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81章
“师——父——”
靳言嘶喊着, 用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朝着寒灯身前冲去,想要阻止对方。
然而他刚迈出半步,就看到青霄古剑从寒灯真君的背后捅穿出来, 剑刃上带出的凌冽剑气, 直直地打在靳言眉心。
那里原本白皙的皮肤, 顷刻之间便出现一道裂痕,鲜红的血水从裂痕中流出来,落进靳言眼角,混成血泪滴落。
寒灯真君, 他的师父,就在靳言模糊成一片红色的视线中,化成齑粉, 消散在空中。
大乘境修士, 北斗大陆仅次于渡劫境的巅峰境界。
这样的修士, 往往一人,便可凭借自身灵力滋养整个宗门。
他渡劫时的雷云,会洋洋洒洒铺满整片北斗大陆的东南角,渡劫成功后的灵气化雨,能让方圆几千里内的修士、灵兽、灵植都或多或少地提升修为。
而他陨落时, 给这片大陆带来的震撼, 只会多, 不会少——
肉|身碎成齑粉,神魂俱碎, 仿佛一枚深水炸|弹被引爆, 原本存于真君体内的无尽灵力,在一瞬间被彻底释放出来。
那灵力释出带起的余波, 将附近上百座山峦都震得剧烈摇晃起来。
刚被靳言以一招剑斩山河斩落的峰头碎裂成无数块,又被那令人窒息的无尽灵力裹挟着,洪流巨浪一般,朝山脚下滚滚而去。
山崩带起万丈烟尘,碎石入海,掀起海啸狂浪。
海浪如万千天并肩而行的巨龙,嘶吼着,形成一道数百米高的墙壁,往陆地飞速压过来。
然而那海浪尚未拍打到地面,便在空中被冻结成冰墙。
凌冽的寒气,让这片东南部大陆上,原本湿热的气候,瞬间变成寒冬。
冰霜凝结于这片大陆每一处角落,漫天飞雪,将已然进入黑夜的天空,染成刺目的白色。
原本草长莺飞、林深木茂的玉寂峰,被厚重的冰雪覆盖,终年不化,再无任何生灵能够在此处存活。
至此,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地。
林澹眼前的画面,逐渐被那漫天的飞雪掩埋,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神识已然回到了草棚中,掌心的那一片嫩绿的桃树叶,已经被他紧攥的拳头碾得粉碎。
林澹怔怔地坐在原处,视线放空,有些呆傻地看着前方,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震动了。
这次的摇晃比之前还要强烈,像是一定要将林澹连带着他所在的这间屋子一起从树梢赶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稳住身形,走到门后,附耳上去,想要确定攻击这树干的究竟是什么,野兽?妖精?还是……
正想着,地上传来一道有些刺耳的尖细声音:
“树上的修士,想活命,现在就下来!”
听声音,是个小孩。
林澹没有开门,神识铺开,查探到树下的几道气息——
大概有七八个小孩,都是练气境。看起来,似乎是这外圈的原住民。
想到这里,林澹将门打开了,朝下看过去,果然就看到八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本地居民的那种略微有些破旧的衣裳,有的手中拿着木头做的短剑,有的手中拿着弹弓,还有的提着布袋,纷纷仰起头,朝林澹望过来,各个脸上都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林澹看的有点懵,问他们:“有事?”
为首的那小孩手上拿着一个布袋,挺着胸膛,手指向林澹,
“你先下来!”
林澹没动,靠在门框边,学着那小孩的语气,回:“有本事,你上来。”
那小孩眼睛瞪得像铜铃,挥舞着手臂朝自己的同伴们喊:“你们都往后退,看我的厉害!”
同伴们一边起哄一边往后退,给那拿布袋的小孩留足了舞台。
林澹觉得好笑,歪着头看对方,心想对方就一个缝补起来的破布袋,能作什么妖?
正想着,就见那小孩两只手把那布袋口撑开,对着林澹的方向,大声喊:
“看我的乾坤八卦袋,吸你下来!”
林澹差点被小孩那阵仗逗笑,刚才在那记忆幻境中带出的浓浓的悲伤情绪都被冲淡了许多。
但林澹下一刻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果然感觉到身体倏忽被一阵阴风裹挟住,不由分说从“树屋”推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于脚下,勉强站稳在地上,沉着脸往前看去。
那几个小孩哄笑着围上来,要拉林澹手臂。
林澹退后一步,视线越过那群小孩头顶,落在远处的一棵树后。
他刚才自然不可能被那小孩的破布袋吸下来,推他下来的那阵阴风,是躲在树后的修士使的阴招。
那修士的气息,林澹查探不出来,对方年纪和他差不多,但修为显然比他高。
敌在暗,我在明,对方要使阴招的话,林澹根本防不胜防。
好在林澹和那人之间隔着几个小孩,那人也不好贸然出手。
想到这里,林澹决定,先想办法将对方诈出来——
他微微退后一步,扎个马步,高喝一声,吓得那几个小孩都愣住,然后掌心朝外,道:
“小火球之术!”
火舌从林澹掌心窜出来,朝着小孩面门而去,吓得几个小孩哇一声哭出来。
这时林澹却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火舌的角度,转而朝着树后攻去。
那躲在树后的修士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挪着屁股往后逃,嘴里念叨着:
“神、神啊,饶、饶命、饶命啊、饶命啊……”
然后一边喊着,那修士一边连滚带爬得往外跑去。
而那几个原住民小孩,原本还一副嚣张跋扈的神情,此时见那树后的修士吓得一溜烟跑远了,又回头看向林澹的方向,在不知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几个小孩立即同时“哇”“哇”叫着,跟那修士一道跑开了。
林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时有点懵——
他掌心的火舌这时候已经熄灭了。以林澹的修为和控火的技术,他刚才放出去的火舌根本还没有碰到那修士藏身的树干,就已经停下来了。
就只是这样,就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了?
不会吧……?
林澹难以置信地收回手,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掌心,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想,重新调动灵力,再次将掌心朝外送出去,喷出一小段火舌来,这次……
砰!
砰!
砰!
竟是从周围的树梢上,同时掉下三个暗中埋伏的修士来!
那些修士各个都跟第一个修士一样,跌坐在地上之后,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屁滚尿流地往后逃,每个人嘴里都喊着类似的话:
“神,神……饶、饶命……”
林澹眯起眼,看着那三个修士像丧家犬一般往外狂奔的模样,满脸迷茫。
这……
他的小火球之术,真的有这么牛逼?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吧?
刚才那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修士,虽说修为都不算太高,但也在林澹之上了,有什么理由被他新学的小法术吓成这样?
而且,他们逃跑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叨着什么“神”啊“神”啊的,那又是什么?
正想着,这时,一道熟悉的气息,传入鼻息之中。
林澹微微一怔,有一瞬间,都怀疑是自己闻错了,产生幻觉了,因为那气息,他实在太久太久没有闻到了。
而当他循着那气息转回身,朝不远处望过去,一眼看到一个白色的小身影,脸上不敢置信的呆怔神色,顷刻间消散了,换成了满脸的惊喜。
“咪咪!”
林澹撒开腿,朝着那只让他朝思暮想的白色小猫咪,狂奔而去。
第082章 第82章
虽然许久未见, 可是白猫和林澹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一只修长的小猫咪,哪怕是坐在地上的时候,胸膛也一定挺得笔直, 脖颈处密实的白色绒毛都蓬起来。
一人一猫相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 林澹一个箭步往白猫冲去, 白猫则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迎上去的打算,看着似乎对重逢这件事十分冷漠, 只是放在身后的一根白色长尾的尾巴尖尖不受控制地左右快速摇晃着,暴露了猫咪的内心。
林澹开心坏了,人还没到猫咪面前, 两条手臂先伸出来, 揽着猫咪肚皮, 一把将对方竖着抱起来,箍进怀里。
白猫被迫承受了对面的热情拥抱,两只前爪搭在那笨蛋修士肩膀上,为了维持平衡,后腿还时不时在那笨蛋修士横起来的手臂上蹬两下。
林澹看着对方那有些别扭的姿势, 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他的猫一点没变, 这么久过去了, 还是很不习惯被人抱。
不过林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咪咪现在一点也不抗拒他的拥抱了, 甚至还很蹩脚地在努力配合他。
林澹将手臂轻轻环在猫咪腹部, 宽大的掌心稳稳地托住猫咪柔软的肚皮,将对方横着抱起来, 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问:
“咪咪,你怎么能进入三教盟地界的?谁带你来的?”
白猫将耳朵别到脑袋后面去,露出自己圆滚滚的脑门,方便林澹抚摸,动作乖巧,讲出来的话却霸道得很:
“哼,这片北斗大陆上,任何地方,本座想去,何人能拦得住?”
林澹一想,好像还真是,那寒玉宫,守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的全是结界,咪咪之前不也是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根本没人敢拦。
那时候林澹以为咪咪是仙山上的灵猫,和仙山的积素长老,甚至靳掌门,都是有些关系的,所以才能在寒玉宫随意走动。
可是现在看来,咪咪的能耐远不止于此。
这可真是一只很厉害的灵兽了。
说到灵兽……
林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白猫的后脑勺,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
刚才那些修士吓得屁滚尿流,逃跑时,口中念叨的那个“神”,不会……是咪咪吧?
咪咪原本正眯着眼,安然躺在对方怀里,忽然感觉到那笨蛋修士摸他脑袋的手掌停了下来,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拿一双湛蓝的眼瞪对方。
虽然一言不发,可是林澹仿佛在对方的神态和目光中,读出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摸本座!
林澹笑起来,立即重新揉起猫咪的小脑门。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被林澹打消了——
那几个原住民,刚才那神情,一看就是被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给吓坏了。
可是他的猫,又娇小,又漂亮,虽说脾气差了一点,但是熟了之后很粘人,每次被摸的时候,哪怕臭着脸,身体都是软软的,分明很乖巧可爱。
怎么想,都跟那个能把原住民吓得屁滚尿流的所谓的“神”,没有任何关系吧?
林澹正思绪乱飞时,白猫再次开口了:“为何从树上下来?”
林澹闻言,愣了一下——咪咪,是在怪他刚才不小心从那“树屋”掉下来的事?
他的猫,看来是老早就藏在他身后,默默地守着他,然后全程看完了他和那些原住民的冲突?
咪咪在怪他不小心,被那群小孩拿话激了两句,就主动跳下来,让自己陷入险境吗?
林澹的心绪一时有些复杂,但他如实回说:
“我不是故意要下来的,是那藏在树后的青年修士,他用了阴招,把我吹下来了。”
听到林澹的解释,白猫稍稍舒了口气。
——果然,和本座想得差不多。
——这笨蛋修士,虽说是笨了些,可也不至于会那么轻易被几个孩童拿捏住。
想到这里,白猫眼中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欣慰神色。
——倒也没有那么笨。
林澹此时将白猫横抱在怀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猫咪滚圆的后脑勺,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见白猫不说话了,林澹心思一动,忍不住问:
“咪咪,你是不是担心我?”
——嗯?
白猫原本别在脑袋后面的一对耳朵,这时竖起来,恢复成两个小尖角。
林澹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对方耳朵尖。
他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看起来,咪咪不是一般的猫,他是可以任意破开各种禁制,在这片大陆上随意行走的灵兽。
咪咪在知道自己来到这三教盟地界之后,因为担心他的安全,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但从不现身。
直到刚才,他被那一群原住民使诈掉下“树屋”,眼看着陷入险境,白猫才被迫现身,想要帮他。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一群原住民挑衅,如果林澹没有陷入危险中,咪咪会继续一路跟着他,但不会让他知道?
这样想来,刚才那帮原住民闹事,对林澹来说,还是因祸得福了。
林澹正这样想着,忽而心思一动,笑容僵住——
咪咪现在这样的行为,跟他刚才进入的那片记忆幻境中,靳掌门的师父寒灯真君,简直如出一辙——
分明很关心对方,分明担忧得厉害,可是却不愿意放下矜持,不愿意让对方知道,所以最终只一路默默地跟着,直到……
想到这里,林澹不免在心中叹息。
那段过去,满是遗憾,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回想,胸中已然因为悲伤而憋闷得厉害。
不过,好在咪咪不是寒灯真君,林澹更不是靳言。
靳言那骄傲自持的性格,林澹是一点没有的。
所以林澹抬手,轻轻揉了揉猫咪耳朵边上柔软的绒毛,认真地说:
“咪咪,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我怎么这么幸运,能有你做我的猫。”
听到林澹这突如其来的煽情,白猫身体一僵,呆怔片刻,接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嫌弃的神情来。
——这笨蛋为何没有羞耻心?
——这样露骨的话,随口便讲出来?
——本座做了什么,值得他这样?
林澹这时像是读懂了白猫的内心似的,加了一句:
“这一路上,你一直都跟在我身边的,是不是?是因为怕我遇到危险吗?”
白猫沉默片刻,接着僵硬的身体软下来,他将脑袋轻轻放在林澹横抱住他的那条手臂上,下巴刚好搁在林澹肘弯里,语气淡淡地说:
“本座没那么闲,莫要自作多情。”
“哦……”
林澹随口回了一句,对面矢口否认,他倒是一点不觉得低落,他的猫就是这样,做了什么多情事被戳破,是绝不肯承认的。
林澹唇角翘起来,盯着猫咪搁在他手臂上的脑袋,觉得心里软软的。
天色眼看暗下去,夜幕降临。
林澹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夜空,心想他要尽快带着他的猫回“树屋”去了。
这附近看起来不太安全,也不知古大人在附近巡视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正想着,一道黄色的符纸在林澹的乾坤袋里亮起来。
那是古茗离开之前留给他的传声符。
林澹把那传声符取出来,注入自己的灵力,很快听到古茗的声音响起来:
“小犬道友,可是有原住民闹事?
“这附近的原住民修为不会太高,小犬道友想办法拖住一炷香时间,我马上赶回去。
“切记,莫要离开我的禁制。”
古茗的禁制是以那“树屋”所在的树根为圆心,画出来的一个半径约莫十米的圆球形透明穹顶。
林澹刚才和那些原住民周旋的时候,专门注意过,确保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那禁制半步。
而且林澹之前听古茗交代过,说他的禁制有极强的防御性,除了筑基境以内的原住民,还有合体境以上的大佬之外,任何修士只要靠近,立即会被古茗扎在禁制周围的树枝攻击,同时触发警报。
一旦警报拉响,在附近巡视的古茗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刚才那些原住民前来挑衅,林澹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警报,他们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被禁制边界处的树枝攻击,那时候林澹就确定,这群人,不管是那几个小孩,还是埋伏在树后的几个青年,都肯定没有超过筑基境。
林澹背靠着有极强防御性的“树屋”,对付几个练气境和筑基境的原住民,觉得问题不大,所以他刚才才会那样坦然地用出小火球之术,而不是第一时间向古茗发出传声符求救。
现在危机解除,林澹听古茗那急切的语气,便朝传声符里重新注入灵力,向对方回话:
“古大人,我这边不过是跟几个原住民小孩闹了点摩擦,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天黑了路不好走,你回来的时候慢一些,注意安全。”
讲完这一大段话,林澹将手一松,正要把这消息传送出去,这时——
白猫却伸出自己毛茸茸的小脚掌,肉垫按在林澹手背上,阻止对方把消息传出去。
“嗯?怎么了咪咪?”
