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控制地,戚师师面上也一片烫红。
姜朔手攥着鱼鳔,走进了些。
看着她面上的红晕,对方唇角边也不禁勾起一抹笑。
那弧度清清淡淡,并非打趣,更多的则是带了宠溺的味道。
戚师师不禁有些羞恼,抢过那鱼鳔,一下扔至一旁。
“朔奴,你竟还会打趣我!”
这些天,这么多次的交锋,也让戚师师发觉身前此人越来越游刃有余。
他能很好地逗弄起她的兴趣与情绪,更知晓什么能让她脸红,什么能叫她颤栗。
“大小姐,朔奴错了。”
姜朔眼底淡笑仍未化开,他任由戚师师嬉笑打骂,弯了身,好脾气地去捡鱼鳔。
便就在这时,前堂传来消息。
裴家老夫人来了。
裴、戚两家交好,曾也定下一段人人称赞的好姻缘,以往每逢年关,两家之间便要开始走动。今年裴家发生了那样的事,父亲还在纠结要不要带上大女儿去裴家呢,裴老夫人便先登门了。
戚师师换好衣裳,欲起身去清风堂。
还未推开寝阁的门,远远地听见院内传来的喧闹声。
裴老夫人竟亲自来了瑶雪阁!
许是做贼心虚,她赶忙让朔奴收好鱼鳔,躲至重重帘帐后。
前脚刚一收拾好,只听一道叩门声,戚师师整了整衣裳,迎上前去。
经历了丧孙儿之痛,裴老夫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鬓角一片雪白,满目哀楚,见到戚师师,更是泣不成声。
戚师师的手被对方紧握住。
“好孩子,老身好些日子未来看你,你消瘦了,也受苦了。”
那一双手布满皱纹,掌心处依稀残存着薄薄一层茧。听着老夫人的哭声,戚师师心中亦感怀,想起先前与裴郎的往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檀郎谢女,羡煞旁人。
裴老太太越说越感伤,攥着她的手也越发激动,近乎于颤抖。
“怨我,好孩子,都怨我没有叫人护好他。”
房门未掩,院内冷霜刺骨,冷风扑打在人面上,将泪痕吹得愈婆娑纵横。裴老太太哭得厉害,一声啜泣接着一声,一侧的侍人也掩面,不忍去看。
“俞章,俞章……我的孙儿……”
戚师师回握住老太太颤抖的手,忍着泪低下声:“老夫人,您当心身子。”
寒风凌冽,她的眼眶也泛红。
若说先前她对裴郎的是爱慕与思念,那现如今,戚师师心中更生起了愧疚。她紧抿着唇,听着老太太声声哭泣,往日与裴郎恩爱的场景更是一幕幕在眼前铺现。
也就在此时,一道冷风将房门吹得嘎吱响,纱帘轻动,窗边藏匿的人影也轻微摇晃。
戚师师心中紧张,余光频频朝帘后瞟去。
朔奴默不作声地藏在那里,还好未发出什么动静。
寝阁内哭声恸天,随行也侍女也忍不住,跟着老太太痛哭流涕。
戚师师原也想哭,可自打注意力转移到朔奴身上后,那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却是怎么样都流不下来了。
少女双眸微红,眼底盛满了摇晃的水雾,眼中光影破碎,真是我见犹怜。
“好孩子,我知晓你痴心一片,这段日子定也十分难捱。你莫要怕,虽说俞章去了,可在奶奶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戚家的好孩子,是我们裴家的好孙媳。日后罔论你走到哪里,又嫁到哪里,只要你愿意来裴府看看俞章,我们裴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裴老夫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最后抓着她的手,几乎要哭晕过去。
一侧侍人赶忙上前,稳稳接住老夫人的身子。
透过老夫人的衣角,她隐约能看见躲在窗边的人形。那人影模糊,却又随风轻轻摇摆着,缠绕在她的思绪间,抹不开,驱不散。
她咬了咬下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些。
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昨天夜里,芙蓉帐内的场景。
少年紫袍微低,披散着乌发,垂下头笑着看她。
一双凤眸被勾画成桃花眼,姜朔声息微哑,分明是在勾.引她,贴近一点,再与他近一点。
他的动作是恭敬而顺从的,可眼底的引.诱与占.有却是呼之欲出。戚师师被他半捂住眼睛,再回过神时,她的下巴已被他勾起,唇齿缠绕着灼热的吐息。
不成。
她摇摇头,不能想这些。
戚师师抹了抹泪,余光自那人身上移开。
他躲得很隐蔽,又有帘帐与雾气遮掩着,旁人根本发现不来。
也唯有戚师师知晓,朔奴一直在暗处看着,偷偷打量着她与旁人言谈。
又好一番交代,裴老太太说得她心中愈发愧疚。一口一句亲昵的“孙媳”,更是引得她声泪俱下,又羞愤欲死。
叫她该如何告诉旁人,她已不是裴家的孙媳,更不配入裴家的大门。
表面上,她为裴俞章守着孝,对裴郎一往情深。
实则,她早已与自己的下人暗通款曲,一次一次,体尝那情爱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终于含泪离去。
离开时,裴老太太频频回首,似乎想要从师师身上找到几分自己孙儿的影子。
戚师师红着眼眶送她。
暖雾醺醺,炭盆里的热气也逐渐消散。戚师师送别了裴老夫人,只身回到瑶雪阁。
推门之时,姜朔恰恰自帘帐后走出来。
金乌浴血,洒落在他深紫色的衣袍上。少年眉目之中,颇有几分裴俞章的影。
见她满眼通红,心中愧疚万分,姜朔便走上前。
