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眼前被白纱质地的衣衫遮挡得严严实实, 什么也看不清。
林澹翘起唇角,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嗯,我躺平了,等你。”
林澹轻声回应着, 身体软下来, 在琉璃瓦上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躺好了,准备好好“见识见识对方的厉害”。
然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林澹看不到,心里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尊上?”
他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抬起手, 正想要将脸上覆盖着的外衣揭下来, 这时——
咚。
一具柔软的身躯压下来。
像个破布娃娃似的, 整个人直挺挺地压在林澹胸膛上,一动不动。
额……
林澹下意识抬手,一只手攥住身前人细瘦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推了推对方肩头,
“……阿言?”
身上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澹抬起手, 把脸上的衣衫拽下去, 就看到对方双眼紧闭, 侧头躺在他胸膛上,被酒精熏蒸得泛红的脸颊上, 纤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着。
这是……喝多了, 彻底醉死过去了?
林澹的笑容变得万分无奈。
这也醉得太不是时候了吧……
箭在弦上,正要发呢……
腹诽归腹诽, 可是缩着下巴,垂下眼,看到靳言在他胸前睡得这么香甜,像只毫无防备心的小猫崽子,林澹的心又变得非常柔软,根本不忍心叫醒对方。
他抬起手,轻轻将一缕横在靳言脸颊上,被对方无意识地吃进嘴里的发丝拨出来,指腹在对方红润而泛着水光的一对薄唇上,轻轻摩挲。
片刻后,林澹喟叹一声,虽然万分不舍,但还是撑着手臂坐起来。
他一手揽着靳言的腰,防止对方从他身前滑落下去,另一只手将刚才对方脱掉的衣衫捡起来,披在肩头,又把衣襟往里拢了拢。
然后一手揽着对方腰背,一手抄着膝窝,林澹将他打横抱起来,调动灵力于脚下,用了一道御物之术,从屋脊上缓慢而平稳地落地。
将人送进厢房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扯出薄被盖在身上。
林澹跪在靳言的床榻边上,接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昏暗月光,看着那人美到仿佛画卷一般的睡颜。
心思一动,林澹俯下身,附在靳言耳边,很轻声地喊:
“老婆。”
对面自然是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倒也没有拒绝这个称呼。
林澹单方面宣布这便是默认了。
他微微侧过头,在靳言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柔软冰凉的脸颊被他亲得凹陷下去一块。
靳言在睡梦中,下意识抬手,攥住林澹的衣摆。
林澹轻笑出声——
醉酒昏睡的时候,就不再摆出那些傲娇和拒人千里的模样了,看起来这么乖。
林澹的视线在对方脸颊上描摹,最终落在额头上那根猩红的抹额上。
即使是昏睡中,也要遮挡住额头?
月前辈是拿一条林澹的灵力捏出的猩红抹额来遮挡,咪咪是用额前天然生长的白色毛发覆盖,而靳掌门,是靠那冰冷的白玉面具来掩饰……
靳言他……究竟在遮掩什么?
林澹抬起手,指腹勾上那条猩红的抹额……
尚未用力,靳言的眉心便拧起来,下意识产生抗拒的情绪,睡梦中,转过身,摆脱林澹的手指,将背对着他。
林澹无奈笑笑,收回手,
“你睡吧,我不看了。”
靳言没有声音,但身体有规律的起伏着,呼吸均匀,看来是重新陷入沉睡中了。
对方睡得安稳,毫无心理负担,可苦了仍旧处于清醒中的林澹了。
身体里的燥热酝酿到最高峰的时候,对面十分不负责任地“始乱终弃”了,一场好戏戛然而止,林澹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很多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停就能立即消停下来的。
烦躁中,林澹抬手搓了搓有些凌乱的头发,最终在靳言的床榻边上盘腿坐下来。
他决定先试试打坐调息,看看能不能从内部把这股火气压下去——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院子里冲个凉水澡,再不行,就去隔壁沧海观,借对方那一片冰凉的海水泡一泡。
然而灵力刚在奇经八脉走一圈,林澹愣住。
他重新睁开眼,抬起手,感受到浓郁充沛的灵力,凝成类似极光的五彩光芒,萦绕在他指尖。
这股至阴至纯的灵力,最终沉在他丹田处,几乎要帮助林澹拔高一个小境界了——
如果不是他最近这段时间实在腹中空虚,丹田处灵力稀薄得厉害,林澹怀疑,他原本很可能会就地升级。
这是……因为刚才在屋脊上的那个有些激烈的亲吻?
以前那么多次接触下来,林澹大概猜到靳言的灵力,气息,还有体|液对他的修为增进有很大的帮助。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助,竟然能有这么大。
只是一个吻,就险些帮他升级——
这可是比一株上品灵植还要厉害的多的“特效药”。
林澹知道自己天生体热,是至阳道体,也知道靳掌门是有名的至|阴|道|体,理论上讲,他们两个的身体应该很契合——修道嘛,不就讲究个阴阳调和。
可是,林澹是没想到,他们能契合到这个程度。
如果只是一个亲吻,就险些帮他提升一小级,那么……
他们要是做到底了,那林澹岂不是……要一步登天了?!
林澹转过头,看向侧身背对着他,把自己裹在薄被里的那个清瘦的身影。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他脑袋里滋生,蔓延。
林澹舔了舔唇角,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林澹吓得立即用力甩甩头,抑扬顿挫地“嗯”了两声,
“打住打住,不要乱想,这太禽|兽了。”
林澹重新闭上眼,试着清空杂念,重新调息入定……
半个时辰之后,林澹冲去了旁边灶房,搬了满满三个水缸的水,来到院子里,桃花树边,开始冲冷水澡。
一个时辰之后,燥热终于压下去,林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兴匆匆转回身,却发现厢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床上空空荡荡,不见了那个清瘦身影。
“前辈……”
林澹喊了一声,放下一人高的巨大水缸,抬脚正要往那厢房走,却见上空飞来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
关沧海背着长刀赶过来,大老远地扯着嗓门冲林澹喊:
“小犬!时间差不多了,走了!去三清洞!”
喊到一半,看到落水鬼似的浑身湿漉漉的林澹,关沧海吓一跳,
“嚯!什么造型?大半夜不睡觉,下河摸鱼去了?”
林澹嘿嘿笑了笑,顺手掐了个清洁咒,把身上的水渍都清除干净,开口正要讲什么,这时——
头顶传来一声鹤唳。
穿透性极强的尖细鸣叫,上达九霄云外,下至三教盟地界内每一个修士的耳中,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澹循着那声音抬头看去,就见擎天柱顶端,云雾缭绕之中,这时有万丈五彩祥光散开在天际,像是凭空多出来的无数道极光。
在那祥光之中,龙翔凤舞,一派瑞气。
关沧海抬高了声音,压过头顶一下接着一下的悠远钟声,朝着林澹喊:
“三教大会,正式开始了!”
这么大阵仗,林澹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点点头,就见桃花坞院子正中央,那桃花树旁边的地面上,这时倏然之间亮起来一张巨大的金光法阵。
“传送法阵开启了,我们入阵,去三清洞。”
关沧海说着,提了提背后的长刀,指引着林澹和他一起踏入那张圆形法阵中央。
和寒玉门中的传送法阵上刻印的传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纹不同,这里的传送阵中央,绘制的,是一只白色的长毛四脚兽。
现在林澹已经认得了,那是三教盟供奉的神明——於菟神。
法阵上金光一闪,林澹和关沧海脚下一沉,接着被一阵漩涡裹挟着,顷刻之间,从那擎天柱的脚下,被传送至云雾缭绕的顶端。
擎天柱的柱顶上,修建着一座座蔚为壮观、金光万丈的宫殿群落。
和[桃花坞]、[云海楼]这些供贵客居住的院落一样,这宫殿的上方,也提着两句话——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清洞。]
这便是三清洞了。
确实气派,又大气。
如果是以前,林澹看到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阔宫殿,肯定会惊得半天挪不开眼,不过,现在,林澹已经不是那一点世面都没见过的土包子了。
他是在寒玉宫做过侍卫的人了。
若说气派程度,这三清洞,和他们寒玉宫比起来,还是略逊色了一些。
正想着,林澹和关沧海在一座五人高的巨大雕像前面停下来。
林澹抬头看去,毫无意外地,再次看到了那只白毛四脚兽。
这三清洞周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修筑了整整三十六座於菟神雕像!
“关沧海道长!林小犬道长!恭迎大驾!”
两个三教盟的童子迎上前来,手中举着托盘,给林澹和关沧海一人送了一张白玉牌。
这白玉牌和他们现在腰间的通行令牌差不多大,材质也很像,但是中间雕刻的那只於菟神像,是凹陷进去的。
他们腰间那通行令牌上的於菟神像,是凸出来的。
好像专门做成一对儿,可以完美契合似的。
见林澹看的认真,那童子笑着说:
“林小犬道友,这是三清洞专属的通行令牌,也是三清洞告天下书。”
“……三清洞的告书石?”
林澹问了一句。
童子点头,“正是。”
寒玉门的告书石里,记录了不同时期的寒玉门对外公布的告示和信息,这三清洞的告书石里,应该也留存着差不多的记录吧?
想到这里,林澹迫不及待将那告书石打开了,往上翻了几页,发现全部都是一些三教盟对外发布的,充斥着高大上伟光正的说辞,但是又几乎没有任何干货的告示。
这种告示,林澹这个学渣,读着就头疼。
他跟在关沧海身后,一路往议事殿方向走的时候,就一直在不断地往上翻着那些告示。
关沧海只当他是对三教盟这些空洞的告示感兴趣,也没打扰他。
可林澹哪里是想看这些告示,他越翻越烦躁,眉头拧得越来越紧,面容变得越来越扭曲。
就在耐心快要耗光的时候,林澹灵机一动,将那告书石颠倒过来。
果然,三教盟最久远的几条记录,浮现出来。
只往下翻了两下,林澹立即被一个标题抓住眼球。
有了!他要找的那条——
[於菟悬案]
第102章 第102章
三教盟这个北斗大陆现时规模最大的组织, 成立的时间,其实很短——
八百年,对于修真界而言,不过是俯仰之间。
纵观三教盟上下八百年历史, 有两个事件, 如日与月, 光辉远胜过其他任何事件。
这两个里程碑,分别是——
[三祖聚首,合力灭魔]
[於菟现世,剿灭叛乱]
三祖聚首, 合力灭魔,而后,三教盟成立。
那是八百年前, 当时玉清派祖师爷, 大乘境大圆满, 站在北斗大陆境界巅峰之上的修士,云笈真君,与统领魔域三千年之久的魔尊,上古凶兽,混沌, 大战三百回合, 终究力竭, 眼看要败下阵来。
走投无路之际,云笈真君找到了当时的儒家与佛家两派的祖师爷, 请求帮助,
“若我最终不敌混沌,身消道陨, 此为吾之劫数,吾甘愿消陨,绝无半句怨言。
“然,混沌并非寻常魔族,若我败于它手下,神魂必将被其魔气侵蚀,沦为其傀儡。
“我之修为,若被混沌利用,必将颠覆整片北斗大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位,若愿为儒、释二家弟子考虑,为天下苍生计长远,为万千修士谋道途,那便恳请二位——
“与老朽联手,共灭混沌。”
那之后,史无前例地,儒、释、道三家,放下了从前龃龉,三位北斗大陆当时最巅峰境界的大能,齐力联手,共同打败混沌。
从此,三位大能结义,成立三教盟,以守卫北斗大陆苍生之未来,扫清万千修士之道途,为联盟终极教义,存续至今。
……
这是三教盟成立之初,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这件事被告书石十分详尽地记录在第一张对外告示里。
在那张告示下面,众多评论,都是和谐一致地称赞——
[感谢三祖,为我等熬心沥血]
[感谢云笈真君,为我等计之深远]
[现如今北斗大陆这片太平盛世,便是三位祖师于黑暗中负重前行的结果,我等必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三祖圣明,愿北斗长盛不衰]
……
在三祖聚首这个大事件之后,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第二个里程碑出现——
三教盟内部,称其为於菟悬案。
和三祖聚首这个三教盟开创里程碑事件不同,於菟现世这件事,告书石上记载的笔墨很少,很多细节都被刻意模糊了,甚至几个关键节点的记叙都是模棱两可的。
从那些不太清晰的描述中,隐约可以窥见的故事是——
三教盟成立三四百年之后,其内部已然变得腐败不堪,管理层好大喜功、以权谋私。
三清洞被一群极尽钻营之能势的功利之人彻底掌控。
当时的三清洞常驻三十六尊者,把持着诛仙三十六天罡剑阵,打着为保北斗大陆万千修士道途的名号,四处打压有能之士,霸|权|主|义盛行。
包括当时的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在内的许多修界有能之士,都在这三十六尊者的口号大义之下,相继消陨。
世间修士,怨声载道,反抗这三十六尊者的情绪,越来越高亢。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於菟神现于世间。
那只浑身雪白的三眼神兽,带来一则预言——
[现任三十六尊者,劫数难逃,必将于三年之内,消陨于世。]
这则预言出现之后,那三十六尊者先后在闭关修炼之时,被那三眼於菟神兽造访。
於菟神并未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直接取走那三十六尊者的性命。
通体雪白的神兽,只是坐在那些尊者身边,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然后,脚掌轻抬,送出一张金光法阵,悬浮于那些尊者头顶。
那法阵之上,呈现的,是不断跳动的日期——
是预言中,那三十六尊者死亡日期的倒计时。
三年之期。
那悬浮在三十六人头顶的倒计时法阵,如同他们生命的丧钟,一声接着一声,日夜不停地敲打在他们心神之上。
整整两年零十一个月,逼得那三十六人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道心不稳,境界跌落。
最终,预言之日到来,在於菟神的指引之下——
清虚派首徒,也就是现任清虚派掌教,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联合其余各大门派三十五位有能之士,共同出手,剿灭了操纵三清洞数百年之久的那三十六尊者,夺回三清洞的控制权。
从此,三教盟稳固了联盟最初的教义,重新回到正轨。
……
这件事,被三教盟的告书石记录下来,昭告天下,然而,收到的评论,却是褒贬不一——
[感谢现任三清洞三十六位尊者,为求大义,手刃师尊,还三清洞一片清明,让三教盟重回正轨]
[感谢三清洞诸位当权者,剿灭叛乱,匡扶正义]
……
[呵,剿灭叛乱?匡扶正义?三教盟现如今的掌权者粉饰太平的那套说辞,汝等竟也相信?]
