第061章 第61章
“错综复杂?恩怨纠葛?”
林澹抓住吴超话里的关键词, 咂摸了一番,心里头的酸水便咕嘟嘟地往外冒。
吴超就是个临时工,平时游手好闲的,没别的爱好, 就喜欢和人吹水, 嘴巴非常碎, 这时候见林澹来了兴趣,自然是打开了话头。
眼见着阳灵花园里的危机解除了,他抬起手臂,揽着林澹肩膀往小菜园子里走,
“走,先回去,我慢慢与你讲。”
两人又回到田埂边上, 盘腿并肩坐着, 抬头看向头顶悬浮的那座巍峨的宫殿,
“魏书彦,燃天尊者,也就是咱们的玉焱峰峰主,也曾经拿到过那块冷月寒玉石。”
“他也有?”
“嗯,”吴超用力点头, “他非但有过, 而且, 传闻说,那是咱们掌门生平送出去的, 第一块冷月寒玉石。”
“第一块……”
林澹喃喃重复着, 眉头不自觉拧得很紧。
竹马竹马,两小无猜, 出双入对,还送了自己的第一块寒玉石……
“既然给了他那石头,那为什么掌门和他,不开启那石头?”
以那位峰主的境界,刚才那样的危机时刻,他随便一抬手,就能落下一张这么牛逼的结界来抵御那极寒之气,他如果出手,进到那寒玉石形成的结界里去帮助掌门,想必,掌门就不会再被那寒气困扰了吧?
那样的话……掌门他应该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来找林澹这么个底层小喽啰了。
林澹这样想着,心里的酸水,开始发苦了。
“这事,说来就非常……令人扼腕叹息了。”
吴超这时摇着头,啧啧叹气,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身见证了过去那段历史似的,
“咱们峰主和咱们掌门,他两个,一个至阳道体,一个至|阴|道|体,又是一前一后几乎同一时间入的寒玉门内门,共同成长,互相扶持,那时候,玉焱峰上上下下,都觉得,他两个,最终必定会走到一起,结成道侣,传为一段佳话的。
“可是,谁成想……唉……”
“什么?”
吴超这时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卖足了关子,吊足了胃口,才又继续道:
“谁成想啊,半路杀出来了另外一人。”
“谁?”
“你猜?”
林澹这时候哪来的兴致猜谜,摇头说,“猜不出。”
“猜猜嘛。”
林澹叹口气,作势要站起身往外走,“你要不想讲,我去隔壁花园里问问连翘奶奶吧。”
林澹说得认真,吴超见唯一的听众要没了,慌忙拉住他,“哎哎哎,我讲我讲,你去边上能问出什么?家丑不外扬,人家又未必乐意跟你分享这些?”
吴超说着,用力按着林澹肩膀,要他重新坐回来,然后神秘兮兮凑到林澹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
“那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这座仙山的主人。”
林澹眉头一拧,“积素长老?”
“是啊,”吴超“啧啧”说,“谁能想到,那时候内门年纪最小的小师弟,也就是咱们的长老,竟然一直喜欢咱们峰主。
“其实想想也是,咱们长老和咱们掌门一样,都是师承祖师爷寒灯真君,修习的寒玉心经。
“能修习寒玉心经的,都是至|阴|道|体,自然也是受到极寒之气的困扰的,极寒之气,就需要至阳灵力来疗愈——
“这至阳灵力,咱们宗门分三等,最下等,是那万寿阳灵丹,中等的,来自咱们仙山上这些阳属性的灵植,而最上等的,要属高境界的至阳道体修士的灵力。
“所以啊,咱们仙山长老,实际上和掌门一样,想必,是觊觎咱们峰主那一副至阳道体的身子,许多年了吧。”
吴超一副老太太嚼舌根的模样讲着这些事,林澹听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所以,掌门以前也觊觎过刚才那玉焱峰峰主的身子?
吴超自然不知道对面在想什么,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传闻说,两百年前,就在咱们峰主去到寒玉宫宫门前,想要求掌门为他开启冷月寒玉石的那个晚上……
“风云突变,寒玉宫卷起浓重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掌门等在偏殿的玉石榻上,等了咱们峰主整整一晚上,却没能等到对方。
“直到第二天,浓雾散去,整个宫殿内外,却不见咱们峰主的影子。
“半个月之后,离奇消失的玉焱峰峰主,又突然重新出现,回到寒玉宫中,将那冷月寒玉石双手奉还给掌门,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咱们峰主就始终默默守在寒玉宫脚下的这玉焱峰上,再没有提起那块玉石,也再不曾提起他和掌门之间的那些朦胧的情愫。”
……朦胧的情愫?
林澹很不喜欢这个刺耳的词汇,可是没办法反驳,只能绕开这个部分,转而问另一个问题:
“这……和积素长老有什么关系?”
吴超这时神秘兮兮地朝林澹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一些。
林澹弓着背,将头送过去。
吴超揽住他肩膀,低声说:“你听说过……亲卫吗?”
林澹的脊背瞬间绷直了,浑身僵硬,嘴角都有点抽搐了,但只是扯出一个笑,说:“听过……一点点吧。”
岂止是一点点,就在不久前,他腰间还别着那亲卫令牌呢,呵……
吴超没留意林澹的不自在,只是说:“那天,咱们峰主将掌门的寒玉石送还回去之后,咱们长老就去了峰主修炼的寒火洞。
“他两个人,在那寒火洞里……双修了整整三个月!
“待到他二人双双从寒火洞出关,咱们长老就对外宣布,说咱们峰主,往后就是他的……亲卫了。”
听到这里,林澹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吴超。
吴超用力点头,眼神写着:是不是很劲爆?
林澹觉得这事听起来,不止劲爆,简直,很魔幻了,
“玉焱峰峰主,被仙山长老,封为亲卫?”
可是仙山是隶属于玉焱峰的,掌管仙山的积素长老,是玉焱峰峰主燃天尊者的直系下属。
一个直系下属,竟然,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做亲卫?
“是啊。”
吴超这时却淡然摆摆手,
“宗门高层的那些恩恩怨怨、情爱纠葛的,就是这么离奇曲折,咱们底层的小喽啰,平时根本想都想不到的。”
林澹还想要再问什么,这时阳灵花园的几个园艺师修整好了自己的花圃,正要外出组酒局庆祝,路过小菜园子,说说笑笑地招呼吴超同去。
免费喝酒这种事,吴超自然不会错过,他立即拍拍屁股,跟着几个园艺师一道离开了。
留下林澹一个人,坐在田埂上,懵懵地发呆。
掌门有个竹马竹马,很有可能,就是他那没有捅破窗户纸的初恋,搞不好,还是掌门惦念至今,却永远无法在一起的白月光……
现在那“白月光”,就穿着一身招摇的火红火红的衣裳,正在寒玉宫中,面见掌门呢。
也不知道,老相好重逢,会聊些什么?
林澹想着想着,又苦涩地笑起来。
人家聊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种最底层的小喽啰,喜欢上了,都不配、也不敢讲出口。
现在呢,只是想要本本分分地做个亲卫,只是想要默默陪在掌门身边,这么一点奢望,也没办法做到。
他被赶出来了,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回想起来,他和掌门每次见面,好像总会惹掌门生气。
想来,那位门当户对,和掌门从小一起长大的玉焱峰峰主,每次和掌门见面的时候,掌门应该都是很开心的,都是笑着的吧?
哪像他,每次想要逗掌门笑,却总是适得其反。
“啊……”
林澹苦闷地喊了一声,仰面躺在地上,抬起手,拿手背遮住眉眼。
“林澹啊,别再胡思乱想了。
“你已经重新变回这小菜园子里的临级短工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早就跟你没有关系了。
“他见不见自己的‘白月光’,见面的时候说什么,会不会笑,这些,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澹在心里嘶吼,然而没有用,脑袋里根本控制不住,不停地浮现出那张白玉面具半掩住的脸。
还是太闲了。
继续种地吧,手上忙起来了,脑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样想着,林澹从乾坤袋里,把自己囤的“甜甜根”的幼苗取出来,开始往小菜园子里移栽——
尊上把他赶出来了,但依旧没有兑换自己承诺的那花园子里的上品灵植。
所以,林澹现在依旧只能种自己的“甜甜根”。
不过“甜甜根”也挺好的,虽然没办法帮他继续升级了,但是填填肚子,止饿这方面,还是很出色的。
这样想着,林澹手中的小锄头不停,一直忙活到夜深露重、月亮高悬了,这才收起农具,从地里出来,简单施了个清洁咒,转身准备往竹屋里走。
刚走了两步,他脚步顿住。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
有点类似冬雪的气息,可又不像掌门的气息那样纯净,那样清甜,反倒有点像掺杂了泥土味道的雪水。
这是……
林澹缓缓转身,循着那道气息传来的方向,眺望过去,接着,呼吸一滞。
就见夜色中,漆黑的天幕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靠近过来,像一片云彩,翩然落在小菜园门口。
对方身形纤瘦、纯白的衣衫曳地,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丝无风飞扬。
一手执剑,那修士缓步走到林澹面前来,朝林澹轻笑。
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漂亮,是让人一眼难忘的隽秀长相。
像是……天上落下的仙子似的。
第062章 第62章
林澹呆立在那里, 一只手中还攥着锄头,另一只手上提着装“甜甜根”菜苗的竹筐,怔怔地望着那个翩然落在他面前的白衣修士。
“你……”
林澹想要说什么,然而刚吐出一个字, 对面却先他一步, 把问题问出来:
“林……壮壮?”
林澹懵懵地点头, 应了声是,下意识想要朝对方行礼,无奈两只手都被占着,一时腾不出来, 便只能继续直挺挺站着。
对面眼中带着饶有兴致的目光,将林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目光,林澹重新回到寒玉门, 头一天来仙山报道的时候, 遇见过挺多次了, 他以为对面会和其他人一样,说一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或者“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
然而,对面却轻声说了一句:
“又见面了,小哥哥。”
两个时辰之前。
玉焱峰峰主燃天, 和仙山长老积素, 在奉命前往魔域三个多月之后, 回到了寒玉宫。
两人刚飞到玉焱峰上空,远远地便感觉到了一股寒冬般凛冽的低气压, 没多久, 便紧跟着看到了那座压在仙山上的冰墙。
“呵,师兄又在生气了?”
一身白色衣衫的积素长老, 带着打趣的口吻讲了一句,脚下御风飞行的步履却是一刻不停。
在他身旁,一身红色衣衫的神焱峰峰主魏书彦,则是冷着脸,一言不发,脚步却停下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魏书彦没有犹豫,立即抬起手,倾注大半灵力,落下一道禁制,阻止那极寒之气继续往仙山蔓延。
眼见着坐落在仙山山顶上的那座种满珍惜灵植的阳灵花园被完整地护下来,积素淡笑着看向魏书彦,
“谢了。”
魏书彦冷着脸,“我不是帮你。”
说罢,径直飞身往寒玉宫去了。
其实早在魏书彦出手之前,靳言已然将那极寒之气凝实的冰墙缓缓收回了——
他被林澹气得怒急攻心,一时冲动,下意识便释出了至阴灵力和无尽威压。
然而,眼看着那冰墙要压上仙山山顶处的阳灵花园外头的结界了,靳言又回过味来——
何故要因为生那笨蛋修士的气,就把怒火泼在那阳灵花园里?
虽说能进那园子的,都是境界修为不低于元婴境的至阳道体修士,不至于被他盛怒之下的一道冰墙伤到,可是,那冰墙一旦落下去,园子里种的这一季的灵植,铁定是要遭殃了。
那些灵植,都是他的私产。
因为对那笨蛋的愤怒,而破坏自己的财产,这样的冤大头,靳言不想做。
所以他迅速调动体内灵力,转而将极寒之气往回收。
然而那冰墙已然快要触到阳灵花园外头的一层结界,靳言再如何收敛,依然有一部分寒气侵入到结界中,眼看便要将那园子边缘冻住。
而玉焱峰峰主魏书彦的阳属性结界,便是在这时候出现,阻隔在了阳灵花园与靳言正在收束的冰墙之间。
靳言自然是早就注意到魏书彦和积素回来寒玉门,眼看着就要抵达寒玉宫了,只是他暂时无暇顾及——
极速收束回来的灵力,与他怒火攻心郁结在胸中的灵力,碰撞在一起,直冲他丹田处。
胸口闷痛,一股腥甜味道迅速涌上靳言喉咙。
他闭上眼,以最快的速度打坐调息,强行压下那股冲撞在穴道中的灵力。
待到七经八脉都重新归于平静,靳言睁开眼,便看到那二人立在殿门外,恭敬行礼求见。
靳言此时已经恢复了清冷模样,微微点头,许二人进来。
刚抬脚迈入偏殿正门,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魏书彦的脚步一滞,怔怔地朝前望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掌门的玉石榻前,层层堆叠的小灵花上,目光沉沉。
火红火红的小花,和魏书彦身上的红色衣衫,本是相得益彰的色彩,可是,此时,他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刺目。
刚才掌门将极寒之气释放出来,连万丈之外的阳灵花园里的灵植,都险些遭殃,可是近在掌门脚下的这些小红花,竟然,还好好地盛放着……
这不是一般的至阳道体修士能捏出来的灵花。
“这是……那传说中的壮壮做的小红花?”
积素说着,眼含笑意,脚步轻快地绕过魏书彦,往掌门的玉石榻前走去——
一副想要上前去摘一朵小红花把玩的架势。
然而尚未靠近那玉石榻,一道禁制打下来,挡住他的去路。
积素往后退了半步,“嘁”一声,低喃,“小气。”
靳言只当没听到,声音冷沉,“魔域之事,可有眉目?”
之前靳言派积素前往魔域,调查那鸡鸣城中出现的傀儡丝一案,同时又安排燃天暗中看着积素。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燃天的“暗中”看守,变成了现在这般明着同行,但靳言并不关心——
靳言派燃天过去的时候,就没指望对方能隐藏行踪,以积素的性子,恐怕燃天前脚离开寒玉门,他后脚就能猜到对方在跟踪他了。
靳言现在关心的,只有那傀儡丝一案的幕后主使——
对方如果是冲着靳言自己来的,那倒是无所谓,这片大陆上想要他性命的人数不胜数,他不在乎。
可是,对方如果是冲着壮壮来的,那靳言便一定要追究到底。
“用那傀儡丝制造出鸡鸣城附近灵兽暴|动的魔头,找到了。”
积素这时回道,“不过……”
停顿片刻,积素索性长袖一挥,直接从自己的储物戒里,丢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上面不断散发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靳言眉心轻拧。
他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破斗篷,这是某个魔修的遗体。
从对方散发出的气味判断,这魔修生前的修为不低,很可能是个魔头,且是级别很高的魔头,而且,这魔头,就是那傀儡丝的主人。
“鸡鸣城的案子,铁定是他捣鬼,这事板上钉钉,没跑。”
积素道,“不过……我怀疑他幕后,还有另外的推手。”
靳言眉心微蹙,“可有证据?”