林澹垂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白猫,用对待小猫咪专用的那种细声细气的嗓音,解释说:“古大人听起来挺着急的,我回个消息,给他报个平安,让他安心。”
白猫转回头,瞪向林澹。
林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没来由感到后背发凉。
怎么了这是?他又说错话了吗?
白猫这时已经重新转回头,不再理会林澹,只是兀自把灵力注入那传声符内,抹除了林澹的话,换成了自己的:
“继续追踪,不必回来,这里有我。”
林澹有点懵。
追踪什么?怎么就不必回来了?
不过……那最后一句,潜台词是不是:有猫在,没有人能伤害林澹?
这就是来自猫主子对铲屎官的溺爱和保护吗?
想到这里,林澹笑起来。
他的猫,还挺霸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被一只猫罩了,而且林澹竟然莫名地觉得还挺合理,也挺安心。
而另一侧,古茗听到白猫的声音传过来,惊得许久讲不出话来。
“……尊上?!”
尊上终于按耐不住,在林小犬面前现身了?
而且……继续追踪?所以,古茗现在遇到的困境,尊上已经都知道了?
刚才林小犬被一群原住民挑衅,古茗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赶回现场,是因为他在附近巡视的时候,遇到了试图破坏他布下的禁制的修士。
那修士先是试图以灵力突破古茗的禁制,被古茗发现之后,一言不发掉头就跑。
为了免除后患,古茗立即飞身追过去,可是没有料到,那修士全速逃窜时,速度竟然丝毫不逊色于古茗这个分神境。
如果对面的速度足够快,能将古茗彻底甩开也就罢了,偏偏对方与古茗的脚程不相上下,每每在古茗眼看着要拿桃木枝缠住对方的时候,对方又立即提速,将古茗甩开一段距离,而古茗犹豫着想要放弃的时候,对面又会稍微放缓速度。
事出紧急,古茗那时候一心想要探查清楚对方的身份——毕竟敢在这个节骨眼,公然在三教盟地界挑衅古茗这个寒玉宫侍卫的修士,背景和修为,都绝不简单,不追踪到底,恐成大患。
带着这样的念头,古茗追着那修士贴地飞行了足有半个时辰,待到感觉到禁制中心有异动时,才恍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中计了!
一招最简单最低级的调虎离山!
对面故意摆了一根胡萝卜在他面前,将他像头驴子似的耍得团团转,就是为了将他引来,好趁机接近林小犬!
意识到问题时,古茗已然陷入两难境地——
他已经追着那幕后主谋跑了这么久,眼看就要耗光对方的体力,将其一举捉拿了,这时候放弃继续追踪,那就是前功尽弃。
可是他已经明确知道林小犬现在遇到危险——哪怕从他布下的禁制特性判断,那造成危险的修士境界很低,不会让林小犬陷入很大的危机中,可古茗此行的任务便是保证林小犬安全,哪怕对方只是擦破一点皮,那也是古茗失职,也很难向掌门尊上交代。
在这样的挣扎中,最终古茗咬咬牙,决定放弃将幕后主使揪出来的计划,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林小犬身边去。
然而就在他发了那张传声符之后,没想到,竟然收到了掌门尊上用林小犬的传声符发回来的消息……
看起来,掌门现身了,决定亲自保护林小犬的安全,而且,不需要古茗做出任何解释,对方已经知道了古茗此刻遇到的困境,并且全力支持古茗继续追踪,将那幕后主谋揪出来。
想到这里,古茗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收起传声符,再没有任何犹豫,全力以赴向前追去。
而另一边,林澹抱着咪咪,正在用自己蹩脚的御物飞行的法术,一点一点往“树屋”里爬的时候,受到了古茗的回信,说自己临时有些重要的事脱不开身,晚上没办法赶回来了,预计要到第二天一早才能回来。
林澹打开门,把猫咪放在门口的蒲团上,有些担心地看一眼窗户外面漆黑的夜色,
“这么晚了,外面看起来好像不太安全,也不知古大人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白猫闻言,冷哼一声,“有闲心替古茗担心,不如先顾好自己的小命。”
林澹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如果有什么危险是古茗一个分神境修士都摆不平的,那林澹这么个筑基境小喽啰过去,铁定是帮不上忙的,只会添乱。
与其替对方瞎操心,不如安安心心待在这小“树屋”里,等古茗第二天回来。
想到这里,林澹也不再往外瞅了,转回身,重新蹲下来,要去抱猫,被猫咪轻盈地一跳,躲开了。
林澹抱了个空,倒也不恼,笑看着自己的猫跳上墙边的小木桌,忽而想到什么,兴匆匆跟过去,在那小木桌边上的床沿坐下来,
“对了,咪咪,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说着,他将手伸进乾坤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来一颗小球,送到白猫面前。
那小球通体都是用杂草的草茎编织而成的,上面牵出来一根草绳,绳子的一端被林澹捏在手中,那小草球就像个钟摆似的,在猫咪眼前左右晃动着。
白猫眼睛眯缝起来,看到那笨蛋献宝似的送过来的“礼物”,眼神变得冷冰冰,丝毫没有要抬手去接的意思。
林澹等了一阵,问: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这是用甜甜根做的,你之前不是最喜欢这个了?”
白猫想要回一句,你看本座像那种会喜欢杂草球的蠢猫吗,可是对上那笨蛋的一双满怀期待的眼,那些话就讲不出口,最终只能勉为其难,拿爪子将那草球捉住了。
林澹的笑容立即又变得很深,“你喜欢就好!”
说罢,他又重新在乾坤袋里掏起来,
“对了,我还做了这个,不知道戴着合不合适,你试试看?”
林澹说着,拿出一条红艳艳的配饰,送到白猫面前去。
白猫的脸色又黑下来,冷声说:
“本座是男子,你送我这样艳红的发带也就罢了,上面竟还镶着两朵花?!”
林澹闻言,笑起来,“不是,这不是发带啊,这是领结。”
这是他花费了不少心思才用灵力捏出来的,一支蝴蝶结的领结,他觉得这种鲜艳的正红色,戴在咪咪脖子上,应该会很衬他雪白的毛发,
“我给你戴上试试?”
白猫不知道领结是什么东西,也不想把这么火红的东西戴在自己身上,但对上那笨蛋的双眼,他又讲不出拒绝的话,最终只能叹口气,由着对方了。
林澹感觉到猫咪态度松动,立即开开心心地凑上去,两只手捏住领结的两端,手臂将猫咪环起来,绕到对方背后去,在脖颈处打结。
白猫被对方这样环抱住,鼻息之间尽是那一股熟悉的火烧旷野的味道,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莫名地,他回想起之前在寒玉宫那床榻边上,他帮这笨蛋修士戴那玉钗时,两人也是类似现在这样的姿势,只是如今他成了被摆弄的那个……
——呵。
——本座岂容你如此在本座头上撒野?
林澹刚把那领结系好,白猫立即往前跳开了,四只脚尖轻盈地点在木床上,绕开林澹,在他背后的床角处靠着墙坐下来。
林澹转回身,盘腿坐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棕黑色的墙面和床板,雪白的猫咪身体,鲜红的小领结,看着赏心悦目的。
林澹盯着他的猫看了许久,笑得有些痴傻。
就听白猫这时开口:“为何不穿那几套法衣?”
“嗯?”
林澹垂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粗布短褂,这是他平时下地喜欢穿的衣裳,因为穿得多了,边角都磨破,深蓝色被洗成浅蓝色,下摆起球很严重。
听到猫咪的问题,林澹嘿嘿地笑,扯着自己衣摆,如实说:“这衣裳耐造,穿这个自在。”
白猫的脸色却有些冷,“那法衣都是上品,以你的修为,想要穿坏,没那么容易。”
“哦。”
林澹笑着点头,他知道那法衣都是特殊材料做的,很可能比他身上这一套更耐造,可是那种做工精致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他就是觉得不自在,而且那些法衣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部都做成收腰束袖的款式,他穿在身上,腰腹和手臂都被束缚住,总觉得行动不便。
可是那些法衣毕竟是掌门尊上送给他的,林澹又不愿意说那些礼物不好,所以最终什么多的话也没说。
白猫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索性直白地命令:
“将法衣换上。”
“哦……啊?”
林澹有点懵,茫然看向白猫。
白猫一对小眉头皱起来,没理会对方的反应,自顾自继续命令:
“穿那套墨色绣春江花月夜暗纹的,配那支青龙墨玉钗。”
林澹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他的猫,对他乾坤袋里放的衣裳款式,怎么比他自己还了解?
林澹不懂那什么“春江花月夜”的暗纹,不过“墨色”就是黑色吧?他那几套法衣里,纯黑的就一套,所以他从乾坤袋里把那一套小心翼翼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手臂上,递出去,
“这一套吗?”
白猫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圆圆的脑袋,催促他:“换上。”
林澹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心想,他的猫,怎么和掌门尊上有一样的奇怪爱好,都喜欢看他穿那些精致的一看就不适合干活的漂亮衣裳?
上次林澹看到这么喜欢给别人换漂亮衣裳的,还是他在工地上认识的老哥的女儿,总喜欢在手机里玩的一款游戏,说是叫个什么“暖”什么的,里面有她自己养的小娃娃,成天没事了就喜欢给那小娃娃“一键换装”。
想到这里,林澹意味深长地看向白猫——
他的猫,这是把他当成那游戏里自己养的小娃娃,要给他“一键换装”呢?
这是只有咪咪才有的特殊爱好,还是所有猫主子都有的爱好?
林澹脑袋里胡乱地想着,对面白猫的耐心眼看就要告罄。
白猫眼皮垂下来,语气中透着浓重的不耐烦,
“快些,还在磨蹭什么?”
林澹这时回过神来,抬头把这小小一间“树屋”环顾一圈,然后有些为难地说:
“这儿就这么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没有其他的房间啊……”
听到林澹的抱怨,白猫眼中流露出困惑神情,像是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这又如何?”
林澹:“没有其他房间给我换衣裳……”
白猫越发困惑:“换法衣,为何需要其他房间?直接在这里换便是。”
白猫会将这事讲得如此理直气壮,是因为上品法衣,在高境界修士手中,就像一把剑一样——剑出鞘便能用,法衣在注入灵力的瞬间,会立即贴合在主人身上,形成一套全新的装扮。
这是所有上品法衣的共同特性——这样的法衣,主要作用是防御,是在遇到危险时保护修士不受伤,而修士遇到紧急情况时,如果还需要从储物空间中把法衣取出来,然后当着敌人的面慢慢地换衣裳,那也未免太蠢了。
因而所有上品法衣,都是自带林澹口中的“一键换装”功能的。
但这事,穿越过来没多久,缺乏常识的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的。
实际上,就算知道了,他也用不出“一键换装”的效果——他是筑基境,以他的修为,没有提前练习过,是不可能用出这个小法术的。
但这个问题,打从记事起就达到筑基境的靳言,是不会想到的。
他现在只觉得,这样简单弹指一挥间便能完成的事,这笨蛋修士却磨磨蹭蹭的,也不知为何如此扭捏。
眼见着猫咪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房间里都快被他周身冒出的寒气冻住了,林澹也不敢继续质疑了。
他甩了甩头,心想——
也是,他在矜持什么呢?不就是当着他的猫换衣裳吗?有什么好别扭的?
那么多人都养猫呢,也没见哪个铲屎官,平时换个衣服上个厕所的时候,还要专门避开自家猫主子的吧?
就算他的猫聪明,会说话,像个人似的,可说到底也就是只猫妖,而且还是只小公猫,肯定不会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的。
那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呢?
想通了这些,林澹便释然了。
“哎!好!这就换上。”
林澹说罢,从木床上跳下来,将那法衣抖开了放在床沿,然后自己站在床边的地上,开始解腰带。
靳言:?
林澹解完腰带,很迅速地把那薄薄的一件外衫脱下来,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和块垒分明的腰腹。
靳言:??
如果林澹这时候转头朝自己的猫看过去,就会发现对方一双蓝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微微张开,甚至粉嫩的小舌尖都从嘴里露出来一点,忘了收回去,一副彻底吓傻了的模样。
但林澹只顾着脱衣服了,根本没功夫留意猫咪的变化。
他动作麻利,在白猫尚未回神之前,已经把裤子都解了。
宽松的阔腿裤掉落在地面上,在林澹脚边堆成一堆。
靳言:???
到这时他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羞赧而愤怒地大喊一声:
“林壮壮,你做什么!”
吼完了,靳言就后悔了。
他不出声也就罢了,他这么突然开口喝斥,让对面那笨蛋修士正在拿法衣的手一顿。
“啊?怎么了?”
林澹一边问,一边缓缓地转过身,正面对着靳言。
靳言:!!!
第083章 第83章
靳言被眼前画面冲击得脑袋里“嗡”的一声, 彻底炸开锅了……
其实现在的情形,靳言也不算是第一次遇到了——
三年前,在寒玉宫脚下,仙山山顶。
那晚月色正浓, 靳言刚闭关出来, 处理完宗门日常事务, 闲来无事,在那阳灵花园边赏月,却被一道冲破禁制,贸然闯入的陌生修士的气息吸引了注意。
这片园子里的修士的气息, 靳言都是认得的,可是现在鼻息之间萦绕的气息,他却从未遇到过。
靳言眉心轻蹙, 循着那气息飞身落至花园边的一棵老槐树下, 就看到一个长相俊朗, 穿着粗布短褂,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修士,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缓步停在离那修士大约一步远的地方,靳言拧着眉,垂着头, 仔细打量着对方——
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非但是这仙山, 就是在寒玉门其他地方,靳言也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
……练气境?而且……还是练气初期?
那便是刚刚摸到修真门槛的修为了。
这么低微的境界, 靳言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了。
竟然是个……至阳道体?而且, 还是……
“天级?!”