[太过天真,太过愚蠢!]
[何谓剿灭叛乱?何谓匡扶正义?]
[现在的三十六名掌权者,欺师灭祖,以不仁不义的方式上位,才是真正的叛乱者!]
[贼喊捉贼!]
[颠倒黑白!]
[可笑!实在可笑!]
……
[现任三十六位三清洞尊者究竟是以何种手段上位,暂且不提,可是四百年前当权的那三十六位,置三教盟成立之初的教义于不顾,滥用职权,也是事实]
[是啊,且不说究竟谁是反贼,谁平复叛乱,只单纯从结果来看,现在的三十六位尊者,确实为三教盟带来了革新,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
[反贼上位,改邪归正,他们曾经做的事,便可以被合理地改写了吗?]
[无论如何,他们欺师灭祖,此事不容辩驳]
……
[果真是欺师灭祖吗?]
[三十六位尊者,是受於菟神的指引,遵照预言的指示,为北斗大陆之未来,扫清障碍]
[是啊,那三十六名反叛者当于三年之内消亡,是天机阁经过万千次推演卜算得出的预言,乃是天道指示]
[於菟神是当年的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代表的便是祖师爷的意志]
[现任三十六位尊者,不过是依照预言,顺应天命,行匡扶大义之重任]
[正是!现任三十六位尊者取代他们的师尊,接管三清洞,此乃天命所归,汝等胆敢质疑他们得位不正,是何居心?]
……
这样的争论,洋洋洒洒,挤满於菟悬案的那张告示的“评论区”。
林澹手指往下拨动,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底。
正看得出神,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了下。
“小犬,到了。”
是关沧海,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
林澹抬起头,就见不知何时,他们已然走入了一间巍峨的大殿。
大殿最靠里的一侧,并排摆放着三十六张雕花座椅,每一张座椅的正上方,都悬浮着一座於菟神雕像,那於菟神眼眸低垂,仿佛正注视着自己脚下的雕花座椅。
大殿正中央,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被某种结界刻意掩盖起来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而大殿的两侧,则分列着两排桌椅,每一张座椅的正上方,也悬浮着一座雕塑——
只是雕刻的不是於菟神,而是不同修士的姓名或是尊号。
林澹很快在那一排排悬浮的名牌中,找到[林小犬]所在的座椅。
在他的左侧,写着[咲天],右侧,写着[破山]。
关沧海一边扛着大刀往自己的座椅走,一边招呼林澹跟上自己。
林澹抬脚,刚要跟上去,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小犬道友,久仰久仰。”
有人传音入密给他,同时,一道威压打在了他身上。
那威压并不重,与其说是威慑,不如说更像是试探。
林澹脚步一顿,下意识循着那威压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中年修士,正朝着他拱手施礼,脸上带着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笑容。
林澹朝对方轻轻点头。
很快,第二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同样是传音入密。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小犬道友,幸会幸会。”
“林道友,久闻大名。”
“林道友,百闻不如一见。”
……
每一道传音入密,都带着几分试探的威压,打在林澹身上。
一时间,他好像被谁丢进了拥挤的大街上,周围的人|流同时朝着他涌过来,吵得他脑袋发胀,威压打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林澹下意识从腰间取出古茗留下的本命剑,想要抵挡那海啸般朝他扑过来的“问候”,下一刻——
欻!
欻!
一左一右,传来两声清脆的刀剑破空声。
紧接着,两把刀从两侧汇聚在林澹头顶,刀刃相接,发出刺耳鸣响。
同一时间,一道无形的结界从那刀刃相接处落下来,将林澹严严实实笼罩在其中。
周遭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威压也如潮水般迅速散去。
林澹抬起头,就看到一长一短两把刀,悬在他头顶。
是[咲天]和[破山]。
一只手臂这时伸到林澹背后,轻拍了拍他,
“小犬,随我入座?”
林澹转头,看到凌碣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娘的,老子稍微有一点不留意,就让几只苍蝇钻了空子,跑来嗡嗡叫。”
关沧海这时也从自己座椅上起身,一路小跑赶过来,站在林澹左侧,嘴里愤愤不平地,含沙射影。
林澹就这么被一左一右两个护法护送着,走到自己的座椅边,坐下来。
咲天刀和破山刀,便始终悬在了他的身后,维持着那道结界的正常运转,像两个保镖似的。
“吉时已到,恭请诸位尊者、长老、道友,就位!”
大殿之上,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金光亮起,三十多名修士,踏着那金光,缓缓走入殿内。
一时间,三清洞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坠在队伍最后的那白衣修士的身上。
咔哒,咔哒。
整齐划一的清脆声响,在殿内各个角落响起,像军队里的军人同时扛起枪,上膛,瞄准的声音。
听得林澹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往周围看过去,就见在场的所有修士,同时攥紧了手中本命法器,满是戒备地,看向这次三教大会毫无争议的主角——
寒玉门现任掌门,孤月真君
寒灯真君消陨于玉寂峰之后,几百年来,孤月真君从未踏入三教盟地界半步。
如今,三教大会拉开序幕,孤月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议事殿内,现场的气氛,立即剑拔弩张。
很显然,在场修士,对这位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万分忌惮——哪怕对方已然没有了本命剑,自断獠牙利爪来相见。
和在场修士的紧张畏惧相反,靳言此时看起来,却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因为是以半个宾客身份到访,他原本那股孤傲清高的气势,都刻意收敛了,看到众人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向所有人礼貌地行礼。
众人原本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各个忌惮万分地看着靳言,见对方朝他们行礼,一时之间都愣住,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出回应。
只有林澹朝靳言咧开嘴,笑起来,用口型无声地喊:“尊上!”
靳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与林澹隔着半座大殿,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的一刻,靳言的唇角微微扬起来。
始终站在靳言身侧,一路陪同着他一起走进议事殿的道贤真君,将靳言那一抹浅淡的微笑看在眼里,视线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林澹身上。
“那便是……孤月你口中的,那位壮壮?”
靳言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林澹脸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与对方的亲昵关系。
道贤真君捻着胡须,思忖片刻,然后指了指於菟雕像环绕的雕花座椅,笑问,“既如此,老夫可否冒昧,请林壮壮道友过来,与孤月你一同坐在上座?”
三清洞内,专属于三十六位尊者的三十六张雕花座椅,此刻围拢成一个半弧形,而那半弧形的正中央,有一张新置的座椅。
那座椅比这殿内任何一张座椅都更大更精致,此刻放在尊者座椅中间,形成众星拱月的模样。
和其他宾客的座位不同,这张座椅上方并没有悬浮宾客的姓名或者尊号,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会怀疑,这座位乃是专为孤月真君而设。
听到道贤真君的提议,靳言想也不想,立即摇头拒绝,“不必。”
道贤真君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连一句客套的解释的话都没有,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笑着点头,
“如此,也好,孤月,请上座?”
靳言独自在那“众星拱月”的贵客座椅上坐下来,身姿笔挺,像一株独自生长于雪山之巅的苍松。
林澹看着他那清瘦的身影,总觉得对方像海中的一只孤舟。
他听到刚才道贤真君的提议了,他其实很想上去,坐在靳言身边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靳言要拒绝。
如果是担心以林澹的身份,不够资格坐在那个位子的话,林澹不介意站在他边上,像个保镖那样。
不为别的,单纯只是想陪陪他。
在林澹走神想这些事的时候,道贤真君已经代表三清洞一众修士,讲完了三教大会的开幕词,同时欢迎了寒玉门的远道而来。
紧接着,各种珍馐美食被端上桌。
看着一盘接着一盘的食物被童子们用灵力送到桌上,林澹的双眼中,立即迸发出光彩来!
他探身出去,拿起餐具,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些摆盘精致到仿佛艺术品一般的美食。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些菜看起来价格不菲,味道应该也很不错,用来招待三清洞的参会者,很合适,不过……
林澹用力嗅了嗅,却只闻到了十分稀薄的一点灵气。
这些食物的灵气含量,还没有他菜园子里种的甜甜根高!
林澹眼底的光彩,一点点熄灭了。
以为可以趁机吃饱肚子呢,看来是做不到了。
“林壮壮道友,可是菜品不合胃口?”
这时,道贤真君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若是不合胃口,林壮壮道友,尽管将自己想吃的饮食,告知一二,凡是三清洞有的,必定都毫无保留,款待给道友。”
林澹抬头看他,“……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澹先垂头看一眼自己腰间的两块白玉令牌,又把三十六座悬浮的於菟神雕像看一圈,心想:
现在这三清洞里,还真有不少我想吃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我敢说,你敢给吗?
腹诽一番,林澹的视线重新落回靳言脸上,就见对方此时正带着淡淡的笑,看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澹很快收敛思绪,朝那一排尊者拱手施礼,
“多谢尊者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不用了,咱们还是聊聊这次开会的正事吧?”
听到林澹的话,道贤真君视线不自觉往殿中央的那一片黑色结界掩盖住的地方瞥过去。
在那片黑色结界边上,三教盟执教广成真人正骑着貔貅,守在一旁。
看到盟主道贤真君朝他看过来,广成真人掐指一算,之后摇了摇头。
林澹见状,眉头拧起来,心想,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劲头,他跟靳言都自叹不如了。
“沧海兄,他们在干嘛呢?眉目传情?”
林澹传音入密,私下里问了关沧海一句。
关沧海冷哼一声,同样传音入密回他:
“一帮老东西,算盘打得叮当响!
“现在是庚八月半,亥时三刻,离子时,只有最后一刻了,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庚八月半……
林澹立即明白过来,
“他们在等那则预言里的那一天,彻底过去?”
预言里说,庚八月半,也就是今天,那天煞孤星,会倾覆整片北斗大陆。
所以,无论是多大的正事,这群三教盟的成员,都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办法拖到这一天过完了再说。
而所谓的“正事”……
“如果没有猜错,广成真人现在看守的那道结界之内,便是三清洞为寒灯真君修建的衣冠冢。”
凌碣石的声音,在林澹和关沧海的脑海中响起。
是了,这便是三教盟所谓的正事——
他们以“为寒灯真君正名”为诱饵,将靳言引来三清洞,逼迫他将雌雄双剑留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又将他严密看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在这样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们仍旧不能完全放心,还要等到那预言的时间节点彻底过去了,才肯兑现承诺,将“立衣冠冢、修祠堂、正身后名”的正事,正式摆到台面上来谈。
在林澹关沧海凌碣石私下里交谈之际,盟主道贤真君收到了广成真人的示意,明白自己还要再想办法多拖最后一刻。
他收回目光,重新笑着看向林澹,
“正事,不急于一时。
“林壮壮道友,你远道而来,又是头一次进入我三教盟境内,实在是稀客。
“不如,趁此机会,先介绍你与这三清洞内的众修士,认识认识?”
道贤真君说出这番话时,目光,却是落在靳言的身上的。
他在等靳言表态。
若是靳言不接他的话茬,执意要先将“正事”提上议程,那道贤真君已然准备了许多套说辞,不介意现场端出来,与靳言拉扯。
然而,靳言却只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道贤,所言甚是。
“我正想借此机会,向诸位介绍一番。”
说着,靳言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将在座众人扫视一圈,然后抬高一些音量,郑重道:
“诸位道友,请允许我,以寒玉门掌门的身份,在此,向众位介绍——
“本座的道侣,寒玉门未来掌门夫人,林小犬。”
第103章 第103章
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
道贤真君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姿态,此刻惊得吹胡子瞪眼,手掌“啪”一下拍在座椅的雕花扶手上,
“你、你说什么?!”
孤月真君一向脾气不大好, 刚才清清楚楚讲出口的内容, 此时断然没有耐心再多做解释的。
他只用一副水波不惊的笑容, 回望着道贤真君。
道贤真君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漏出一句:
“你、你再说一遍?!”