“呵,证据?本来是手到擒来的……”
积素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红衣修士,“如果不是某些碍手碍脚又碍眼的人,从中阻挠,让这魔头被人灭了口……”
被积素冷嘲热讽的修士,这时身板挺得笔直,面不改色,沉声说:
“如果不是我从中阻挠,现在被灭口的,就不是这魔头,而是你。”
“哼,那我还得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了,峰主大人?”
积素斜睨着对方。
魏书彦仍旧是一副冷脸,“不必。”
“怎么不必呢?”积素阴阳怪气,“这么大的恩情,自然是要算清楚的,不如,下一次,我让着你,让你在上面?”
魏书彦被对方的话激得浑身一抖,可当着掌门的面,却是一句话也不敢接,只能憋红了脸,牙关紧咬,默默受着。
积素嘴上得了便宜,就喜欢看魏书彦讨厌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咄咄逼人地追问:
“还是说,峰主大人,您就喜欢在下面,那我也不介意——”
“——好了!”
靳言冷声喝斥,轻轻咳了两声,又说:“这里是寒玉宫,要吵,回寒火洞吵。”
积素再如何嚣张跋扈,到底不敢顶撞掌门,这时收敛了,微微躬身,向掌门道歉。
魏书彦的心思,却全放在其他事上了——
刚才靳言喝斥的声音大了一些,竟是没忍住,带出两声咳喘?
“尊上,您……体内的极寒之气,又开始反噬了?”
魏书彦说着,不自觉朝玉石榻靠近过去,然而走了两步,便和积素一样,被那道禁制挡下来,被迫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对面拒绝他靠近的态度,太明显,魏书彦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却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继续说什么,只能定定立在原处,低声问:
“需要叫怀珍长老过来吗?”
靳言冷冷回一句:“不必。”
显然不想多聊自己的事,只说:“傀儡丝一事,我会另外安排人跟进,你们一路奔波,先回去歇息吧。”
积素恭敬地稽首,转身往外走,行了两步,见旁边魏书彦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视线依旧落在那玉石榻上,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传音入密,问对方:
“你不会到现在,还存着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
魏书彦牙关紧咬,同样传音入密,只回他四个字:“与你无关。”
积素被刺了一下,心中闷痛,他是那种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性子,对面刺痛他,他便要立即奉还回去,还要让对面比他更痛上十倍百倍。
所以听到魏书彦的话,积素冷笑一声,咬着牙,再次传音入密给对方,彻底撕破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两百年前那天晚上,你乖乖躺在我身下的那一刻,就该清楚,以掌门那有严重洁癖的性子,是不可能再要你这副肮脏的身子的。”
积素成功了,他传音入密的话语,一字一句,捅在魏书彦心上,捅得他一颗心千疮百孔。
他双手紧紧握拳,浑身颤抖,双眼猩红,脖颈处的青筋都根根凸显出来,却终究是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可是看着对方这痛苦的模样,积素原本刺痛的心,却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报复的畅快感觉。
“都退下吧!”
掌门的声音,从玉石榻上传来,“你们两个,都莫要再杵在这里。”
积素拱手一礼,应了声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书彦却仍旧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还不走?”
魏书彦这时努力将破碎的心收好,清了清哽咽的喉咙,尽量用平常的声线,说:
“回秉尊上,我有……其他线索,请求呈上。”
靳言沉默片刻,最终撤下了两人之间的禁制。
魏书彦缓步走上那玉石榻,期间脚踝碰到那小灵花,分明不痛不痒,可他却觉得仿佛皮肤都被那一片片红色灼痛。
努力收敛思绪,魏书彦走到床榻边,掌心拖出一枚小小的玉符,
“这是那魔头被迫自爆之前,卑职从他的储物法器里寻到的。”
那玉符底部,写着三个字——[於菟神]。
这片大陆,信奉於菟神的,只有一个地方——
“三教盟?”
魏书彦点头,“此事,卑职恳请尊上,允许卑职继续跟下去。”
靳言点头,应了他的请命,
“你先去吧,本座尽快安排人与你对接。”
再次下了逐客令,魏书彦再没有继续留在这榻边的理由,可是他垂眼,看着脚边遍布的红色小灵花,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尊上,与壮壮……做过亲卫之事?”
话音未落,周遭顷刻间凝出冰霜,接着便是掌门比冰霜更冷的声音:
“燃天,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便是在警告魏书彦,身为下属,你没资格过问掌门的私事。
就像那晚之后,掌门再没有像以前那样,直呼“书彦”这个俗名,却只以他的尊号“燃天”来称呼他一样。
此时,在掌门心中,他们二人之间,有同门之谊,但没有任何私情。
“属下……谨记。”
魏书彦用力闭了闭眼,拖着似有千金重的双脚,一步一步往殿门外走去
仙山山顶。
积素从寒玉宫离开之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去好好会一会那传说中的壮壮。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去壮壮所在的那片小菜园子,而是先去了阳灵花园边上的一棵老槐树下。
那树下有几张石桌和石凳,此时歪歪扭扭地围着一圈修士,喝到酒酣,各个面色酡红。
积素缓步靠近过去,刻意释放出自己的凌冽气息。
在现场的修士瞬间朝他看过去,接着同时迎上前,
“长老!”
“长老,您可算回来了!”
“恭迎长老!”
“长老,可要尝尝我们园子里新酿的花酒?”
积素笑着摆手,“不必了,”接着将目光落在角落处一个修士身上,“你……”
他“你”了半天,竟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对方的名字,最终还是那修士收起酒葫芦,主动上前道:“长老,小的吴超,见过长老!”
积素便朝他浅笑,“你随我过来。”
两人在旁边寻了处僻静的树下,积素落下一道禁制,将两人罩住,然后自己在树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吴超拘谨地立在不远处,手中还捏着酒葫芦,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就是个随时准备顶包的临级短工,根本从来没想过能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仙山的主人,更没想到,这位主子竟然还主动找到他,要与他私下里聊聊?
这种级别的大佬,和他这种临级短工,能有什么好聊的?聊他需要去替谁顶包了?
正想着,就见积素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石凳,
“别拘着了,坐。”
吴超就去旁边石凳上坐下来,接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乖等着自己被赶走的样子。
但积素这时却倚靠在树干边,笑说:
“来,好好与我说道说道,那位林壮壮,什么来头?”
吴超懵了一下,“林……小犬道友?”
“对,”积素点头,“这段时间,你与他接触最多,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来我这仙山?”
吴超一脸茫然,心想他不是拿着您给的令牌过来的吗?怎么他为什么来这里,您反倒来问我了?这我哪能知道呢!
心里腹诽,吴超表面上仍旧恭恭敬敬地,慌忙回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犬道友,他从来没和我提过这种事。”
“哦?从未提过吗?”
积素却不罢休,“你再仔细想想,不一定是挑明了说的来意。
“你们平时聊起来的时候,他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他念念不忘,始终放不下的?”
这可是仙山的主子亲自过问,稍有不慎,铁定就直接被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吴超心里打鼓,开始搜肠刮肚,努力回忆自己前段时间跟林小犬聊的那些话。
讲真,林小犬这人心思单纯,能跟吴超聊的,无非就两件事,不是种杂草,就是送丹药,可是现在长老口中问的,铁定不会是这两件事,那是……
想了许久,吴超忽而灵机一动,竟然真的让他想到一条——
“有了!
“有一次,小犬道友他心情不好,喝醉了,在菜园子里躺着的时候,与我提到过——
“说……说有个仙子,让他一直念念不忘,记挂到现在。”
“……仙子?”
积素颇有些诧异。
“对,就是仙子。”
对方的原话其实好像是什么“你如果是仙子,多好”?
不过喝醉了闷闷不乐,都还在想着对方,那铁定就是念念不忘了。
而且……
“他还留了那仙子的一片衣衫,白色的细纱,一直待在身上呢!”
听完吴超的话,积素淡淡笑起来,
“一位,白衣仙子?”
这世间,能让壮壮念念不忘,甚至专程找到仙山上来的,白衣仙子?
几乎在第一时间,积素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覆着白玉面具的脸来。
积素得了个满意的答案,站起身,轻拍了拍吴超的肩头,“谢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
飞身来到那小菜园门外时,积素已经换了一副装扮——
他自己原本就穿白衣,身量和对方也差不多,只需要将满头白发染黑,再描上眉,唇上点了丹朱,便与那人有七八点相似了。
听吴超那口气,再加上积素对那人的了解,壮壮恐怕连对方的正脸都没见过,那要骗过对方,实在是易如反掌。
毕竟,积素不是第一次假扮成对方的模样,去做这样骗身骗心的事了。
两百年前,他可是连那人的青梅竹马,都骗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积素对孤月真君的模仿,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不只是单纯的模仿,他甚至会依据对方的喜好,摆出对方心底,最希望那位掌门流露出的姿态。
如此贴心的模仿,加上他天生勾人的气质,一骗一个准。
只要壮壮对那“仙子”是当真动了心,积素就不怕他不上钩。
只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正想得出神,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你要故技重施?”
是魏书彦。
对方竟然不知何时,追来了这小菜园边上。
积素脚步一顿,转回身,朝黑暗中掩藏的那个身影看过去。
就见藏在暗处的魏书彦声音冰冷,继续说:
“两百年前,如果不是你,我与尊上……或许已经……”
“嗤。”
积素满脸不屑地笑,“你到现在,还抱着这样天真又可笑的想法?”
闻言,魏书彦怔住,“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积素耸耸肩,“那晚,是你自己眼拙,将我认错,怨不得别人。”
魏书彦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
是啊,是他自己眼拙,连曾经一起生活修炼那么多年的师兄都没能认清楚。
可这真的是他的错吗?
分明是积素诡计多端,太擅长魅惑之术,又将孤月真君的神态学得入木三分……
魏书彦正不甘地咬牙想着,另一边,积素已然提着剑,似一缕轻烟,翩然飞向那片菜园。
魏书彦冷着脸看向对方远去的背影——
积素就是这样。
仗着自己亲爹寒灯真君有恩于掌门,张扬跋扈。
他知道掌门对寒灯真君有愧于心,便利用这份愧疚,为自己牟取福利——
掌门一手养起来的灵脉,浇灌出的仙山,积素要抢去。
掌门搜罗北斗大陆各处珍惜灵植,建的阳灵花园,积素要抢去。
掌门给了魏书彦那块冷月寒玉石,分明是想要和他更进一步,却……还是被积素抢先……
可掌门对积素,却从来都是极度地忍让,无底线纵容的,这才养成了积素这样娇纵的性子——
掌门看中的,他都要试着抢一抢。
如今,他将手伸向壮壮,实在是魏书彦早有预料的事。
可是不知为何,原本追过来,试图阻止对方的魏书彦,这一刻,却并未出手——
他突然不想拦下积素了。
他心里生出一些阴暗的想法。
他想,凭什么,他现在与掌门形同陌路,而这个境界低微的壮壮,却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掌门榻边种满小灵花?
就因为他那晚被积素假扮的掌门骗了?可积素无论是神态、样貌、衣着,都太像掌门了,他想要模仿掌门,除了将自己的长相改换得与掌门一模一样之外,甚至连修为和气息,都能装得毫无二致。
这样一个炉火纯青的骗子,害他酿下大错,为何却要将过错,全部怪罪在他头上?
魏书彦自食其果,无话可说,可是,他突然很想看一看,这个让掌门惦念的壮壮,也被积素骗了去,掌门会不会像当年那样,决绝地抛弃他?
想到这里,魏书彦原本要出手阻拦的灵力,收敛回掌心,握成拳头,放下了。
另一侧,积素翩然落在壮壮面前,饶有兴致地将对方打量一遍。
见对方傻兮兮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忘了向他行礼,只是瞪圆了一双眼,看着积素,有些痴傻的样子。
积素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大半——
对方此时心里,恐怕已经将积素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仙子,画上了等号吧。
积素趁热打铁,看似随意地说:“又见面了,小哥哥。”
听到积素的话,林澹脸上惊诧的神情变得更重了,“我们……”
积素满心以为,对方会问一句:“我们以前见过吗?”
那积素就模棱两可地回一句,留给对方无限遐想的可能。
然而,对面这时却把话讲完:
“我们中间差了多少辈分了,我都能做您曾曾曾曾曾孙子了,‘小哥哥’这么大的辈分,我可不敢当。”
积素:?
积素被噎得没话,险些失态,差点没维持住自己仙气飘飘的人设。
好在他及时调整过来,脸上挂上掌门特有的那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用清冽的声音问:
“你终于……来寻我了。”
听到这里,林澹脸上戏谑的笑意,顷刻间收敛了。
他双眼圆睁,定定地看着积素那精致的眉眼,陷入沉默。
是啊。
他回到寒玉门,找到这仙山上来,是为了寻一个人。
可是那人一直没有出现,久到他差点就忘了自己这个压在心底的念头。
想到这里,林澹将手指放在腰间的乾坤袋上,灵力不自觉探入袋中那片白色的细纱上。
就听对面继续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林澹又盯着对面看了一阵,然后忽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怎么可能不来,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来。”
夜色中,积素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微微侧过头,额角青黑的发丝浮动。
看着身边俊朗的修士那刀削斧凿般的侧脸线条,积素轻声问:
“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又来了,又是这个问题。
有什么要向对方说的?
这个问题,最近好多人问林澹,上一次,掌门问了,林澹把灵植的事搬出来,直接被赶出寒玉宫。
这一次,近在咫尺的“白衣仙子”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林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仙子讲,但他此时只轻轻摇头,
“没有。”
“……没有?”
积素眉心微蹙,“难得重逢,你竟没有任何要与我说的?!”