北斗大陆,千年以来, 还是第一次出现天级至阳道体。
靳言呼吸一滞,蹲下|身,抬起手臂,掌心虚虚地放在对方胸前,将自己丝丝缕缕的灵力注入对方体内,查探着。
果然是天级……
确定了这一点,靳言的脑海中,倏然之间浮现出四百年前的一句话,一句有关某个天级至阳道体修士的话……
他眼睫轻颤,垂着眼皮,视线落在那修士的脸上。
那修士看起来像是喝了许多酒,处于宿醉状态中,此时双眼紧闭,浓黑的睫毛颤动着,眼珠在眼皮下快速滚动,眉头拧得很紧,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那修士从脸颊到脖颈,再到胸口,所有裸|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都泛起红晕,不断往外散发热气,而且像温水煮着的虾子似的,每一寸皮肤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红。
靳言盯着对方的脸,掌心从对方胸口,缓缓地挪到对方脸颊一侧,手指轻轻拨动,虚空描摹着对方的五官,喃喃自语:
“师娘,您口中的那人……真的是他么?”
靳言说着,另一只手不自觉转动着指根处的储物戒,以灵力抚摸戒指里头的那块镶嵌着桃花的玉佩。
正想得出神,手背忽然被对面修士用力握住了。
那修士修为很低,可是力气却很大。
对方温热而粗糙的掌心皮肤,擦过靳言细腻冰凉的手背,激得他汗毛都竖起来,浑身顷刻间带出凌冽寒气。
腰间恩赐剑发出短促的“咔哒”“咔哒”声响,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剑鞘中飞出来,捅穿对方那只胆大包天的咸猪手。
然而剑刃刚露出一段寒光,剑柄便被主人压住了。
靳言是知道这修士的境界的,以他的修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方不可能承受的住恩赐剑的剑气。
所以靳言只能强压下想要一剑将对方掀翻的冲动,怒声喝斥:“放肆!松手!”
对面烧得厉害,迷迷糊糊的,根本听不懂靳言的话,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循着本能,往散发着凉意的方向扑过去。
“你……!”
靳言活了五百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往遇到的修士,无论是何修为境界,哪个不是敬他三分,畏他七分?
而此刻,待到靳言回过神时,那修士已经拿自己肌肉健硕的滚烫身躯,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再不放开,莫怪本座剑下无情!”
靳言的厉声呵斥,丝毫没有收到对面的回应,那修士俯下|身,试图贴着靳言的胸膛,将他紧紧抱进怀里去……
靳言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那修士将手伸向他腰间的一刻,他长袖一挥,一道凌冽寒气已然横向推出去……
嗖——
砰!
林澹被那道灵力掼出去十多米远,后背重重砸在树干上,又被弹回地面,
“咳,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嘴角咳出血水来,这才神情恍惚地睁开眼,茫然看向靳言,
“你……你是谁?”
靳言隔着一张面具,冷冷看向对方,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这时,林澹忽然用力揪住胸口处的衣服,弓着背,跪在地上,
“呕——”
一口血水从他口中喷出来。
靳言见状,眉心拧住。
他刚才分明收了九成九的灵力,只轻轻往外挥了一下,赶苍蝇似的,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这修士怎么会被打到口吐鲜血?
练气境初期……原来,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从此以后,靳言面对林澹时,再不敢随意动用灵力。
当然,此时的靳言,并不会想到之后两人会有那样的相处。
此刻眼见着那修士因他受伤吐血,靳言没办法坐视不管,略思忖片刻,朝那修士缓步靠近过去。
看到靳言靠近,林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背抵上树干,才被迫停下来,有些惶恐不安地抬起头,看向靳言。
一双黑亮的眸子,因为胸中的巨痛而盈满生理性泪水,看起来像只路边的流浪狗,带着几分委屈。
靳言对上那一双眼,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蹲下来,抬手挡住对方的眼睛,阻止对方继续盯着自己,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自指尖逼出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对方胸膛渡入体内。
感觉到冰凉的灵力进入滚烫的血液中,林澹被激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想躲开。
“别动!”
靳言低声喝斥。
这时那冰凉的灵力已经在林澹体内运行一周,为他将刚才受伤而逆行的经脉重新调理顺畅。
林澹像个快要被高温炙烤到中暑昏厥的病人,突然接收到对方沁凉舒爽的灵气,只觉得仿佛一下走进了冰窟,舒服地喟叹一声,将胸口的一股浊气吐出来。
靳言感觉到对方的内伤逐渐愈合,立即收回手,指尖的灵力也迅速从对方身体抽离。
灵力离开胸膛的那一刻,林澹下意识伸手,像是想要握住对方手腕,挽留对方,但他此时处于短暂的清醒状态,清醒状态下的林澹,做不出那样僭越的事,他将手伸到一半,顿住,最终只握成拳头,又收回来。
靳言将对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免在心中产生疑惑——
这样一个修士,小狗崽子似的,真的会是师娘口中那人么?
不管是不是他,那天级至阳道体不会错,既然如此……
靳言抬起手,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冷月寒玉石,正要送出去——
对面这时却忽然伸出手,紧紧攥住他手腕。
靳言一时没有防备,险些将那玉石从手中丢出去。
他拧着眉头,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又转了性,抬眼看去,就见对方的双眼不知何时重新变得浑浊。
看起来,似乎很快又要重新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中去了。
“你……”
靳言隐约觉得是他刚才渡入对方体内的灵力,让对方再次陷入这种近似醉酒的状态,可又无法确定。
正思忖着,就见对方那俊朗的脸陡然在自己眼前放大——那修士忽然将脸凑得这样近,滚烫的呼吸都拍打在靳言脸上,让他有些窒息。
他抬手想将对方推开,却发现那修士此刻正直勾勾盯着……他的双唇?!
靳言心头一紧,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那修士欺身上前,将自己的唇凑上来,竟是要亲吻他?!
“放肆!”
靳言再控制不住,一掌挥出去,打在对方胸口。
砰!
林澹再次被弹到身后树干上,砸得力道之重,将树上的叶子都抖落下来许多,簌簌落了一地。
“咳、咳咳、咳咳……”
林澹刚被调理好内息,又再次被打出内伤来,唇角再次咳出血。
而这次靳言拧着眉,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冷冷看着,不再靠近了。
先是压在他身上,用力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如今渡了些灵力过去,这修士竟是变本加厉,捉住他便要亲?
如此放浪!如此不知廉耻!这与那凡界吃花酒逛青楼的登徒子,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靳言心底的质疑,变得更重了——
“师娘口中的那人,怎会如此不堪?
“是他认错了人,还是师娘算错了卦?
“师娘算无遗策,那便只能是自己认错了人,这根本不是那人。”
想到这里,靳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任由那修士坐在树下剧烈咳喘着,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可他刚飞身落到寒玉宫偏殿门前,脑海中浮现出那修士吐血的模样,很快又后悔了。
他闭了闭眼,轻叹一声,又调转头,回到了阳灵花园边。
刚飞身落下,靳言便被眼前画面冲击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预想中那修士吐血不止,奄奄一息的画面并未出现,而呈现在靳言面前的,却是那修士将自己的衣衫扒光了,亵裤松松垮垮挂在髋骨下头,近几赤|裸地倚靠在树边的模样。
靳言那时候着实被吓住,根本不敢细看,立即调转头,背对着对方,只将神识铺开,确定那修士身体没有大碍,抬脚就要飞身离开。
飞至半空中,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靳言脚步顿住,将那块冷月寒玉石丢进对方乾坤袋里,传音入密,留下一句:
“带上玉石,来寒玉宫求本座。
“若你果真是他,本座自会给你名分,莫要再在这园子里,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妄图勾|引本座!”
第084章 第84章
当然, 那时候靳言通过传音入密留给林澹的话,林澹一个字也没听到——
他先是吃了一整座灵矿山的灵兽灵植,之后又接收到来自这整片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仅有的天级至|阴|道|体修士的纯净灵力,那“吞噬万物”的神通带来的副作用实在太强, 让他整个人都陷入深度昏迷中, 根本不记得这一晚发生的事。
而靳言在丢下那句话之后, 急匆匆赶回寒玉宫,一晚上,脑海中都在翻来覆去地浮现出那修士的模样,根本挥之不去——
对方捉住他的手背时, 掌心的老茧擦过他皮肤的尖锐触感……
对方将脸凑过来,想要亲吻他时,鼻息之间喷吐出的那股类似火烧旷野的味道……
还有最后离开之前, 对方莫名其妙脱了衣裳, 裸|露出来的那精壮的胸膛, 健硕的手臂,紧实的腰腹……
靳言拧着眉头,忽而感到口干舌燥。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情绪中——一边对那低劣的勾|引手段感到不耻,一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想要看到更多……
——看着那么笨拙, 却要学人做那样的事, 妄图引起本座的兴趣。
——哼!实在有些可笑。
——只是……既然脱了, 为何只脱外衫,那亵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又在矜持什么?
——莫非, 是故意半遮半露,引得本座遐想, 以为这样,便可让本座念念不忘?
——哼,无耻之徒!
——只是……对方在不借助修为灵力,也不倚靠锻体的手段的情况下,为何能够将那腰腹处的线条,练得那样完美?
——那腹肌下缘的线条,一路往下,延伸至裤腰中,再往里,会是何模样……
当靳言意识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开始脑补那松垮的裤腰下头的景象的时候,他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为何会有如此污浊不堪的想法?还是对一个头一次见到的陌生男子?单纯只是因为对方是天级至阳道体?
这……与当年他师父还执掌寒玉宫时,那些放|荡不羁的行为,有何区别?!
靳言那时候慌张收敛了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打坐调息了一整晚,试图让自己入定,让自己重新变回清心寡欲的状态。
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靳言不懂,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境界低微的修士,为何会对他产生这样大的影响。
难道,这就是他师娘口中的,他二人之间,命运的羁绊?
不管是什么原因,那时候的靳言,最终决定回到阳灵花园,再去见一次那个醉醺醺又十分无礼的修士。
可是,再次回到阳灵花园边那棵老槐树下,靳言却没有再见到那个精|赤着上半身,醉得迷迷糊糊的年轻修士。
对方离开了,就像他突然闯入仙山的禁制时一样,他离开得也十分突然。
老槐树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件粗布短褂。
靳言手指轻抬,用灵力将那短褂拖至手中,鼻息之间,立即萦绕着浓郁的火烧旷野的味道,脑海中伴随而来的,便是前一晚最后看到那修士时,对方衣衫几乎褪尽的模样……
垂着眼,看着那衣衫,靳言的眼底,竟然莫名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情来。
而这样隐秘到靳言自己都并未察觉的遗憾情绪,一直持续到三年后……
此时此刻,在三教盟地界,外圈中的一座小木屋中,一人一猫独处时,靳言竟然又再次面对上类似的情形。
他之前试图去想象,却因为实在缺乏经验而没能补全的画面,终于……毫无保留地,完整地,呈现在了他面前。
靳言:!!!
这画面冲击之大,让靳言一时呆住了,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下巴一点点落下去。
林澹刚转身面对猫咪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羞涩的——
哪怕之前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告诉自己,这是他的猫,还是只小公猫,这没什么的。
可是乍然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林澹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那么一刻,心底犹豫着要不要拿手中的法衣挡一下……
但是紧接着,林澹就看到了自己的猫现在的表情——
那神情,怎么说呢,有点像他穿越之前,在短视频里经常看到的那种,突然之间闻了主人的臭脚之后,变得又呆又傻又震惊的小猫咪的表情——
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嘴巴张开,嘴角的两颗小虎牙露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猫主子。
林澹看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刚才心底涌现的那一点点羞赧情绪,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他非但没有拿手中的法衣挡一下,甚至,还刻意将手臂往一侧放平了,将法衣彻底从身前挪开。
猫咪原本处于极度震惊中,被眼前画面冲击得无以复加——
原来,他一直在心底好奇,想要补全的画面,是这样?
原来,完全不依靠灵力修为锻体术,仅仅只倚靠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而练出来的身体,是这样?
下腹处的线条,还有大腿两侧的线条,比雕塑里呈现出来的,更臻于完美——不是锻体术练出来的突兀的硕大肌肉块,也不是少年那样扁平的清瘦身材,而是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构建出来的充满力量感的身体。
因为长年户外劳作,所以对方皮肤并不好,看起来有些粗糙,肤色接近小麦色,但这和靳言平时接触到的,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高境界修士,那种不带一点瑕疵的完美皮肤,呈现出来的画面,截然不同——
林澹的皮肤,粗糙得很真实。因为真实,所以更有质感,因为更有质感,所以带来的冲击也越发强烈。
而这强烈的冲击,在白猫的视线最终落在某一处之后,达到了巅峰。
久久的震惊过后,白猫的目光从对方身上,一点一点地挪到自己身上。
接着,他陷入了迷茫,和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这世上,有任何一件事,是修炼天赋太高、过早地成为高境界修士,而带来的坏事吗?
曾经只一心向道的靳言,始终觉得,这样的坏事是不存在的。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还是有的。
他这一副永远停留在十多岁的少年的身体,和对方,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此时此刻,靳言竟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以白猫分|身的形态站在这里,那对比还没有那样惨烈。
可即使如此,靳言依旧感到窘迫,他下意识地将两只脚爪并拢了一些,又用长长的尾巴环绕住身体——
遮挡得严严实实。
第085章 第85章
林澹将猫咪的小动作清楚地看在眼里。
看到对方将长尾环在脚边, 试图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又看到猫咪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
先是震惊,接着有些迷茫,最后, 低落中还带上几分……不甘, 还有……愤怒?
这……
咪咪他, 不会是……在比大小吧?
“嗤。”
想到这里,林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也没想太多,单纯只是觉得很有趣——为何一只猫, 这种时候,会想到跟一个人类比大小啊?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啊,有什么好比较的……
可是林澹这笑声, 在这个节骨眼, 听在白猫的耳朵里, 就彻底变了味道——
白猫正陷入震惊、不敢、和愤懑中呢,就看到对面那笨蛋修士垂着眼,瞥向他用尾巴死死护住的地方,紧接着……笑出声来?
……笑出声来?!
这简直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了!