“道贤老头,你是年纪大了,耳朵聋了么?我们尊上刚才不是讲得很清楚了?”
这时候, 坐在下面宾客席的关沧海,高声喊着,拿大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林澹,
“林小犬!我们掌门的道侣!未来的掌门夫人!”
那“道侣”二字, 每多讲一遍, 就让道贤真君的眼角和唇角都跟着抽搐一下,
“你、你们、你们早有预谋?!”
“预谋,不敢当。”
靳言这时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淡然说:
“本座既破例亲自来到这三清洞,同意坐下来与诸位见面, 自然, 是早有安排。
“否则, 你们以为,我又为何要专程来这一趟?
“你们不会天真地以为, 是为了你们的那所谓诚意?”
靳言讲出“诚意”二字的时候, 刻意咬音很重,视线瞥向大殿中央, 那黑色结界的方向。
靳言毫不怀疑,三清洞这几位当权者,既然从一开始承诺了要为他师父寒灯真君正名,想要摆出一副主动求和的姿态,那就肯定是真的在那结界里,提前将东西准备好了,准备兑现承诺的。
只是,兑现承诺的前提是,他们需要靳言老老实实地,把预言中所示的这一天,平安渡过去。
然而,令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靳言,根本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把三教盟这所谓的“衣冠冢”和“祠庙”放在眼里,更没有把那三十六位尊者和执教,放在眼里。
三十六位尊者和执教眼中的“正事”,于靳言来说,从来就不是“正事”。
他愿意来参加三教大会,只为了一件事——
昭告天下人,他要与一人结契,永结同心,修成道侣。
……道侣?
……道侣!
那“道侣”二字,被靳言那样轻飘飘地讲出来,却明晃晃地,是响亮地打在三清洞三十六尊者和执教脸上的巴掌!
道贤真君先看一眼身边的合德真人,眼神中充满责备和质问。
合德真人心虚地错开眼,叹息摇头——
他确实是先前受道贤真君嘱托,去试探过林小犬与孤月的关系。
甚至当时在那包厢里,他都听到林小犬自己亲口说自己有道侣了,那时候孤月也像是十分“享受”这个身份。
可是,那时候合德真君只当那是靳掌门和自己的亲卫之间的一种情趣,一些玩笑话罢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二人竟是果真要结为道侣的?
道侣?!
这……这怎么可能呢!
将合德真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道贤真君忽然感到万分心累。
可事已至此,再如何责备合德真人办事不力,也于事无补了。
长长地叹息一声之后,道贤真君重新看向靳言,缓缓开口:
“孤月,你当真要如此?
“你曾在这三清洞内,立下的誓言,全都忘了吗?
“你若忘记,老夫不介意替你重新回忆一番。”
道贤真君说罢,长袖一挥,一道金光法阵,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靳言头顶。
那法阵之上,是靳言曾经在三教盟的逼迫下,滴血立下的誓言,誓言中明确说,孤月真君,此生绝不与任何生灵,结下任何带有盟友性质的契约。
林澹坐在自己的宾客座位上,看着悬浮在靳言头顶的那道誓言。
刚才听到靳言公然向全天下承认他们的道侣关系时,忍不住高高翘起来的唇角,这时又落下去。
永不结下任何契约?
拜师契、收徒契、义结金兰契、永结同心契……都不行。
那就是说,他们要靳言,此生都没有人陪伴在身侧?
没有师父,没有徒子,没有兄弟,没有道侣……
他们要让靳言,真的像他的尊号那样,永远只做一轮挂在无尽夜空中的孤月?
这群人,为什么要逼靳言立下这样的誓言?
想到这里,林澹忽然回忆起之前在那木鸢上,云螭告诉他的那些话——
他的一声告白,一句喜欢,诉说得简单又直白,可是靳言想要给出回应,却远比他困难得多。
他一个最底层的小修士,万事随心随性,没有束缚。
可是靳言身为北斗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又有那样一条预言压在身上,他背负的枷锁桎梏,实在太重了。
他想要给林澹回应,给林澹承诺,与林澹结契,那就势必要公然与整个三教盟为敌。
但靳言依然还是这么做了。
全为林澹一人。
一句喜欢太轻,靳言要的,是与林澹的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孤月,”道贤真君的声音,在整个三清洞内回荡,“抬头看一看,压在你头上的那道誓言。
“你当,永不结契。”
那道几乎铺满整个三清洞议事大殿上空的金光法阵,像是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靳言头顶。
仿佛随时准备变换成一座小山,将靳言镇压在下面似的。
靳言冷笑一声,并未抬头。
他轻轻往前走了一步。
头顶那巨大的誓言法阵,便如影随形,往前挪动半分。
而围坐在法阵周围的三十六位尊者,在靳言往前迈出那一步的时候,都同时跟着往里侧挪动了一步——
仿佛他们与靳言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这枷锁要求他们,必须以现在这样的阵型,将靳言牢牢锁定在他们三十六人形成的圆环的正中央。
和那三十六人脸上警惕和畏惧的神色不同,靳言的脸上,此时依旧是一副水波不惊的淡然神色。
独自立于中央,靳言脚尖轻点,旋身转了一圈,将那三十六人环视一遍,然后重新站定了。
“那誓言,我自然是记得的,否则,诸位以为我为何会亲自来此一趟?”
靳言说着,抬起手,从袖口中掏着什么。
“当心!有诈!”
一名坐于於菟神像下的尊者,这时吓得高喝一声,紧接着一道剑气从他手中释出,直直地朝靳言打过来。
靳言调动灵力,腰间的桃木剑顷刻间横于身前,轻松挡住那道剑气,然后眉心轻挑,看向为首的道贤真君。
道贤真君长叹一声,传音入密,朝那动手的尊者骂过去:
“蠢货!他若真要使诈,你以为凭你一道剑气能抵挡得住?!
“他的雌雄双剑已经被我们封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了。
“猛虎失了獠牙,没了利爪,你以为他能翻起什么风浪?怕什么!”
那出手的尊者这时讪讪地收回剑气,朝靳言赔礼道歉:
“抱歉,是老夫鲁莽,一时失手,还望孤月,莫要介意。”
靳言没说什么,只是从袖口中将东西取出来。
到这时,在场所有人才看清楚,靳言掌心托着的,是一块小小的玉石——
永结同心契约石。
“我此行,不为其他,惟愿能收到三清洞诸位,对我与我夫人的祝福,还望,诸位成全。”
要三清洞的一众修士朝那永结同心契约石中注入自己的灵力,同时送上祝福,这便是让三清洞承认靳言和林澹的道侣契。
换言之,就是要求三清洞,自己主动将靳言之前立下的那道誓言销毁。
这种事,三清洞众人,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靳言现在孤身一人,他们尚且如此忌惮,若靳言日后可以结盟,他们当如何应对?
“誓言便是誓言,孤月,你当明白,此事无可更改。
“这是你自己曾经以血为誓,立下的承诺。
“既已对天起誓,现如今却要出尔反尔,那便是欺瞒天道,对神明不敬。
“孤月,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断不可为。”
听到道贤真君的话,靳言定定地看了道贤片刻,然后开口:
“这道誓言,是在我师父寒灯真君消陨当日,我重伤之时,过去的那三十六尊者逼迫我立下的。
“诸位既然是於菟神选拔出来,手刃那三十六尊者,消灭他们的暴|政的人选,想必,你们应当不会认同你们师尊当年的所作所为的,是吗?”
靳言讲话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在给予现在的三十六尊者压力,倒不如说,他是在试探,在做最后的劝说。
而这最后的劝说,对面拒绝了。
“我等,虽是受到於菟神的指引,消灭了过去那三十六人的暴|政,可是,那三十六人的所作所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他们因为顾及那则预言,为了天下苍生考虑,要你立下的这则誓言,无错。
“我等,自当继承其意志,将其执行到底,绝无更改。”
靳言又环视一圈,
“你们剩下的人呢?都是这样想的?”
三十六尊者和掌教,尽都认可了道贤真君的说法。
靳言缓缓地点点头,将掌心的契约石收回了。
他早该知道的,所谓变|革,行不通的。
掌权者的更替,不会改变三清洞的本质。
这些修士,归根结底,与自己手刃的师尊,并无区别。
当他们手握大权时,他们终究会活成他们师尊曾经的模样。
和平的变革,终究要失败的。
三清洞,已经从根上烂了。
唯有彻底摧毁,才是掀翻压在靳言头顶的那座山峦,仅有的办法。
想到这里,靳言的眼中,最后那一丝光亮,黯淡下去。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沉默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
“我曾经以为,你们会有所不同。
“是本座错了。”
说到这里,靳言看一眼那黑色结界笼罩的地方,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那预言所示的日期,便彻底过去了。
“这最后一盏茶时间,我希望在座诸位,想好你们最后的答案。
“若你们同意,成全本座,本座愿意与诸位言和。
“说你们执意要与本座为敌,本座不介意,将那於菟悬案,再重现一次。
“在座的诸位,一个,也跑不了。”
靳言的声音不大,可讲出的话,带出的威压,却激得在场所有人,心神都为之一颤。
道贤真君勉力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冷声开口:
“哼!好大的口气!
“孤月,你纵然再如何修炼天赋卓绝,也终究不过是北斗大陆一个修士罢了。
“再现於菟悬案?
“笑话!
“你当自己是谁?
“天道?还是神明?莫要不自量力!讲出如此愚蠢又可笑的话!”
面对道贤真君的质疑和谩骂,靳言脸上毫无波澜。
他又朝前缓缓迈了一步,抬起手,修长的之间,放在了自己佩戴的白玉面具上。
三十六尊者齐刷刷举起佩剑,一道道裹挟着无尽威压的剑气,同时指向靳言眉心。
靳言却丝毫没有退缩,只是淡定地将自己那张佩戴了近五百年之久的白玉面具,摘了下来。
看清那面具背后的面容,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就见那张绝美的面容之上,眉心之间,有一道刺目的伤疤。
那是一道被剑气灼伤的疤痕,历经数百年之久,早已经愈合。
只是那疤痕被靳言永远地留在自己眉心,看起来……
与那烙印在三清洞每一个修士记忆中的,那第三只眼,一模一样!
三十六位尊者,在看到那道疤痕的一刻,脸上的血色顷刻便褪尽了。
他们各个像看到了地狱中走出的最可怖的恶魔似的,吓得目眦欲裂,浑身颤抖。
在这样的威慑中,靳言开口,声音平缓,
“这三清洞的一切,本座要收回,易如反掌。
“因为,本座,便是於菟神。”
第104章 第104章
靳言清冷如山泉水般的声音, 在三清洞内回荡。
震慑住三清洞每一个修士的心神。
每一个三教盟成员,都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三十六座雕花椅正中央的那个修士。
“於菟神……是孤月真君?”
“我三教盟,这数百年来, 始终尊崇、敬仰、信奉的神明……竟然……竟然是寒玉门掌门靳言?!”
“这、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身穿白衣、长相绝美的年轻修士身上。
没有任何一个三教盟成员, 能够将这样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与那高高在上的於菟神明,联系在一起。
而此时,林澹坐在侧下方的宾客席上,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靳言的脸上, 眼底浮现万千情绪。
靳言的面容,和之前在那桃花记忆幻境中,林澹看到的, 年轻时的孤月, 没有任何区别——
像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当人们仰望夜空时,没有人能做到,不去看他。
只是那双眼睛饱经沧桑,不再像少年靳言那样澄澈、干净、天真。
多了几分沉稳,又多了几分孤寂。
而在那双眼之间, 从眉心到额头, 竖起来的那一道细长又刺目的疤痕, 看得林澹心头一紧。
那是剑气灼伤的疤痕。
当年寒玉门外,玉寂峰上, 三教盟的三十六尊者, 领着自己最出色的一批弟子,对年轻的靳言进行残忍的围杀。
那时候的一道又一道剑气, 到现在还烙印在靳言的元神身上——
林澹之前意外闯入靳言的识海,抱住对方那冰凉赤|裸的白色身躯做那挡子事的时候,用双手和双唇,清清楚楚地感受过那些细小的伤痕的纹路。
只是,那些烙印在元神之上的伤痕,在靳言的肉|体上,早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可唯独他眉心的这一道疤,被他留了下来。
非但永远地留在了本体上,而且固执地在每一个分|身上,都保留下来——
那只白猫始终用额前的绒毛遮挡住、不愿意让林澹查看的,便是这道疤痕吧?
月前辈从头到尾都佩戴在头上的那猩红的抹额,覆盖住的,也是这道疤痕吧?
这哪里是那什么於菟神的第三只眼。
分明是靳言在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记住——
这道剑气,当年贯穿了寒灯真君的元神,让他消陨当场,同时,也刺伤了拼死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师父自尽的年轻靳言。
靳言用这道疤痕,铭记三教盟犯下的罪孽,铭记自己师父的死期。
只是阴差阳错地,这眉心之间的伤疤,成了於菟神的标志,被三教盟成员以讹传讹,最终魔改成了第三只眼。
这些事,林澹可以轻易地想明白,在座的其他修士,却不愿意相信——
“不过是一道疤痕罢了,我们凭什么相信那便是於菟神的第三只眼?”