对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大小姐。”
多日的训诫,他的嗓音愈发温柔,近乎于裴郎。
那只掌心中带着薄茧的手,此刻正轻柔抚摸着她的脸颊。戚师师仰起头,只见男人微逆着光,温和地弯下身来替她擦眼泪。
他的手指泛凉,拂过她带泪的眼角,拂去哪一片湿意。
“大小姐在想什么,这般难过。”
她抿了抿唇,眼底情绪闪烁,像是一片碎影,倒映在纯澈的清波之中。
姜朔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又是何等了解她?即便不说,他也能将大小姐的心思猜出个大概来。
姜朔擦拭着她眼角的泪:“不怪大小姐,您只是没办法。朔奴知道,大小姐也很想他。”
少年声音温柔,像最和煦的一缕风,落在了戚师师心头。
“不怪大小姐,不怨大小姐。”
“大小姐只是太想他了而已。”
她伏在对方肩头,以手捧着面,低低啜泣。
哭着哭着,他的吻又未经允许地落下来。起初只是额头,而后是眼角、鼻峰,最后终于辗转到她的双唇之上。
戚师师的脸被对方捧起来,下巴轻抬。
少年低垂着睫,双唇含过她饱.满的唇珠,一下又一下地吮.吸。
他有一种惊人的学习能力,这种能力用在吻.技上,也丝毫不会显得突兀。对方轻吮着她的唇珠,又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齿贝,这种温柔与野蛮交织着,竟让她可耻地感到沉醉,感到意.乱.情.迷。
戚师师潮.红着脸,趴在他身上,低低喘.息一声。
“姜朔。”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少年轻咬了她一下。
他控制着力道,不让她感到疼痛的同时,又恰好阻止了她的话。
戚师师微惊,瞪圆了杏眸,嗔怒:
“朔奴,你——竟敢!”
竟然敢咬她!
姜朔低垂着眼睫,唇齿擦过她的唇瓣,心疼道:
“大小姐,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微风穿过窗牖,雕花屏风上落下两道人形。少年的眉目清俊,双眉之间隐约有着对她的怜惜。
戚师师微怔,抬起头。
对方生得高大,颀长的身形将窗外的日光尽数遮挡住。日影倾洒,使得他的脸廓沐浴在这一片光影中,模糊又温柔。
姜朔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并着,轻压住她的嘴唇。
“你没有错,大小姐,这不是你的错。”
裴俞章遇难,于靳州丧生,不是她的错;
她与青梅竹马相爱,一片痴心,不是她的错;
他生得像那人,更不是她的错。
姜朔低下脸,认真看着她,道:“如若我是裴俞章,我会原谅你的。”
戚师师:“可是……”
“没有可是。”
姜朔斩钉截铁,截断了她的话。
微风吹动少年深紫色的衣袍,对方声音不疾不徐,也不知是肺腑之言,或是在诱导她。
戚师师听见他说道:
“裴世子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她没有错,她有什么错?
她只是太想裴俞章,太过于思念裴俞章了而已。
她是在与旁人偷.情么?
没有。
裴俞章已死,二人的婚约作废,她自然算不上是裴家未过门的新媳妇。
她是在背弃裴俞章,违背了当初所定下的海誓山盟么?
自然也没有。
活着的人,自然不能被已死去的人所禁锢。
薄薄的茧抚摸过少女脸颊,宛若安抚着一只心慌的小猫儿。
戚师师顺着他的动作,垂下湿润的睫羽。
“大小姐。”
“嗯?”
“您没有错,错的从来都不是您。您不必自责,更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戚师师沉默。
“我若是裴世子,定不会责怪您。更何况,世子他那般爱您,自然希望您能够开心顺遂,早日走出他离世的阴影。”
姜朔认真看着她。
“大小姐只是在做了,裴世子希望您做的事。”
是吗?
戚师师心有迟疑,目光自朔奴身上挪开,不禁望向窗外。
寒风呼啸,枯朽的树干上不见飘零的叶,她的思潮亦呼啸,眼前忽然浮现起先前与裴俞章玩闹说笑时的场景。
彼时,二人许愿一生一世,百岁共白首。
闻言,裴俞章便打趣她:“可我比师师年长上四岁,若你我都长命百岁,那怕是独留师师一人在尘世间,孤苦伶仃守寡四年——唔,师师,你莫捂我嘴。”
“那俞章哥哥莫要再说这种话,呸呸呸,不吉利。”
少女佯作恼怒,娇嗔道,“守什么寡,如若你敢这般,我便头也不回地另嫁他人!俞章哥哥,你莫再说这种话了。”
裴俞章爽朗笑出声。
“莫说是四年,就是四十年,我也不愿你再嫁。”
“师师妹妹,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裴俞章一个人的妻子。我也不愿与旁的男人共享你。”
“师师,你是我的。自我们有婚约的那一刻开始,你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
正思量间,自外忽然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下人着急忙慌的通传。
“大姑娘,大姑娘——”
是茯香的声音。
“靳州那边有消息了!”
右眼皮突突一跳,戚师师赶忙自朔奴怀中起身,朝门外快步跑去。
“裴世子他、他的尸骨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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