白猫怒了。
他垂下眼皮,盯住对面那笨蛋。
下一刻, 整个房间被一股极寒之气包裹住, 原本棕黑色的木屋, 瞬间变成了布满寒霜的白色雪屋。
林澹正傻兮兮地咧着嘴呢,突然看到自己口中喷吐出的白色雾气, 又看看脚下冻住的冰冷地面, 笑容立即收敛了。
他倒是不怕冷,可他怕他的猫生气。
现在看起来, 他惹他的猫生气了。
而且是气到带出无尽寒意,看来很难哄好的那种。
果然,下一刻,白猫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径直往门口走去。
林澹有点急了——咪咪脚程太快了,如果这时候从这树屋离开,林澹肯定是追不回来了,下次再要见到猫,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所以林澹慌张地冲上前去,横向迈了两步,将白猫的去路挡住,嘴里哄着:“咪咪,我错了,我不是笑你,我就是……”
白猫并不想听这笨蛋的解释,而且对方现在这样,两条腿叉开了,直挺挺地挡在他面前,也实在让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听那些解释。
他现在一心只想离这笨蛋修士和他的笨蛋小兄弟远点。
所以白猫冷着脸,竖起长尾,抬起前爪,准备从侧面绕开对方,重新往门口走。
可是林澹在情急之下,误会了白猫的动作,以为猫咪抬起脚,是要直接从他□□钻过去。
于是,林澹下意识蹲下来……
白猫余光瞥过去,被眼前画面惊得呼吸一滞,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岂料慌乱中脚下一滑,竟是往前扑倒下去。
林澹见状,下意识抬手勾住对方柔软的肚皮,想要托住猫。
白猫被猛地托住身体,原本僵硬地朝外伸出去的两只前爪,没能着地,反倒碰到了对面滚烫的皮肤。
“喵——!”
白猫被吓出母语,背后的毛发炸开了,尖锐的脚爪伸出来,恨不能一巴掌糊在对方大腿根,但想到对方那低微的修为,最终也没能下得去手,只是像根箭矢似的,嗖的一下从林澹身前弹开了。
林澹还维持着蹲在地上,掌心朝上托住猫咪的姿势,抬头看去,就见白猫已经以十分惊人的弹跳力,直接飞身跳到了床边,背死死地抵在墙角,愤怒地瞪着林澹。
林澹有点想笑。
他怀疑如果没有古茗的禁制在,猫咪现在已经弹跳到天上去,跟月亮肩并肩了。
但他知道这个节骨眼不能再笑了,所以他生生忍住了,紧紧绷住唇角,看向白猫。
白猫面容十分阴沉,讲出的话冷冰冰:
“放肆!不知|廉|耻!还不速速将法衣穿好!”
“哦。”
林澹从善如流,很快站起来,重新干起“正事”。
白猫身体贴在床角,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抹除,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他忽而想起三年前在阳灵花园边的老槐树下,看到那笨蛋修士醉醺醺地躺在地上的模样。
紧接着,又想到自己重新回到树下,却不见那修士的身影,只捡回一件短褂时,心中涌起的那一点点遗憾。
于是,白猫重新睁开眼,再次看向对面的笨蛋修士,却发现对方已经穿戴整齐。
林澹的修为低,不懂得法衣要怎么“一键换装”,但是他动作麻利,手动换衣服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
而眼见着林澹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朝猫咪靠近过来,还咧开嘴,笑着问:
“咪咪,你喜欢我穿这一身?”
白猫却又不开心了。
可这“春江花月夜”的衣衫是他自己点名要的,这时候又不好否认,便只冷淡地应一声:“嗯。”
林澹只当猫咪现在这冷淡的回应,是还没从刚才那比大小的震惊情绪中缓过来的缘故,所以并未往深了想。
他扭头,看一眼窗外高悬的月亮,“挺晚了,先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明天还要继续高强度赶一整天的路,林澹一个筑基境,不趁着晚上时间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肯定撑不住的。
所以林澹说罢,落了一个清洁咒将身上清理干净,然后直接抬脚跳到床上来,抬起手臂,准备捞猫。
白猫见状,脸色变得更加冷沉,
“你就这样……和衣而睡?”
林澹动作一顿,懵懵地回:“昂,是啊。”
他心想,不是你让我换的吗?你喜欢看,那我就穿着睡,让你多看两眼?
可这时,白猫却冷着脸说:“脱了。”
林澹:?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猫主子,心思实在很难琢磨——
把这法衣换上,是猫咪要求的,刚换完,又让他脱了?
他脱衣裳,猫咪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说他放浪,说他不知廉|耻,他现在把法衣穿好了,猫咪脸色更不好看了……
那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林澹太久,很快,一道灵力裹挟在他周身,紧接着,“啪”一下,他身上的黑色收腰束袖长衫消失不见,顷刻之间换成了另外一套玄色衣衫。
林澹懵懵地抬头看一眼猫,发现对方小脚掌轻轻抬起来了一些,显然是刚刚施了一道小法术,把林澹身上束手束脚的法衣褪了,换成猫咪自己的储物戒里的另外一套衣裳。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键换装?
原来修真界真的有这样的小法术?酷!
林澹咧开嘴,笑起来。
笑到一半,他的嘴角又僵住了。
他低下头,到这时才留意到他的猫给他“一键换装”换出来的这套衣服,到底长什么样——
这个轻薄到穿了好像没穿一样的材质……这个欲露还遮的风格……
如果刚才那第一套法衣是穿了就可以站在酒店大堂门口做个迎宾的话,那这一套穿上……简直可以直接被金主带去楼上开房了……
林澹不着边际地想着。
“这……这衣服……”
白猫将对方拘谨的模样看在眼里,却淡定地解释:“这是本座寻了最好的制衣师定制的,休息时穿着,正合适。”
这当然是他胡诌的,修道之人,哪里需要特意定制休息时穿的衣裳。
但林澹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的猫的话,他一向都是深信不疑的。
所以略一思忖,林澹重新笑起来,点头说:
“原来是睡衣?难怪这么软,还这么薄。”
见对方全盘接受了他的说法,白猫唇角扬起来,露出两颗小尖牙。
他心情重新变得愉悦起来。
——这笨蛋修士,还是和从前一样,如此好骗。
——现在这套衣衫穿着,正正好,挡住本座不想看的地方,只留下养眼的部分。
——待到那笨蛋睡下了,本座便可以在一旁,随意观赏了。
想到这里,白猫眯缝着双眼,将两只前爪伸出去,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在床角找个最好的位置,一边打坐,一边“赏景”。
然而,他两只脚爪刚伸出去,下一刻,肚皮就被对面修士一把揽住了。
猫咪原本眯缝起来的一双眼,瞬间睁圆了,浑身僵硬地被对方抱起来,箍进怀里。
白猫:?
这时,就听林澹淡然说:
“别在床角了,过来这边,一起睡。”
白猫:!!!
直到被林澹捞去枕头边上,被迫挨着对方健硕的胸膛躺下来时,靳言才意识到,自己从储物戒里取出来的这件衣裳,究竟有多离谱——
那纤薄如蝉翼的布料,柔软细腻如烟云的触感,简直让这套衣衫形同虚设。
隔着那布料,猫咪将脚爪踩在对方胸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皮肤的触感,实在是……
实在是……
好像……还不错?
白猫原本抗拒地拼命往后仰的脖颈,这时松下来,眯缝起来的一双眼睛,也缓缓地睁开了,开始认真地盯着脚爪下的凸起,研究起来。
林澹有些无奈地笑笑,抬手捏住猫咪那只作乱的小脚爪,轻声说:
“别踩了,没奶。”
猫咪掀起眼皮,瞪了林澹一眼。
没什么威慑力,反倒看得林澹心里头痒痒的。
他心思一动,没忍住,弓起背,探身出去,想要亲一下自己的猫咪那圆圆的额头。
双唇眼看快要触碰到猫咪额头上的白色小绒毛时,猫咪却忽然之间变得十分抗拒,触电般转过头,身体开始用力扭动着,要从林澹怀里挣脱出去。
林澹微微一怔。
咪咪是一只不太亲人的猫,这事林澹是很清楚的。
以前林澹每次做一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咪咪都会本能地抗拒。
可是最近几次相处的时候,咪咪明明已经慢慢认可了林澹的铲屎官身份,不再像刚认识时那么抗拒林澹的亲近了。
为什么这次又开始拒绝林澹?而且……抗拒的姿态,比最开始捡猫回来的时候,还要严重许多?
因为林澹想要亲吻猫咪的额头?
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这里,林澹抬起手,想要轻轻地将猫咪额头前面遮挡的白色毛发拨开,检查一下那里有没有受伤。
可手指刚靠近过去,白猫直接亮出爪子,“欻”一下,用力挠出去。
三条红色的血印子,迅速在林澹皮肤上显露出来。
林澹收回手,再抬头时,白猫已经从他胸前跳开,躲到离他一臂远的枕头边上,警惕而愤怒地瞪着他。
林澹轻轻叹口气,温声细语地劝:“我错了,不碰你额头了,回来睡吧?”
说罢,伸出手去,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白猫目光垂落,看向林澹伸到他身侧来的手掌,心中的戒备仍旧没有完全放下。
林澹等了一阵,见对面没动静,索性弯起手臂,轻松将猫咪又捞回怀里来,然后闭上眼,
“不闹了,快睡吧。”
然而林澹想抱着自己的猫咪尽快入睡,猫咪却并不配合。
软乎乎冰冰凉的小身体,在林澹怀里不停地动来动去,一会趴在林澹胸前拿爪子踩奶,一会又去林澹腰间扒拉来扒拉去,不知在刨什么。
林澹也不是第一次跟他的猫一起睡了,以前在张远的院子里,咪咪明明在他床上睡得很安稳的,柔软的小肚皮露出来,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这次怎么这么不老实?
林澹想了想,很快得出结论——
猫咪这是认床了吧?
以前张远那院子里的小房间,林澹已经住了许久,里面只剩下林澹的气息,可现在这个小“树屋”,里面却全是古茗的气息,或许咪咪是不习惯了。
想到这里,林澹笑起来。
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可是想到自己的猫可能对新环境有些害怕,还是强打精神,将手伸下去,缓缓地抚摸着猫咪的脊背,安抚着对方。
猫咪原本正爬在林澹腹部,眼睛盯着某处,像在看着某个猎物,又像在看着某个对手,眼神十分复杂。
脊背倏忽被抚摸,白猫身体僵硬了一瞬,接着,心思一动,抬起爪子,礼尚往来,学着林澹抚摸他的动作,摸向某个“猎物”。
“嘶……”
林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揪住猫咪那只不老实的爪子,将猫咪从他肚子上提起来,
“咪咪,别乱扒……”
说完了,想到猫咪可能是害怕这片陌生的地方,所以下意识想往气息最熟悉的地方钻,林澹又有些心软。
他把猫放在自己胸脯上,自己朝上坐了坐,手臂枕在脑后,强打起精神,笑着看向自己的猫,决定陪对方说说话。
“咪咪,你多大了?”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寒玉门?”
“你的师父是谁?是谁领你入的道门?”
这几个问题问出来,全部都像石沉大海一般。
白猫端坐在林澹胸膛上,一双湛蓝的眼看着林澹,却没有给林澹一个字的回答。
林澹看出来了,咪咪并不想和他聊自己的过去——年纪多大,师父是谁,这些问题,对白猫来说,是没办法讲出口的秘密。
林澹了然点头,没再追问这些,想了想,决定换个轻松一些的话题,聊一聊日常中遇到的人和事。
林澹原本想讲一些自己的事给咪咪听,可是发现自己来这里没两年,根本没有太多趣事可以分享。
所以转念一想,林澹问:
“你以前修道的路上,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吗?讲出来听听?”
白猫依旧沉默地看着林澹。
林澹和猫对视了一阵,以为对方不想开口,正要说一句“那我讲讲我的事吧”,可这时,白猫却主动开口了:
“我以前,有过一只灵宠。”
林澹一听,立即坐直了些,认真地望着猫咪的双眼,
“灵宠?”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灵兽自己也能养灵宠的?
白猫点点头,“嗯,那是一条原本生长在西海的深海鱼。”
林澹点点头,“唔……”
嘴上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猫养鱼做灵宠,真的不会养到一半吃掉吗?
白猫自然不知道林澹在乱想些什么,他继续说:
“五百年前,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童,才入寒玉门不久,一次练习入海之术时,意外捡到了那条小鱼。
“我叫它小花生,因它生得十分瘦小,即使成年了,也只有一粒花生那么大,表皮皱皱巴巴,几乎看不到眼睛,样貌十分丑陋。”
……长得像花生一样的,丑陋的小鱼?
林澹想了很久,努力试着脑补出那鱼的模样,“唔,后来呢?怎么从来没见你把小花生带在身边?”
难道……已经被吃掉了?
白猫道:“后来,有一日,我带着小花生入海,遇到另一条深海鱼,那鱼体型硕大,几乎与那时的我差不多高,小花生在它面前,就像一只小老鼠,遇到一头巨象。
“眼见着那条大鱼朝小花生扑过来,我原以为,小花生要被那大鱼吞入腹中,当场丧命了……”
林澹听得心惊肉跳,“……后来呢?”
白猫却继续道:“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大鱼在小花生面前停下来,小花生却主动迎上前去,将自己那瘦小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大鱼的腹部。
“从此,小花生再没有离开过那条大鱼的身体,它成了那大鱼的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小花生与那大鱼,一雄、一雌,是同类,都是深海鱼,叫鮟鱇。
“小花生用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的伴侣生生世世,结合在一起。”
讲完这些,白猫抬起头,看着林澹,不再多说什么。
林澹仔细咂摸着猫咪的这个故事,想了许久之后,缓缓说:
“你是想说,小花生为了老婆,甘愿牺牲自己,最终成为老婆的身体的一部分,因为这样,它才获得了纯粹而伟大的爱情?”
白猫摇头,坚定而认真地看向林澹的双眼,缓缓说:
“我是想说,大小,不重要。”
林澹:……?
第086章 第86章
林澹闻言, 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小这事, 过不去了是吗?
咪咪再怎么通人性, 也不过是一只小公猫, 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可是感觉到坐在自己胸口的猫咪又开始散发寒意了,林澹便慌张收敛笑意,顺着对方的说法,认真点头,
“嗯,不重要。”
白猫听完,周身的寒意收敛了一些, 坐直了, 一双眼紧紧盯住林澹, 像在说——你继续。
继续?继续说什么?
林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老师抓住回答问题的坏学生,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能试着蒙一个。
他把那条鮟鱇鱼的故事又仔细地想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说:
“大小、尺寸什么的,都不重要, 小花生那么小个, 但依旧是一条雄鱼, 所以……重要的,是自己的定位?”
林澹这样讲完, 忐忑地看向白猫。
就见“咪”老师眼中神色舒缓下来, 满意地点点头。
林澹长长地松一口气,幸好, 蒙对了。
这时就听“咪”老师又补一句:
“林壮壮,记住你今晚讲的话。”
“……嗯?”
林澹懵懵地点头,“哦,记着呢。”
“咪”老师终于放心了,两只前爪在林澹胸膛上踩了踩,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爬上去,脑袋搁在爪子上,
“睡吧。”
这……
“咪”老师问完问题,就直接让林同学坐下了?可是林同学还有问题没问完呢,这要怎么办?
感觉到头顶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白猫重新掀起眼皮,就看到那笨蛋修士有些呆傻地直勾勾看着自己。
白猫将脑袋微微抬起来一些,“怎么?”