“是啊,那样的痕迹,随便施个术法,轻松便能造出来,只这一条,实在证明不了什么。”
“此言极是!”
“正是!”
“我等,始终坚信,那於菟神,乃是祖师爷云笈真君坐骑白虎,最终修成大道,所幻化的神明!”
“对!那是祖师爷在庇佑我等!”
“於菟神这样高高在上的神明,岂容你如此亵渎!”
……
两侧宾客席上,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独靳言周围,始终拿剑尖对着他的那三十六尊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赞成。
“嗤。”
这时,始终坐在两侧宾客席最上席的云螭,冷笑一声。
那笑声与席上其他宾客的义愤填膺显得格格不入,一时之间,惹得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云螭这时手中捏着一只白玉卦签,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看向那三十六名仍旧被头顶的於菟神雕像庇护着的尊者,
“几位尊者,在座的宾客,不知道当年的於菟悬案实情,也就罢了,可是,你们自己是如何上位的,难道,你们也都不记得了?”
云螭的几句质问的话,仿佛戳在了脊梁骨上,让坐在雕花椅上,头顶於菟神雕像的三十六名尊者,脸色都变得越发苍白了。
他们是怎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
自然是借助於菟悬案,通过所谓“平定叛乱”的方式。
可是那所谓“平定叛乱”,是如何成功的?
没有人比这三十六尊者自己,更清楚了。
坐在最上手的现任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陷入回忆中。
当年,天机阁新任阁主云螭,抛出一则预言,上面明确写着,当时三教盟的三十六位尊者,无一例外,都将在三年内消陨。
预言刚出来,当时的三十六位尊者,无一例外,都不相信云螭的卜算,也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云螭这条年轻的小龙,取代天机道人,坐上天机阁阁主之位,不过数月之久。
可是,那预言出现之后,三十六尊者,无一例外,都在自己闭关修炼时,遇到了一只白猫。
那白猫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地坐在几位尊者身侧,像一座雕像似的。
那时候,道贤真君的师尊,普慧真君,前任三教盟盟主,正在突破大乘境后期的关键时刻。
那白猫的存在,让他心神不宁,难以入定。
多次尝试驱赶,都相继失败之后,普慧真君决定直接杀死白猫。
然而,白猫却在这时开口:
“下次渡劫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白猫抬起脚爪,送了一道刻印着对方死期的倒计时法阵,悬浮在普慧真君头顶。
至此,普慧真君用尽所有当时,都无法将那“丧钟”一般的倒计时法阵,从自己头顶抹除。
普慧开始恐惧、焦虑、慌乱,灵力逐渐紊乱,道心逐渐不稳,可他拒绝承认自己被一只白猫吓破了胆,更不愿意相信自己如此巅峰修为,却要在短短一两年内消陨。
他开始了漫长的闭关,谢绝一切访客。
清虚派上下,人心惶惶,开始从内部推举下一任掌教,以及三教盟尊者的新任候选人。
候选人列表,洋洋洒洒,多达上百人,唯独没有普慧真君最不喜欢的小弟子,道贤。
那时候,道贤虽然也想要那掌教之位,却从未想过自己能有机会逆袭上位,可是,那只白猫,却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洞府之中。
“你想要的位子,本座助你,达成所愿。”
白猫淡淡地告知道贤这句话,之后转身离开。
一年零十一个月之后,普慧自知大限将至,在慌乱中渡劫,最终失败,境界跌落,修为失了大半,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白猫在这时候,重新出现在他的病榻边。
夜风吹起白猫额前的绒毛,露出他掩藏住的那条疤痕。
普慧惊得目眦欲裂,
“你……你……你是……?!”
到这时,普慧终于认命,他躺回病榻之上,面如死灰地看着房梁,
“你要为你师父师娘报仇,直接动手便是……”
那白猫却并未动手,他转身,径直离开。
普慧满脸不解地看向那白猫的背影,“为何……”
白猫并未回头,只冷冷丢下一句,
“杀你,本座嫌脏了手。”
“你……!”
普慧恨得怒火攻心,当场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水来。
当天晚上,道贤执剑闯到普慧的病榻边,手刃自己的师尊。
白猫履行承诺,助他坐上清虚派掌教之位,成为现任三教盟盟主。
那时候,年轻的道贤诚惶诚恐,在白猫功成身退前,跪在白猫面前,用力叩头,诚挚地问:
“神,您要弟子如何回报?
“弟子定当不惜一切代价,报答您!”
那时候,他的神,那只三眼白猫,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现如今,坐在三清洞最上手的位子上,面容苍老的道贤真君,回忆起当年的那位白猫神明,只觉得恍如隔世。
“本座助尔等坐上如今的位子,不求回报。
“本座惟愿,尔等能坚守本心,始终做那屠龙少年。
“而不是被这权力的雕花椅腐蚀本心,重蹈尔等师尊的覆辙。”
靳言平缓的话语,在大殿内响起。
他声音不大,落入那三十六尊者的耳中,却是震耳欲聋。
当年,白猫神明功成身退时,告诉年轻的三十六个上位者的话语,被靳言,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到这时,没有任何一个三清洞的尊者,还会怀疑靳言的身份了。
道贤真君用力闭上双眼。
他恍惚之间回忆起自己当年在於菟神面前许下的诺言。
是他被这权力腐蚀了本心吗?
他到底……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不只是他,在他身侧的另外三十五位尊者,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挂上了动摇的神情。
而唯独守在那黑色结界旁边的掌教,广成真人,仍旧面不改色,一脸坚定,誓死捍卫三教盟大义的模样。
见面前三十六尊者都开始动摇,广成真人恨铁不成钢。
他咬着牙,抬起手,掐诀念咒,将身侧的黑色结界,直接掀开。
结界之内,寒灯真君的衣冠冢,赫然浮现在眼前。
衣冠冢之上,悬浮着一张倒计时的法阵——那上面记录的,是预言中,靳言颠覆这片大陆的这一天,正式过去的时间节点。
而在那倒计时法阵之上,立着一座寒灯真君的雕塑。
不得不说,三教盟的“面子工程”,一向做的不错。
这座寒灯真君的雕塑,刻得风流倜傥,惟妙惟肖。
更重要的,那雕像中注入了一缕从寒灯真君衣物中提炼的灵力,因而带着寒灯真君的一丝细微的气息,和一点微薄的记忆。
靳言看向那雕像,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动容。
那雕像中,寒灯真君勾起唇角,朝靳言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性和玩世不恭的笑容。
那雕像神态刻画得,实在入木三分,仿佛下一刻,寒灯真君便会撩起发带,冲靳言笑说:
“徒弟啊,今天你师娘闭关,赶紧的,帮师父去把他院子里埋的那两坛桃花酒挖出来。事成了,咱俩八二分,我匀你一杯。”
“师父……”
靳言在心中喊了一声。
五百年了。
他真的很想念寒灯真君。
将靳言的神情看在眼里,广成真人知道自己的办法奏效了,他趁热打铁,朝靳言沉声喝斥:
“孤月!你抬头,好好看看寒灯真君的双眼。
“你当真,不觉得有愧于他吗?
“他因你而消陨,你却要在他的衣冠冢前,执意如此?
“道侣,乃是相伴一生的。
“永结同心契,一旦落成,除非一方身死道消,否则无可更改。
“此等大事,你却要因为自己的一念之私,随意便决定了,还要因此,不惜与整个三教盟反目?
“老夫劝你,三思而后行,此等冲动之事,切不可为!”
广成真人说罢,在心中默默卜算时间——还有不到两柱香的时间,那预言所示的节点,就彻底过去了。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在这最后的时间,把孤月拖住。
只是,不知自己这一番恳切的言辞,对面到底听进去没有?
想到这里,广成真君重新看向靳言。
却见靳言这时眼眸低垂,周身那股孤傲清高的气质,都收敛了许多。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广成……所言极是。道侣,乃是相伴一生的,此等大事,我不该如此冲动行事。”
广成真人闻言,着实吃了一惊。
他根本没想到对面竟然会被他这样轻易说动,不过……
“你能认识到错误,肯在这最后时刻,悬崖勒马,及时回头,那便为时不晚!
“孤月,老夫与几位尊者,都愿意不计前嫌,对你的行为,既往不——”
他最后一句“咎”字尚未讲完,靳言却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闭嘴。
广成真人果真不再讲话,满脸莫名地看向靳言。
就见靳言这时转过身,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很快锁定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林澹原本坐在桌前,视线紧紧跟随着靳言的一举一动。
这时,猝不及防地,两人目光撞上。
那一刻,周遭忽而安静下来。
熙熙攘攘的三清洞议事殿内,仿佛忽然之间,只剩下林澹和靳言两人。
林澹看到靳言朝他轻笑着,看到那一身白衣的修士,往前迈出一步,将那闪烁着呼吸般的光芒的永结同心契约石,用双手捧到林澹面前去。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自己捧起的,不是一块玉石,而是自己跳动的心似的。
林澹的心跟着那玉石上忽明忽暗的光泽,一起起起伏伏。
他听到靳言笑着问他:
“林壮壮,你可愿意,与我结为道侣,此生不渝?”
第105章 第105章
靳言的话, 让守在寒灯真君衣冠冢旁边的广成真人,惊得瞠目结舌。
他以为自己说动了靳言,在预言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成功劝阻了对方。
可是, 他万万不曾料到, 靳言竟然是被他的一句无心的话, 给点醒了——
靳言根本就不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一天提出结契。
他从来也不曾把三教盟的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不会把三教盟成员的话听进去。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永结同心契,一道落成, 那二人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这样的契约,是两个人的事,不应该由他单方面做出决定。
所以, 他转头, 朝着那个叫林小犬的修士, 问出了这句话。
整个三清洞,在一瞬间,仿佛成了这二人订婚的礼台!
广成真人看看靳言,又看看林澹,只觉得这二人相对而立, 远远对望着, 那眼神……
那眼神, 简直要拉出丝来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广成真人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以为自己力挽狂澜, 阻止了一场闹剧, 没想到,自己简直快要在这场闹剧中, 沦为证婚人了!
想到这里,广成真人用力闭上双眼,胸口憋着一口浊气,叹息出声。
他的尝试失败了。
孤月真君,果真要一意孤行时,他一个小小的三教盟执教者,是断然不可能阻止的。
他早该知道,当年祖师爷云笈真君,说的一点没错——
这世间,唯有一人,能在最后一刻,让靳言悬崖勒马。
那个人,便是这世间还活着的人里,唯一走进靳言心底的那人。
想要阻止靳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林小犬出马。
可是……那个林小犬,现在看向靳言的目光,简直恨不能将靳言揉碎了,吞进他自己肚子里去!
林小犬,他断然不可能拒绝靳言的。
一旦林小犬讲出那句“我愿意”,一旦他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注入那契约石中。
永结同心契成。
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此事……到此结束了。
他们这些三清洞的尊者和执教者,便要被迫在最后时刻,见证靳言和林小犬的爱情了。
罢了,罢了。
让他们结为道侣吧。
孤月真君,他很聪明。
他知道三教盟在等预言所示的这一天过去,所以他偏偏,不早不晚,就要赶在这最后时刻,将那永结同心契搬出来——
他在逼三教盟做出抉择。
如果三教盟果真忌惮那预言的内容,便会想尽办法,在这最后时刻,顺着靳言的心意,任由他将永结同心契落成。
如果三教盟执意要求靳言,继续履行之前的誓言,执意要在这最后关头阻止他和林小犬结为道侣,那必然会激怒靳言。
这世间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一旦被激怒,后果如何,没人会知道。
广成真人心想,三清洞,是必然不想冒这样的风险的。
“一张永结同心契,换这预言所示的极凶之日,能平安过去,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广成真人在最后关头,向那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传音入密,
“我们双方,各退一步。
“三清洞放弃靳言永不结盟的誓言,换靳言在这最后关头,不再掀起腥风血雨。
“如此,也算做个了结。”
然而,广成真人传音入密的话语,尚未讲完,倏忽之间,头顶的一排雕花椅上,三十六道剑气,裹挟着三十六道无尽威压,同时在三清洞议事殿内,激荡起来!
这……这……
广成真人看向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满脸震惊。
现任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刚才得知靳言就是於菟神的时候,尚且因为自己被这雕花椅上的权力侵蚀了本心,而陷入忏悔情绪中。
可是,此刻,看到靳言双手捧着那契约石,脸上带着笑,望向那籍籍无名的年轻修士,问出那句“你可愿意”……
道贤真君和其他几个尊者,脸上的忏悔和犹疑,便顷刻之间消散殆尽了。
他们的脸上,换作一副阴冷、愤恨、不甘神情。
这阴冷、愤恨、不甘的神情,最终转化为了狠厉,和暴怒。
广成真人瞪圆了一双眼,看向悬浮于上空的三十六人。
他不明白,为何这三十六人会陷入暴怒情绪,因为他和於菟神之间,从未有过像这三十六人这样的情愫。
哪怕为了迎合三教盟内部席卷的文化氛围,他学着其他人那样,找了一头和於菟神酷似的白色貔貅坐骑。
可是,他其实从未真正融入过这个信奉於菟神的圈子。
所以广成真人不懂,道贤真君和其他几个尊者,此刻的暴怒,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信奉了四百年之久的於菟神,跌落神坛了。
以道贤真君为首的这些尊者,他们年轻的时候,无权无势,是那白猫神明,一手扶持他上位的。
那位神明,那样圣洁,那样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只有筑基境的、最底层的愚蠢修士,直白地诉说爱意?!