“没有。”
林澹重复一遍,抬起头,看着无边夜色,他轻声说:
“你不是他。”
简单四个字,林澹讲得很轻,却异常笃定——
你不是他,就算装得再像,也终究不是他。
林澹讲得那样笃定,让积素一时间都忘了继续伪装,只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
“我早该猜到的……”
林澹的视线,穿过浓稠的夜色,落在头顶那座悬浮的宫殿上空。
在那宫殿上空,在林澹第一次来这阳灵花园报道的那一天,曾经浮现出一片巨大的白色虚影……
那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太笨了,到现在才明白这些。
林澹绕过呆若木鸡的积素,走到一处空旷的田地上,然后抬起手,轻轻转动头上的黑玉发钗。
那根发钗,是掌门送给他的,说是最高级别的通行证。
掌门说过,任何时候,想要见他,不必提前请示,只要转动那发钗就行。
发钗上的传送法阵被点亮,疾风卷起林澹的发梢衣摆。
在身影消失之前,林澹朝着积素咧嘴笑着,目光坚定地说:
“我要去寻他了。”
第063章 第63章
林澹那支黑玉发钗里, 镶嵌的是一张移动版的青龙传送法阵。
也就是说,那张法阵的传送功能,和林澹之前在亲卫宅院用的那几张法阵一样,都是来自于那万级玉石长阶最底下的那青龙玉雕阵基。
那座巨大的青龙玉雕, 先前不知道被谁给撞坏了, 导致它带动的这一整套传送法阵上的图纹都带上裂痕。
到现在也没修复好。
所以林澹用那黑色的玉钗, 成功回到了寒玉宫,却没有抵达他希望的那偏殿玉石台上的床榻边——
他被送到了寒玉宫正殿的大门前。
正殿的大门,比偏殿的那扇还要大许多,林澹高高地仰起头, 都没办法将最上面的门框收入眼底。
林澹挠了挠头,视线从门框收回来,看向里头巍峨的大殿。
正殿……也太大了。
以他现在的御物飞行的能力, 就算全速往前走, 恐怕也要走上起码半个小时了。
看一眼头顶高悬的月亮, 知道夜色深了,林澹不敢耽搁,抬脚就要跨过那道比他大腿还高的门框。
然而脚刚抬起来……
欻!
面前忽然冒出一张结界。
那结界像一面透明的墙,横在正殿门外,上面闪现幽幽白光, 像高压电缆似的, 仿佛在叫嚣——敢靠近, 电死你丫的!
林澹懵懵地看向自己正前方的那厚重的结界,没明白一道禁制, 怎么会有这么大敌意?
难道因为他之前被掌门赶出宫了, 所以今非昔比,此时被“特别关照”了?
思忖之间, 很快,林澹的这个想法被推翻了——
这道禁制确实是为了“特别关照”某个修士的,但不是林澹。
砰——!
啪——!
“哎哟!嘶……”
就见结界上森冷的白光一闪,一道电弧落在一个身影头上,将那道身影抛出去几百米远。
那身影从几百米远的玉石台阶上爬上来,朝着正殿方向骂骂咧咧,
“混账!混账!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三教盟的规矩,全让你们吃进狗肚子里了!
“你们这样自甘堕落,便是要与三教盟为敌,与整个北斗大陆为敌了!
“寒玉门,怕是从此便要走向——”
——啪!
对面话说到一半,结界上森冷的光芒一闪,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吓得对方慌忙闭嘴。
那身影站起来,起身正要往玉石长阶下面走,这时视线扫过来,注意到站在正殿门前,正直愣愣地盯着他,从头看到尾的林澹。
那修士心思一动,转身回来,走到林澹面前。
离近了,林澹才看清楚,对面是个长相方正的中年修士,穿着寒玉门的长老服,但是腰间并没有佩戴寒玉门的白玉令牌,而是别了一个雕刻着某种奇奇怪怪的动物的玉牌。
那玉牌下面写着三个字——[於菟神]。
林澹拧着眉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阵,就听对方道:
“这位道友,可是要求见掌门?”
对方说着,目光落在林澹发髻上插着的那墨玉发钗上,显然是认出了那墨玉发钗里镶嵌的寒玉宫最高级别的青龙传送法阵。
林澹便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中年修士立即从自己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那是他的储物戒,从那储物戒里,他取出一块巨大的椭球形的白石头,送到林澹面前,不由分说,往林澹怀里塞。
那石头通体由白玉石打造,像一颗巨大的西瓜似的,非常沉。
对面中年修士的修为显然不低,要用灵力托起这么一块石头来,易如反掌,可是乍然放到林澹怀里来,却是压得林澹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下去。
他慌忙调动体内灵力在手臂上,勉力用出御物之术,将那大石球抱在怀里,一脸懵逼地看向对面。
那中年男修士却是一脸坦然,指了指林澹怀里的石头,
“这契约石,按照三联盟的规矩,老夫需要在离开之前,交到靳掌门的手中,让他确认自己违背了当初的约定。
“刚好,你要进去,就顺便帮老夫带进去给靳掌门吧。”
说罢,那中年男修摆摆手,赶苍蝇似的,示意林澹赶紧进去。
林澹越发懵逼了——
不是,老人家,咱们素不相识,你就这么丢一块大石头给我,让我带去给掌门,这合适吗?
其实林澹老实,如果是放在以前,他是不介意随手帮这位大叔一个忙的——
虽然这石头很大很重,但是林澹身体壮,要带进去,也不是很难。
可是问题是,林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他刚被掌门尊上赶出来,用这墨玉发钗能不能见到掌门,会不会被再次赶出来,都不好说,这个节骨眼,他怎么好再抱这么大一坨石头进去?
而且这正殿门外刚才都专门落下那么一道禁制了,这可是林澹在这宫里待了这么久都从未见过的充满敌意的禁制,能让寒玉宫树立起这样的结界,可见这位大叔有多不受寒玉宫待见了。
那林澹还不明所以地帮他带东西进去,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他虽然不太聪明,可他也没有那么蠢。
林澹无奈地笑笑,“长老,您这石头,看着实在太……贵重了,我这么搬进去,磕了碰了的就不好了,我看,您还是自己……”
林澹推拒的话讲到一半,那中年男修摆摆手,“这是靳掌门的契约石,原本是三教盟用来监督警示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已经用不上了,那便是破烂废石一块了,莫说磕碰了,就是丢了碎了,都无所谓。”
“掌门的……契约石?”
听到这里,林澹忽然觉得自己抱的石头变得十分不一般了,忍不住往那石头上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这不是一颗纯白的石球,上面隐隐刻了不少字的,分成一块一块的。
此时大部分字看起来都跟普通石碑上刻印的字没有区别,唯有正中心有一块,浮现出低调的银白光泽,那上面的字也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光芒。
伴随着那光泽,林澹还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凌冽冬雪的香气。
他忍不住盯着那闪烁着白光的字看。
见林澹那认真的探究模样,中年男修恍然意识到,对方恐怕是连这契约石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虽然不明白这么个缺乏几本常识的低阶修士为什么会拿到那最高级别的青龙传送阵的玉钗,但是既然是有求于对方,他便勉为其难,多解释两句:
“对,你也看到了,这契约石里,注入了靳掌门的灵力,是用来实时监控掌门的盟约灵契情况的。
“靳掌门曾向三教盟立下誓言,承诺此生永不结盟。
“因而任何带有盟约性质的灵契,他都不得签订——
“收徒契,拜师契,义结金兰契,永结同心契,等等等等,这诸多灵契,都不可以。
“可是,你看看,如今这永结同心契的部分,光芒亮得都可以做夜明珠了!
“这便是靳掌门预备公然违约的意思了!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违背当年的誓言,那老夫这个专门为了监督靳掌门而被外派来到寒玉门的契修,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这块用来监督警醒的契约石,老夫也没必要继续守着了。”
中年男修喋喋不休说了许多,林澹只听进去了一个词——
“永结同心契……”
对面点头,
“对,永结同心契。
“说实在话,我守着靳掌门的这块契约石,已经有三百年之久了,这三百年来,他的义结金兰契亮过数十次,收徒契亮过几次,甚至是御人和傀儡的灵契,都亮过,唯独这永结同心契,从未亮过。
“我一度以为,靳掌门修了无情道了,这一块,永远不会亮了。
“可是没想到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如今这亮度,他与那个修士,怕是今晚宣布结契,老夫都毫不奇怪!”
林澹懵懵地听完对方的叙述,艰难地吞咽一下,然后认真地看向对方的双眼,问:
“长老,这永结同心契,是……做什么的?”
对面长老被林澹问得懵了,
“你连永结同心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你还是这片大陆上的修士么?
“这能是做什么的,自然是道侣契!”
“道侣契?”
“对!你们靳掌门呐,这是动了心,用了情,喜欢上其他修士,而且一往情深,认定对方,想要与对方结为道侣了!”
林澹傻愣愣地抱着那巨大的玉石球,脑海中回荡着对面长老的话,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在做梦一样。
掌门的永结同心契,亮了?
三百年来,掌门头一次,动了情,想要与某一人结为道侣?
那某一人……是谁?
林澹像个木头似的,呆呆地杵在那里。
那长老与他又讲了两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对面毫无反应,摇头道:“怎么突然傻了?这是……丢了魂了?”
正要再喊两声,这时,古茗从殿内走出来,带着职业假笑,躬身行礼,
“方廉长老。”
方廉长老见总算有个管事的肯出来见他了,便不为难面前这痴傻的修士了,一抬手,将林澹怀里的契约石收回去,带到古茗面前去,
“你来的正好,这契约石……”
方廉长老与古茗周旋时,林澹恍然回过神来。
他怀里的契约石没了,手上突然一轻,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背后那道禁制在古茗出现时,已经被解除了,林澹再没有犹豫,迈步冲进殿里,用自己那半吊子的御物飞行之术,像只撒欢的狗子似的,连飞带跑地往偏殿奔去。
“尊上、尊上、尊上!”
他一路喊着,一路往里跑,只待到冲至那熟悉的玉石榻前,被一道灵力倏然扯住手脚,才被迫停下来。
那灵力太过霸道,将林澹身体往后扯得险些飞出去,手腕都扯红了。
应当是没料到林澹这么脆弱,那灵力在拦住林澹靠近的脚步之后,立即撤回去了,紧接着,那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来:
“放肆!谁许你擅闯本座这偏殿!”
林澹这时候已经不会被对面那副凶神恶煞的外表给吓到了,他一心只想要离掌门近一些,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啪!
一柄玄铁剑竖在林澹面前。
从那剑柄上,顷刻间落下一道禁制来,挡在林澹面前。
林澹没有防备,直直地撞上去,撞得鼻梁生疼,慌张地抬手,捂住脸。
这是……以掌门的那把雌剑——恩赐剑为阵基,落下的禁制。
这个程度的禁制,以林澹的修为,无论如何不可能破开的。
曾经用来帮助林澹抵挡那九天玄雷的伤害的禁制,如今却用来阻挡林澹靠近靳言。
林澹有些委屈地站在那里,视线越过那禁制,看向玉石榻上的身影。
靳言错开眼,只当没看到对方的目光,依旧冷冷说:
“莫要靠近本座!退下!”
林澹不会退了,他再不会退缩了。
垂眼看向面前那把冰冷的雌剑,林澹调动体内灵力,接着——
“嗷呜!”
他将“吞噬万物”的神通释放出来,一口咬在了那恩赐剑剑柄上!
“你……!”
靳言一时有些慌了,在那恩赐剑被对面的深渊巨口吞进去的瞬间,从玉石榻上冲出来,抬手捏住对方的下颌,想要迫使对方松开嘴。
他倒是不担心恩赐剑真的被咬碎——
他的本命剑,与他灵力相通,岂是对面一个底层小修士,轻易能咬碎的。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剑灵为了自保,一时控制不好,误伤了这笨蛋。
林澹确实吞不进去那恩赐剑——
哪怕他有“吞噬万物”的神通,可毕竟只有筑基境的修为,在他张开嘴的那一刻,他的深渊巨口,已经被来自渡劫境大佬的本命剑的结界给卡住了。
现在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但他的目的达到了——
那道禁制被破了,掌门急得跑出来,愿意见他了。
靳言自然不知道这笨蛋在想什么,他怕伤了对方,不敢调动灵力,可手上用力想要将剑柄拔|出|来,用尽全力,尽然没能成功。
一时有些恼了,靳言沉声喝斥:
“松口!”
松、口?
这简单两个字,落在林澹耳朵里,竟然觉得比仙乐还动听。
之前在鸡鸣城外的那处山区里,有个白衣仙子,一剑劈山,从灵兽口中将他救下来,然后在他迷迷糊糊咬住灵兽尾巴的时候,也是这样,喝斥了他一句:“松口!”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神态……
“……真的是你,仙子?”
林澹的“深渊巨口”被对方捏住,讲话有点含混不清的,但是明显可以看到,他嘴角往上扬得很高,一直裂到耳朵根去了。
因为这样的笑容,他嘴里咬住的剑柄松动了。
靳言趁机把恩赐剑抽回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要往殿外走。
林澹慌忙抬手,捉住对方袖口,
“仙……尊上!别走!我……我有话想对你讲!”
靳言冷哼一声。
——现在有话要对本座说了?
——要做什么去了?
——怎么,又要问本座何时兑现那灵植?
“本座不想听——”
“——我喜欢你!”
像是生怕对面走得太快,听不到似的,林澹几乎是扯着嗓门将这四个字吼出来。
空旷的大殿,在他喊完以后,一时之间,陷入沉寂。
如空灵的山谷,只有林澹的这简单一句话的回声,回荡在耳边——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回声一声一声,清晰地落在靳言耳朵里,像山间的晚钟,惊起一片晚霞,烧红了靳言的脸颊。
第064章 第64章
寒玉宫正殿门外。
古茗和方廉长老相对而立, 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半空中,此时正悬浮着那颗通体由白玉石打造的契约石。
方廉长老苍老的手指指着玉石球正中央闪烁着银白光泽的那块“永结同心契”,咬牙切齿道:
“你们靳掌门,心动成这样, 却丝毫没有主动向我汇报、认错、悔改的意思, 这不是摆明了, 要撕毁之前自己立下的誓言,与我三教盟为敌?”
方廉长老一副“正义的卫道士”的模样,义愤填膺,据理力争。
对面的古茗脸上职业假笑丝毫不减, 只是不咸不淡地垂着眼望着那契约石正中央亮着银白光泽的“永结同心”四个字,轻声说:
“是吗?哪里亮了?我怎么没看到?不是和旁边的几块契约差不多的亮度?”
“你……!”
方廉长老想说一句“你瞎了吗”,可是多年来自诩的教养和身份不允许他讲出这样粗鄙的话, 所以最终只压下怒火, 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古茗尊者, 如果眼睛有疾,趁早找怀珍长老看一看,莫要耽搁了病情。”
古茗自然是听出来对面在骂他瞎,他也不在乎,他本来就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
他哪里看不出来他们掌门这是心动情动得厉害, 恨不能下一刻便与小犬道友就地结为道侣林。
如果放在以前, 古茗或许会想办法虚与委蛇, 可是现在……
虽然有关林小犬的问题,掌门一个多的字也没和古茗提, 可先是云螭过来提到三教大会的事, 掌门竟然同意亲自前往,还破例要带上林小犬, 之后紧接着又闹出这契约石的事来,掌门这次非但不再忍让,甚至十分强硬地让方廉长老吃了闭门羹——
这些事情摆在那,哪里还需要掌门再多说什么呢?掌门的心思,在古茗看来,根本是昭然若揭了。
既然明确了掌门的态度,古茗便也不想与对面这老顽固费心周旋了。
所以他听起来有些无赖地说:
“依我看,是方廉长老面积太大,老眼昏花了吧?长老若是想找怀真长老看看,又拉不下这个脸来,我不介意帮您去请人。”
“你你……”
方廉长老气得横眉倒竖,没想到这古茗以前看着还算懂规矩、肯听劝,如今竟然如此颠倒黑白、不辨是非!