林同学这时抬起手臂,举过头顶,“我……我还有问题。”
白猫被对方那傻头傻脑的模样逗笑了。
猫咪刚刚得到了对方满意的答案,让对方承认了“以后并不会根据大小来决定双方在感情关系中的定位”,所以此刻心情正好,便不介意和对方多聊两句。
所以猫咪重新坐起来,“有何疑问,尽管提便是。”
林澹能感觉到自己的猫现在心情很好,所以他趁热打铁,把问题抛出来:
“咪咪,你认识上一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和他的道侣云壑真人,是吗?”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这个,白猫一时怔住。
林澹是从刚才那个故事里面猜的。
他刚才直接问猫咪,对方多大年纪,师父是谁,在寒玉门待了多久,其实也是想确定白猫会不会认识过去那些人,知道过去那一段事。
只是林澹最开始的那几个问题,白猫没有正面回答,可是后来猫咪在讲述那条叫小花生的鮟鱇鱼的故事的时候,一开始就说,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五百年前,猫咪就已经在寒玉门了,那时候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童——虽然在林澹的认知里,十多岁算得上老猫了,不过或许猫妖的年龄计算方式和普通猫咪有所不同——也就是说,猫咪已经在寒玉门待了五百多年,而且很可能和靳掌门差不多年纪。
五百多年前,十多岁的年轻白猫,就已经在学习入海之术了,这种相对高端的法术,不是普通散修或者外门弟子能学习的功法。
所以,林澹就大胆猜测,白猫应该是五百多年前就在寒玉宫了。
甚至,林澹猜想,白猫很可能是寒灯真君或者云壑真人带回去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白猫的级别这么高,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的任何结界了。
而到这时候,白猫也意识到,是自己刚才那个故事露出了破绽——
他一心只想说服那笨蛋修士,承认大小不重要这件事,从而保证日后他们二人若是当真在肉|体上深|入|交|流了,他不至于落在下风——在识海中,他已然失去了主动权,在现实中,靳言无论如何,都想要扳回一城。
但不管怎样,小花生的故事是真的,五百年前他在寒玉门边界处的西海中学习入海之术,也是真的。
不知为何,面前这笨蛋突然聪明了一回,可是既然已经被对方猜到,靳言也就不打算继续隐瞒。
他点点头,应了声:“嗯。”
林澹没想到猫咪承认得这么快,他喜出望外,很快又问: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空泛到有些空洞的问题,很自然地,得到猫咪的一个同样空泛到有些空洞的答案:
“是……两个很好的人。”
林澹点点头。
其实自从穿越过来,林澹一直在寒玉门附近徘徊,所以有关上一任掌门寒灯真君的事迹和性情,他也道听途说了不少。
那些人大多会将寒灯真君归类为亦正亦邪的修士,而很少会像咪咪这样,笃定地认为他是个好人。
但是林澹相信,同样的问题,靳言也会给出和咪咪一样的答案。
林澹清清楚楚地记得寒灯真君身消道陨的画面,还有对方化作无尽寒气时,少年靳言眼底无尽的悲恸,和绝望。
就像……现在白猫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浮现的神情一样。
想到这里,林澹微微一怔。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咪咪在谈到寒灯真君和云壑真人的时候,会流露出和年少的靳言相似的神情。
但转念一想,咪咪和靳言一样,也是从小在寒玉宫长大的,那咪咪和那两位长辈的感情,或许和靳言也是类似的吧。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摩挲着白猫脸颊处的绒毛。
他想要开口讲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讲出口,白猫已经将脑袋歪向一侧,躲开了林澹的抚摸,然后拿爪子按在对方手掌上,拒绝了对面的安抚。
白猫很快收敛了哀恸神色,重新换作一副高冷模样。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流露出刚才那样脆弱的神情,他不想要,也不需要林澹的安慰和抚摸。
所以白猫垂下眼皮,淡然开口:
“本座乏了,给你最后一个问题的时间,问完了,便闭嘴,去休息。”
林澹一时有些懵了。
他刚刚打消困意,正想和猫咪好好聊一聊过去的事,可猫咪却单方面结束了这场谈话。
林澹是了解自己的猫的,哪怕这猫会讲话,他的话也很少,刚才讲那条叫小花生的鮟鱇鱼,是林澹认识咪咪以来,他讲话最多的一次——咪咪真的很在意,也很急着要说服林澹,大小不重要这事——而现在,林澹想聊靳言的师父师娘,咪咪显然并不想配合。
咪咪说只回答一个问题,那肯定就一个多的字也不会分给林澹了。
所以林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捡最重要的那一个问题问出来:
“云壑真人……他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白猫的眼底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看向林澹,许久没有开口。
这个问题,打从第二次通过桃花枝进入那片记忆幻境中的时候,就在林澹脑海中浮现了。
第一次进入有关过去的幻境时,林澹知道了那个“极凶之兆”的预言,也看到了云壑真人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桃花花瓣,去演算未来,为靳言求到一线转机。
他求到了那一线转机,可寒灯真君却告诉他,他有了身孕,不能继续演算,不能继续为靳言计深远、谋未来。
那时候,寒灯真君甚至无情地打碎了寒玉宫中所有的桃花枝,险些将刚刚生出神识的古茗也扼杀了。
看起来,为了保住自己道侣的性命,寒灯真君选择不择手段地阻止云壑真人使用桃花星象。
那为什么……第二次再进入那片记忆幻境中时,云壑真人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且,寒灯真君自己腰间还佩戴着那块桃花琥珀,最后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用出云壑真人的那桃花星象,为徒弟靳言,求一线生机。
从第一次的记忆幻境,到第二次的记忆幻境,云壑真人没能被留住,而寒灯真君从一个极端厌恶和排斥桃花星象的夫君,变成了一个游刃有余用出桃花星象的师父——
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一切变成这样,而这件事,林澹猜想,很有可能和云壑真人的死有关。
其实云壑真人的死,寒玉门的那块告书石上,有记录的,那是一则讣告,上面写了云壑真人“身体有疾,与世长辞”,除此以外,再没有多的解释。
身体有疾?
是生了什么病?以云壑真人的修为,应该很难生病了才是,为什么会突然生病,甚至没多久就与世长辞?
这些问题,那一则冷冰冰的官方讣告里,根本看不出答案。
可这事,必定是有蹊跷的。
果然,林澹问完之后,猫咪很快把眼底的异样神情收敛,然后淡淡回一句:
“是因为我。”
“……因为你?”
这答案,着实让林澹吃了一惊。
为什么云壑真人会因为咪咪而死?过去那件事,还有那个预言,还有那一线转机,难道还和他的猫有关?
“怎么会和你有关系的?”
林澹一肚子的疑问,脑袋里想到哪里,便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可这时,白猫却把一对小眉头拧起来,冷声说:
“一个问题,问完了。”
说罢,他不再给林澹继续开口的机会,直接抬脚从林澹胸膛上走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躺在林澹身边,只留给林澹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林澹盯着那白色的小脑门看了一阵,最后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晚安,咪咪。”
之后他侧过身,抬起手臂,虚虚地把猫咪环在自己臂膀中,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太阳初升时,古茗如约赶回了“树屋”。
他风尘仆仆地快步穿过自己布下的禁制,却在靠近“树屋”脚下时,停了下来。
分神境的修士,在一定距离内,并不需要亲眼看到,而只需要将神识探出去,就能感知到周围的情况。
而那“树屋”是用古茗自己身上已经枯萎的桃木枝搭建的,周围充斥着以他的灵力布下的禁制,因而古茗即使没有走进那“树屋”,仍旧将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他自然是不敢贸然闯入了。
拘谨地站在树下,古茗清了清喉咙,然后试着给林小犬传音入密:
“小犬道友,还在寝睡吗?”
林澹以前种地的时候都是日出而作的,哪怕前一天赶路很累,此时其实也已经被生物钟给叫醒了。
他仍旧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动,是因为他手臂里环着的小猫咪还在睡觉。
猫咪肚皮一鼓一鼓的,有规律地起伏着,一看就睡得很熟,林澹醒过来,看到了,心里面软软的,怕吵醒猫,便一直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是垂着眼,盯着那微微起伏的小肚皮,唇角不自觉翘得很高。
他的猫就是这样,醒着的时候一副高冷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睡着了,就一点防备心没有,肚皮朝天,四只脚放在身体两侧,平躺着,睡得小舌尖都露出来一点——
不像个活了五百多岁的老猫妖,倒像只很缺觉的小奶猫似的。
林澹这样想着,忍不住很轻地抬起手,想要摸了摸猫咪放在身侧的脚爪上的小肉垫。
然而指腹刚要碰到那肉垫,脑海中就响起了古茗的声音。
林澹收回手,立即传音入密,回了一声:“已经醒了,古大人,直接进屋来吧?”
刚说完,林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是,他现在还穿着这么一身“夜总会专用清凉服饰”呢!
这要是被古大人看到,那可闹了大笑话了!
林澹慌张地坐起来,正要去床头找自己前一晚换下来的那套粗布短褂,腿还没着地呢,就觉得身上一凉。
“嗖”的一下,他身上的“清凉套装”不见了,换成了那套黑色的收腰束袖的法衣。
……一键换装?
林澹懵懵地转过头,看向床边,就见咪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重新恢复成那副高冷模样,端坐在床头,轻轻抬起一只脚爪,舔了舔。
意识到被自己的猫解围,林澹嘿嘿笑着,谢过咪咪,整了整衣袖,起身去开门。
古茗早早地等在了门外,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敲门,林澹也没有细想这事,拉开门,将古茗迎进来。
刚走进房间,古茗远远地看到床上端坐的白猫,愣住。
林澹见状,试着问:“咪咪是昨天傍晚过来的,古大人,我们往后去三清洞,可以带着猫吗?”
其实咪咪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而且昨晚还通过传声符向古茗传达了命令,林澹确定,古茗是知道猫咪晚上在他这里睡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古茗现在看到猫,还是这么一副吃惊的样子,所以林澹还是解释了一句。
古茗自然不是因为白猫的出现而吃惊——
他震惊的是,尊上竟然一晚上都睡在林小犬身边,而且……怎么脖子上还多了一根项圈?!
堂堂掌门尊上,怎么竟然转了性了,允许其他修士把自己灵力凝成的项圈戴在自己脖子上?
这……这实在是……出离了古茗的认知范围!
当然,这震惊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会,古茗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笑着说:
“如此,甚好,自然是没问题的。”
“太好了。”
林澹放下心来,重新走到床边,熟练地抬手,环住猫咪肚皮,把猫捞进自己怀里去,然后看向古茗,“古大人,那我们直接出发吧?”
古茗目光躲闪,不敢正视那一人一猫,只用树藤迅速做了一道木梯,搭在房门和地面之间,说:
“小犬道友,和……咪……咪道友,先行下去吧,我把这里的禁制解了,马上就来。”
林澹点点头。
他能感觉到古茗见到他的猫以后,变得特别拘谨,林澹不知道为什么,只把这事归结为古大人或许不喜欢猫,所以并没有多想。
两人一猫,很快重新上路,往三教盟内圈赶去。
不知是不是林澹的错觉,第二天赶路的时候,他总觉得,沿途好像有不少原住民朝他们靠近过来,又在离他们挺远的位置被吓跑。
和前一晚遇到的情形类似,现在前仆后继地接近他们的这些原住民,被吓跑的时候,都用极度惊恐的语气,喊着“神”,“是神”,“是神现世”一类的话。
那些原住民根本没有和他们正面撞上,都是还没现身就被吓跑了,林澹也没机会问一问他们口中的“神”到底是什么。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林澹忍不住喊了声“古大人”,想要直接问问古茗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这时,古茗却停下脚步,抬起手,指着前方,
“我们到了,於菟界碑!”
林澹顺着古茗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看清面前那座巨大的、通体雪白的雕塑之后,惊呆了。
这……这不就是咪咪吗?!
之前林澹拿到三教盟的那块通行令牌,看到上面雕的那於菟神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那一双眼睛和咪咪很像了。
可那令牌雕得实在太抽象,而且古茗说了於菟神是一只古老的白虎幻化的神明,林澹那时候就把这念头打消了。
但现在,呈现在林澹面前的这座四脚兽的雕塑,足有十人高,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毛发都仿佛正在随风而动,看着威风凛凛。
林澹将目光从那巍峨的雕像,缓缓地挪到自己脚边的猫咪身上。
简直一模一样!
连脖颈处,还有脸颊上的小绒毛的形状,都完全一致!
“咪咪,那些原住民口中的神、三教盟信奉的於菟神,就是你?”
第087章 第87章
听到林澹的问题, 白猫没有开口,只是端坐在地上,定定回望着林澹。
林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抬手,搓了搓后脑勺的发茬, 重新转回身, 又看向那巨大的白色雕像。
这雕像和咪咪长得实在太像了, 林澹下意识便问出了那个问题。
可是现在再仔细想想,又有些对不上——
之前古茗明明说过,於菟,就是白虎, 於菟神,是三教盟供奉的神明。
虽然不知道三教盟为什么要供奉一头白虎做他们的神,但是既然是白虎, 那当然就不可能是他的猫了。
而且咪咪从小在寒玉宫长大, 寒玉宫和三教盟的关系非常一般, 那咪咪怎么可能和三教盟有这么深的牵扯?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现在这座於菟界碑,雕刻出来的这只四脚兽,有三只眼睛。
在那白色瑞兽的眉心正上方,额头中央,额外多出来一只竖起来的眼睛。
那眼睛紧紧逼着, 只留了一条缝, 乍一看, 像一道伤疤似的。
离远了看……嗯,像二郎神似的。
可是他的猫……
林澹这时又转回头, 重新看向脚边的白猫。
白猫微微仰着头, 额头被白色的绒毛遮挡得严严实实。
林澹心思一动,莫名有了一个念头, 想要走上前去,把白猫额头前面的绒毛拨开,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紧闭的眼睛——
不会,真的是“二郎神”猫吧?