於菟神,孤月真君,应当是断情绝爱的,断然不能有道侣,更不该与这样一个不入流的修士结为道侣!
而这三十六尊者的暴怒,以及这暴怒带来的威压,林澹并未在第一时间感知到。
林澹被关沧海和凌碣石的结界保护着,暂时地抵御住了那三十六道剑气。
他此时,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人的微笑,和那一句“你可愿意”。
林澹朝对方靠近一步,笑着回应:
“我愿——”
——轰!
林澹话音未落,三十六道剑气同时打下来,如山洪海啸,顷刻之间将靳言淹没。
“阿言——!”
林澹高喊一声,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却被左右护法设下的结界阻拦住,无法靠近靳言。
而下一刻,一支桃木剑冲破层层剑气,一剑劈开那山洪海啸般的威压。
靳言从那层层剑气中飞身而出,悬停于半空中。
他并没有被那突然落下的剑气伤到一分一毫——以他渡劫境的修为,也断然不可能轻易被伤到。
然而,他手中的永结同心契约石,却被剑气碾碎成齑粉。
将手中的粉末抛洒于空中,靳言看向那三十六尊者,目光中迸射出的凛冽寒光,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那三十六人都冰封住。
“尔等,定要逼我出手?”
靳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磅礴的气势,打在三教盟每一个修士的心头,让他们浑身为之一颤。
轰——!
话音刚落,靳言周身忽而暴起无尽寒气,顷刻之间,将整座大殿都冰封住。
殿内众人都大惊失色,纷纷调动灵力,勉强护住心脉。
这场靳言与整个三教盟的对战,尚未开始,他们便已经被震慑到几乎快要没有还手之力了。
渡劫境的威压,恐怖如斯。
哪怕没有了本命剑,猛虎也并未变成弱小的羔羊。
但是这威压,能够震慑住宾客席的众人,却并不能震慑住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
为首的道贤真君,这时沉声高喝:
“上枷锁!”
林澹闻言,心头一沉,隐约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
咔嚓!
咔嚓!
咔嚓!
大殿之内,整齐划一的锁链扣住的声音响起来。
那脆响,并非来自真实的锁链,而是……
来自他们每一个进入三清洞的修士,腰间佩戴的那两个玉牌。
那两个玉牌,一个是进入三教盟地界时使用的通行令牌,一个是进入三清洞时分发的告书石。
那上面雕刻的於菟神,之所以刻意做成一凸一凹,就是为了契合起来,形成一道完美的枷锁。
在那锁链扣住的一刻,林澹立即感觉到丹田处传来刺痛,紧接着,体内的灵力便被禁锢了大半。
“是缚灵锁!”
凌碣石沉声道。
“……缚灵锁?”
林澹茫然四顾,发现此刻大殿之内,所有修士,脸上全部带上几分痛苦神色,包括靳言。
“此锁一旦生效,一炷香之内,修士的灵力会被束缚,只剩下三成修为……”
三成修为……
靳言的本命法器,那雌雄双剑,已经被镇压在了东西两座驻剑台上,可是即使这样,三清洞仍然不放心,他们又祭出了这缚灵锁,让靳言只剩三成修为。
这种情况下,靳言如何凭一人之力,与那三十六人抗衡?
想到这里,林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疼得厉害。
他满脸担忧地看向独自站在那三十六人形成的圆形法阵正中央的修士,心里五味杂陈的。
道贤真君知道这缚灵锁只能暂时困住靳言,所以他一刻不敢耽搁,立即下令:
“诛仙天罡阵,布阵!”
一声令下,三十六尊者同时将手中剑插|入|坐下雕花椅中。
剑刃周围,金光乍现,金色光芒将三十六尊者脚下雕花椅与头顶於菟神雕像联通,形成一座莲花形状的法器。
那法器转动着,带动三清洞外面,那三十六座巨大的於菟神雕像。
电光火石之间,一张覆盖整座三清洞的巨大诛仙剑阵,落成。
剑阵轰然击下,如山峦一般,往靳言头顶压下去。
林澹是见识过那诛仙剑阵的厉害的——
先前在驻剑台,那群三教盟的弟子,就是靠诛仙地煞阵,成功跨越一个大境界,重伤了古茗。
如今这诛仙天罡阵,只会比那地煞阵更强,更可怕。
这样的一座大山压下来,没有本命剑,只剩三成修为的靳言,如何能抵挡得住?
林澹看着大阵中央的那个瘦弱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玉寂峰上那场围杀中,年轻的靳言……
他喉头哽咽,觉得窒息。
靳言被打落在地上,手中桃木剑竖于胸前,拼命抵挡住头顶的威压,不让自己的膝盖弯曲半分。
然而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看得林澹心被揪得越来越紧。
“小犬道友。”
一个声音,在林澹脑海中响起。
林澹蓦然回神,意识到是广成真人给他传音入密。
就见广成真人朝他微微颔首,继续说:
“想必,你也不愿看到孤月承受这般苦楚吧?
“你若当真在意孤月,就应当替他着想。道侣,不过是虚名罢了,你们不结契,一样能朝夕相处的,何必执着于此?
“可孤月定要一意孤行,走到这一步,唯有你,能拦得住他。
“老夫,代表三清洞、三教盟,请小犬道友,劝孤月,收手。”
林澹的目光,重新落回靳言的脸上。
眼看着靳言苦苦支撑,林澹心痛的厉害。
他满眼疼惜,朝着靳言靠近一步,被左右护法的防御结界拦住,才被迫停下来。
“阿言。”
林澹轻喊了一声。
见靳言抬眸,朝他看过来,林澹继续说:
“收手吧。”
靳言呼吸一滞,那一刻,眼底满是不甘和愤懑。
林澹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重重地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靳言眼底的不甘情绪,尽数消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果真收回手中桃木剑,同时将周身的凛冽杀意,也一并收敛了。
广成真人见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想,云笈真君,诚不欺我,这世间,唯有林小犬一人,能劝孤月悬崖勒马。
此刻正控制着诛仙天罡阵的三十六尊者,见状,也是如释重负。
然而,他们的一口气尚未吐出来,就见——
“嗷——!”
大殿之内,一声野兽的嚎叫,响彻全场!
林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瞬息之间,释放出了“吞噬万物”的神通!
“你、你、你……”
广成真人大惊失色,三十六尊者也都被眼前景象镇住。
唯有坐在林澹左右两侧的关沧海和凌碣石,不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化身为饕餮的模样,看起来淡定许多。
眼见着林澹张开深渊巨口,左右护法这时对望一眼,同时点头。
两人同时掐指捻诀,顷刻间将围绕在林澹周围的防御法阵,变幻成传送法阵。
电光火石之间,林澹嚎叫着,从宾客席,被送到了三十六张雕花椅的正中央。
“啊呜”一口。
在三十六尊者尚未回神之时,林澹直接将靳言腰间束缚的缚灵锁吞进肚子里去。
那缚灵锁乃是极为特殊的法器,一旦上锁,哪怕境界再高、术法造诣再深的修士,也绝不可能解开,除非——
像林澹这样,有一个不讲道理的神通,直接将其吞吃入腹。
意识到问题,三十六尊者顷刻间调动灵力,重新布阵,想要重新困住阵眼中的两人。
然而,在缚灵锁被吞掉的瞬间,靳言周身的威压瞬时被释放,潮水般席卷整个议事殿。
头顶压下来的诛仙剑阵,被这无尽威压震得朝外弹开几丈的距离。
林澹离得太近,被这两股强大的灵力对撞时产生的余波伤到肺腑,胸口一阵闷痛,腥甜的血水涌上喉咙。
下一刻,靳言手执桃木剑,竖于林澹身侧,像是为他撑起了一把遮风挡雨的大伞。
“这阵眼,何其凶险,你这笨蛋,过来做什么!”
嘴上讲着责备的话,可靳言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一毫责备的神情。
林澹分明在对方眼角的泪光中,看到了靳言心底的另一句话——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走眼。
“我所爱之人,在最后一刻,一定会选择站在我身侧。”
而林澹真的做到了。
他把喉咙里涌出来的血水吞进肚子里,冲靳言裂开一张黑漆漆的深渊巨口,笑起来。
他抬起手,握住靳言执剑的手背,仿佛与靳言一起,在这乱世之中,撑起一片他们立足的方寸之地。
他在靳言耳边轻声说:
“老婆,我愿意。
“我想做你道侣,生生世世。”
第106章 第106章
靳言怔怔地望着林澹。
林澹现在有一张几乎快要裂到耳根去的黑漆漆的深渊巨口, 长相有些滑稽。
可那双眼睛却仍旧黑漆漆的,闪着光。
他讲出那句“生生世世”时,眼中的情绪,和之前在寒玉宫, 他说出那句“喜欢你”时, 一样的诚挚, 一样的炽热。
那炽热的光,融进靳言心底,烧得他眼眶发烫。
噙在眼中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寒灯和云壑死去之后, 几百年来,年年岁岁,靳言都会反复问自己, 他活在这世间, 是否是一个错误。
这个问题, 在今日今时,终于有了答案。
他这五百年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一个错误——
他用这五百年,在等一个人出现。
而如今,这人便站在他面前, 捧着一颗滚烫的心, 握住他的手, 与他一起,对抗那片三教盟钩织的天下。
云笈真君说得没错——
林澹是现世唯一一个走进靳言心中的修士, 只有他可以在预言到来的这一天, 左右靳言的行动。
如果林澹选择站在靳言的对立面,靳言愿意为了他, 放弃最后的反抗,向三教盟妥协,向命运屈服。
可是林澹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了站在靳言身侧,无条件地支持靳言。
那靳言便再无顾虑,一往无前!
头顶上,三十六尊者的威压,潮水一般打过来。
道贤真君高喝一声:
“诛仙天罡阵,落!”
那倾尽了三十六尊者全部灵力的剑阵,似一张巨网,朝靳言和林澹的头顶,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靳言左手祭出桃木雌剑,以那剑刃为阵眼,顷刻间形成一张防御结界,护在林澹周围。
同一时间,他右手抽出桃木雄剑,横于身侧。
一剑挥出,剑气如虹。
裹挟着无尽威压的一剑,瞬息之间,将头顶的天网捅穿!
只这一招,诛仙天罡阵,便溃败在孤月真君的剑下。
阵眼之上的三十六尊者,惊得面容扭曲,浑身颤抖,道心不稳,灵力紊乱,几乎难以继续维系诛仙剑阵的阵型。
同样的诛仙天罡阵,四百年前,或许能重伤年轻的靳言。
可此刻,面对巅峰境界的孤月真君,这剑阵却如纸糊得一般,脆弱到不堪一击。
道贤真君用力闭上双眼,因为内心的激荡,眼角和唇角都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师尊是对的,四百年前,诛仙天罡阵没能在玉寂峰一举诛杀年轻的靳言。
如今,他们三十六尊者,再如何倾尽全力,也不可能赢过这可怕的渡劫境了。
“盟主,收手吧。”
合德真人这时开口,“那缚灵锁,被林小犬吞吃入腹,如今我们再困不住孤月真君的灵力。
“恢复十成修为的孤月真君,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向对方服软,认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了。”
“哼,退路?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吧?”
道贤真君闻言,冷笑出声,
“你们都是被於菟神一手扶持上位的,你们都亲身经历过那场‘平定叛乱’的变革,你们都见识过於菟神报复的手段,又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还会放过我们?
“我等,在出手碾碎那永结同心契约石,试图杀害林小犬的那一刻,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于此三清洞内,击杀孤月真君,便是我等唯一的生路!”
道贤真君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誓要破釜沉舟,可他身侧,另一名尊者却满心苦涩地开口:
“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妄图击杀於菟神,我等,恐怕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然而,决定孤注一掷的道贤真君,这时已经重新回复了平静,提醒道:
“孤月真君再强,他的雌雄双剑,被锁在了万里之外的驻剑台。
“没有本命剑,便如猛虎失去獠牙,并非不可战胜的。”
合德真人只觉得这位并肩作战的同伴,此刻已经有些失智,
“盟主,我们刚才布下那诛仙天罡阵,全力一击,被对方只一剑,便捅穿了。”
如今再要讲这不可战胜的话,是否有些空口说大话了?
可道贤真君这时却摇头,脸上露出一个阴毒又狠厉的笑容,
“果真是全力一击吗?
“我等,分明还有最后一个必杀技,没有祭出。”
“……必杀技?”
