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雨神节的人很多,来来往往都是笑容满面的人,这就显得没表情的明昭看起来有些不好惹,游荡的步伐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娘亲,为什么这个漂亮姐姐不笑呀?”手拿风车的小童疑惑的看着明昭,“她有那么多玩具,还有糖葫芦,为什么不开心呐?”


    “不要胡乱说话,走,去那边玩,娘也给你买糖葫芦去。”妇人见明昭穿着贵气,样貌出色,定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连忙拉着孩子离开。


    小童听到糖葫芦,开心的叫了起来:“好耶,吃糖葫芦喽。”


    明昭转头看着妇人牵着小童离去的背影,小童开心的都蹦了起来,小小的身影充满了喜悦,旁人只是瞧着都能感同身受孩童的乐趣。


    “哼,我也有糖葫芦,”明昭表情桀骜,但语气丧丧道,“可我没娘了。”


    裴知慕听到明昭的呓语,眼底闪过一抹不可名状的落寞和悲伤。


    她见明昭朝映月湖边走去,怕明昭再像之前在百花宴那样失足落水,便跑了过去,看着明昭一举一动。


    明昭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手中乱七八糟东西扔在地上,然后大大咧咧的坐下,纤薄的腰背弯了起来,还伴随着几下微妙的抖动。


    裴知慕见此,以为明昭是因为想起死去的镇远侯夫妇而哭泣。


    她犹豫了一下,抬脚上前,蹲在明昭身侧,轻声安慰道:“郡主,斯人已逝,还请宽慰自己。”


    明昭低着头,没有言语,只是肩膀抖动的越发厉害。


    裴知慕以为明昭不想旁人看到她脆弱流泪的模样:“郡主,民女也是早年丧母,懂你的苦痛和悲伤,知道郡主思念镇远侯夫妇,但郡主身体珍贵,万不可思虑过重,伤心...”


    “哈哈哈...”明昭抬起头,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神色,反而笑意浓烈,眼中满是讥讽和得意,“...被骗了吧?裴知慕,你怎么这么傻啊?本郡主怎么会在你这种人面前流泪?真不知道沈以峤怎么看上你的?”


    裴知慕怔愣片刻,并未如明昭所愿羞愧不已,反而神色坦荡的坐在她身边。


    明昭感到奇怪:“本郡主这般羞辱你,你不生气?”


    “民女怎敢生气?”裴知慕目视前方。


    明昭被她漠视的态度搞得冒火:“你这是什么态度?胆敢忽视本郡主?”


    裴知慕目不斜视:“民女不敢。”


    明昭拧眉:“那你看着本郡主回答。”


    裴知慕快速地看了眼明昭,然后继续盯着湖面:“民女不敢。”


    明昭:“....”


    这把她当傻子似得应付态度让明昭更来气。


    明昭把手中剩下的糖葫芦插在地上,抬起双手捧着裴知慕的脸,直接将她扭过来,对着自己:“你必须看着本郡主答话,不然本郡主就治你大不敬之罪。”


    裴知慕没想到明昭会这样对她,她瞳孔骤然放大,震惊不已。


    两人本就坐的很近,明昭这一举动,直接让两人的脸只有一指距离。


    裴知慕能够在明昭迷离的眼中见到自己惊愕的神色和泛红的脸颊。


    她能闻到明昭身上淡淡的香味,香气悠远深沉,尊贵又独特,其中夹杂着一丝热辣的酒气,让未饮一杯酒的人都有些昏沉。


    看来明昭是真的喝多了,不然平常她是不可能对她做出如此过分行径的。


    “郡..郡主..”裴知慕上手想要扯开明昭,两人现在的行为太过亲密暧昧。


    而且,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别动!”明昭凑近,看着裴知慕慌乱的眼色,嘴角勾起,“你看看你,一脸慌张无措,一定是刚才说谎了,故意欺瞒本郡主!”


    裴知慕扯不动明昭:“没,民女不敢对郡主说谎。”


    “还请郡主放手。”


    她慌乱无措又不是因为刚才被明昭谎骗的行为而对她有所埋怨。


    而是...