“这永结同心契,亮得都可以拿去做夜明珠了,你竟还反咬是我眼花!”
“哦?是吗?”
古茗这时缓缓地仰起头,看向正殿门外那高高翘起的屋檐下一整排大小不一的白玉珠,那一排珠子,最大的及腰高,最小的也比他们面前的契约石还要大一圈,每一颗白玉珠都闪烁着明亮的月白光泽,周遭氤氲着浓郁的灵气,夜色下熠熠夺目。
“要说夜明珠,咱们寒玉宫可多了去了,长老若是以前没见过,此时不妨抬头看一看,咱们屋檐上头那一排,哪一颗摘下来,不比那天上的星辰更夺目?
“您这契约石,如今怎么看都黯淡无光的,和普通玉石无甚区别,怎么敢比作那夜明珠的?”
“你你你……”
方廉长老“你”了半天,竟是一个字讲不出来,若论口才,他原本就比不过古茗,更何况他觉得自己是个秉持礼义廉耻、讲究公道条理的人,与对面这胡搅蛮缠的树妖理论起来,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方廉憋红了脸,正不知如何回应是好,这时,那契约石却帮了他的大忙——
就见古茗的话音未落,那白玉石球上,标着“永结同心”的那一块,倏然之间,从暗淡低调的白色光晕,变幻成十分夺目的亮白光芒——
那白光刺目到将古茗和方廉的脸颊都照得惨白。
古茗和方廉一时忘了争辩,两张被照得惨白的脸上,同时流露出无比惊诧的神情,都扭头往偏殿的方向看过去
寒玉宫偏殿。
在林澹大声吼出那句“我喜欢你”之后,空旷的宫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只有那句“喜欢你”的回声,不断在殿内回荡着,最终一点一点消散。
靳言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这心动的声音,在靳言的胸腔中掀起狂风海啸,直接波及到正殿门外的那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契约石上,激发出那玉石上的永结同心契板块释放万丈光芒。
然而,不管心动得多么大声,靳言的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唯有双颊烧得火红,可是那两团红晕也尽数被覆盖在脸上的白玉面具遮挡住了。
林澹死死捉住靳言手腕,不让他走,目光紧紧盯住对方的双眼,想要等待对方给他回应。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吐息滚烫。
他从未喜欢过谁,更没有向谁这样大胆地表白过。
如今扯着嗓门将心里藏了许久的秘密喊出来,内心自然是无比忐忑的。
然而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他等了许久,一直等到自己“吞噬万物”的神通收敛起来,他的深渊巨口消失,恢复成正常人类模样,也没有等到对面的回应。
靳言最终像是受不了对方那灼热的目光,垂下眼睫,不再与他对视。
“你……”
靳言终于开口,刚吐出一个字,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的声线竟然不似从前那般清澈,此刻有些嘶哑,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靳言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声音,就像他第一次强行打开林壮壮的识海之后,被对方反压,循着本能,做了许多失控的事那样——
一向高高在上的靳掌门,不喜欢这样被对方牵制住的感觉。
好像自己的一颗心,被对方死死拿捏了。
说来好笑。
靳言活了五百多岁,从未尝过心动的滋味,也从不知道,原来这滋味,会是这样古怪的——
那句“喜欢你”,靳言分明苦等了许久,先前想方设法地要对面主动讲出口的。
如今对方如此直白地讲出口了,又这样直勾勾地盯住他,等着他回应自己。
靳言却……没来由地感到慌乱。
对,就是慌乱。
习惯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中的靳言,不喜欢这种慌乱的情绪,更不喜欢被这种情绪支配的感觉。
所以靳言眉头轻蹙,手臂用力,想要从对方掌心将自己手腕抽出来,然而不用灵力,单纯拼力气,他自然是比不过壮壮的。
没能将手腕从对方的禁锢中挣脱出来,靳言眉心拧得更紧了,
“你先放开本座。”
可对面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手指甚至收得更紧了,
“不放!”
靳言:……
面对靳言,林澹难得如此强硬,一方面,他怕自己松手了,对面果真跑了,自己就再难追上,另一方面,他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吞噬万物”的神通结束了,虽然这次他没吃掉什么富含灵力的法器灵植,可是他吞掉了那把雌剑释放的无尽剑气。
那是渡劫境大佬的灵力凝结出的剑气,又是与林澹万分契合的高级别的至|阴|道|体的灵力,不容小觑。
林澹现在脑袋已经有些昏沉了,他猜想,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昏睡了。
所以迟迟等不到对面的回应,他心里有点急了。
以林澹那不大灵光的脑袋,和在感情上的迟钝,他是不可能知道靳言此时的退缩是因为内心的慌乱,他更不可能知道,靳言内心的慌乱,是因为对林澹的心动和情动。
林澹还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用越来越昏沉的脑袋,梳理一遍之前的种种,自认为自己找到了对面此刻拒绝回应他的表白的原因,然后开始试着解释:
“尊上,之前在平阳城,还有鸡鸣城附近,还有张大哥的院子里,几次三番地救了我的那位仙子……我是说仙人……就是你,是吗?”
靳言没理他。
林澹也不打算等对面回答,靳言不会承认自己放下身段跑去跟踪林澹,还不断出手相救这种事的。
林澹也不需要对面回答,他很快继续说:
“我寻了你很久,只是我有些笨,一直没找对地方。
“你托咪咪给我那通行令牌,我以为,你是想要我去仙山寻你……”
刚回来寒玉门,来仙山报道的时候,林澹真的以为自己能在仙山上找到那位仙子的,毕竟咪咪刚给了他通行令牌,他就看到了那则园艺师招聘启事。
不是没想过掌门可能就是仙子的可能性——毕竟掌门也是一袭白衣、长发垂腰、袅袅似仙。
甚至,和掌门接触越久,林澹便越发觉得,掌门给他的感觉,和那位仙子,实在太像了。
可林澹又忍不住否定自己的想法——寒玉门内外,都说掌门常年深居宫中,已经百年不曾踏出宫门半步了,那又怎么可能为了他这么个底层小喽啰亲自出手?
再后来,林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喜欢上掌门,之前那个“掌门就是仙子”的想法,便又忍不住冒了头——
毕竟,第一眼看到仙子,林澹便隐约有些晦涩不明的心动,而掌门则是让他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喜欢的人。
这让他很难不再次将两人联想在一处。
但他那时只以为掌门并不喜欢他,便想要压下自己对掌门的心思,连带着,便把掌门是仙子的想法,也一并压下去了。
他那时便想,或许,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位仙山的主人,自己的老板的老板,积素长老,就是他在找的仙子。
而这最后一丝幻想,在看到积素长老的那一刻,便彻底破灭了。
哪怕外形再像,哪怕连气息都十分相似,可是林澹就是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万分笃定,他不是仙子。
林澹喜欢的人,让林澹心动的人,他不会认错。
他再没有了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回到了寒玉宫,回到了掌门面前。
“但我现在都明白了,我知道是你,不会再找错。
“你……别再生气了,好吗?”
林澹讲完心里话,有些忐忑又满怀期待得看着对方。
但这次,他却没有等很久,靳言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立即回他:“好。”
对面回得实在太过干脆,林澹一时有点懵了。
靳言便勉为其难又补充一句:“本座答应你,不再计较此事,你……放手。”
林澹仍旧死死攥住对方,没松手。
靳言的心跳没来由又重了,他眉心重新蹙起,“你还想要如何?”
林澹想要他之前那句“喜欢”的回应,可又很清楚,靳言恐怕是不愿意正面回应他了。
但是没关系,林澹可以自己说。
他不像靳言的包袱那样重,他只怕自己的喜欢不过是一厢情愿,可现在他不怕了,便也无所顾忌了。
所以听到靳言的问题,林澹脱口而出:
“我想跟你在一起。”
扑通、扑通、扑通。
靳言的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正殿门外。
古茗和方廉的两张被契约石的光芒照得惨白的脸,仍旧直直地望向偏殿方向。
半晌,方廉长老冷笑起来,
“怎么,古茗尊者,不会到这一刻,还要与老夫狡辩,说这永结同心契的光亮,不过是老夫眼花吧?
“你也是一棵有皮的树妖……”不要再做那不要脸的事。
古茗仍旧笑着,只是笑容有些挂不住,变得非常僵硬。
他倒不是被方廉骂他“不要脸”的话给气到了,他现在是在担心另一层——
掌门如今,这心动的动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现在这契约石上的光芒,都已经刺破屋檐,直冲云霄了。
而且那光芒甚至还在飞速地变亮,恨不能照得整个夜空都如白昼一般。
掌门……也心动得太大声了吧?!
继续下去,恐怕不只是寒玉宫上下,简直整个寒玉门,甚至整片北斗大陆,都要人尽皆知,孤月真君……疯狂地动情,爱上了某位不知名修士!
不行……不能继续听之任之了,要想想办法,将这光芒掩盖住。
这样想着,古茗背在身后的一根手指的指尖送出一支树枝,那树枝迅速在空中编织出一面墙,弯曲下来,将那契约石连带着古茗和方廉都笼罩其中。
方廉抬头看一眼罩在两人头顶的密实的树墙,立即意识到,那是一张隔绝光亮的法阵。
他冷笑着,摇头,
“别白费力气了,这三教盟的契约石发出的光亮,并非一般的自然光,也绝不是你随便布下的一张法阵可以隔绝的。
“这光芒,随着注入灵力的修士的心动程度的增加,会越来越亮。
“除非这石球被毁坏,否则,你绝不可能掩盖得住这光芒。”
古茗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被毁坏?”
他开始琢磨着怎么将这石球打碎了。
然而这时,方廉长老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就凭你的修为,想打碎这石头?做梦!
“这可是被堂堂孤月真君注入灵力的契约石,想要毁掉,只有一种方式——从内部自爆。”
古茗又揪住了“自爆”两个字,开始琢磨。
方廉自然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嘲讽的冷笑声更大了:
“想要自爆,除非这永结同心契满溢……”
这次,不用古茗揪住“满溢”两个字,方廉长老自己摆摆手,
“让这永结同心契满溢到自爆?简直痴心妄想!”
然而,方廉长老话音未落……
啪!
一声巨响。
两人面前的那契约石……爆开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原本直冲云霄的银白光芒,顷刻间熄灭。
爆炸来得太过突然,饶是古茗和方廉的境界都不低,却也因为没有防备,同时朝着两侧被弹开了数十米远。
古茗还好,境界修为摆在那里,虽然身体被弹开,却并未受伤。
倒是方廉长老,一个从三教盟外派过来的元婴境修士,被这样近距离的爆炸余波震到心肺,当场从胸中吐出一口瘀血来。
他被血水呛得咳了几声,一时之间甚至顾不得胸中的闷痛,瞠目结舌地看向偏殿方向,
“孤月真君的永结同心契,竟然满溢到自爆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几分钟之前,寒玉宫偏殿。
林澹的话落在靳言耳中,让他的一颗心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乱撞,可他表面上却仍旧佯装镇定,
“……在一起?”
“嗯,在一起!”
林澹认真地点头。
靳言已经不只是脸颊发烫,那红晕,眼看着就要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去了,很快便藏不住了。
他不想暴露自己心底的慌乱,不想让对面看到自己青涩又无措的那一面,可手腕对面攥住,挣又挣不脱,逃又逃不开,胸中便郁积出一股羞愤的情绪来。
那羞愤的情绪,最终让靳言口不择言,明知林壮壮最忌讳什么,便偏要拣着什么讲出来:
“好啊,你想在一起,本座成全你。”
林澹闻言,小狗似的黑白分明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顷刻之间放出光来。
然而紧接着就听到靳言话锋一转:
“从今日起,本座便恢复你的亲卫之职,许你重新行亲卫之责。”
对面眼底的光亮,顷刻之间暗下来。
靳言看得心头紧了紧,垂下眼,分明是自己心慌意乱,嘴上却不肯落下风,
“怎么,你还有何不满……唔?!”
他话说到一半,后半句,尽数被一双温热的唇堵住。
林澹一手揽住他细瘦的腰身,一手紧紧扣住他后颈,不给他一丝一毫朝后逃开的机会。
双唇紧紧相贴,舌尖撬开对方齿关,林澹落下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深吻。
第065章 第65章
那一吻来得太快, 靳言甚至来不及抬手反抗——当然,以他的力气,不依靠修为和灵力,哪怕反抗了, 也没有用。
靳言头一次感到自己巅峰的渡劫境竟也有这样的坏处——
他若只比林壮壮高出一个境界, 此时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出灵力推拒对方。
他若比林壮壮高出两三个境界来, 此时也可以靠威压将对方吓退。
可偏偏,他比对方高出整整六个大境界!
修为这样悬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现在这样心慌意乱的情况下,靳言一旦释放出自己的灵力,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很有可能会误伤面前这笨蛋修士。
靳言害怕对方受伤,根本不敢冒险, 所以哪怕被对面扣住后颈, 这样强吻, 他也不敢用灵力。
不用灵力的后果便是——
他只能忍受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件事——
被对面死死拿捏住,不管是身体,还是一颗心。
“嗯……”
对面温热的唇舌侵入,逐渐攻城掠地,剥夺了靳言的呼吸, 让他胸口窒息, 眼前眩晕。
天旋地转之间, 靳言手指紧紧扣住对方肩头的衣衫,攥出层层褶皱。
他闭上眼, 眼睫轻轻颤动, 像只想要努力振翅飞起的小鸟雀,却因为对面的禁锢而被迫停留在原地, 只能不断地扇动羽翅。
因为不习惯被强行侵入的感觉,所以内心不断抗拒着,可身体却在这亲吻中逐渐软下来,原本紧绷的腰腹肌肉也一点点松懈。
然而这松懈只持续了片刻,感觉到对面进一步的动作,靳言身体上每一块肌肉都再次紧绷起来。
和靳言的不适应与默默承受不同,林澹显然非常享受这个亲吻,而且沉浸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他吻得忘情,原本禁锢住对方腰身的手,便不自觉地,循着本能,一路往下去,最终隔着薄纱外衫,握住一处饱满紧实。
靳言蓦地睁开眼,眼睫剧烈颤抖着,怒目瞪向对面那张无限放大的脸。
——混账!