道贤真君将灵力,注入自己的储物戒里,那尊盟主印玺之中。
盟主印被他的灵力牵动,金光一闪。
光芒如海浪般,朝四周扩散开来,带动三清洞,以及三清洞周围的地面,亮起万千圆形法阵。
那些法阵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擎天柱周围,如星辰一般,大小不一,亮度不同,但是,无一例外,都在阵眼上,镶嵌着一枚桃花印记。
“我们手中,握着三教盟最大的秘密——
“那座上古镇魔塔!”
道贤真君的声音,在每一个三清洞尊者的脑海中响起,吓得所有尊者都变得脸色惨白。
“道贤,你疯了吗!上古镇魔塔,镶嵌在擎天柱内,已有六百余年!
“这是我三清洞长治久安的根基所在啊!
“你若将其强行抽离擎天柱,后果,不堪设想!”
道贤真君摇头,继续传音入密,
“现在祭出上古镇魔塔,击杀孤月,我等,便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离这预言所示之日过去,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了。
“这最后一炷香时间,便会是我们的死期!”
道贤真君话音未落,一道剑气落下来。
无尽寒气顷刻间将三十六座雕花椅冻成冰雕。
寒气朝外蔓延,将三清洞外围三十六座於菟神阵眼,同时冰封住。
靳言立于圆阵正中央,桃花剑剑尖刺入脚下冰层中,拧动着。
冰面的裂纹,以他的剑尖为圆心,极速向周围扩散出去,眼看着,就要将这张法阵内所有法器,尽数碾碎。
如雪山之巅的一株寒松,靳言身姿挺拔,冷眼看向道贤真君,
“本座别无所求,现在破开那永不结盟的誓言,祝福我与林小犬,永结同心,本座承诺,必定不再追究尔等之罪过。”
靳言最后的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
然而,已经决定生死一博的道贤真君,早就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
他要诛杀天煞孤星于此,不惜一切代价。
轰!
灵力灌注于盟主印中,在最后一刻,道贤真君解开了上古镇魔塔的锁链。
顷刻之间,擎天柱周围,万丈光芒激射而出,将万里长空,都照得透亮。
整个三教盟内圈,地动山摇。
三清洞众人,感受到脚下剧烈的晃动,一时间都愣住。
“上古镇魔塔?!”
广成真人作为执教者,第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得目眦欲裂,扯着嗓子冲三十六尊者嘶吼:
“汝等,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要将整个三教盟,乃至整片北斗大陆,置于死地?!”
听闻广成真人的话,在场所有修士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上古镇魔塔被道贤真君抽离出来。
由三位祖师爷亲手打造,以云笈真君的残魂炼化的,镇教神器,就这样沦为三十六尊者布阵的工具。
有上古镇魔塔的加持,诛仙天罡剑阵,瞬息之间膨胀出数十倍的威压,如山洪海啸一般,朝着靳言和林澹的方向猛扑而去。
靳言收起手中桃木剑,雌雄双剑交错,同时布下一张防御法阵,拼尽全力,护住林澹。
咔!
咔!
两声脆响。
桃木双剑,不堪承受上古镇魔塔的强大威压,同时断裂。
“噗。”
靳言以全力护住林澹,却没能护住自己的安危,直直受了那诛仙剑阵的全力一击,顷刻间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水来。
“阿言!”
林澹看得胸口发闷,眼眶泛红。
他愤恨地朝头顶那张红到发黑的可怕法阵看过去,想用“吞噬万物”,把那什么镇魔塔吞吃入腹……
然而手臂却被对面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
靳言拦住林澹,摇头说:“上古镇魔塔,断然不是你这个境界的修士,有能力正面对抗的。
“别做傻事……”
以林澹的筑基境修为,若现在冲上去,尚未能靠近那塔下分毫,便会被对方无尽灵力震得神魂俱碎。
林澹握紧拳头,牙关紧咬,看向靳言。
靳言这时却笑起来,
“笨蛋,为何这样一副赴死的神情?
“你未免太小看你夫君了。
“哪怕祭出那上古镇魔塔,他们又能奈我何?”
林澹原本紧咬的牙关,松下来,怔怔地看向靳言。
靳言那手背随意擦去唇角的血迹,朝他笑说:
“本座既然敢带你来三清洞,就必定能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夫人,你信我吗?”
林澹直直地望向靳言的双眼,那一刻,他在对方眼中,看到的,是来自一位巅峰境界的修士,绝对的自信。
那个立于不败之地的男人,他的老婆,他无条件地信任。
“嗯。”
林澹重重点头。
靳言俯身,亲吻林澹指尖,之后转身,逆着洪流般倾泻而下的威压,走到那三十六人面前。
他高举起手臂,身周掀起无尽寒气,卷起他白色衣袍,猎猎作响。
定定立于阵眼之上的修士,两只掌心朝外,遥遥对着东西两个方向,沉声高喝,声如洪钟,
“尔等一心求死,本座便成全尔等——
“恩赐!
“解脱!”
话音未落,就听东西两个方向,远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传来震天的轰隆声。
仿佛雷鸣、仿佛地震。
整片北斗大陆,都为之一颤!
相隔整整三万里之遥的驻剑台上,两根白色通天巨柱,轰然倒塌。
瞬息之间,雌雄双剑,飞入靳言掌心。
第107章 第107章
三教盟边界, 东西两座驻剑台,分别由两个诛仙地煞阵守护。
在三教大会正式开启,那声鹤唳响彻云霄的一刻,诛仙地煞阵上的数百名三教盟弟子, 收到号令, 立即调动灵力, 重新布阵。
在诛仙地煞阵的牵动之下,原本悬浮于驻剑台上空的,那根通天白色巨柱,轰然落下。
白色巨柱与正下方广阔的圆形底座, 严丝合缝地撞在一起。
处于驻剑台正中央的那成百上千把本命剑,同时被困入白色巨柱下。
周遭倏忽之间,陷入无尽黑暗中, 仿佛被乍然丢入金属笼中的鸟雀一般, 那些本命剑的剑灵, 同时变得躁动不安。
想要回到主人身边去的本能,让所有剑灵都变成困兽,不停地拿剑刃、剑鞘、剑柄,去敲击周围厚重的石壁。
除了两把剑——
一把停驻于雌剑台,名唤恩赐。
一把停驻于雄剑台, 名唤解脱。
在周围刀剑躁动的嗡鸣和敲打声音中, 这两把剑太过安静, 好似洪流浪潮中的两块礁石,和周遭躁动不安的氛围, 格格不入。
刀剑无眼, 没头苍蝇似的朝着石壁撞击时,相互之间, 难免会产生摩擦,这样的摩擦,逐渐变成相互之间的攻击,攻击越演越烈,到最后,几乎要将驻剑台,变成一片满是烟尘的战场。
几把修为不太高,初生出灵识的剑灵,很快支撑不住,眼看要被其他刀剑拦腰砍断。
雌剑台上,原本立在一旁的恩赐剑,终于看不下去,飞上前去,为那几把稚嫩的剑灵撑起一片防御结界。
仍旧有刀剑试着冲上前挑衅,被恩赐剑的结界弹开,灵识被灼伤,发出痛苦的哀鸣。
台上,数十把灵力最高的剑,接连被恩赐剑的剑气灼伤之后,所有刀剑才终于意识到——这把看似温和无害的雌剑,究竟拥有怎样强悍的实力。
剑灵的世界很简单,只奉行一个准则——强者为王,忠心护主。
此时它们被困在白色巨柱下,挣脱不得,没办法护主。
于是,所有的刀剑,折服于台上唯一最强者。
雄剑台上,出现类似的结局,只是比恩赐剑驯服刀剑时,所经历的过程,要简单得多——
白色巨柱落下,万千刀剑被困于其中,嗡嗡乱撞,铿锵作响。
台中央,解脱剑,无声无息地出鞘。
顷刻之间,躁动的驻剑台上,万千刀剑,安静如鸡。
解脱剑重新归入剑鞘。
极致的强者,无需多余的话语和动作,只简单一个动作。
瞬息之间,万剑朝王
三教大会期间,东西两座驻剑台上,万千刀剑殷切注视着雌雄双剑,雌雄双剑,则安静地望着擎天柱上,三清洞方向。
它们时刻待命。
“恩赐!”
“解脱!”
三清洞内,山泉水般清冷的声音,穿透云霄,落入东西两座驻剑台内。
欻!
欻!
电光火石之间,雌雄双剑,同时出鞘,剑锋朝天,穿透头顶通天巨柱!
两座白色巨柱,轰然倒塌。
瞬息之间,雌雄双剑飞跃千万里路,裹挟着滚滚烟尘,直直地落入靳言掌心。
猛虎重新亮出尖牙利爪。
三清洞众人,突然意识到走到这一步,若三十六尊者祭出上古镇魔塔,仍旧败下阵来,那么,他们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一刻,出于忌惮,出于畏惧,又或是其他原因,所有修士,下意识调动灵力,试图拿起本命法器,同时对抗靳言。
他们以为,众志成城,总是有一线希望可以抵挡住孤月真君那可怕的威压。
然而,出手的那一刻,所有人便立即意识到,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本命法器?
可笑,他们的本命法器还远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呢,他们凭什么去和靳言抗衡。
而这时,东西两侧的远空之上,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紧接着,有人高喝一声:
“那是什么?!”
就见东西两侧,两团黑云,正极速朝着三清洞方向奔袭而来。
不,不是黑云……
那是,万千刀剑,箭矢般,齐射过来!
三清洞众人的本命法器,纷纷飞至他们身前。
只是,并未像往常那样,落入他们掌心,而是将锋芒,对准了他们眉心。
在场众人,同时被包括自己的本命法器在内的,数十把刀剑,抵住要害,一动不敢动。
到这时,他们彻底死心——
原以为不过是雌雄双剑归位,却不曾想,竟是万剑归宗
擎天柱下,暗无天日的地底。
原本被无数根细小的傀儡丝,死死捆缚住手脚,周身隐没于黑色魔气中的修士,这时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身上,穿了数百年之久的厚重“铠甲”,终于被人揭开了。
仰起头,他看到那件“铠甲”从擎天柱内被抽离,悬浮于三清洞上空,强大的灵力,重新汇聚成一座直冲天际的九层巨塔。
巨塔落入三清洞内,塔底与三清洞外圈围坐的三十六座於菟神雕像,完美契合。
“汝等,既以盟主印,唤醒老夫,老夫,自当竭力相助。”
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声音,从地底响起,回荡在诛仙天罡阵上,三十六尊者的脑海中。
以云笈真君的神魂炼化的镇魔塔中,灵力倾泻而出,从三十六人头顶,灌注进体内。
覆盖在三清洞周围的圆形法阵,光芒顷刻间变得炽烈,金色逐渐变为赤红,赤红又转为墨黑……
黑色的雾气,笼罩在诛仙天罡阵每一处阵基之上,同时萦绕在三十六尊者周身。
靳言看着那三十六人身体周围散发的黑色雾气,目光沉下来。
那不是三教盟祖师爷云笈真君的术法,那是……魔气。
拿上古镇魔塔来炼化诛仙天罡阵,确实可以提高法阵的威力,可是……
轰——!
靳言看着那魔气,一时晃神,坐于阵上的三十六尊者,已然齐心协力,自那诛仙天罡阵中,幻化出一把山峦般的巨剑。
巨剑挥落,剑刃直指靳言头顶。
靳言慌忙收敛心神,恩赐剑横于身前,正面档下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有上古镇魔塔加持的诛仙剑阵,带出的威压,发起的突袭,并非靳言的恩赐剑可以完全抵挡住的。
靳言脚下一转,飞身从那巨剑剑刃下撤出来。
可他仍旧被那剑阵的余波伤到肺腑,胸口闷痛,一丝鲜血从唇角流下来。
悬停于半空中,靳言远远看着那三十六人,
“道贤,现在收手,本座饶你们不死。”
道贤真君闻言,蓦然抬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笑到脸颊都在抽搐。
此刻,道贤真君的双眼中,已经看不到眼白,只余下深渊般的两个眼珠,空洞洞的,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都被黑色魔气侵蚀,青黑色的脉络,弯弯曲曲,爬满每一寸皮肤。
靳言的眉心拧起来。
这三十六人,修为和定力,远不及当年的云笈真君,强行抽出镇魔塔,非但没能控制住塔,反倒被那塔中的魔气噬心。
入魔,已是必然。
从他们决定祭出上古镇魔塔的那一刻,三十六人的道途,便已经断送了。
“诛杀天煞孤星!绝不姑息!”
道贤真君嘶吼着,声音沙哑,如失智的野兽。
他周围,余下的三十五人也跟着嘶喊,同时从体内爆发出裹挟着魔气的无尽灵力,操控着诛仙剑阵,往靳言头顶,落下致命一击。
靳言深吸一口气,再不刻意收敛修为。
他高举起手臂,手中雄剑出鞘。
玄铁剑剑刃上,极寒之气带出无尽威压,山洪海啸般的灵力,在空中形成一把比那镇魔塔还要高大的巨剑。
巨剑的威压,遮天蔽日。
只要这一剑斩落,那三十六人,连带着他们布下的诛仙天罡阵,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不可!”