    裴知慕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明媚张扬的容貌在酒色的晕染下更加魅惑,呼吸吐纳之间带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妩媚柔情。


    尤其是这双黑眸,月光似在她眸中洒下水珠,迷离缥缈,让人不自觉的融入进去。


    裴知慕喉结滚动,用力扯开明昭的手,站起身深喘一口气:“郡主还是不要打趣民女。”


    明昭看着双掌空空,脸上掠过一丝空白。


    她五指蜷了蜷,伸手抓住裴知慕的衣角,仰着头,半阖着眼眸:“那你干嘛一直跟着本郡主?”


    裴知慕看着衣角被她扯在手中把玩,这种微妙的狎昵感让她恍惚觉得明昭在把玩的不是她的裙子,而是...


    她闭了闭眼,把脑中的乱七八糟抛出去:“民女只是见郡主醉酒,担心郡主安危,想着将郡主送回侯府歇息。”


    明昭用力拽了一下衣摆,冷哼一笑:“你说谎。”


    裴知慕被拽的差点往前近了一步,她拉住衣裳,和明昭互相比力气:“民女句句属实。”


    “你说谎,”明昭用力拉下裴知暮,看着她被迫弯腰,与她对视,“你明明想得到沈以峤,所以偷偷跟踪本郡主,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将本郡主杀人灭口,这样你就能当上大渊国的太子妃了!”


    “本郡主告诉你,你休想做这春秋大梦,就算本郡主得不到沈以峤,也不会让你得到的!”


    裴知暮垂眸,看着面前满脸红彤彤又气呼呼的明昭,一番叱责威胁的话,被她表现的如同孩子们之间的争吵似的,大人看了只会觉得可爱有趣,并不会觉得不妥无理。


    清风划过湖面,泛起一片涟漪。


    裴知暮不自觉的抬起手,用这样俯视明昭的姿势,将遮挡住她眉眼的碎发轻轻拂开。


    她有些无奈道:“民女并不喜欢太子殿下。”


    裴知暮与沈以峤相见不过几次,沈以峤对她的感情,她是知道的。


    但裴知暮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太子妃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沈以峤对她也许只是一时好感,只要她不理会,或许过段时间,沈以峤便会把她抛诸脑后。


    而且沈以峤对她的喜欢和厚待已经给裴知暮在暗地里树了不少敌人,让裴知暮深感疲惫,平白多了许多无须之祸,经过百花宴一事,裴知暮深知沈以峤对她的喜爱不是荣耀,而是负担。


    世家大族和朝堂官员的女儿,每个人都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她们你争我夺,明争暗斗,就连她那位庶妹裴芷柔都妄想成为太子妃。


    可裴知暮清楚,这些女子所求愿望不过是镜花水月,能真正配上沈以峤的人,只有京城之中最尊贵无比的尊皇长郡主,两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应是良配。


    明昭握紧衣摆,将裴知暮拉低,一字一句道:“本郡主不信!”


    裴知暮知道明昭不会轻易相信她,不然也不会设计百花宴落水之局。


    她道:“若郡主觉得民女对太子殿下有私心歹念,民女便不会来绛帐楼赴约。”


    “赴约?”明昭迷茫了一下,“什么赴约?”


    她恶狠狠道:“好呀,你背着本郡主和沈以峤私会?!”


    裴知暮:“...”


    她理解酒醉之人没有半分理智,但明昭说出来的话还真是让人心梗。


    裴知暮不想和明知谈论沈以峤,以免加深她与明昭之间的误会,而且沈以峤是太子,身份尊贵,不可随意谈论。


    她看了眼地上的玩具,都是明昭在街上“乱抢”的。


    全是孩子们玩的东西,风车、竹蜻蜓、花灯、小木剑、折纸鹤、香囊以及插在地上的半根糖葫芦。


    “民女没想到郡主会喜欢这些东西?”


    明昭扭头:“这些多好玩啊,你竟然不喜欢?”