——谁许你如此肆意妄为!
——将手松开!
内心叫嚣着,靳言却终究是不敢拿灵力压住对方,只能将手握成拳,用力捶打对方肩头。
亲吻的窒息中,浑身酥软,拳头落在林澹身上,没有太多警告意味,反倒像撒娇似的。
对面没有松手,越发肆无忌惮……
靳言果真要恼了,双手同时用力,拼尽全力将对方往外推。
扑通!
这一次,林澹被他轻松推开,仰面朝天,直挺挺倒在地上,震起周围一圈红色小灵花。
靳言:?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没控制住灵力,将威压释放出来,震晕了对面这笨蛋。
但这想法很快被靳言自己否定了。
对面不是被他震晕的,这分明……是自己昏睡过去了。
靳言拧着眉头,缓步走到林澹身边,蹲下来,仔细查探一番——
气息还算平稳,只是浑身滚烫,皮肤泛着潮红,不像是被灵力误伤,倒像是……醉酒似的。
靳言不是第一次遇到对方这样昏睡的情况了——这似乎是这笨蛋每次释放出自己的神通之后,会产生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靳言轻叹一声,重新站起身,抬起手指,用灵力将对方轻松托起来,送上那张玉石榻。
缓步走到那床榻边上,靳言垂着眼,静静注视着对方的睡颜。
——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没有那样笨。
——倒是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硬朗。
靳言抬起手,指尖送出一丝灵力,在对面脸颊上轻轻描摹着,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双唇……
想到那双唇柔软温热的触感,靳言指尖轻轻弹动,险些没控制住灵力,伤到对面。
感觉到冰冰凉凉的灵力扑在自己脸上,昏睡中,林澹眉心蹙了蹙,像是下一刻便要醒过来。
靳言慌张地收敛灵力,对面却又将脸转向靳言的方向,循着那一丝凉意,抬起手,攥住靳言的衣摆。
“仙子……”
靳言的脸有点黑,开始在心里合计着,等这笨蛋醒过来,要与他约法三章,头一条,再不许喊本座仙子。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而神识一动,靳言隐约嗅到脚下传来一丝十分异常的气息。
那气息隐约是从寒玉宫脚下的仙山山腰处传来的,非常微弱,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散了,再要将神识探出去,便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了。
如果放在其他修士身上,嗅到这样转瞬即逝的气息,或许只当自己一时心绪不稳,产生了错觉,不会太放在心上。
可靳言心思缜密,断然不肯放过这一丝丝异常。
他眉心轻拧,调动灵力,转身便要往仙山山腰处赶去。
只是刚要飞身而出,蓦地想到什么,又退回到床榻边,定定望了片刻那仍旧处于昏睡中的修士,靳言抬手,将自己的恩赐剑摆在对方身侧,这才转身离开
仙山山腰处,寒衣洞。
积素独自坐在石台上,斜倚着洞穴内壁,手中捏着玉壶,正独自饮酒。
他心里不痛快,却无人可以诉说,便只能不断地灌酒,时不时发出几声冷笑,也不知是在笑其他人,还是在笑自己。
“心有不甘,便讲出来,何必要独自喝闷酒?”
一道声音在识海中突兀地响起。
积素眼眸微微眯缝起来,顷刻间调动灵力,探入识海中,
“……谁?!”
那声音却不再继续说话了。
积素并未就此放过对方,迅速将自己的识海翻个底朝天,最终在一处角落里,寻到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你是谁?”
被找到了藏身处,那团黑雾丝毫不慌,只是依旧用平静的语气回:
“我……是你。”
积素狐疑地看向对方。
有一瞬间,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他的心魔。
但他很快把这念头压下去,一个多的字也不想与对方多说,只沉声说:
“从我识海中,滚出去!”
那黑雾闻言,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积素抬手,送出一缕灵力,那灵力在识海中凝成无尽剑气,朝对面黑雾直刺过去。
黑雾顷刻间被他的剑气打散,但积素可以确定,对方并未从他识海中彻底消失,只是暂时隐藏踪迹罢了。
重新凝聚起新的剑气,积素正想要将自己的识海扫荡一遍,这时,洞府外的一道气息,让他顷刻间收了手,
迅速将神识从识海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积素丢开酒壶,一跃从石台上跳下来,扑通跪在地上,
“尊上!”
靳言一言不发,缓步走近。
积素垂着头,感觉到对面释放出的凌冽寒意,一点一点将他这空旷的洞府都凝结出一层厚实的冰霜。
一双素白的靴子踩在那冰霜之上,发出“卡兹”声响。
那靴子最终落在积素视野内,踩碎他面前的冰层,丝丝裂纹如树叶脉络般往四周蔓延出去。
饶是积素也是师承祖师爷寒灯真君,同修那寒玉心经,同为至|阴|道|体,可此刻也被对方的威压和极寒之气冻得浑身颤抖,险些没能护住心脉。
“咔。”
冰凉的剑柄抵住积素下颌,吓得他原本战栗的身体都仿佛被冻住了,再不敢动弹。
剑柄周围,剑气微微向上,逼迫着积素抬起头,与靳言对视。
靳言的眉眼冰冷,如雕塑般,看不出悲喜,只定定地望着下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冷冷道:
“之前在寒玉宫正殿,那玉石阶前,本座说过,你敢碰他,本座绝不姑息。
“昨晚,你做了什么?”
昨晚,积素在阳灵花园边上的小菜园子里,假扮做林壮壮心心念念的那仙子的模样,想要去挑逗对方。
这种事情,就在寒玉宫脚下,堂堂靳掌门,巅峰渡劫境大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尊上……”
积素颤抖着声音,喊了对方一声,便再没有多的话。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也没必要替自己辩解,他做的一切,靳掌门必定都是清清楚楚的。
在他踏入那小菜园的时候,就该清楚,这场责罚,早晚都要到来。
“是卑职一时糊涂,酿下大错……
“卑职恳请尊上,网开一面,求尊上,念在往日……”
“——积素。”
知道对方想要打出那张牌,靳言在对方话音落下之前,直接冷冷打断他。
感觉到周遭寒气更重,积素慌张噤声,只颤巍巍望着对方。
靳言声音平缓,无波无澜,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林壮壮,是本座的逆鳞。
“你碰了,便再无‘网开一面’的可能。
“你我二人往日的师兄弟情分,没有用。哪怕是师父返魂,来替你求情,也绝无转圜余地。”
听到这里,积素是绝望的,他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他知道壮壮对掌门很重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修士……竟是比死去的师父,在掌门心中的份量,还要重得多!
“尊上……”
积素刚开了个头,倏然之间,瞳孔骤缩。
北斗大陆,人尽皆知,孤月真君,一袭白衣,执雌雄双剑。
真君长使雌剑,却从不见雄剑利刃出鞘。
原因很简单——
那双剑,雌剑名曰恩赐,雄剑名曰解脱。
当敌人看到雌剑“恩赐”出鞘,应当庆幸自己得到恩赐。
因为,这世间,正面见过雄剑“解脱”的剑光的,没有一个,有机会活下来。
而此时,靳言长袖一挥,电光火石之间,雄剑剑刃出鞘。
在积素尚未回神时,那银白的剑气,已然直刺入他眉心!
第066章 第66章
银白的剑光, 自积素眉心,直窜入他识海之内。
一瞬间,他像一具傀儡似的,跪在原地, 一动不动, 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喉咙里因恐惧而发出“嗬嗬”声, 双目圆瞪,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视野里却是一片漆黑——
在剑光刺入的瞬间,他便看不见, 也听不到,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然死在了解脱剑的剑刃之下。
然而, 下一刻, 意识倏然回笼。
身体仿佛被从黑色的皮袋中丢出来, 窒息的感觉瞬间消失,积素趴在地上,浑身战栗着,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时下意识调动灵力于周身关窍, 试着调息。
灵力探入识海, 积素一怔——
刚才躲在他识海中的那团黑雾, 消失了。不只是像之前那样隐匿起来,而是……连气息都溃散得干干净净。
积素蓦然明白了什么, 猛地抬头, 就看到解脱剑指的方向,一滩黑水积在地上。
解脱剑此时已然归入剑鞘内, 俨然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所以,一开始,雄剑剑光正面所指的目标,就不是积素的性命,而是他神识内的那一团黑雾。
此时黑雾被抽离识海,细看之下,积素才辨认出来,那不是他的心魔,而是……
“引魂魔?”
引魂魔,入魂而活,出窍即死。
这魔物本身魔性和灵力都不强,像一枚蛊虫似的,但是一旦侵入修士识海之内,若让他占据了上风,挤占了修士身体的控制权,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很像夺舍,可又比夺舍更可怕——夺舍是低阶术法,一般修为达到元婴境以上的修士,便很难被夺舍成功了,可这引魂魔,一旦让它寻着机会进入识海,遇到对方意识薄弱的时候,哪怕是分神境,甚至大乘境,都有可能被它蛊惑,成为它的傀儡。
这显然是之前在魔域调查那傀儡丝一案的时候,积素为了活捉那魔头,险些被暗算至死时,那魔头背后的推手,暗中在他识海中种下的。
他竟然从头到尾,毫无察觉,甚至将这引魂魔直接带入寒玉门地界!
想到这里,积素双手紧紧握拳,恨得牙关紧咬。
如果不是掌门及时发现,将这魔物清除,那很可能,要不了多久,积素就会陷入魔障中,神魂都被对方操控……
“是卑职大意失职,卑职甘愿受罚!”
刚才因为“调戏”壮壮的事,哭天抢地地求饶,此时因为傀儡丝一案失职,又如此大义凛然了?
靳言心中腹诽,但面上仍旧冷冰冰的模样,淡道:
“引魂魔一向狡猾,一旦近身,哪怕是分神境,都有可能被趁虚而入,以你的修为,被侵入,也无可厚非。”
“尊上,我……”
积素暗自松一口气,可刚要再说什么,却听靳言话锋一转,
“但此事终究是你追击穷寇,误入对方陷阱,才引火上身,你并非全无过错。”
积素将额头重重磕在结满冰霜的地面上,“无论尊上想要如何责罚,属下悉听尊便!”
靳言公事公办地继续说:“傀儡丝一案,燃天会继续跟进。从今日起,你暗中护着他,保证他的安全,将功补过。”
积素闻言,蓦地抬头,满脸震惊地看向靳言,“尊上,属下、属下……”
他和燃天关系敏感,从前让对方暗中护卫他,积素已然不情不愿,如今竟然要颠倒过来……
积素支支吾吾许久,见靳掌门脸色变得阴沉,俨然一副耐心告罄的模样,便只好咬牙,讲心里话直接挑明:
“属下不愿意护卫神焱峰峰主,烦请尊上……”
“此事无可更改,你若不愿,那这次引魂魔之事,就按重大失职论处,你去戒律堂领罚,自废三成修为。”
……三成修为?!
积素惊得许久讲不出话来,可刚才“甘愿受罚”和“悉听尊便”的话都说过了,这时候根本无可辩驳,最终只能在废掉自己的修为和保护那人周全之间,勉强做出选择,
“属下……愿意护卫峰主,保他周全。”
靳言淡淡应一声,抬眼看向积素背后那歪歪倒倒满床的空酒瓶,终是念及旧日情分,多了几分不忍。
他垂下眼,看向仍旧颤巍巍跪在自己面前的那瘦弱身影,轻声喊:“小素。”
这是靳掌门许久不曾称呼过的,积素儿时的俗名——自从积素骗了燃天与他双修之后,靳言便只以“积素”这个尊号称呼自己嫡亲的小师弟了。
乍然听到自己的乳名,恍如隔世,积素喉头哽了哽,“师……”
一声“师兄”,他终究不敢再喊出口,最后只改口,“尊上。”
靳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昨晚,在那小菜园,你演的那一出戏,从头到尾,就不是为了壮壮,是吗?”
被一语挑破心思,积素心头一紧,呼吸都凝滞。
他以为……自己这些压在心底的心思,根本没人能看透,可没想到,掌门竟然……
但是转念一想,积素又自嘲地笑了——
是啊,他早该猜到的。
他在掌门眼皮子底下,假扮作林壮壮朝思夜想的那位“仙子”的模样,甚至出言挑逗,如此出格的事,掌门看在眼里,为何却不出手阻止?
因为掌门从一开始就笃信,积素不会,也不敢对林壮壮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凡积素当时真的对林壮壮做了什么,掌门根本不可能忍到现在才来他洞府发难,恐怕昨天晚上,当场就一道剑光打下来,劈得积素原形毕露了。
掌门不曾出手,因为掌门很清楚,积素会那样出现在林壮壮面前,一则,积素就是这样娇纵又爱挑事的性子,二则,更重要的一层,是积素在试探。
当然,他试探的,不是林壮壮,也不是靳掌门。他想要试探的,是始终默默站在园门外旁观的那一袭红衫。
他失败了。
他想要那一袭红衫给他的回应,对方一丝一毫,也没有给他。
直到他独自在此喝了这许久的闷酒,对方都不曾出现……
这些心思,原本混着那些酒水,一起被积素灌进肚子里去了,如今被掌门提起来,满腹的委屈,便再也压不住了。
他顷刻间红了眼眶,像小时候,尚未拜他爹为师时那样,轻声喊:“阿言哥哥……”
靳言轻叹,收起手中剑,在积素身边坐下来。
对于这个小师弟,靳言心中是有愧的。
师娘临走前,曾托付靳言照料好他,可那时靳言和师父赌气,离开了宗门。
后来师父舍命救下靳言,身消道陨前,再次恳请他照顾小素,然而靳言根本不懂得如何照料,只一味地纵容娇惯对方,对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这才将对方养成了如今这样脾性。
当然,积素早已经自立门户,不再需要靳言的监护,只是这份愧疚,却始终埋藏在靳言心里。
积素膝行到靳言身边,虚揽住对方膝头,轻枕在上面。
靳言抬手,轻轻拨开对方额角被泪水沾湿的白发,
“小素,一味地欺骗、试探、强迫,靠这些手段,是不可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的。
“更何况,你想要的,还是书彦那样宁折不弯的一颗心。”
积素闻言,转回头,“可是……”
他想说,可是他爹当年就靠这样的手段,骗取了许多真心,但最终没能把这样反驳的话讲出口。
就听靳言又说:
“如果你用这些手段,果真能骗到书彦的真心,那他的真心,未免太贱。”
积素猛地一惊,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靳言。
靳言缓声说:“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用手段骗到的虚情假意,还是用真心换到的一颗真心?”