林澹手中,那桃木剑断裂的缺口处,传来一道急切地声音。
是积素长老。
看起来,靳言之前派古茗去魔域找积素长老和燃天尊者,古茗成功找到了二人。
此时积素透过古茗的那本命桃木剑,千里传音,送来重要消息:
“那上古镇魔塔下,镇压的,乃是当年三教盟祖师爷联手诛杀的那上古凶兽,混沌!”
林澹一时怔住,“混沌……没死?”
积素急切的声音从桃木剑中传来:
“没有,混沌从未被诛杀!
“那混沌十分狡猾,潜伏于暗中,极擅侵蚀人心,诱人堕魔。
“当年儒、释、道三位祖师联手,也未能一举击杀那凶兽。
“最终三位祖师重塑上古镇魔塔,又以云笈真君的神魂炼化此塔,才勉强将那混沌镇压在擎天柱底。
“一旦上古镇魔塔被毁,那混沌凶兽,重见天日,必定会搅得这整片北斗大陆,永无宁日!
“林壮壮,劝掌门收手吧!剑下留情!”
林澹听到这里,抬起头,深深地望向远空之上的那清瘦的白色身影。
在那白衣身后,一把巨剑,遮天蔽日,眼看就要朝着三清洞斩落。
到这一刻,林澹恍然回想起之前在那云海楼,幻境中,云笈真君的话。
或许,现在这一刻,才是云笈真君口中,真正想说的,靳言最终走向的那处断崖。
站在那断崖边,靳言不会回头,能让他回头的,只有林澹。
所以云笈真君的残魂,那时专门找到林澹,请求林澹,为了这片大陆上万千修士的道途,劝靳言悬崖勒马。
感觉到林澹的视线,靳言这时垂下眼,回望过来。
林澹朝着靳言,轻轻举起那桃木剑,示意他:积素口中所说的这些,你可知道。
靳言微微颔首。
他不曾确定,可是,之前让凌碣石调查的那金光桃花阵,让靳言窥视到了擎天柱地底的一角。
只那一眼,靳言已经隐约猜到了如今的真相。
此时,那真相被积素证实,又由林澹递到他面前来。
靳言望着林澹,传音入密,问他:
“你想算劝我收手?”
林澹的视线,从靳言背后,那把遮天蔽日的白色巨剑上,缓缓地挪到诛仙天罡阵上,那把上古镇魔塔加持的漆黑巨剑上。
黑白两把巨剑,如两座山峦,矗立在三清洞上空。
林澹可以劝阻靳言,放下解脱剑,保留上古镇魔塔,防止混沌被释放,为这片大陆上的修士,留下一片净土。
可是,谁又能劝阻那三十个已经入魔的尊者,不要出手呢?
如果靳言为了维护天下修士而收手,谁又能护他周全?
想到这里,林澹摇摇头。
他不会劝靳言收手,相反……
“嗷——!”
一声嚎叫之后,林澹猛地转身,朝着那诛仙天罡阵,猛扑而去。
他要用“吞噬万物”,把这剑阵上,所有的阵基,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渣都不剩!
第108章 第108章
眼看着那壮硕的身影一跃而起, 张开深渊巨口,一路嚎叫着,往那剑阵中的阵基冲过去。
像一只饿久了的大狗。
不太聪明的样子。
靳言勾起唇角,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他抬起左手, 掌心轻轻朝外一送。
恩赐剑立即飞出, 紧紧跟随在林澹左右, 为林澹撑起一片强大的防御结界,让他在“疯狂干饭”的时候,不至于被诛仙天罡阵那强大的威压震伤。
做完这些,靳言再无顾忌, 高举起手臂。
遮天蔽日的解脱剑,轰然落下。
白色巨剑,与黑色巨剑的剑刃, 迎面撞上。
这一刻, 剑阵上的三十六尊者才意识到——
哪怕有上古镇魔塔加持, 他们的剑阵,也根本不是手握本命剑的孤月真君,这个巅峰境修士的对手。
白色巨剑斩落,黑色巨剑被碾得粉碎。
轰——!
山崩地裂的巨响中,解脱剑切开诛天罡阵, 又继续朝下劈砍。
一剑劈山!
矗立于云霄数百年的擎天柱, 如蛋糕一般, 被劈开成两半,朝两侧轰然坍塌。
整个三教盟地界, 都被这坍塌带出的滚滚烟尘, 笼罩住。
那一晚,哪怕是远在北斗大陆最偏僻角落里的修士, 都清晰地感觉到了脚下的地动,和扑面而来的,裹挟着无尽寒意的如虹剑气。
林澹吞吃掉最后一块阵基时,靳言收回解脱剑。
在那则预言结束的最后一刻,诛仙天罡阵被粉碎,上古镇魔塔,也一同被粉碎。
深藏于地底,被混沌的傀儡丝困住数百年之久的云笈真君,残魂终于要随着上古镇魔塔,一同消散。
在彻底陨落之前,他周身的黑色魔气溃散,悬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云笈真君闭上双眼,
“多谢,孤月真君。
“恩赐老夫,永世解脱。”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澹就不记得了。
“嗝~”
打从穿越以来,他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
撑坏了,一口也吃不下了。
林澹拍拍圆滚滚的肚皮,两眼一黑,睡过去。
恍惚之间,他陷入一场梦境。
梦里他把一整座仙山都给啃得干干净净,最后从光秃秃的阳灵花园里,刨了一根白嫩嫩的水萝卜出来。
那水萝卜冰冰凉凉的,表皮细嫩,摸着还挺软。
林澹没犹豫,抱住水萝卜,一口咬下去……
“嘶,松口!别咬!”
……老婆?
他听到他老婆在他耳朵边讲话。
他拼命正要醒过来,眼珠在眼皮底下骨碌碌地转,奈何就是醒不过来。
过了一阵,一个老人家的声音响起来:
“老夫查探过小犬道友的脉象了,他没有受伤,体内灵力也很充盈,只是……
“他一次性吞服了大量极品法器,汲取了过于充沛的灵气,在体内淤积。
“以他的境界,短时间内无法炼化这些灵气,最终阻塞奇经八脉,冲撞丹田,导致陷入昏睡中,无法苏醒。”
好像是怀珍长老的声音,在讲他的病情。
所以,他这是……吃多了,消化不良?
热……
好热……
太热了……
简直像掉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了似的,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烧融化了……
林澹双眼紧闭,精神恍惚,下意识地往可以降温的地方凑过去——
他手里的那根水萝卜,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拔出萝卜带出根,又顺着根,一路往上摸,想找到凉气的来源,给自己降温……
“林壮壮!”
“……老婆?”
他听到他老婆在他耳朵边上叹息一声,又听到对方说:
“本座宫里有上好的雪莲,还有清热解毒的丹药,可能用?”
“用倒是可以用,可扬汤止沸,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彻底治愈,需得要釜底抽薪的法子。”
“如何釜底抽薪?”
“呃……这个……老夫这么说吧,小犬道友这个情况,其实就是灵气淤积,导致体内阳气过剩。
“是他那天级至阳道体的问题。
“所以,最有效,也最快速的办法,自然……与尊上您之前调养身体的法子……一样。”
“……”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老婆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本座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林澹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
感觉到那熟悉的冬雪气息重新靠近过来,林澹拼命想要醒过来,想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就是贪嘴,吃多了,让对方别担心。
可是浑身都仿佛被火炉困住,他在炉子里疯狂拍打内壁,却怎么也出不去。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无事,不必担心,有我在。”
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方肌肤冰凉的触感,让林澹原本躁动不安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紧接着,有冰凉的灵力从林澹的眉心注入他体内。
他感觉到眼前那黑漆漆的火炉逐渐变得凝实。
好像是他的识海……再次被强行打开了。
只是这次的识海,和平时不太一样,周围全是灼热滚烫的气息,烧得空气都扭曲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林澹眯缝着眼,往远处看过去,就见一个白色的纤瘦身影,一点点靠近过来。
林澹一张黑漆漆的嘴,裂开到耳朵根去。
“老婆!”
他高喊一声,欢快地朝那白色身影飞奔过去。
眼看着快要离那白色身影很近了,黑色身影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想要将白色身影用力拥进怀里。
然而,林澹扑空了。
黑色的身影,直直地穿过了白色身影的胸膛。
林澹懵懵地垂头,看看自己双臂,又看看胸膛——
他现在,好像没办法凝实出元神了,哪怕被强行打开识海,身影依旧只能维持无需飘渺的雾气的形态。
林澹转过身,在靳言那白色身影面前停下来,抬手想要去揽住对方的肩膀,手却再次穿过去,
“我、我没办法凝实……”
靳言也看出来了——
林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神识被极阳之气炙烤着,哪怕有靳言的灵力帮忙,强行打开识海,也难以让元神凝实。
靳言伸出手,掌心虚虚地抚摸着林澹的脸颊。
和林澹那虚浮的轮廓不同,靳言的手臂轮廓凝实,线条很漂亮。
哪怕无法触碰,林澹也忍不住想要朝他靠近——
靳言的白色身影,周围不断地散发出冰冰凉凉的寒气,像一根行走的人形雪糕似的。
林澹往前迈出去一步,胸膛尽可能往对方冰凉的身躯上贴,
“老婆,我抱着你,歇一会,很快就好了,你别担心我。”
靳言轻叹一声。
对方吞食了太多灵气,堆积在体内,必须要完全炼化了,完成进阶升级,才能好过来。
根本不可能像平时那样,睡一觉起来,就完好如初的。
他知道这笨蛋现在肯定很难受——
极寒之气侵体时,他一个渡劫境,都难以承受。
这笨蛋现在只有筑基境,却要承受这极阳之气的痛苦,怎么可能没事?
只是怕他担心,在强撑罢了。
想到这里,靳言开口,语气透出满满的自责:
“是为夫没有保护好你。
“为夫答应了,要将你安然无恙地从三清洞带回来的,可是,如今却食言了。
“你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凝实元神,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借助神识双修,来替你缓解……唔!林壮壮!”
靳言话讲到一半,忽然身体轻颤。
因为林澹的极阳之气太盛,靳言没能帮他凝实元神,也没能彻底控制住他的神识。
因而,这笨蛋的身体,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被靳言彻底固定。
昏睡中,对方的手脚,远没有清醒时那么老实。
靳言将神识探入对方火炉一般炙烤着的识海中时,现实中,床榻上,林澹循着本能,将身体往另一处冰凉的身躯上拱过去。
待到靳言回过神时,他衣襟被对方扯开了,长发披散,黑色绸缎似的,铺满玉石床榻,越发衬得他肩头裸露的肌肤白皙胜雪。
林澹压在他身上,循着本能,将手往他腰间伸过去。
滚烫的掌心,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手撑在对方胸膛上,身体想要往外逃,脱离对方灼热的禁锢。
林澹这时却攥住他两只细瘦的手腕,拉到头顶,一只手掌禁锢住,另一只手又开始作乱。
靳言恼了,想要抬腿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掀翻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忽而想到什么,动作又滞住——
没办法完全打开对方识海,不能神识双修,或许……
另外一种方式的双修,也未尝不可?
正想着,那笨蛋灼热的掌心又开始乱来,靳言浑身一颤,腰腹肌肉顷刻间紧绷起来,思绪被迫拉回。
他拼尽全力,将一只手腕从对方掌心挣脱出来,攥住对方作乱的手臂。
也不管那笨蛋现在烧得厉害,也不理会对方究竟是否能明白他的话,靳言呼吸粗重,但仍旧努力平复住突突跳动的心,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义正言辞地说:
“林壮壮,你我既已经互相承诺,永结同心,如今行夫妻之实,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为夫,要在上面!”
第109章 第109章
林澹现在的状态, 像是醉酒,又像是半梦半醒之间。
他意识一片混沌,听到靳言的声音,可是想要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却花费了很长时间。
僵持一阵, 林澹把烧得通红的脸颊, 贴在靳言白皙的脖颈处皮肤上。
滚烫的额头,在靳言肩窝上磨蹭,喉咙里发出类似小狗的呜咽声。
靳言忍受了这么多年的极寒之气侵体的痛苦,自然十分理解这笨蛋现在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 靳言叹息一声,抬起手,细瘦白皙的手臂, 环住林澹的脖颈, 在他乱蓬蓬的脑袋上轻轻抚摸。
侧头亲了亲林澹滚烫的耳廓, 靳言轻声说:
“无事,莫怕,为夫一定会帮你安然渡过,你只需要躺好,其他什么也不需要做。”
说着, 他还轻拍了拍对方肌肉紧实的腰腹, 示意对方从他身上下去, 乖乖躺平。
然而林澹没动,依旧压在他身上, 喉咙里漏出一句话, 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老婆,好热, 好胀,好难受……”
“你……”
“我想……”林澹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
靳言气得脸颊通红,“莫要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嘴上讲着狠厉的拒绝的话,然而靳言手上却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甚至,原本撑在林澹腰腹处的那只手臂,也软下来,简直摆出十足的欲拒还迎姿态来。
靳言现在很矛盾,一方面,他认定了自己是夫,林壮壮是他的妻,绝无更改的可能,可另一方面,这个笨蛋因为他而陷入极阳之气的炙烤中,他却还要在这种时候争个上下,未免太不近人情。
心底两个小人,不断拉扯着,让靳言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时,林澹再次开口,滚烫的吐息拍打在靳言脖颈处,
“阿言,好痛……”
靳言长长地叹息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
——便让他这一次吧。
——无论如何,让他将那淤积的极阳之气发泄出来,确实比本座将极寒之气送入,要更合适。
——待到这笨蛋身子好了,日后,本座有的是机会再寻回自己的位子!