    裴知暮悄悄地把衣角往外抽:“民女以为郡主会喜欢金银珠宝?”


    “呵,庸俗,”明昭嫌弃道,“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怎么抵得过这些。”


    裴知暮一边问,一边抽衣服:“哦?郡主为何会喜欢这些玩具?”


    “因为这些玩具代替父母,陪伴了我的儿时。”


    裴知暮动作一顿,看着明昭的侧脸,见她眼角泛红,眸中如湖面一样泛起波澜。


    “世人都羡慕本郡主,身份高贵优越,侯门贵女,是可望不可即的高位,”明昭幽幽叹了口气,“若本郡主可以选,本郡主很想成为普通人家的孩子,与父母相伴,不用再管朝堂战事,日日游历山水,品各地美酒佳肴,岂不快活,美哉?”


    裴知暮抿唇,半晌,朝她牵唇:“郡主福泽深厚,定能心想事成,”


    “再抽,”明昭一把握住裴知暮的手,警告道,“本郡主惩罚你的愿望可就真的心想事成了。”


    裴知暮:“...”


    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的明昭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裴知暮被明昭的手紧紧握住,她能感受到那双手的柔软和掌心的痕迹。


    她翻开明昭的手掌,看着掌心那几处已经结痂的伤口,蹙眉道:“郡主没有上药吗?”


    明昭纳闷道:“上什么药?”


    “民女给您送去的紫玉云膏。”


    距离她送去紫玉云膏已经五、六日,按理来说,明昭掌心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了。


    “紫玉云膏?”明昭思忖了片刻,猛地抓住裴知暮,色厉内荏道,“你不许把紫玉云膏给沈以峤,他身边厉害的太医那么多,用得着你去献殷勤!”


    “本郡主看你就是耍心机,想让沈以峤承你的好,这样你们的感情就能更近一步。”


    “裴知暮,你好谋算啊!”


    裴知暮:“...”


    又开始糊涂了。


    裴知暮看明昭这样子,想来是因为厌烦她而没有用她送去的紫玉云膏。


    “你这又是何必呢?”裴知暮看着这双本该完美无瑕的手,似一张宣纸染了墨迹,让人无端心疼不舍,“就算再讨厌民女的东西,也不该委屈了自己,让这双手落了疤。”


    “落疤就落疤,”明昭不在意道,“你们都觉得我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如今本郡主身上有疤,也让你们这帮卑劣的人看看本郡主的血性!”


    “你看看你这双手,柔弱无骨,青葱白玉的,一看就很废物。”


    与她之前万般呵护的手有的一拼啊,明昭顿时有些爱不释手。


    裴知暮就当明昭再夸她:“是,郡主威风凛凛,鹰扬虎视,民女深感佩服,自叹不如。”


    明昭捏了捏她的手,凑过去,眯眼狐疑道:“你又说谎!”


    裴知暮弯唇:“民女真没有说谎。”


    “那你看着本郡主的眼睛再说一遍?”


    裴知暮迎着明昭的目光,唇角上扬,柔声道:“明昭郡主,真真是威风凛凛,鹰扬虎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在夜色清风之下,对视良久。


    裴知暮眸色掠过一丝慌乱,先移开了眼。


    明昭撇嘴:“行吧,谅你也不敢糊弄本郡主,本郡主暂且相信你一回。”


    明昭松开她的手,拿起地上的糖葫芦继续吃。


    裴知暮见到,忙道:“郡主,湖边风大,怕是都吹脏了。”


    “侨情,”明昭不满的看了一眼她,“糖葫芦这种东西,精心做出来反而难吃,只有这样原滋原味才是最美味的。”


    “念你刚才夸本郡主夸的很好,本郡主赏你一颗尝尝这道美味佳肴。”


    裴知暮看着递到嘴边的糖葫芦,倘若她说不吃,明昭都能把这个签子扎在她身上。


    她想了想,还是张开嘴咬了上去,糖葫芦有些硬,想要完整咬下有些困难,裴知暮用力一扯,这才吃到。


    裴知暮品味:“确实美味。”


    山楂外面裹着的一层糖霜刚好中和了山楂的酸涩。


    “那是,本郡主所用吃食就没有不好的,”明昭刚要吃掉最后一颗山楂,结果山楂从木棍上脱离,竟直接滚入湖水中去。


    “...”明昭目瞪口呆,“我的糖葫芦啊!”