积素双唇翕张,许久讲不出话来。
靳言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公事公办地说:
“不过,无论你是否为了试探书彦,你都不该去招惹壮壮。
“我说过,你动了壮壮,我绝不姑息。”
积素这时垂下眼,替自己辩驳:
“我只是……见他木讷,想逗一逗他罢了,不管他会否将我认错,我都没打算碰他……”
靳言这时眸光沉下来。
他当然知道积素不会碰壮壮,可那修士虽然确实又木讷又笨蛋,但是这事他讲可以,其他人若要讲了,靳言便不乐意了。
感觉到靳言周身散发出的寒意,积素知道自己说错话,一个激灵,吓得慌张地从对方膝头退开了。
就听靳言冷冷说:
“从今日起,本座将阳灵花园与那菜园收回。
“你若再敢动他一根发丝,这整座仙山,本座便一并收回了。”
积素闻言,大惊失色。
他也是修习寒玉心经的,也受极寒之气困扰,这阳灵花园里的灵植,于他而言,便是保命的丹药,如今被乍然收回,那和去了他半条命,有何区别?!
“掌门、尊上、师兄、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能收回……”
“嗷呜——!”
积素讲到一半,头顶上,一声野兽的嚎叫,打断了他的哭求。
积素茫然抬头,朝寒玉宫中那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什么?”
靳言扶额,叹息一声。
积素越发迷茫,转回头看向靳言。
靳言这时已经提剑起身,往洞府外飞身而去,丢下一句:
“抱歉,是我家……狗子。”
靳掌门家的“狗子”,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之后,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入眼尽是白色的绡纱。
那些绡纱周围萦绕着银白的光泽,无风自动。
背后冰凉坚硬的触感,让林澹第一时间明白过来——
他躺在掌门尊上的那张寒玉石床榻上!
这是他能躺的地方吗?!
林澹吓得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抬脚就要往床下冲,刚翻了个身,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拦下来,紧接着,一把熟悉的玄铁剑悬浮在他眼前。
“……恩赐?”
林澹轻喊了一声。
恩赐剑在空中抖了抖,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甚至将剑柄往林澹面前歪了歪,像只求摸头的小猫咪似的。
林澹下意识抬手,掌心轻轻抚了抚剑柄顶端的那块白玉石。
那玉石上面,此时正不断散发出幽幽剑气,像个小香炉似的。
看着那升腾起来的剑气,林澹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手指,感受着体内的灵气运转——
他……又升级了?!
之前千方百计想要弄到一株上品灵植,就为了能升级,如今,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升了一级?
回想起来,自己这次开启“吞噬万物”的神通,好像什么也没有吃下,唯独……
为了破开结界,见到掌门,他吞掉了恩赐剑的无尽剑气。
所以,由渡劫境大佬的无尽灵力凝结而成的剑气,原来对林澹的升级,有这么牛逼的帮助?
想到这里,林澹看向面前恩赐剑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被那样的目光盯住,恩赐剑忽然觉得不妙,剑身一抖,调转剑柄就要往外逃,然而尚未飞出去,就被林澹抬起两只手,死死地捉住了。
林澹像饿极了的流浪狗看到肉骨头似的,盯着那三尺长剑,双眼放光,舔了舔唇角。
恩赐剑瑟瑟发抖,一边像只被捉住的鲫鱼似的不停地在林澹掌心速腾,剑鞘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一边拼了命地要往外跑。
林澹见对面被吓到了,安抚地拍了拍对方剑柄上的玉石,手指理了理玉石上头不断浮动着的剑气,
“别怕,我不吃你,我就是……帮你整理一下发型……不是……剑气,吸溜。”
林澹观察过了,这恩赐剑周围散发的剑气,并没有专门拿法器去禁锢,也就是说,他不吃,这剑气早晚也要消散在周围的空气中的。
这多浪费啊,倒不如现在直接被他吞进肚子里去,帮他升级。
这剑灵是掌门的灵力滋养出来的,剑气也带着掌门的气息里那股冬雪的香甜……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又舔了舔唇角,双手抱住仍旧在瑟瑟发抖的玄铁剑,像抱一根硕大的热狗似的,缓缓地往嘴里送……
“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倏然在殿内响起。
林澹动作一滞,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床榻边的掌门,冲对方咧开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完了。
在人家床上醒过来就算了,还偷吃人家本命剑的剑气,被当场抓个现行,简直是……罪大恶极了。
林澹在心里当场给自己宣判了。
已经想好要诚恳认错,请求宽大处理了,然而和掌门的目光对上,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看他。
掌门那冷冰冰的目光,此时……是落在恩赐剑上的?
恩赐剑迅速从林澹手掌中抽身出来,飞至靳言身侧,拿自己剑柄处的玉石不断地磨蹭着靳言手掌,想要求靳言抚摸。
然而靳言只是将手错开了,并不碰它,冷冷说:
“本座要你护他安全,你就是这样护的?护到他嘴里去了?”
恩赐剑闻言,也不敢磨蹭靳言的手指了,只是垂着剑柄,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一副被主人训斥的小狗模样。
林澹见状,忍不住说:“尊上,不怪恩赐,这事是我……”
“哼!恩赐?”
靳言这时终于看向林澹了,眼底却满是另外一种情绪,“你与本座的剑,相处过多少时日,便叫得这样亲热?”
嗯?
林澹眯缝着眼,一副“哈奇士思索”的神情,看向靳言。
不是,好像哪里不对……
怎么掌门现在这语气,听不出来多少怒气,反倒……有一股浓浓的醋味?
尊上他……该不会,是在吃恩赐剑的醋吧?
这……
这不应该啊……
哪有人连自己的剑灵的醋都吃的?
第067章 第67章
林澹来到这片北斗大陆, 有一阵子了,他知道,修士的本命法器,通常都有灵识, 这种灵性, 一般来源于两种情况——
要么这法器是从其他修士那里继承过来的, 或者是外界原本就有的灵物,被驯服了。
还有一种情况,这法器由修士自己锻造,或是请这片大陆上牛逼的锻器师打造, 之后用自己的灵力将其炼化,然后在日积月累的修炼中,这本命法器逐渐生出灵识来。
这第二种情况生出的灵识, 其实更接近修士本身的一缕神识的具象化, 很像修士的分|身, 但又比分|身更独立一些,偶尔会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问:
“尊上,你这雌雄双剑,是怎么得来的?”
靳言没想到对方的话题这么跳跃, 闻言怔了一下, 然后眉心微蹙,
“为何会问这个?”
林澹其实是想知道,他刚才嘴馋想啃人家剑气的那种行为, 是更类似于和掌门尊上养的小宠物玩耍, 还是更类似于……在咬掌门尊上身体的某个部位?
想到这后面一种可能,林澹脸上一热, 吓得慌张收敛心思。
最好不要是第二种情况,不然……他刚才的行为,多少有点……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带颜色的想法从脑袋里清除出去,林澹冲对面笑起来,扯个谎说:
“就是,我,我也想有自己的本命法器。”
这话也不算乱说的。
林澹现在是筑基境中期了,也是时候开始想办法为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本命法器了。
当然,本命法器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看缘分的。有的修士刚踏入修真门槛,立即就有了本命法器,有的修士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的。
不过林澹还是暗暗在心中期待自己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到现在仍旧记得之前掌门救他的时候,挥一挥衣袖,轻轻松松一剑劈山的模样。
虽然当时他快晕过去了,没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也很帅了。
他也想要那种,挥舞着本命法器,帅翻全场的,属于他自己的高光时刻。
但掌门尊上闻言,却云淡风轻地说一句:
“不必急于一时,时机成熟,自然会有。”
林澹没来由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撇撇嘴。
唉。巅峰渡劫境大佬,又开始讲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了。
林澹觉得他俩在修炼这方面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聊不到一块儿去,有些愤懑地摆摆手。
靳言将对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用自己那一贯的冷若冰泉的声音说:
“本座见你身体无恙,气息也十分稳固,想必是好全了,那便回去。”
林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鸠占鹊巢,躺在人家的玉石榻上呢,闻言慌张地掀起纱幔,从塌上跳下来,熟门熟路地往榻边的青龙传送阵上走。
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住在隔壁那亲卫宅院了,用这玉石台上的青龙传送阵好像是回不去下面的小菜园子地。
林澹抬起手,摸到自己头顶,发现那里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之前那墨玉发钗不见了。
见对方傻愣愣地站在传送法阵边上不动了,靳言问:“又怎么了?”
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耐烦,像是在催促林澹赶紧走。
林澹如实回说:“我的玉钗不见了,回不去……”
靳言叹息一声,抬起手,掌心托起那墨玉发钗,送出去——
之前林澹昏睡过去,靳言怕这笨蛋睡觉不老实,被那尖锐的发钗误伤了,便随手将钗子收进了储物戒里。
“啊。”
林澹笑起来,三两步跑到靳言面前去,抬手将那钗子抓在手里。
温热的指腹擦过对方冰凉的掌心,激得靳言迅速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
林澹与他相对而立,手中捏着发钗,抬起眼,意识到两人此时已经挨得很近了,林澹如果抬起手臂,指腹轻松就能碰到对方红润的一双唇。
之前两人双唇紧贴,望情地深吻的画面,倏然在脑海中涌现。
在“吞噬万物”导致的昏睡之前,林澹和靳言的对话,此时被他回想起来。
对啊,那么重要的事,他刚才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竟然给忘了!
被林澹紧紧盯住,靳言有些心虚地垂下眼,轻声催促:
“还不走?”
林澹非但没有离开,甚至往前逼近了半步,问他:
“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我……”
靳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开一些。
林澹却抬手,捉住他手臂,不让他继续往后躲,一双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住对方的眼,咄咄逼人。
靳言呼吸一滞,下意识说:
“我不知道你——”
“——你如果不记得,我要再亲你了。”
“你……!”
靳言蓦然抬头,眉心轻拧,暗暗想,这笨蛋何时变得这样……
正想着,那张俊朗的脸庞,倏然在他面前放大,林澹言出必行,果真弯下腰来,要去亲吻他的双唇了。
靳言慌张地往后躲,奈何被对方捉住手臂,逃不开。
离得太近,他又不敢用灵力,眼看着对面那双唇要碰到自己的唇,靳言急中生智,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捏住对方攥在手中的那墨玉发钗的钗头,用力一转。
发钗上最高级别的移动传送法阵,顷刻间被点亮。
林澹面前天旋地转。
待到回过神,他人已经被传回了那片小菜园子里。
林澹:?
有点气,又有点想笑。
堂堂寒玉门掌门,耍起赖来,跟个小朋友似的。
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他传送回来,有用么?他反手就是一个传送,又把自己给送了回去!
好在这次那裂开的青龙传送阵没有闹幺蛾子,依旧把他送回了刚才离开的那玉石榻边的石台上。
只是……掌门人不见了。
林澹绕着那寒玉宫偏殿跑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掌门的影子——
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澹坐在玉石榻边的石台上,随手捏了一朵自己铺的小红花,无奈地笑着摇头——
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么?
不过话说回来,掌门现在这样躲着他,不肯给他回应,林澹非但没觉得难过,反倒,心里挺高兴的——
以他对掌门的了解,对方如果真的对他一点感觉没有,那他之前表白,对方肯定直接冷冰冰地拒绝了。
可是对方现在这样,不敢回他,还要躲着他,那说明什么呢?
那说明尊上在心虚吧!
想通了这一层,林澹就不急着把人揪出来了,也不急着追问了。
反正他现在想找也找不到人——
掌门不想见他的时候,跟咪咪一个样子,躲得可好了,林澹一点都找不到。
话说回来……林澹已经好久没见过自己的猫了,怪想念的。
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这时,鼻息之间,传来一道熟悉的气息。
林澹抬起头,循着那气息飘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古茗快步从侧门走进来。
林澹冲他笑着,远远地摆摆手,
“古大人,尊上不在这里。”
古茗笑起来,仍旧脚步不停,来到林澹身边,
“小犬道友,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林澹不敢怠慢,赶紧站起来,“有事?”
古茗依旧笑着,“我听破山说,去三教大会的事,你决定,随我的队伍一同出行?”
破山是右护法凌碣石的尊号。先前凌碣石找到林澹,告诉他这次寒玉门一共会过去三支队伍,分别由左右护法和古茗带队。
林澹最终选了古茗这一队。
此时见古茗提起,他笑着点头应了。
古茗的笑容变得更深,“承蒙小犬道友抬举,在下荣幸之至。”
见对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林澹嘿嘿笑着,没好意思说,自己选古茗,只是因为觉得古茗是个高级看大门的,跟林澹以前的工种差不多,他觉得跟着一起走会自在一些。
像左右护法那种级别的大领导,林澹跟着他们,总觉得身份悬殊,会束手束脚。
不过这种心里话,林澹自然不会真的讲出来,他朝着对方回礼,学着对方的样子说:“能跟古大人同行,是我的荣幸才是。”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古茗从腰间取出一块白玉令牌,交到林澹手中:
“这是小犬道友你这次前往三教盟的通行令牌,有了这令牌,方能在三教盟地界内畅行无阻,还望务必收好。”
林澹一面道谢,一面将那令牌接过来,放在掌心观察着。
那令牌和一般寒玉门的令牌不一样,不是常规的方块或者圆形的,而是雕刻成一只小兽的模样。
那小兽通体雪白,身体修长,脑袋圆圆的,上面两个三角形的小耳朵竖起来,外形可可爱爱的。
不过那小兽的一双眼睛眯缝起来,眼尾往上挑起来,看着又多出几分凶悍模样。
林澹盯着那小兽底下的三个字,读出来:
“于、免、神?”
古茗有点尴尬,但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换作往常的笑容,
“小犬道友,那个读作wu tu。
“於菟神,是一种传说中长得很像白虎的瑞兽。”
“哦,咳。”
林澹倒是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半文盲行为而感到尴尬,他注意力放在另一点上:
“白虎?我怎么总觉得,这於菟神,长得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古茗闻言,笑起来,
“小犬道友说笑了,这於菟神,是三教盟宣称可以消灾避难的神祇,传闻它神出鬼没,已经在这片大陆销声匿迹两百年了,小犬道友才多大年纪,如何能见过呢?”
第068章 第68章
……销声匿迹两百多年了?
那林澹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 又是刚穿越到这片大陆没几年的外来者,铁定是不可能见过了。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想着,林澹指腹轻轻摩挲片刻那令牌上小兽的一对耳朵尖尖,然后将那令牌放进腰间的乾坤袋里了
直到三日后, 古茗和林澹一起去到约定的寒玉宫正殿门前的玉石台上, 正式准备出发前往三教盟, 林澹也没再见过掌门尊上的影子。
“古大人,我们怎么过去?”
林澹听闻,那三教盟地界,离寒玉门有十万里路, 不借助“交通工具”,林澹这个境界的修士,短时间内肯定是过不去的。
古茗笑着说:“乘舟。”
乘舟?