似乎是猜到林澹的想法,白猫这时小眉头微微拧起来,看向林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林澹鬼使神差地又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抬手去把猫咪抱起来,禁锢进怀里。
可这时,古茗却折返回来,不偏不倚,挡在林澹和猫咪之间。
“小犬道友,说笑了,咪……道友,自然不可能是於菟神。
“我听闻传言,说那於菟神,是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一头通体雪白的三眼虎。”
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
这位祖师爷,大名鼎鼎,饶是林澹这个缺乏常识的穿越人士,也是听过的——
当年三教盟成立,是因为北斗大陆最负声望的三位老祖走到一起,决定结盟。
从此,儒、释、道三教,合体于三教盟。
而其中,代表道教结盟的那位老祖,就是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
传闻说,佛教的那位老祖,还有儒家的那位老祖,都已经消陨了,云笈真君是三教盟结盟之初的三人中,仍旧活在这世间的唯一一人。
所以,在林澹眼里,那位老祖,云笈真君,就是三教盟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了,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
集团创始人的坐骑,三眼白虎,被三联盟供奉为神明,这就完全说的通了。
比林澹现在口中讲的“咪咪是於菟神”这个说法,合理太多了。
所以被古茗这么一提点,林澹立即把自己心中那个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压下去了。
嗯,於菟神,就是云笈真君的坐骑,被供奉成了三教盟的守护神。
林澹用力地点点头。
将林澹的神情看在眼里,古茗轻轻松一口气,抬起手,做出引路的姿态,
“穿过这於菟界碑,便正式进入三教盟内圈了,小犬道友,将通行令牌戴好,我们尽快进去。”
林澹从善如流地从乾坤袋里把那雕刻着四脚兽的白玉令牌取出来,挂在腰间,抬脚跟着古茗往前走。
刚走了两步,想起来自己的猫,又扭头去找猫。
看了一圈,发现白猫竟然紧紧地跟在古茗身边,往前走去,像是为了刻意避开林澹,甚至专门走在远离林澹的那一侧。
林澹:……
直到顺利通过界碑,正式进入三教盟内圈之后,林澹心中的疑虑,仍旧没有完全打消——
於菟神,是云笈真君的坐骑,和咪咪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那咪咪为什么突然开始躲他了?这是在心虚什么?
古茗原本和林澹并肩往前走着,中途讲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这才扭头朝林澹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出神地望着古茗脚边的白猫。
古茗无奈地摇摇头,意识到对方还在想那於菟神的事,便索性话锋一转,回到之前那个话题去,
“其实,早在数百年之前,三教盟内部就已经盛行起一股风气——将白色四脚灵兽尊崇为祥瑞。
“甚至连三教盟高层,都极为认可这种风气。
“尤其是出入三清洞的那些大能,他们对白色四脚兽的尊崇,甚至超过中下层修士和本地原住民。
“你若是进入三清洞,就会发现,那些大能们,无一例外,尽都养着与於菟神样貌相似的灵宠或是坐骑的。”
林澹听着对方的讲述,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之前在驻剑台上,那位掌教的广成真人赶到现场时,骑的那一只呆头呆脑的大貔貅。
好像……还真是这样?
想到这里,林澹又不免想到另外一个场景——
他通过古茗的那桃花枝,第二次进入记忆幻境时,曾经亲眼看到三教盟的修士围攻靳言的情形。
那应该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靳言还很年轻,而那时候的三教盟修士,虽然穿的制式长袍和现在的三教盟没有太大区别,可是他们头上戴着青龙傩面具,腰间佩戴的玉牌上,雕刻的也是青龙。
那时候,林澹清楚地记得,寒灯真君在看到那些修士腰间的玉牌之后,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是三教盟的人——
也就是说,那青龙玉牌,并非普通玉牌,而是和林澹现在腰间佩戴的这玉牌一样的,三教盟的通行令牌。
所以,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白玉令牌上雕刻的,还是龙,而不是於菟。
可不知为何,现在风向变了,三教盟从上到下,都开始尊崇於菟为神。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大家突然开始尊崇那位祖师爷的坐骑三眼白虎了?
“古大人,”林澹心里想着,便忍不住开口问了,“那位云笈真君,他现在还在三清洞吗?”
古茗摇头,“云笈真君,在三百多年前,宣布退隐,从此不问三教盟之事,也不再执掌玉清派。
“那之后,他行踪飘渺不定,偶尔有修士在村落农舍或是荒野山涧看到过他的身影,却再没人知晓,他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林澹顺着对方的说法,问:
“三百多年前……也就是差不多那个时候,三教盟开始尊崇於菟神?”
古茗微微一怔,进而轻笑起来,“嗯,差不多,是同一段时间。”
林澹想了想,还想在说什么,古茗这时却停下脚步,语气轻快地说:
“小犬道友,我们到落脚地了。”
……落脚地?
林澹顺着古茗的目光,朝前看去——
赶了一天路,此时太阳快要从地平线落下,天色已经暗下来。
他们的正前方,远远地矗立着一座直冲云霄的巨柱,现在林澹已经知道,那就是三教盟的核心圈,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
而以那擎天柱为圆心,他们所在的这个内圈,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这平原看起来和林澹印象中的大草原很不一样,因为这里散布着许多看起来并不应该同时出现的元素——
比如此刻离林澹古茗咪咪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刻桃树。
那桃树光秃秃的,没有开花也没有叶子,只在一根横出来的树枝上,挂着一块碗口大的玉珏,那玉珏无风而动,像某家客栈门前挂的招幌子似的。
而在那桃树后面,大概五百米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巨石。
那巨石也是光秃秃的,唯独旁边的凹陷处挂了一块玉珏,也是无风自动。
桃树的左侧,同样距离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池塘。
池塘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块玉珏浮在水上,不断飘动。
桃树的右侧,距离几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积雨云。
那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几乎与地面挨在一起,云下也悬着一块玉珏,摇摇荡荡。
林澹眯起眼,将周围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回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桃树上。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内圈里会散落着这么多孤零零的、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片区域的自然元素,感觉像某个不太走心的园林建造师,搬过来许多造景用的山、石、水、树,可是又没有用心装扮,只是把这些东西均匀地放在每一片空地上了。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正困惑着,这时,就见古茗抬脚走到那桃树树下,举起手中的三教盟令牌,严丝合缝地扣入那晃动的玉珏中。
令牌中的灵力注入玉珏内,从玉珏上立即散发出五彩的光泽,光泽朝外蔓延,像帷幕被揭开,原本被隐藏在结界中的院落,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古朴典雅的院落,里面有小桥流水,有精致的亭台楼阁,还有漫天飞舞、铺满地面的粉色桃花花瓣。
被打开的玉珏,此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浮现在空中,组成这院落的名字——[桃花坞]。
在院名正下方,有一行小字题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到这时,林澹恍然明白过来——
这些看似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的山、石、草、木、云、水,其实是一间又一间小院子的“密码锁”,而他们手中的通行令牌,就是开锁的“门卡”。
只有用“门卡”将锁打开了,门后的院落,才会呈现出来。
想到这里,林澹不免在心中感慨——
三教盟这个会议主办方,真是财大气粗,给参会人员准备的入住酒店,看起来都是最高规格的,随手打开的一个房间,看着都很奢华很高档啊。
林澹穿越以前,都只有兼职送外卖的时候,偶尔能进去这样的酒店房间里看看,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高档客房。
他刷了自己的通行令牌,走进标着[林小犬]的那间房间里,像乡下人头一次进城似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待到把那房间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法器都观摩一遍之后,这才想起来——
咪咪怎么没跟他一起进来?
林澹又推门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猫,正要抬脚往隔壁古茗的房间里去,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在喊:
“嘿,阿壮!”
……阿壮?是在叫他吗?
林澹懵懵地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一个熟悉的穿银色长袍的公子哥,正坐在一根伸出墙外的桃树枝上,朝他招手。
“……云公子?”
见是熟人,林澹也朝对方笑起来。
云螭指了指自己身后,
“你们在桃花坞?好巧哦,我就住隔壁,云海楼。”
林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刚才那片贴地的积雨云,此时已经变换成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小院,院子上空悬浮着三个闪着光芒的大字——[云海楼]。
在院落名下方,有一排小字的题诗——[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
和林澹现在脚下这遍地桃花、世外桃源一般的院落不同,隔壁那云雾缭绕的院子,更添了几分仙气。
见林澹看得出神,云螭笑起来,问他:
“要不要来云海楼看看?”
林澹有些犹豫地摇头,“不了吧,我还要找猫。”
云螭“哼”一声,“你那猫现在跟阿茗在房间里聊正事呢,没功夫见你。”
林澹转头朝古茗的房间看过去,他倒是确实隐约从那房间里查探到了咪咪的气息……
……真的在聊正事?
……古大人跟他的猫,能有什么正事好聊的?
正想着,林澹脚下忽然摇晃起来,吓得他趔趄两下,慌张地垂头看去,就见原本铺满桃花的砖石地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卦签。
那是云螭的卦签,林澹之前见过——其他剑修御剑飞行,云螭却总是踩着这卦签飞来飞去。
思忖之间,林澹已经被那卦签托着,飞到了云螭面前去。
眼见着自己被迫离开了桃花坞的结界,进入云海楼的结界中,林澹转头看向脚下越来越远的那座铺满桃花的小院子,想要调动灵力于脚下,飞身落回去。
那御物飞行的小法术尚未用出来,灵力就被打断了,云螭这时踮起脚,抬起手臂,揽住林澹肩头,
“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到我的地界了,就来我房中看看嘛。
“阿壮,上次咱们在木鸢上聊的那些事,还没聊完呢,这次继续聊聊?”
林澹双眼微眯,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公子哥,心道,上次不是你自己说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走了?
怎么现在再见面,就又变成还没聊完了?
云螭仿佛没看到林澹那狐疑的目光似的,自顾自抬起手,不知从哪里招过来一朵雪白的云团,像拍枕头似的拍了拍,调整好角度,一跃填上去了,盘腿坐下来,又一抬手,另外送了一朵云团到林澹面前去,招呼对方:
“阿壮,别客气,来,坐。”
林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二人此时就这么悬空站着,他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只有面前这一朵坐垫大小的云团。
不过……他还从来没有坐过云团。
林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那朵像白色的棉花似的云团,结果……
什么也没摸到,仿佛将手伸进了一团空气里似的。
这……真的就是一团云?能坐吗?
“能坐的。”
仿佛猜到了林澹在想什么,云螭这时指着那云团道,“直接坐上去便是了,放心,不会掉下去。”
林澹将信将疑,但还是抬起腿,爬上那朵棉花云,然后……
他健壮的身体,果然被稳稳地托住了!
仿佛坐进了一支软软的秋千里似的,甚至还随风轻轻摇摆着。
将林澹那咧开嘴傻笑的模样看在眼里,云螭跟着笑起来,他手肘托着下巴,朝林澹靠近了些,
“阿壮,你可真有趣,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修士,一点也不同。”
林澹闻言,懵懵地抬头看向对方,心想自己是穿越的这事,咱能不能别总挂在嘴边?
可他刚想开口,视线越过云螭的肩头,看到他背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朵粉色的云团。
那粉色的云团和周围的白色云团不同,它并非圆形,乍一看,像朵花似的。
“云公子,你这里,还有这桃花形状的云团呢?”
林澹刚问了一句,云螭却倏然之间变了脸色。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抽出腰间抽出一把卦签攥在手中,调转身,挡在林澹面前。
卦签被云螭送至空中,组成一张圆形法阵,挡在他们二人与那桃花形状的云团之间。
无尽的灵力从那法阵周围扩散出去,形成一张保护罩。
“阿壮,回桃花坞去!别回头!”
林澹搞不清状况,但还是下意识从云团上爬上来,以最快的速度调动全部灵力于脚下,使出御物飞行之术,朝着隔壁桃花坞冲去。
然而,眼见着就要碰到桃花坞的结界边缘时,他的周围忽然掀起一阵阴风,紧跟着,眼前被漫天的粉色桃花遮挡住。
天旋地转之间,林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软绵绵的粉色里。
林澹腾的一下跳起来,无数的桃花花瓣从他脸上、肩头、手臂上滑落下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掉进了一片桃花花瓣组成的花海中。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老夫的桃花幻境。”
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林澹吓了一跳,慌忙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白发白须白袍的老人,正盘腿坐在桃花中,面带微笑,看着他。
林澹刚想开口询问,对面却先开了口:
“你叫……林澹,是吗?”
林澹心头一紧。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跟人提过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了。
林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中。
他拧着眉头,轻声问:
“你……是谁?”
那老者捻着胡须,仍旧微笑着看向林澹,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
而这时,一声虎啸从远处传来。
林澹循着那叫声抬头看去,就见漫天的桃花花瓣雨中,一头通体雪白的灵虎,从天边乘风而来。
那白虎在那白发白袍的老者周身绕了三圈,最后落在铺满桃花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伏在老者腿边。
老者抬手,轻轻抚摸白虎的脑袋。
林澹这时才清楚地看到,那白虎的额头上,有一条细缝。
那细缝乍一看,像一道伤疤,可是再仔细看去,又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第088章 第88章
林澹盯着那只白虎看了许久。
到这时, 这位老者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正是古茗刚才在於菟界碑前才提起的那位,创立三教盟的三位老祖之一,玉清派祖师爷, 云笈真君。
可是, 传说中早已经卸任三教盟盟主之位, 退隐数百年之久的老人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早就从三清洞离开,再没有回来过?怎么这个时候,又突然回到三清洞脚下?
林澹一肚子的问题, 面对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老人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贸然问出口。
好在老人家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等林澹问, 自己便主动开口说道:
“老夫已经在此, 恭候小道友, 多时了。”
林澹闻言,微微一怔,“您……在等我?”
“正是。”
云笈真君捻着胡须,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前方那一片粉色桃花花瓣铺满的地面, “小道友, 可愿意坐下来, 与老夫简单聊一聊?”
林澹没接话,可是忍不住在心里想, 他被卷进这幻境时, 对面也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这时候他如果拒绝, 难道对方还真的能放他走么?
老人这时依旧满面笑容,抬起手,轻拍了拍脚边白虎的脑袋。
那白虎原本已经眯缝着眼睛睡下了,这时又立即乖顺地站起来,走到林澹身边,四肢蜷缩着跪坐下来,将宽阔的脊背正对着林澹。
林澹懵懵地看一眼面前的白虎,又抬头看向老人。
就见云笈真君笑着说:
“老夫说了,之所以请小道友进到这幻境中来,只是因为有些话,想要与小道友聊一聊,若是小道友不乐意,老夫绝不强留。
“小道友现在若是想走,便骑上这白虎,它会立即带你离开这片幻境。”
林澹盯着老人的那一双苍老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老人没有骗他——他如果不想留在这里,随时都能离开。
见林澹只是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云笈真君又说:
“小道友,不必拘谨。老夫没有恶意,只是看与你有缘,所以才想要简单聊聊。”
……和他有缘?
……所以想要聊一聊?
听到这里,林澹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穿越小说中的男主的标配——空间老爷爷?!
他的金手指出现了?!
想到这里,林澹忽然双眼放光,也不想着骑上白虎离开了,他就地盘腿坐下,殷切地望向对面的老人,满脸期待地问:
“老人家,你要传授给我心法秘籍么?”
被林澹这么一问,老人的脸上头一次不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转而换成了一副吃惊的模样。
老人的眉头皱起来,眼底满是困惑,
“……心法?……秘籍?”