    裴知暮见她如此孩子气:“郡主莫急,民女再去买一根。”


    “可本郡主现在就想吃,”明昭偏头看她,“都怪你,肯定是你刚才咬坏了木棍,害的本郡主最后一颗糖葫芦没了。”


    裴知暮:“...”


    她又不是铁齿铜牙。


    “行行行,都怪民女,民女这就去给郡主再买...”裴知暮猛地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明昭捏住她嘴角还未入口的糖霜渣,指尖探入口中,粉/嫩的舌尖舔过红唇。


    她道:“算了,吃完这一点就够了,再吃本郡主就该牙痛了。”


    裴知暮表情空茫茫,睁大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只能感觉到胸膛里那震耳欲聋的跳动。


    明昭晃晃悠悠起身。


    裴知暮回过神,跟了上去:“郡主要去哪里?”


    “本郡主累了,要回侯府睡觉。”


    裴知暮看向扔在地上的玩具:“郡主这些不带走吗?”


    明昭头也不回:“本郡主玩腻了。”


    裴知暮怕明昭醉醺醺出事,立马追了上去:“民女送郡主回去吧?”


    明昭歪头:“裴知暮,你明明知道...”


    “民女知道郡主讨厌民女,”裴知暮抢答,“但民女担心郡主安危,希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准许民女将郡主送回候府吧?”


    明昭有些怔愣,眼神有一点困惑,认真道:“裴知暮,你脑子八成有病,找个大夫看看吧?”


    裴知暮:“...”


    算了,不跟醉酒的人计较。


    算了,这位是尊皇长郡主,她惹不起。


    明昭懒得和裴知暮拉扯,摆摆手:“算了,你愿意送就送,本郡主也不吃亏。”


    她抬抬手,“过来扶着本郡主,本郡主觉得路在晃。”


    裴知暮上前扶住明昭,看着明昭半倚在她怀中,头靠着她的肩,她深喘几下,将内心的躁动压了下去:“民女这就送郡主回府。”


    索性映月湖离侯府不远,就隔了两条街,裴知暮带着明昭穿小道而过,也就用了一刻钟便见到了侯府大门。


    “郡主,侯府就在前面了。”裴知暮轻轻晃动肩膀,将快要昏睡过去的明昭喊醒。


    明昭半眯着眼,看到自家大门就在前面:“嘿,我到家了。”


    裴知暮本想送明昭入府,但明昭手指抵住她的肩膀,警惕道:“怎么?你还想登门入室来害我?”


    裴知暮:“...”


    还是糊涂的。


    不过已经到了侯府,明昭定是安全的,她送到这里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那民女就送到这儿,郡主快些入府,早早歇息吧。”


    “等一下,”明昭捏住她的衣领给裴知暮拉回来,“本郡主话还没完呢。”


    裴知暮抿唇:“郡主有何吩咐?”


    再忍忍,面对醉酒的人,总要多给一些耐心。


    明昭戳着她的肩膀,然后慢慢向上:“本郡主以前觉得你这人没什么优点,如今与你相处这一会儿,突然觉得你也有些不太入眼的优点。”


    裴知暮本想躲开明昭的“戳戳”,却看见明昭眼神警告她,她顿时不敢动,任由郡主对她上下其手。


    “哦?是嘛?能得郡主赏识是民女的荣幸。”


    “你都不问问本郡主说你的优点是什么吗?”明昭不满意她这样的回答,噘嘴表示不满。


    裴知暮淡笑,语气颇有些宠溺道:“那郡主觉得民女/优点是什么?”


    明昭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指尖忽地戳中裴知暮的脸颊:“本郡主突然觉得,你的脸软软哒,真好摸。”


    裴知暮呼吸陡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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