乘舟好啊, 林澹自己刚好就有一艘飞舟。那还是掌门尊上托右护法给林澹的, 也是林澹生平坐过的第一个飞行法器。
林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坐在那小灵舟上, 像根火箭似的在天上驰骋的感觉,很带感。
这样想着,林澹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的那飞舟从乾坤袋里取出来了,然后就看到——
古茗从自己的储物戒里,端出来一艘……飞艇?
那“飞艇”足有一艘小型货轮那么大了, 通体由木结构打造, 两侧伸出两支宽大的翅翼, 木制的翅翼上下翻动着,带起呼呼风声, 左侧的翅翼上写着“清风如可托”, 右侧翅翼上写着“终共白云飞”。
“飞艇”的正前方,树立着一支栩栩如生的鸟头, 鸟头周围坠着各色丝绦,鸟喙里装着竹笛,随风发出悦耳的轻细笛声。
嗯……
林澹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飞舟,再抬头看向面前硕大的鸟形“飞艇”,瞬间理解了“相形见绌”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说古茗的这“飞艇”,是修真界的迈巴赫,那林澹手中的这小飞舟,就是修界……摩拜?
没错,就是一辆小单车,而且还是从掌门那里临时租借过来的。
林澹抬起手臂,把那小飞舟夹在腋下,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收回自己乾坤袋里去,这时往自己的“飞艇”里注满灵力的古茗,转过头来,一眼看到林澹胳膊下面的那小飞舟,立即双眼放光,
“小犬道友,你竟有这宝贝?!”
“……嗯?”
林澹一时有点懵,心想您一个豪车车主,冲着我这一辆小自行车兴奋个什么劲儿呢?
知道古茗一向精通《人情世故》,但是现在这样,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这时就见古茗从那“飞艇”的鸟头后面一跃跳下来,小心翼翼指了指林澹手中的飞舟,
“小犬道友,可否借我……看看?”
他一面说,一面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小手,忍不住就想要往林澹抱着的小舟上摸。
那模样,简直像林澹饿急了的时候看到灵植的目光似的。
不像演的。
林澹自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直接把那小舟横过来,塞进对方怀里,“随便看。”
古茗受宠若惊,双手抱住小舟,来回抚摸着侧边的木板,“果真是上古神木……”
欣赏完了,古茗抬头看向林澹,和他商量:
“小犬道友,可以将这灵舟借给我,为我这木鸢做灵核吗?
“这木鸢大则大矣,就是飞行速度太慢,如果有了这灵舟做核,定能日行三万里,不出三日,咱们便能到那三教盟边界了。”
其实古茗有想过从自己现有的几样飞行法器里,挑出最轻便最快的那只独灵木的,可是掌门之前特意交代过,说他们这一趟不用赶时间,又说林壮壮以前恐怕没有长时间坐过飞行法器,赶路太久怕他不适应,所以要求古茗把自己最精巧最稳当的木鸢拿出来,慢就慢一些了,只要壮壮不“晕船”就行。
古茗粗略计算了一下,以自己这木鸢的速度,哪怕日夜兼程,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到那三教盟边界了,加上他们入界之后在陆地上行进的时间,赶到三清洞门前时,恐怕三教大会都快结束了。
为了这事,古茗正在头疼呢,没想到林小犬随手掏出这上古神木做的灵舟,轻轻松松便将他头疼的问题解决了。
林澹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要拿这小飞舟做引擎,为这大木鸢提速?
那他自然没有异议,满口答应了。
古茗脸上流露出由衷的笑意,抬起手,用灵力将那小灵舟托起来,送入那木鸢长长的鸟喙中。
只听“咔哒”一声,小灵舟嵌入大木鸢内部,灵力瞬间将木鸢包裹。
原本看起来略有些笨重的木鸢,顷刻之间变得灵动,像一只南飞的雁,直冲云霄。
林澹坐在那木鸢头部的甲板上,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脚下迅速远去的寒玉门的山川城郭,咧开嘴,笑得开心。
没想到,这木鸢有了那灵舟助力,直接从迈巴赫升级成和谐号了,又快又稳又宽敞!
林澹忍不住,趴在木鸢边上,嚎了一嗓子。
正在掌舵的古茗,笑着转回头,叮嘱:“小犬道友,我们的木鸢会停留在上航道,那里空气稀薄,寒冷,小犬道友若是感到不适,可以去后舱室稍事休息。”
林澹摆摆手,难得出来一趟,并不想错过沿途的风景。
不过飞了没多久,林澹就发现,周围的风景,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厚重云层。
北斗大陆修士繁多,使用飞行法器的不在少数,因而三教盟将用于飞行法器通行的“领空”分为上、中、下三个航道。
大多数中下层修士的飞行法器,只允许在下航道飞行,而最上面,深处云层之中的上航道,则只有宗主掌门级别的大佬,才有资格进入。
所以本来刚起飞的时候,林澹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御剑飞行或是御器飞行的修士从旁边掠过,不管认不认识,林澹都会跟人家打个招呼聊两句。
可到了上航道,就忽然变得冷清了。
看不到地面上的风景,而且周围连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古茗这支队伍,只有古茗跟林澹两个人,没有其他修士,林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开口问原因,而古茗在掌舵,林澹也不好总打扰他。
如此飞了大半天,林澹的新鲜劲过去了,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想了想,他还是去到舱室里头,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想了想,把乾坤袋里的寒玉门告书石拿出来,翻出那份公开的功法秘籍,准备趁着没事,再学几个小法术,以备不时之需。
林澹现在已经是筑基境中期了,可是说来惭愧,他连自己是什么灵根都不知道。
一般灵根测试,都是各大门派在招收弟子的时候才会做的,林澹没有拜过师门,也没做过哪个门派的弟子,所以一直也没机会正经地做一次灵根测试。
不过话说回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大概或许可能……是火灵根吧?
他一直觉得自己体热,不怕冷,身体里像是有个熄不灭的小火炉似的,始终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热气。
而且之前那小灵花,是由修士的灵力捏出来的,和修士的灵根属性很接近。
他捏出来的,都是火红火红的小花,一看就是火灵根。
火灵根的话,他或许应该试着多学几个火系的小法术?
火系术法,大多爆发和攻击力都挺高的,学起来,以后有什么意外,他可以防身,还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虽然那人应该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林澹手指拨动着面前悬浮的一条又一条功法说明,最后停留在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标题上——
[小火球术]。
这个好!
听起来又中二又炫酷的样子。
林澹将那小法术点开,照着那上面的提示,开始运转周身灵力……
然后,不出意外地,他又遇到意外了。
明明按照提示一步一步做完了,可灵力汇聚在指尖的时候,就是逼不出一丝小火苗。
抬起手,盯着指尖不断冒出的那一丝丝黑烟,林澹陷入沉思。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思来想去,毫无头绪,正想要退出去,这时,右上角一个熟悉的名字亮起来。
“月前辈!”
林澹眼前一亮,迅速在留言栏打字:
[九五二七:月前辈!!好久不见!!!]
[九五二七:好巧哦!你也来学小火球术?]
[九五二七:那前面的调息的步骤我全部都走通了,你如果有问题,尽管问我]
林澹也不管自己到现在还只能从指尖逼出小黑烟,根本逼不出小火苗的事实,又开始大包大揽,想要教对方怎么运功调息了。
对面月前辈秉持了一贯的高冷风格,在林澹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过去之后,沉默许久,才回了一句——
[月:为何学此术法]
就简单几个字,林澹也听不出来对方的语气,只好把原因如实地一一讲了。
对面再次沉默许久,回——
[月:火灵根?]
林澹看着那简单三个字,依旧猜不出对方想要暗示什么,正想直接发消息问问,对面却主动开口了——
[月:你若有长颈木瓶,将那瓶内焱壤取出,握于掌心,再试一次]
嗯?
林澹照着对方的提示,环顾四周,果然在窗边看到一支长颈木瓶,里面还插着一支小桃花,把那桃花枝拿出来,林澹果然在根部看到了一小包焱壤——
焱壤是阳灵花园里最主要的土壤之一,所以林澹认得。
将那焱壤拿出来,握在掌心,林澹重新按照说明运气调息,接着——
轰!
从他掌心,倏然窜出一条刺目的火舌来!
“芜湖!”
林澹惊呼一声,心想月前辈简直神了,非但知道他用不出小火球术是因为没有焱壤,而且还能猜到他身边刚好有支小木瓶里有焱壤,简直跟开了天眼似的!
林澹高兴坏了,试问谁不曾梦想过掌心喷火的特异功能呢?
他又按照那提示,反复试了十多次,手中的火焰越来越大,喷|射的距离越来越长。
林澹觉得是时候中二一把了。
他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窗边去,身体下蹲,掌心对着窗口,高喊一声:
“小火球之术!”
就听“轰”的一声,熊熊火舌从掌心窜出去,似一条火龙,穿过窗口,直冲云霄。
“啊——!”
头顶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一个修士从窗口掉进来,直挺挺躺在林澹脚边。
林澹看着对方华贵的衣袍上不断冒出的黑烟,心头一沉。
糟了!他好像不小心,把人烧死了!
第069章 第69章
林澹慌了。
他也没想到, 自己就测试个新学的小法术,怎么就闹出人命了呢?
一旦着急起来,林澹是很难认真思考的,所以他并没有功夫细想, 为什么在上航道这种只有宗主掌门级别的大佬出没的地方, 会有修士被他这么一个底层筑基境的小喽啰刚学的小火球术给轰得晕死过去。
他慌张地跪在那修士身边, 抬手探着对方脉息,见对方尚有一息,只是探不到太多灵力,便又将自己掌心虚虚地放在对方胸口处, 源源不断地往对方体内渡入灵力,同时扯着嗓子朝舱室外面喊:
“古大人!古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古茗听到壮壮那惊恐的嘶喊,吓得慌忙放下船舵, 调头就往舱室里赶来。
古茗的这艘木鸢, 遵照掌门的指示, 在外头落下了最高级别的单向防御禁制的——
修士想从外面突破这禁制,闯入这木鸢内,是十分困难的,除非是合体境以上的顶级大能。
而合体境以上的顶级大能,通常都和他们掌门一样, 这整片北斗大陆上, 任何地方, 只要对方想去,瞬息之间, 便能赶到, 根本不需要通过这上航道。
现在能有修士突破这禁制,只有一种可能——这禁制先从里面被突破了, 出现了缺口,在外面的修士便伺机而动,趁机从那块缺口中冲进来了。
果然……
古茗赶到舱室里,鼻息之间隐约闻到小火球术的味道,一眼看到舷窗外面已经迅速愈合的禁制缺口,视线最后落在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年轻修士的脸上。
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古茗一脸无奈地看向地上那位不速之客。
林澹见古茗赶过来了,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急着说:
“古大人,我好像伤了人了,能不能帮我看看,他还能抢救一下吗?”
古茗淡淡笑道:“小犬道友说笑了,云阁主一个分神境,若那么轻易便出事,那天机阁岂不成了个笑话?”
林澹一脸懵地抬起头,“云阁主?分神境?天机阁?”
古茗看向仍旧躺在地上装死的修士,传音入密给对方:
“还不起来?别再吓唬林小犬了,将他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当心我们掌门找你算账。”
云螭闻言,也不装了,迅速坐起身来,扯着袖口,将那处冒着黑烟的衣袖来回送到林澹和古茗面前,
“我是真的被那小火球烧伤了,你们看看,我这新做的云纹锦缎,差点都被燎坏了!”
林澹懵懵地看着面前“起死回生”的修士,过了一阵,回过神来,
“哦,是你!先前在寒玉宫,突然闯入亲卫宅院去,跟我讲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又走了的那个?”
“对,是我。”
云螭笑弯了眼看林澹,“你记性倒是不错,怎样,你后来是按什么身份报去三教盟的?亲卫?侍卫?恋人?”
额……
林澹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
古茗在旁边看得万分无奈,“怎么还聊上了?没事的话,烦请云阁主赶紧出去,咱们这小木鸢,可容不下您这座大神。”
林澹懵懵地看向古茗,心想这木鸢可一点不小,不要说现在只坐了他们两个了,就是二十个人,甚至两百个人一起坐,都绰绰有余的,怎么就容不下了?
不过以古茗的性格,能用这种口气赶人,他俩关系肯定不一般,那林澹就没有插话的立场了。
所以林澹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往墙角挪了两步,摆出一副隔岸看戏的模样来。
云螭笑着起身,“怎么容不下呢?我看你这木鸢宽敞着呢,古大人若觉得我碍眼,我就只在这舱室里,和小壮待在一块,小壮,可以吗?”
云螭说着,一边看向林澹,一边悄悄地往林澹的方向挪了一步。
林澹迷茫地回望着他。
小壮?在叫谁?他俩很熟吗?
林澹笑笑,没接云螭的话。
云螭见对面不搭话,倒也不恼,嘴上仍旧在说着什么,背在身后的手则悄悄转动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根小树枝攥在了手中——
那是刚才林澹为了取焱壤,从窗口的长颈木瓶里抽出来的那支桃花枝。
“云阁主,烦请尽快离开。”
古茗嘴上客气,手中却已然送出七八根棕色的枝条,从不同方向将云螭的衣领、袖口、手脚都缠起来,将人直接到半空中,然后不由分说,从舷窗丢出去了。
林澹蹲在一旁,看完全程,忍不住微微挑起眉头,心想看着挺温和的古茗,赶起人来倒是挺不客气的。
而另一侧,被无情地丢出去的云螭,在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又重新回到木鸢的船头,再次尝试破开禁制,失败了。
他蹲在自己的卦签上,飞行速度与木鸢保持一致,撑着下巴看向正在掌舵的古茗,
“阿茗,让我进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就是这一路上太无趣了,想找壮壮聊聊,解解闷。”
古茗笑着,没理他。
云螭试着继续劝说:
“阿言给你的这禁制,其实是要用来保护壮壮,防着坏人的吧?我又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壮壮,你拿来防我,这不是误伤友军了?”
古茗依旧笑着,不搭话,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这禁制,防的还就是你。
上次你去一趟寒玉宫,自己偷偷跑去隔壁宅院,跟壮壮讲了一两句那亲卫的事,就害得壮壮和掌门险些反目,现在把你放进来,让你跟壮壮聊天聊一路,那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这冤大头,古茗可不会做。
将古茗的神情看在眼里,意识到自己这样软磨硬泡,讲再多都没用,云螭便不再多费口舌了。
他“哼哼”着,露出一个坏笑。
古茗一见他那模样,暗道不好,警惕地望向对方,背后的枝手都伸出许多条来,摆出十足戒备的架势。
然而云螭只是蹲在自己的卦签上,一动不动,然后,默默地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根……小桃树枝。
看到那小桃树枝,古茗大惊失色——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的断枝。因为刚从身上断开没多久,还新鲜着,他便索性插在长颈木瓶里,放在舷窗窗口做了装饰。
没想到……
竟被这狡猾的小银龙偷偷拿去,做了把柄!