看着对方那一脸迷茫的样子,林澹眼中的光亮,立即熄灭了。
看来是他想错了,对面根本没打算给他传授什么金手指。
但林澹还是有点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或者,您是有什么重要的法器丹药之类的东西,需要教给我吗?”
听到林澹的问题,老人眼底的困惑神情,变得越发浓重,他盯着对面年轻修士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许久,接着,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年轻人,你当真是,十分有趣!十分有趣!”
林澹懵懵地笑了笑,心想这老人家讲话的语气,怎么跟云公子有点像呢。
不过看来是林澹自己想多了,这老人家看起来根本没打算传授什么法器秘籍给他,就是真的单纯只是想跟他聊聊天。
不过既然已经坐下了,林澹这时候也不好再离开了,他索性问:
“老人家,你想聊什么?”
老人这时又重新捻着胡须,再次流露出他那招牌的笑容,缓缓说:
“小道友想聊什么,老夫便与你聊什么。”
“……我想聊什么?”
林澹干笑了两声,没接话,心想他俩都不认识,自己心里哪怕有什么想聊的,也不可能随便告诉对方啊,他也没那么自来熟。
可是这时,却见老人家的笑容收敛了,话锋一转,肃声开口:
“云壑,是我之子。”
这简短一句话,让林澹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原来,寒玉门前任掌门的道侣,靳言的师娘,云壑真人,竟是玉清派祖师爷的儿子?
不过也是——
林澹知道,云壑真人和古茗尊者一样,因为并非人类,所以并不像人类修士那样,分出乳名、学名、表字、尊号、道号等等一堆姓名来。
他们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所以“云壑”和“古茗”,既是本名,又是尊号。
古茗被靳言带回去,是因为寒灯真君的缘故,所以就随了寒灯真君,姓“古”。
而云壑真人,本家姓“云”。
这个并不常见的姓,和云笈真君,刚好一样。
而且,现在这位老人家虽然看起来年纪挺大了,可是眉眼之间,还是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与那位记忆幻境中的年轻修士,有六七分相似。
这时,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一千多年前,我与那桃花坞中桃花妖,曾有过一段缘。
“后来,我离开桃花坞,一心扑在创立三教盟之事上,再不曾见过那桃花妖。
“我以为,我与她,便缘尽于此了。却不曾想,千年前,我离开之后不久,她便有了身孕,且将那孩子生了下来。
“我再不曾回到桃花坞,她也从不曾主动联系我,我便从头到尾,都不知晓那孩子的存在。
“桃花星象,擅演算天机,可改换未来走向出现的几率,亦能暂时掩藏部分命格。
“桃花妖将那孩子的命格掩藏起来,我始终无法算到他的存在。
“直到百年后,桃花妖离世,我才第一次算出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
“而那时,他已是天机阁内门弟子,我无权将他带回玉清派,亦无权干涉他的生活。
“我们虽是父子,可是数百年来,我二人却并未有过太多的接触,甚至可以说,形同陌路。
“就连那孩子的道侣大典,我都是从寒玉门的告书石上得知的。”
说到这里,云笈真君苦笑两声。
林澹直直地看着对方的双眼,却并未从那双眼中看到太多失落或者难过的情绪。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这时继续道:
“其实,这样的关系,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此生只信奉大道为上,对感情、亲情,并无太多向往。
“那孩子不愿与我相认,我便也选择不去打扰,如此相安无事,眨眼四百年过去。
“一场意外,打破了这场平静。”
听到这里,林澹心头一沉,他已经猜到云笈真君口中的这场意外,究竟是什么了——
他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第一次通过桃花枝进入那片记忆幻境时,天机阁阁主和云壑真人聊的那段话。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这时说:
“三教盟算到了一张卦象,那张卦象中所示的预言,足以摧毁整片北斗大陆。”
讲到这里,云笈真君缓缓地闭上眼,接着长长地叹息一声。
到这时,林澹才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苍老双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情感——
他在遗憾,在感伤,在难过。
重新睁开眼,云笈真君再次看向林澹,
“小道友,虽然你才刚来到这片大陆三年有余,但是,我想,有关那个预言,你应当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林澹微微一怔。
对方非但知道他叫林澹,而且,还知道他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穿越的时间?
不过,想想也是,这可是创立三教盟的祖师爷,林澹的真实身份,如果连现任天机阁阁主云螭都能算出来,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位老人的双眼。
只是,这种背景被调查得清清楚楚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犯了错事,被抓去派出所审讯的人,将自己的身份证报上去,对面通过内部系统把他的档案当场给调出来了,呈现在屏幕上,然后一条一条地对照着审问他。
这让林澹感到很不自在,身体不自觉坐直了,交谈时也变得拘谨和警惕了许多。
“嗯,听过一些……”
林澹试着斟酌措辞,“是那条有关‘极凶之兆’的预言?”
“正是。”
云笈真君点头,“那预言的内容,你可见过?”
林澹一时有些说不好——
他是见过天机道人带给云壑真人的那根卦签的,只是那上面的点点线线,他看不懂。
后来云壑真人自己又用那桃花花瓣演算过挺多次,林澹也都在最好的位置看完了全程,但他还是看不懂。
再后来,从其他人的口中,林澹大概听出来那预言讲的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他自己从没有直接地正面地看到过。
“算是……看过吧?”
林澹有些犹豫地回一句。
对面的老人闻言,却轻笑起来,他抬起手,掌心在虚空中一抹,在两人的头顶,万千桃花花瓣飞舞起来,一左一右,组成两幅跃动的画卷。
分明都是用粉色的花瓣组成的图画,但是不知为何,林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左边那幅画看起来宁静祥和,右边那幅画看起来却是险象环生。
这时,就听云笈真君道:
“这便是那预言所指的阴阳两个结果。
“小道友,你资历尚浅,且不曾涉猎演算一门,看不懂,很正常,老夫为这两张卦象,分别做了简单的总结,小道友一看便知。”
林澹顺着对方的话,抬头看去,就见那画风宁静祥和的桃花花瓣中间,浮现出两句话——
[面如寒玉,矫若孤月,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万年气运,生而入道,百岁及巅,无出其右。]
简单几个字,让林澹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侧身倚靠在玉石榻上的修士的身影来。
再转头,朝那险象环生的桃花花瓣看过去,那里同样浮现出一句简短的话——
[天煞孤星,至阴至寒,庚八月半,倾覆北斗。]
林澹看得心头一沉,双唇紧绷成一条线,讲不出话来。
就是这短短几个字,让四百年前的三教盟,不惜出动自己当时修为最高的一批剑修,布下诛仙天罡阵,将年轻的靳言斩到千疮百孔,让寒灯真君为了救下徒弟,牺牲自己……
思绪纷飞之际,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这条预言的内容,原本,与云壑那孩子,并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却执意要将自己卷进来,最终,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
林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林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四百年前那场变故,可他透过那桃花枝,清楚地看到了那两段过去的记忆。
他很清楚三教盟在这件事中的立场和态度。
或许为了大义、为了苍生,三教盟没有错,可是,林澹却很难苟同。
想到这里,林澹认真地看向对面的老者,
“老人家,您真的觉得,像三教盟那样,打着拯救北斗大陆万千修士的名号,去对一个无辜的年轻修士下杀手,便是对的么?”
林澹只是想到玉寂峰上那场厮杀,难免为寒灯真君和靳言感到愤愤不平,这才出口质问,他其实并不指望对面的老者能站在他这一边,毕竟,这位可是一手创建出三教盟的祖师爷。
可是,听到林澹的话,云笈真君却长长地叹息出声,摇着头,眼底写满遗憾和自责,
“孩子,我不认为四百年前三教盟的那场围杀是正义的。
“如果当时我没有将自己的盟主之位交出去,如果我不是因为被困在某处、不得脱身,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去现场,竭尽我所能,阻止那场暗杀。
“寒灯的死,孤月那孩子身上的伤,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道友,我希望你相信,我没有一天,不在为此事自责。”
林澹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中,想要知道对方是真的歉疚,还是不过是像之前那位掌教广成真人那样,逢场作戏。
而最终,林澹没能在对方眼中读到任何虚假的情绪。
对方是真的在自责,在追悔。
林澹忽而泄了气。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一个外人,一个晚辈,一个异世界的旅客,并没有什么立场再去指责什么。
不过,饶是如此,刚才云笈真君对自己亲生子的行为的评价,林澹也无法认同。
林澹曾经在那记忆幻境中看到云壑真人为了靳言的未来如何呕心沥血,他实在不想听到云壑的生父这样评价对方,所以,林澹认真到有些执拗地说:
“真君,云壑真人他是在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爱的人,他想要救一个无辜的、极有天赋的年轻生命,我不觉得这是错。”
云笈真君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甚至多出几分苦涩,他叹息着,摇头说,
“年轻人,你经历得太少,遇到事情,难免意气用事。
“云壑当年,便是像你这般,才会走到那一步……
“你们……都太天真了。”
……太天真?
林澹紧紧地盯住对面老人的双眼,总觉得,对方好像话中有话,
“老人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澹虽然不大聪明,可是他可以确定,像云笈真君这样的祖师爷级别的大佬,早已经退隐了,这时候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和他评判一番当年云壑真人和三教盟的对错吧?
云笈真君继续道:
“云壑继承了他母亲的上古神木血脉,算无遗策,寒灯很聪明,从云壑留下的那些细微的痕迹中,寻到了破解那条预言的办法。
“如今,那‘极凶之兆’的预言,已然不存在了。
“三教盟遵循自己的承诺,没有再为难孤月,孤月也始终恪守己身,一心修炼,不问世事。
“北斗大陆,如今表面上看起来,因为云壑和寒灯的离开,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
“可是,事实上,果真如此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
林澹眉头拧的很紧,一言不发地看向对面老人。
云笈真君摇头。
他抬起手,广袖一挥,面前悬浮的桃花花瓣立即在他的灵力调动下,重新凝聚成许多粉色的小方块。
这些小方块横竖交错着,搭建出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
云笈真君手指一弹,将高塔底部的一块小方块抽出来。
紧接着,轰隆一声,面前的高塔坍塌,粉色的方块散落一地。
云笈真君手中捏着自己抽出来的那一块小方块,举到林澹面前去,
“如果将那座高塔比作未来,那么,云壑寻到一线转机,借由寒灯之手,破坏了那道预言,和我此刻抽出这高塔中的砖块的行为,没有分别。
“他确实让象征未来的那座高塔不再存在了。
“可他根本不可能让未来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北斗大陆之上,没有修士能决定未来的走向,否则,他与仙人何异?
“云壑之前的行为,太莽撞了,他为孤月抹消了那条预言,可北斗大陆的未来,会因此而走向哪条不归路呢?
“孩子,预言或许能被消除,孤月也不该被那样对待,可是,北斗大陆的未来,终将迎来一场大劫,此事,无可更改。”
对方声音不大,林澹却听得心惊肉跳。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头,许久之后,才开口问:
“老人家,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云笈真君这时抬起手,将指尖那块粉色的方块抛到林澹掌心去,然后认真看向对方,沉声说:
“孩子,你,是这场大劫中,唯一的一个异数。”
第089章 第89章
听到老人的话, 林澹久久无言。
他垂眼看向对方递给他的那一块桃花花瓣幻化的小方块,并未抬手去接。
林澹虽然不懂得演算一门,可饶是他这样的占卜小白,也很清楚“异数”意味着什么。
唯一的一个“异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在北斗大陆上消失了数百年之久的老人家, 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却说是在等他, 而且只为了和他“聊一聊”。
可是明白归明白,林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就像这位老人说的那么重要。
他是穿越过来的,就像现在的天机阁阁主云螭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修士, 算不出他的命格,因为林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算不出,所以就把他当成那唯一的一个“异数”, 这样, 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说到底, 他不过是个最底层的筑基境修士,无权无势,无门无派,他就算想,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小小一个支点, 便足以撼动整块巨石。”
老人的声音重新响起, 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林澹将视线从对方手中的那小方块上, 缓缓挪到老人脸上去。
就听老人继续说:
“想要撼动巨石,重要的, 不是你拥有多少力量, 重要的,是那个支点, 能否牢固地出现在巨石身边。”
支点……
是在说他吗?
林澹正想着,就见对面老人长袖一挥,面前的桃花花瓣再次飞舞起来,这一次,那花瓣组成了一块椭球形的石头。
那石头像个巨大的西瓜似的,表面被分割成许多块,每一块上都印着一排字。
林澹看着那石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之前在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个方廉长老曾经丢给他的那块石头。
想到这里,林澹下意识在那被分割成许多块的文字上寻找着,很快,找到了那一排字——[永结同心]。
和他之前在那玉石上看到的一样,此时[永结同心]几个字,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孤月真君的契约石,想必,你之前已经见过了?”
听到云笈真君的话,林澹点点头,可是很快又将眉头拧起来。
眼前这石球看着和之前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一块,很像,但是显然不是同一个。
像是猜到林澹心中的疑惑,云笈真君笑着说:
“这自然不是原来那一块。
“孤月的那契约石,在他决定放弃与三教盟的约定之后,便爆裂而毁。
“现在你看到的,是老夫从三教盟那里拿到的,那契约石被损毁之前,留下的最后的画面,复现出来的模样。”
云笈真君说着,手指拨动,将那[永结同心]几个字摆到林澹面前去,
“五百年来,能让孤月的契约石出现这等程度的光泽的,唯有三人——云壑、寒灯,还有你。
“如今云壑和寒灯都已从这片大陆陨殁,你,便是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
“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林澹心里有一个答案,但预感那肯定不是此刻云笈真君想要听到的。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这意味着,如果孤月一意孤行,想要做傻事,孩子,你便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拦下他,让他悬崖勒马的人。”
……一意孤行?……做傻事?
掌门尊上要做什么傻事?
云笈真君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这片桃花幻境,遥遥望向擎天柱上的三清洞,喃喃重复:
“庚八月半,北斗倾覆。
“距离那一天,只有不足七日了。”
听到这里,林澹的眉头拧起来,
“那条预言,在寒灯真君陨落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被破除了?”
云笈真君点头,“是,预言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人心,尚在。”
林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觉得这些个擅长演算的修士,讲话都像谜语人似的,绕得他脑袋有点糊。
云笈真君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进一步挑明了说:
“三教盟为何一定要将本次三教大会定在庚八月半这个时间?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要为寒灯真君建衣冠冢、立祠庙?
“孤月百年来不曾离开寒玉门半步,为何这次却愿意亲身前往三清洞,还要力排众议,将你带来?”