想到这里,靳言身上的力道彻底松懈下来,双腿朝两侧分开一些,一副赴死的神情,点点头,
“好,便依你这一次。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到了后半夜,靳言就后悔了。
他说的只此一次,可对方根本没打算听他的
啪。
靳言一巴掌拍在林澹脸颊上,没有任何力道,太过绵软,不像是警告,岛像是爱抚。
“林壮壮!够了!停下!”
靳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中,身体在滚烫的海水中浮浮沉沉,像根浮木。
他将手臂从寒玉床榻边缘伸出去,想要捉住什么,让自己不要继续随波逐流,然而下一刻,滚烫的手掌追过来,攥住他细瘦的手腕,将那截手臂又扯回去
“嗷——!”
待到月亮落下去,眼看着天边要泛起鱼肚白时,寒玉宫偏殿,传来一声高亢的野兽嚎叫。
淤积在林澹体内的那滚烫的灵气,终于被排解干净,又炼化于丹田内。
接着,他迎来了久违的升级。
感觉到对方体内修为和灵力的变化,靳言掀起沉重的眼皮。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仿佛刚从河里打捞上课似的,黑色发丝一绺一绺地粘在脸颊和肩头。
露出一个疲惫的笑,靳言低声呢喃:
“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说着,他撑着手肘,眉心紧蹙,拖着每一块骨头都快散架的身体,准备往外走,想要尽快逃离这片滚烫的“海洋”。
然而,身体刚往外挪了半寸,腰身便被两只宽大的手掌禁锢住,接着,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力道,又将他拖回去。
“你……!”
靳言刚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便被喉咙里细碎的声音,尽数淹没
靳言再次被拖进那片滚烫的海水中,重新浮浮沉沉。
旭日初升,日光落在玉石床榻上,洒在靳言皮肤上,让那根根立起来的绒毛上,挂着的细小的汗珠,变得晶莹剔透。
无尽长夜结束,然而,属于靳言的漫漫长夜,仍旧在继续
“嗷——!”
又是一声嚎叫。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停歇,林澹的修为,又升了一级。
靳言半阖着眼,余光瞥向那个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精力的壮硕修士,以为结束了。
然而,他很快又被拖入海底,继续浮浮沉沉……
“嗷——!”
“嗷——!”
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在寒玉宫偏殿响起。
林澹的修为,如雨后春笋一般,节节高升
三天后,林澹从寒玉宫偏殿的床榻上苏醒过来。
只觉得神清气爽,脱胎换骨。
浑身每一处肌肉、每一块皮肤,都变得轻盈。
林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感受着指尖萦绕的灵力。
这充沛的灵力……
如果说以前在他体内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现在的灵力,就仿佛大江大河,滔滔不绝地在他各个关窍中激荡。
他升级了!
而且连升了好多级!
这是……
正兴奋地告知着体内灵力的流动,林澹忽然发现了丹田处的异样——
在那里,灵力环绕之间,隐约浮现出来……一颗蛋?!
金色的、十分圆润、异常饱满的,一颗蛋。
林澹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那不是蛋,那是金丹。
他成功地在丹田处,结了一枚金丹。
他进入金丹境了?
睡了一觉起来,他连着升了十级,直接横跨一个大境界,从筑基境,一步飞到金丹境了?!
第110章 第110章
林澹将神识送入丹田处, 仔细查探过去。
在滚烫如火海一般的灵力的环绕下,那枚金色的“蛋”看起来闪闪发光。
圆润的“蛋壳”泛起细腻的金属光泽,上面雕刻着凹凸不平的繁复图纹。
那些纹路有点像树皮上的脉络,但更精致。细密的纹路, 将整枚金丹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
林澹用神识将自己的金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发现这“蛋壳”上, 连一块光滑的表皮都没有——像个非常贪婪的雕刻家,找到了一块美玉,一定要用刻刀把玉石表面每一处都利用起来,一点留白都不舍得放。
离远了, 林澹才意识到,这些纹路并不是随机排列的,错落有致的细纹, 组成了一个图案——
某只长相十分凶悍的四脚兽, 正张开深渊巨口, 朝着面前的一团黑雾飞奔过去。
看那架势,像是要将那一团黑雾吞噬进肚子里去。
那只四脚兽,林澹认出来了,是他的本体——饕餮。
“嗯……”
林澹正在兴奋地欣赏着自己体内的金丹,身边忽而传来一声很轻的呻|吟。
林澹愣了一下, 很快收回神识, 朝身侧看过去,
“老婆……?”
就见靳言侧身躺在玉石床榻靠里的位置,背对着林澹, 衣衫褪下来, 压在身下,黑发凌乱地披散着, 白皙的皮肤上尽是斑驳痕迹。
眼前的景象,惊得林澹呼吸凝滞。
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人拿锥子凿进去,痛得他一个激灵,用力甩了甩头。
前几个晚上的那些香艳画面,一股脑在脑海中涌现。
那冰凉细腻的肌肤,在掌心的触感,因为蒙上细汗,变得黏黏腻腻……
那纤瘦柔软的身躯,被他禁锢住,弯折起来,像砧板上的鱼肉,被迫剖开肚腹,被展开到极限……
在浮浮沉沉之间,对方喉咙里漏出的细碎声音,像是忍到了极限,又像是沉溺其中,一时间,分不清疼痛与欢愉的界限……
“啊……”
林澹感到浑身燥热,皮肤烧起来,脸颊发烫,血液往某个不受他控制的穴位涌过去。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凌乱的额发,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
然而没有用,侧躺着的那个纤瘦的身影,凌乱不堪的模样,让他前几个晚上的野蛮行径,昭然若揭。
林澹双手攥成拳头,最终在内心深处为自己开脱——
他那时候处于“吞噬万物”神通结束之后的后遗症中,脑袋不清醒。
那只叫饕餮的四脚兽做的事,和他林澹有什么关系。
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想了一阵,林澹重新看向那个背影。
对方侧身躺着,身体线条形成非常漂亮的起伏,山峦一般,在腰身的位置,刚好凹陷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林澹身体里那只“禽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喉头上下滚动着,舔了舔干涩的双唇,手臂伸出去,掌心放在对方腰肢形成的那道漂亮弧线上,轻轻摩挲。
靳言身体细微战栗,手臂抬起来,轻轻推了推林澹的手,近似呓语地低声说:
“不要了……”
林澹脑袋发胀,燥热的血液,裹挟着滚烫的至阳灵力,在身体中每一处关窍横冲直撞。
他慌忙收回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克制力,调息,入定,平复体内躁动的灵力,和脑袋里那些不该有的冲动。
天人交战一番之后,林澹内心终于回归平静,他小心翼翼凑到靳言身侧去,俯下|身,在对方肩头轻轻亲吻。
接着,他抬手,落下一道清洁咒,将靳言周身清理干净。
深吸几口气,林澹在靳言背后躺下来,胸膛贴着对方后背,手臂环住对方身体,宽阔的肩膀将对方细瘦的身躯几乎包覆住。
他又吻了吻对方鬓角,鼻息之间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冬雪的清香,心绪变得平和宁静。
缓缓地闭上双眼,林澹唇角往上翘的很高,陷入沉睡
再醒过来时,林澹怀里空了,靳言不知去了哪里。
林澹翻了个身,意识逐渐回笼,耳边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是古茗,正在和靳言快速聊着什么。
林澹撑着手臂坐起来,刚要起身往外走,靳言缓步走进来。
白色的衣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衣领束得很高,几乎将喉头都完全包裹住了。
脸上戴着白玉面具,他又恢复成那清冷到拒人千里之外的靳掌门的模样。
林澹张了张嘴,想要喊声“老婆”,或者“阿言”,又觉得不太合适,试着改口喊“尊上”,也觉得不太妥当。
正犹豫着,靳言已经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套黑色的精致法衣,送到林澹面前去,
“将法衣换好,随我出宫。”
“去哪?”
刚睡醒,林澹乍一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哑,清了清喉咙。
靳言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眉头轻轻拧起来,指尖轻点,送出一道灵力,直接帮他把法衣换上了。
又从指根处的储物戒里,将那墨玉发钗取出来,上前一步,手臂环住林澹的脑袋,手指绕去林澹脑后,熟练地帮他挽起发髻。
林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靳言胸前衣领,他脊背挺直,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
垂下眼,目光落在靳言腰间,看到对方今天没有佩戴任何配饰,只挂了一块玉佩——
林澹在靳言生日那天,送给他的,那块桃花镶嵌的玉石。
林澹唇角翘起来,笑得开心。
靳言冷冷清清的声音,这时在头顶响起:
“今日,是我师娘,云壑真人的忌日。”
林澹唇角的笑意收敛了,抬头看向靳言,
“你想领我一起去?”
“你我虽然尚未结成永结同心契,但已是道侣,今日,于情于理,都要领你去见见他和我师父。”
“嗯。”
林澹郑重其事地点头,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见家长的紧张情绪
云壑真人的陵墓,修建在玉寂峰旁,靳言领着林澹,从玉石床榻边上的传送法阵,直接抵达墓地边界处。
寒灯真君当年是自戕,魂飞魄散,肉|身化为齑粉,因而靳言在他忌日时,都只在寒玉宫上空,布下祭台,远远地怀念。
而云壑真人却不同,他是病逝的,神魂陨落之后,肉|身留在了寒玉门,尸骨埋在玉寂峰脚下的这片人迹罕至的陵墓中。
云壑真人是半妖,身上流淌着上古神木的血脉,他离开后,墓地附近的土地,受到他的血脉的滋养,形成了一片桃花园。
满地的桃花,洋洋洒洒,铺了十里,放眼望去,尽是烂漫的粉色。
本该是一副欣欣向荣的风景,可是因为靠近玉寂峰,气候严寒,脚下的土地常年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周遭看不到任何鸟兽的影子,寂静无声,唯有风雪呼啸。
因而身处其中,心情并不会感到愉悦,反倒只剩下无边的落寞、孤寂、忧伤。
靳言微微仰着头,任由那一片片粉色花瓣散落在他发梢、肩头。
林澹转过头,看着靳言的侧脸,抬起手,轻轻摘去他鬓角飘落的一片花瓣。
靳言回过神,看向林澹,轻轻笑起来。
林澹被那笑容迷了眼,看得有些呆怔。
正在失神之际,靳言抬手,冰凉的手指穿过林澹温热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
“走吧,随我去见师父师娘。”
他们就那样手牵着手,穿过整片桃花林,来到一处白玉石堆砌的坟冢前。
坟冢正前方,立着一块约莫有两人高的巨大墓碑。
墓碑周围镶嵌得满是粉色桃花,正中央,一排烫金的大字,写着:
[爱妻云壑之墓]。
在侧边,是一行稍微小一号的字,写着:
[庚子年腊月二十六日辰时三刻,永失吾爱,寒灯]。
靳言上前一步,抬起手,将那墓碑上掉落的桃花花瓣和白雪,一同拂去。
他没有用清洁咒,也没有用灵力,擦拭的动作很轻,掌心抚过碑上的裂痕,像在抚摸至亲至爱的长辈,那手背上被岁月留下的皱纹。
“师娘。”
靳言抬眼,视线落在碑上镶嵌的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上,
“我带我的夫……”
他顿了顿,原本想说“夫人”,昨夜的种种画面浮现在眼前,心中轻叹一声,终究不想欺骗师娘,改了口,
“我的夫君,来看你们了。”
听到“夫君”两个字,林澹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靳言,紧接着,唇角翘起来。
他很快收敛起那个得意的笑容,很认真地朝着那墓碑行礼,
“师……伯母。”
靳言又轻声介绍,“他叫林小犬,是——”
“——阿言。”
靳言话讲到一半,林澹开口打断他。
“嗯?”
靳言转头看向他。
林澹想了想,继续说:“我本名,不叫林小犬,也……不见壮壮。
“我叫林澹。”
他想,自己以后和靳言是要结下永结同心契的,总不能最后契约石上,写个假名字吧。
是时候,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坦白了。
靳言的眉毛轻轻挑高了一些,
“灵丹妙药,那个丹?”
“呃,不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那个澹。”
“林澹。”
靳言一字一顿地,认真读出这个名字,细细思索片刻,笑了笑,
“果然是你。”
林澹有点懵,“什么是我?”
靳言摇摇头。
之前师娘口中那个,有关他未来道侣的预言,靳言没打算告诉林澹。
林澹倒也没有追问,他既然讲出了自己的本名,便索性讲了另一件事:
“我……原本不是这片大陆上的修士。
“我是在三年前,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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