看着古茗苍白着脸看他,云螭心情大好,捏着那小桃树枝,放在手中打了几个转,
“三百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这样……”
三百年前,玉寂峰上的那场旧事,陨了不知多少修士,最后满目疮痍中,孤月真君白衣染血,独自往山下走的时候,衣角上,不期然粘上一朵小桃花。
一向冷情冷性的孤月真君,在那一刻动了心思,觉得那小桃花或许是自己师父身消道陨之前释出的灵力感化而生的灵识,便顺手摘了那小桃枝,带回寒玉宫,悉心教养。
没想到,如今三百年过去了……
“你还是这样,喜欢到处乱丢自己的小花枝呢?”
上古树妖,最是擅长铭记,往往人类修士早已经忘却的历史,树妖的枝干中,那一圈圈年轮上,仍旧铭刻着过去的一幕幕。
云螭手中的那小桃花枝,已经从古茗身上断开了,自然没办法从上面追溯到久远的过去的事,可是嘛,最近这段时间,寒玉宫的新鲜事,还是能从那小花枝上窥探到一二的。
“阿茗,你猜猜,我从这小花枝里头,看到了什么?”
云螭冲着古茗眨眨眼。
古茗心头一紧,仍旧带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
“能看到什么,不过是些宫中的琐事罢了……”
“……琐事?!”
云螭瞪圆了一双眼,心道这小桃树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将神识铺开,确定这上航道附近没有其他修士在,然后双指捏住那小桃花枝的根部,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那枝干中,紧接着,从枝干上留存的许多过去的影像中,挑出最“了不得”的一段,投放至半空中。
就见半空之上,浮现出一片熟悉的寒玉宫偏殿的景象,画面中,一袭白衣和一身黑衣纠缠在一起……
古茗仰着头,看清楚那画面,吓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
像是觉得还不够“刺激”,云螭这时候还不忘为那画面取一个夺人眼球的标题,然后高声地讲出来:
“惊!堂堂寒玉门掌门,巅峰渡劫境大能,孤月真君,竟然在自家白玉榻边,与来路不明的修士,做下这事!!”
啪!
云螭话音未落,古茗再按耐不住,一抬手,将木鸢周围的禁制解了,周身棕黄色的枝条同时朝着那银袍修士投射过去,将对方缠得结结实实,嘴巴更是塞得密不透风。
“闭嘴!莫要胡说!”
古茗沉声喝斥。
云螭调动灵力,将嘴里塞满的树枝掏出来,“怎么,掌门做都做了,我说也不行?”
古茗实在拿对方没有办法,无奈收紧枝条,将云螭用力扯到自己的木鸢甲板上来,又重新落下几层隔绝声音的法阵,确定这附近没有其他修士靠近过来,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云螭成功“搭便车”,得意地笑着,一边扯着缠在自己身上的树枝,一边还不忘补刀:
“我说,阿茗,那壮壮,看着老实,没想到竟然敢做出这么放肆的事来?
“他知不知道,那是你们掌门……头一次与人亲吻?”
此时,听到动静从舱室里赶出来的林澹,听到两人的对话,惊得满脸呆怔地站在那里,一张嘴缓缓地张开成一个“O”。
初……初吻吗?
第070章 第70章
古茗仔细思量一番, 认为掌门如果知道了自己和壮壮的“宫中秘事”从他这里泄露给了云螭,他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权衡利弊,最终咬咬牙, 决定将云螭留下。
云螭就这么靠着一根小桃花枝, 成功搭上了豪华木鸢, 仰着头,哼着小曲儿,大踏步地往舱室里头走去。
古茗在他身后再三叮嘱:
“你要还顾念我们二人这几百年的情谊,切记, 一定不能让我们掌门尊上知道我放你进来,切记、切记!”
云螭头也不回地冲着背后摆摆手,
“放心吧, 我天机阁出来的, 什么优点没有, 只一条,嘴巴严实着呢。”
古茗对此表示怀疑,可已经放贼上船了,又拿对方没有办法,只无奈地摇摇头, 继续掌舵了。
舱室里, 林澹坐在舷窗边的木椅上, 眼里直勾勾盯着面前悬浮的那寒玉门的告书石,在发呆。
刚才无意间听到甲板上古茗和云螭的对话, 林澹立即调转头, 躲回这小舱室里来了。
之后再怎么努力想让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学习小术法,都做不到了。
林澹发现自己盯着那运功的步骤, 思绪却不受控制,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他和掌门的那次亲吻的画面来……
“学什么功法,很难吗,这样苦着脸?”
一张俊俏的年轻脸庞凑过来,挡住林澹放空的视线,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澹转头看向对方,笑着看一眼舱门方向,“古大人肯放你进来了?”
云螭上扬着尾音“嗯”一声,“本公子只要略施小计,什么禁制破不开?”
说罢,他蹲在林澹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往林澹这边凑过来,抬起手臂,想要揽住对方肩膀,
“小壮,来来来,咱俩好好唠唠嗑儿。”
云螭不是人,有些人类的话他讲出来,吐词会有些奇怪,比如这个唠嗑的“唠”字,他的舌头卷得就很不灵活,像个努力学习中国话,试图用方言掩盖自己那蹩脚口音的外国人似的。
林澹依旧像往常一样咧嘴笑着,但是肩膀塌下来,轻轻将对方拥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拿下去,又往旁边挪了挪,和对方拉开一些距离。
对面疏离的动作做的这么明显,云螭有些不满,
“这么见外做什么?咱俩谁跟谁呀?”
林澹倒不是刻意要疏远对方,只是这小公子看着细皮嫩肉的,穿得又是这么精致的衣裳,按照古茗的说法,还是堂堂天机阁阁主,这一看和他就不是一路人,挨得太近了,他怕不小心弄坏了对方身上那些小配饰,搞不好都是价值连城的,他可赔不起。
不过这些心思,林澹也没办法直接讲出口,顺着对方的话,林澹有些困惑地问:
“咱俩……很熟吗?”
没记错的话,他跟这位贵公子,好像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吧?两个人讲的话,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三句啊。
云螭却用力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是你小叔子啊!”
“咳,咳咳。”
林澹险些被自己口水呛住。
云螭见状,又想了想,认真说:
“也可能是大伯哥?
“我没跟阿言正式结过金兰契,也不知他生辰,搞不好,我比他还大几岁呢。”
林澹转头,瞥一眼这个从样貌上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修士,知道他能坐到天机阁阁主这个位置上,修为肯定不低,年纪也不会很小。
而同样的,身为整个北斗大陆最大的门派寒玉门的掌门,靳掌门的年纪,也远远超过林澹穿越前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刚去寒玉门没多久的时候,林澹就听过堂堂靳掌门的名号了,也从各种事迹里,很容易就推断出来,掌门肯定是超过五百岁了。
可以说,在那时候,对于刚来到这片大陆不久的林澹来说,这是接近老妖精的年纪了。
五百岁高龄,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修为天赋异禀,达到独一档的巅峰渡劫境,坐拥这片大陆最好的资源,长得还那么好看……
这零零总总加起来,让林澹想当然地认定了一件事——
掌门尊上在他之前,肯定有过不少情史。
也不怪林澹会这样想,在和掌门并不算太频繁的几次接触里,他就直接或连接地目睹过挺多次疑似旧情史的事了——
先是那小蛟龙因为受过掌门的恩惠,所以拿上冷月寒玉石,以报恩的名义接近掌门……
之后在阳灵花园,又有连翘奶奶因为喜欢掌门,所以想要留在寒玉宫……
再后来,又有那位玉焱峰峰主魏书彦,与掌门竹马竹马,很可能到现在仍旧与掌门有着藕断丝连的情愫……
有了这些事,林澹猜想,掌门这五百多年来,不说有几十上百段感情吧,正儿八经地谈过的,应当至少也有个一两段恋爱了?
那怎么可能……
“嘿,发什么呆呢?”
云螭这时抬起手,在林澹呆滞的双眼前面晃了晃。
林澹重新回神,问对方:
“云公子,你刚才在外头甲板上,跟古大人讲的,是真的?”
云螭一怔,“什么是真的?”
林澹有些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衣摆,还是把话讲完:
“就是,掌门尊上跟我……是第一次。”
“哦,你听到了?”云螭笑起来,“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说到这里,云螭突然意识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小修士——
林壮壮,他……不会以为阿言和他师父那般……风流成性吧?
若真是这样,云螭可不乐意了,他这时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模样来,
“小壮,我可以用我颈上的逆鳞向你起誓,以我和阿言这几百年来的交情,我保证,他在你之前,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
起誓完了,云螭又回过味来,
“咦,不对,我何必与你讲这些?阿言那契约石,你应当也见过的?那石头上不是明明白白都告诉你了,在你之前,阿言不可能对任何其他修士动过心。”
那契约石……
林澹倒是抱过,像一枚圆润的大西瓜似的。林澹就是因为看到那石头上所谓“道侣契”亮起来,又听那看守石头的长老说这光亮就说明掌门是动了心,动了情,想和某个修士结为道侣了,这才确定了掌门的心意,这才有了勇气冲去寒玉宫,讲出那一番表白的话。
可是……这和掌门以前有没有过感情史,有什么关系?
云螭惊了,睁圆了一双眼看着林澹,许久才说:
“你不会连那方廉长老为何会守着靳掌门的契约石,都不知道吧?”
林澹一脸懵,“……为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
云螭闻言,眼底的震惊越发重了,“三百年前,三教盟逼着靳掌门立下誓言,绝不与任何修士结盟,道侣契也算在结盟性质的契约之内,所以,掌门在你之前,若是当真动了那样的心思,三教盟老早就找上门去了。”
林澹想到之前那位看守契约石的长老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那掌门和我……”
“按理,也不可以的。”
云螭摆摆手,又说:“你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林澹摇摇头,垂着眼,没来由感到有点心虚,又有点低落。
云螭见状,无奈地哼笑一声,摇着头,心想,阿言这闷葫芦,是怎么做到,为面前这傻小子做到这一步,却一个字也不跟对方讲的?
“你以为阿言为何要带你去三教盟?
“你知道三百年前阿言的师父寒灯真君,是因何而死?
“你可知那三教大会,这三百年来,阿言一次也未曾去过,是为何?
“你知道三教盟地界内,一东一西,有两个驻剑台,那驻剑台,是做什么用的么?
“你知道三清洞外,有九九八十一座莲台,由数千名元婴境以上修士坐镇,组成一张诛仙阵,那诛仙阵,是为谁而建?”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来,让林澹的脑袋都有些晕了。
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要说回答了,这问题里提到的那些东西,他连听都没听过……
云螭见林澹那副模样,就知道对方对这些背景,根本一无所知,他叹息摇头,抬手拍了拍林澹肩膀,
“年轻人,感情这事吧,光有一腔热血,空有一句喜欢,肯定是不够的。
“你知道靳言带你去三教盟,他自己要冒多大的风险吗?”
以云螭了解到的,此刻三教盟地界内布置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机关法阵,还有邀请的各门各派坐镇的大能,加起来……
那阵仗,简直像是……只要靳言敢行差踏错半步,他们就要让对方此行,有去无回!
当然这些话云螭不敢摆在明面上讲出来,他自己还挂着三教盟执事的头衔呢。
他此时的立场,早已和三百年前不同,现在的云螭,已经不单纯只是靳掌门的旧友这么简单了。毕竟,那驻剑台,他也渡了灵力进去,那诛仙阵,他也帮忙完善过……
林澹被云螭问得一颗心都揪起来,可他追问云螭究竟有什么风险的时候,云螭却又笑而不答,只说:
“这些啊,等你到了三教盟地界,自然就都明白了。”
天机阁阁主做的久了,云螭也学着他师父,变得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
话讲到这里,林澹再要问什么,云螭便不愿意多说了。
三教盟的事,云螭因为自己副盟主的身份,不想多聊,可是林澹和靳言的事,作为自诩的兄弟,云螭却是还想要继续聊下去的。
所以,他这时话锋一转:
“你先前在寒玉宫偏殿,问靳言,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林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云螭,等着对方下文。
云螭便帮自己的朋友,把他没讲出口的难处,讲出来:
“他不是不想,只是身不由己,暂时不能给你承诺罢了。
“小壮,阿言他比你想的,还要爱你许多。”
林澹听到这里,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有点涩……
但他没功夫深究自己心底的情绪了,他满心满脑子,都在想云螭说的,三教盟布置的那些,要用来对付靳言的机关法阵。
所以林澹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
云螭却是一个多的字不肯再吐露,只笑着说:
“天机阁的规矩,消息,是要拿钱,或者消息来换的。
“你身上没多少灵石吧?那几个问题,想知道答案,只能拿消息与我交换。”
林澹有些局促起来,“我……没有消息能换。”
云螭这时却摇头,“小壮,莫要这么妄自菲薄,我回来找你,那自然说明,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消息。”
林澹迷茫地看向对方,仍旧想不到自己这里能有什么信息是对方需要的?
他和掌门之间的那些事?那些事……云螭刚才不是从古茗的桃树枝里头,都看到了么?
这时云螭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头,刚才被林澹情急之下,注入了不少灵力。
云螭这时把那灵力取出来,学着林澹的样子,从指尖捏出一朵小灵花来,放在眼前轻轻旋转着,然后开口:
“你是至阳道体,而且是最高级别的,所以才能捏出这么红艳艳的小灵花来。”
林澹点头,正想要说什么,云螭这时却抬手示意他先别开口,然后自己继续说:
“你打从娘胎里带了个极为特殊的体质,所以……饭量特别大?”
听到这里,林澹微微一怔。
他的饕餮道体,还有“吞噬万物”的神通,还从来没有专门讲给任何人听过。
不过这事他其实从来没打算藏着掖着,如果对方想知道,林澹不介意分享,
“你就想知道这个?”
云螭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信息,这是我确定的东西。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告诉你,这些事,清清楚楚写在你的命格里,我已经从你的卦象上看到了。”
林澹这时拧起眉头,警觉地看向对方,
“那你想问什么?”
云螭看着自己指尖的红色小灵花,缓缓开口,
“我师承师父天机道人,算无遗策。
“只要是这片北斗大陆上的修者,无论是人是妖,是魔是鬼,不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生,除非是被某位高境界大能刻意抹除了命格,否则,我都一定能算出来。
“你从未被抹除过命格,可是……我却算不出你。”
林澹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云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螭扭头,笑着看向林澹,
“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北斗大陆,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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