听到云笈真君的问题,林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这之前,他单知道三教大会是整个北斗大陆最重要的会议,自己能被带过来,是万分荣幸的事。
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背后,竟是如此波谲云涌……
那条预言上所示的时间——庚八月半——就是这次三教大会正式开启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澹脑海中忽然想到云螭的那句质问——掌门尊上,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林澹之前,当真是一无所知。
哗啦——
清脆的石块碰撞声响,打断了林澹的思绪。
对面云笈真君将刚才散落一地的那组成高塔的小方块,全部推到林澹面前去,然后说:
“小道友,那条预言被抹除了,可是庚八月半这个时间点,早已经烙印在孤月和三教盟众人的心里。
“未来的走向究竟如何,现在已经无人知晓。
“老夫在此等候小道友多时,就是想要恳请小道友——
“若是孤月当真走到了崖边,不愿回头,小道友,做他唯一的支点,助他回头。”
讲完这些,云笈真君便不再说话了,只默默直视着林澹的双眼。
林澹知道,对方在等他的回应,等他的一个承诺。
可林澹定定回望着对方,许久,都未给出任何回应。
一阵寒意袭来。
倏忽之间,寒意笼罩在整片幻境中,漫天的桃花花瓣顷刻被冻出冰霜,雪花般纷纷掉落。
咔——!
云笈真君指尖捏着的那一枚方块,被冻碎了,化成齑粉。
指尖捻动,云笈真君将那碎成粉末的桃花花瓣洒至空中,微微抬起头,视线越过林澹肩头,看向那寒意袭来的方向。
林澹顺着对方的视线,扭转身体,看向自己背后。
就见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年轻修士,正悬于半空中,眼睫低垂,目光沉沉地睥睨着下方。
那修士面容俊美,皎皎如天上月,让人一眼看到,便挪不开视线。
林澹呆呆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而另一侧,云笈真君的反应,则淡定许多——对于这突然闯入桃花幻境中来的不速之客,云笈真君似乎并不意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朝那白衣修士颔首,
“许久不见。”
白衣修士向云笈真君微微躬身行礼,“真君。”
态度谦和,神情看着却很冷,甚至在吐出那两个字之后,周遭的寒气又凌冽了几分。
双方僵持之际,林澹仍旧傻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白衣修士的脸。
那修士长发高束在头后,额头上戴着一条猩红的抹额,衬得肌肤胜雪,白到近乎透明。
林澹的眉心拧着,冒出一个念头——总觉得,这修士好熟悉……
思忖之间,那一身劲装的白衣修士,已经翩然落地,不偏不倚,正好立在林澹身前。
林澹终于坐不住了,撑着手臂站起来,傻兮兮地朝面前的修士咧嘴笑起来,
“道友,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问题脱口而出,林澹立即有些后悔了——好烂的搭讪开场白。
果然,那白衣修士连一个多的眼神也没给林澹,直接转过身,挡在林澹面前,看向对面的云笈真君,沉声说:
“真君若是无事,我便领他离开了。”
“自然,”云笈真君点头,“悉听尊便。”
林澹看看挡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修士,又看看对面的老人家,心想:他们在说谁?
云笈真君这时看向林澹,“小道友,让我的白虎送你离开吧?”
说着,他一抬手,那白虎立即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到林澹另一侧,拿头拱了拱林澹手臂,示意林澹骑上去。
林澹垂头看向手边那颗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一时有些犹豫。
林澹很喜欢毛茸茸的四脚兽,哪怕是之前在驻剑台上,那位三教盟掌教广成真人的坐骑,那只傻头傻脑的貔貅,林澹都觉得很亲切,想要抬手撸两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只白虎,林澹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打从进入这桃花幻境,第一眼看到这头白虎开始,林澹就莫名觉得这四脚兽行动有些奇怪,透着一股违和感,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别扭——
太安静了?还是,太听话了?
正思忖着,这时,另一侧的白衣修士忽然一抬手,一股凌冽寒意从对方指尖被送出来,直直地打向那只白虎。
无形的灵力仿佛刀锋,划过白虎四周。
林澹隐约听到耳边传来几声“铮铮”鸣响,像琴弦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身旁的白虎四肢一软,瘫倒在地,再没有动弹一下,仿佛变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破布。
云笈真君看一眼瘫在地上的白虎,笑容收敛了。
白衣修士这时收回指尖灵力,淡淡说:
“不劳真君费心,我自行领他离开。”
话音落下,林澹立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托起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往上飞去。
仿佛踩在了一块飞盘上,林澹吓了一跳,身体踉跄着,眼看就要往前栽倒下去。
情急之下,他抬起手,捉住身旁白衣修士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形。
白衣修士冷冷瞥一眼林澹捉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眉心轻蹙,脸上透出几分不虞神色来,但什么也没说,继续领着林澹往头顶飞去。
背后传来云笈真君的声音:
“孩子,老夫……只是替你考虑,想要帮忙。”
白衣修士脚步一顿,“不必。”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林澹,离开了这片桃花幻境。
眼前风云变幻,林澹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得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已经重新变回了那满是云雾环绕的云海楼。
脚踩上云团,身体总算有了支撑,林澹松一口气,“呼。”
白衣修士站在他身侧,冷冷地瞥向林澹仍旧死死捉住他衣袖的那只手,眉心越拧越紧。
林澹回过神,赶忙把手松开了。
白衣修士转身要走,林澹见状,慌张地抬手,想要重新捉住对方手腕,“道友,等等……”
咔!
指尖刚要触碰到对方手腕,一根桃木剑抵上林澹脖颈。
白衣修士语气中满是愠怒:
“你为何如此不知检点!
“素未谋面的修士,只是有几分姿色,头一次见,便要这般纠缠不休?!”
林澹:……?
第090章 第90章
靳言感到心很累。
他以白猫分|身的形态, 一路护着林壮壮穿过外圈,越过於菟界碑,中途遇到太多原住民,各个都对他的白猫分|身忌惮万分, 反应过度。
靳言久居寒玉宫中, 太多年没有来过三教盟地界了。
有关三教盟的於菟神一事, 他虽然早有耳闻,可是却万万不曾料到,这里的原住民和盟内弟子,竟然对那所谓的於菟神, 已经敬奉到如此病态的程度。
这让靳言意识到,他继续以白猫形态陪林壮壮走下去,非但不能起到保护作用, 反倒有可能给对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在林澹成功入住桃花坞之后, 靳言借着和古茗谈话的机会, 换了另一副分|身。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刚换好新的分|身形态,后脚就看到林壮壮被云螭带走了,对方刚刚踏入那云海楼,紧跟着, 便被卷入了那桃花幻境中。
靳言一时无言。
——这笨蛋修士, 为何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只片刻功夫不盯着他, 他便让自己陷入险境了?
腹诽归腹诽,靳言脚下却是片刻不敢耽搁, 立即破开那桃花形成的禁制, 闯入幻境中,将人带出来。
人倒是顺利带出来了, 可是那笨蛋在看到靳言的这副新的分|身之后,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恨不能眼珠都要掉出来的模样,却让靳言心中窝火。
在云笈真君的幻境中,靳言考虑到前辈在场,多少还有几分忌惮,哪怕听到对方那拙劣的搭讪的话,仍旧强压住心中火气,没有发泄出来。
待到从那幻境里出来了,那笨蛋修士竟然还捉住他的手腕不放,靳言便忍无可忍,愤然出口训斥。
林澹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又被扣了这么一个大帽子,一时之间懵住了。
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修士长得实在眼熟,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亲切感觉,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的,这才对对方多了几分好奇。
没想到对面竟然误会了。
林澹百口莫辩,回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行为好像确实有一点不太妥当,但是他又忍不住好奇——
虽然这张脸林澹以前不曾见过,可是,对方的神情和神态,甚至对方现在架在他脖子上的这根桃木剑,怎么都这么眼熟呢?
到底在哪见过……
“阿壮!”
背后传来云螭的喊声,打断了林澹的思绪。
云螭原本正紧张地守在林澹消失的地方,见人从那桃花幻境中重新出现,这才松了口气,手中攥着卦签,飞身冲过来,
“你有没有事?可有哪里——咦?”
刚赶到林澹身边来,一眼看到正提着桃木剑,与林澹僵持着的那白衣修士,云螭眼底浮现困惑,紧接着笑起来,
“你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被对面白衣修士一道眼刀刮过来,云螭被冷得一个激灵,后半句“又换分|身了”,就被咽回肚子里去,转而换了一个问题:
“这位道友,敢问,尊姓大名啊?”
靳言冷冷回:“单名,一个月字。”
“……月前辈?!”
林澹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双眼放光。
靳言看向他,一时愣住,意识到自己随口从尊号里提的这一个字,好像不太合适——不留心,竟然跟之前在告书石上用的那名号重了。
林澹自然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他见对方不接话,又指着自己胸口,满脸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
“是我啊,九五二七!你还记得我吗?我从寒玉门告书石上学到的第一个小法术,调息的法子还是你点拨的!”
靳言淡淡地应:“嗯。”
林澹倒不在意对面的冷淡,只觉得对方和他之前想象中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年轻,俊朗,关键是,特别高冷,不苟言笑。
林澹还想要再和对方聊两句,这时云螭打断他,插了一句:
“阿壮,你刚才……”
“哦,我没事,云公子,不必担心,”林澹这才想起来要和对方解释清楚,以免云螭继续担心,“刚才那桃花云,其实……”
林澹刚想把云笈真君的事讲出来,转念一想,那位老人家未必想要暴露行踪,所以讲到一半又停下来。
“其实什么?”
云螭追问。
林澹摆摆手,“没什么,就是一个挺特别的禁制,进去了一会,就又出来了。”
云螭盯着林澹看了一阵,没有继续追问了,只是说:“三教大会将至,这附近高手如云,阿壮,今天在我这里也就罢了,以后可要切记,其他修士的馆舍,莫要乱跑,看到突然出现的禁制,也一定要躲远一些。”
林澹嘿嘿笑了两声,点头应着。
“小犬道友!”
这时,古茗走出来,站在桃花坞的小院子中央,仰着头,喊了一声。
林澹应了声,“来了!”扭头和云螭道别,又看向靳言,邀请他去桃花坞。
靳言摇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既然如此,林澹自然不好说什么,转身告辞了。
待到林澹离开云海楼,进入桃花坞的结界中,靳言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
“云螭,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的底线,你应当清楚。”
云螭微微一怔,接着重新摆出笑脸,
“阿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领阿壮过来叙叙旧,我也没想到,会突然遇到意外的。
“这事是我疏忽大意,我——”
“——是你疏忽大意,还是你有意布下圈套,引他入瓮?”
云螭被噎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替自己辩解:“这是三教盟地界,我也是刚刚入住云海楼,哪里来的机会提前布置机关,而且,设下那种禁制,引他进去,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阿言,你这样想我,可伤了我们兄弟多年的感情了。”
云螭说着,果真摆出一副十分受伤的委屈模样来。
靳言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看向他。
刚才那桃花幻境出现的时候,云螭挡在林澹面前,演的那一出戏,靳言远远地看到了。
“这一套,你用来糊弄林壮壮,也便罢了,在我面前,大可不必。”
云螭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轻轻摇头,
“那些戏码,骗骗阿壮这个耿直的傻小子绰绰有余,想要瞒过堂堂孤月真君的眼睛,果然还是不够吗?”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云螭反倒放松下来,一跃跳到一片云头上,在上面荡了荡,
“阿言,我没有恶意,云笈真君向我立下誓言,保证不会伤害林小犬,我这才同意为他做这个引路人,让他们单独见一面的。”
靳言看向云螭,“我如何信你?”
云螭闻言,眼底浮现几分真心实意的受伤情绪来,“阿言,你我做了这么几百年的兄弟了,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信我吗?”
“非我不愿,是不能。”
云螭困惑看他,“何出此言?”
靳言垂下眼,
“传闻,五百年前,云笈真君曾与一条螭龙有过一段缘,之后他将螭龙养在一处隐蔽的巢穴,待其诞下子嗣后,将那孩子暗中送去天机阁……”
云螭怔了怔,进而失笑,“这种野史流言,你也信?”
“我原本是不信的,可今日云笈真君借你之手,找到林壮壮,我便信了。”
靳言看向身旁修士,直直地望进对方双眼中,“四百年了,云螭,如今,你到底是站我,还是三教盟,我真的看不明白。”
到这里,云螭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沉默地回望着靳言,许久不言语。
他不开口,靳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与他并肩立于云头。
最终,还是云螭打破了沉默。
“阿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我在三教盟待了太久,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可是,我能坐上天机阁阁主之位,全靠你一手扶持。
“当年那於菟神悬案,从头到尾,我都参与了。
“以你我的关系,我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背刺你?”
说到这里,云螭认真地看向靳言的双眼,
“若是你果真与三教盟走到水火不容的那一步,我不能保证一定站你,但是,我绝不会反你。”
靳言点头,“我……信你这一次。”
待到靳言的身影从云海楼上空消失不见,云螭苦笑着摇头,看向桃花坞的方向,
“阿壮啊,你为何这么幸运,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走进阿言心里了?
“我用了四百年,却连他的契约石上的那块义结金兰契的一丝光亮,都没有看到过。”
云螭隔空问的这个问题,林澹自然是没办法回答的。
回去桃花坞之后,林澹把那桃花幻境的事省去关键部分之后,讲给古茗听。
古茗听完,沉默片刻,然后问:“那位月前辈,后来有没有交代什么?”
林澹愣了一下,心想这事跟月前辈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还是摇头,如实回:“没有,他说还有事,让我先回来了。”
古茗像是放下心来,点点头,“如此便好。”
说罢,他又从发髻中取出一把桃木剑,交到林澹手中,嘱咐:
“小犬道友,将我这本命雄剑带在身边吧,若是下次遇到危险,这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林澹看一眼横到面前来的那把雄剑,灵光一闪——
对啊!他就说怎么月前辈那把剑那么眼熟呢!那不是古大人的本命雌剑嘛!
想到这里,林澹又狐疑地看向古茗,“古大人,和月前辈很熟吗?”
古茗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爽快的承认,“是,我们私交匪浅,我已将桃木雌剑,交给他。”
林澹点点头,把那桃木雄剑接下来,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似乎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被他忽略了,但他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直到他把整个桃花坞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咪咪的影子,最后颓丧地坐在院子中央的桃树下面,随意地用灵力捏出一朵小红花来。
看着指尖跃动的红色,林澹的脑海中,浮现出月前辈额头上带的那一根猩红的抹额……
林澹:!!
那不是他送给咪咪的领结吗?
他就说,怎么那一抹红色看着那么眼熟呢!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他送给咪咪的抹额,会出现在月前辈的头上?
为什么月前辈突然出现之后,咪咪就不见了?
为什么月前辈垂着眼,冲着他发脾气的样子,那么熟悉……
林澹:!!!
倏然之间,林澹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漏掉的关键部分是什么——
月前辈……就是咪咪?!
他的猫,化成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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