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我

    母亲, 无论她存在与否,都是人生绕不开的重要命题。

    读大学之前,云礼从来不愿提起陈醉的名字, 可是她回国之后,渐渐相处, 又让少年感觉曾经刻骨的伤疤并不至于永远耿耿于怀。

    这其间的重要原因当然是程酌在调和。但云礼很清楚, 原因不止于此。

    他甚至从某种程度上理解了陈醉的自私——毕竟这个女人远离江朔、奶奶和父亲, 站在舞台上时,远比记忆中要光芒夺目得多。

    *

    不知是否因为受到舆论加持, 病弱的陈醉竟在综艺节目里闯进了决赛。

    拿到票的云礼不仅带上程酌,还把杨西西和左星臣也邀请来一同在现场欣赏表演。

    观众们叽叽喳喳,加之明星云集, 简直比演唱会还要热闹。

    其实陈醉近来各项数据都不太稳定, 却非要参加不可,实在让云礼郁闷纠结。

    程酌在旁安慰:“既然是她想做的事,有机会完成应该高兴才对。”

    云礼颔首, 内心却只求生命之神能够多几分仁慈, 别把还年轻的陈醉太早带走。

    思绪飘忽之际, 现场又一阵震耳的欢呼, 是陈醉拿着话筒款款上台。

    她穿着件如云霓般绚丽又仙气飘飘的礼服,因着精美妆容而掩去病态,言笑自如的模样漂亮到不太真实。

    杨西西很好奇:“那衣服是你做的吗?”

    云礼嗯了声:“……留个纪念吧。”

    见他似乎笑不出来, 杨西西不由苦恼着想要安慰。

    不料左星臣那家伙在旁边拿着荧光棒又吼又叫, 十足脑残粉模样, 惹得旁人无语失笑。

    寒暄完毕, 主持人在台上问:“听说今天的决赛曲目,是你没发表过的原创歌曲?”

    陈醉点头:“上周写的。”

    她总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轻松态度, 很符合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观众听得嘻嘻哈哈。

    主持人惊讶:“不觉得这样太冒险了吗?”

    “为什么冒险?我觉得自己写得挺好啊,”陈醉弯起嘴角,“其实是写给我儿子的,总得找机会唱一唱,对吧?”

    话音落下,云礼很是诧异,哪怕摄像机摇过来了也没有在意。

    陈醉不是个喜欢煽情的矫情人,当时那句对不起,可能已属于她极郑重其事的表达。

    所以忽然得到一首歌,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害怕。

    听见音乐响起,妈妈温柔而极有穿透力的歌声也响起,少年止不住地头脑空白——

    似是母子连心,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血液仿佛在担忧中远离了身体,云礼逐渐手脚冰凉。

    直至被程酌握住左手,方才轻咬嘴唇艰难回神。

    那首歌叫做《我》,唱了三分钟,是极度漫长的三分钟。

    根本无需任何解释,少年便听懂了陈醉的倾诉:无论对或错,她都选择了去做自己,而这种勇气,她也希望能在儿子身上看到。

    做自己当然好,只是……很难。

    云礼想起母亲当年的离去,以及自己对奶奶的“背叛”,一时间感慨万千。

    曲目终了,音乐渐淡,他却无法回神。

    站在光中的陈醉好像完成件极重要的事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没想到下一秒,她便失去力气,如朵云落在了华丽的纱裙上。

    惊叫声淹没掉所有知觉,云礼不由睁大双眼。

    *

    有的人永远与众不同。

    自从知道陈醉患上乳腺癌后,云礼便特别关注同类病患。

    他了解到太多与病情缠绵多年的案例,加之这两个月陈醉总是能说能笑,所以当真没觉得她会忽然恶化。

    结果白天还精神百倍的陈醉,竟然被直接拉进ICU,连续两日都没脱离危险。

    云礼从最开始的恐慌,到虚无的担忧,再到精疲力尽,最后虚弱地等在走廊长椅上时,已然面色如纸。

    虽然大家都劝他不用这样陪着,可少年心里总有种感觉:那首歌就是离别的预兆。

    正在头痛中昏昏欲睡时,附近又响起脚步声。

    “她也没管过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极熟悉的声音。

    云礼瞬间清醒,猛地站起身来:“奶奶……”

    蒋青略显风尘仆仆,簇着眉挎着包,显然刚刚赶来。

    原本说去买饭的程酌站在不远处,朝云礼淡淡苦笑。

    云礼低下头,疲倦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看您的,想着早点申请到学校,您也可以放心……”

    蒋青的表情十分复杂,一时间没有答话。

    没想忽然看见老人家,云礼却情绪崩溃,用手背挡住眼睛哭泣道:“妈妈要死了,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可我不想她死……”

    他越说越难过,最后简直泣不成声。

    蒋青拧着眉头望向ICU的玻璃窗,许久后才道:“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没有谁能永远陪着你,以后的路啊,你要学会自己走了。”

    云礼擦不净脸上的泪水,混乱间缓缓地蹲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犹豫过后,蒋青还是伸出手去,慢慢地摸住了他的头。

    *

    陈醉离开得很快,几乎没有给人太多时间难过,便在第三天夜里停止了呼吸。

    由于她是在综艺直播中倒下的,关注的观众不少,媒体自然寻着味来疯狂报道。

    幸好有程酌和蒋青陪着,云礼才能躲过那些长枪短炮的夹击,尽可能为母亲办了场体面的葬礼。

    她没什么亲人,朋友倒不少,更多的是粉丝。

    不知是谁走漏消息,导致下葬那日不少喜欢民谣的文艺青年前来吊唁,原本宁静的墓园反常地热闹了起来。

    完成仪式后,程酌扶着云礼的后背安慰:“带奶奶回家休息吧,别想太多。”

    云礼低落颔首,原本明亮的眸子狼狈微肿。

    程酌这才去帮忙送别众人。

    他总是能将复杂琐碎的事安排妥帖,值得信赖。

    云礼的头脑有些空白,跟着蒋青离开的刹那,又忍不住回头望向墓碑上陈醉的黑白照。

    正悲伤时,秦世忽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跟老太太打了招呼,而后掏出个信封道:“这个是陈醉录制节目的佣金,她之前说过,要留给你。”

    云礼怔愣地打开,见是张数额不小的支票,至少可以填补上她治病的花销,不由惊讶:“所以我妈是去找你帮忙了吗?她特意要赚这笔钱的?”

    秦世否认:“那倒不是,她原本就认得导演,只不过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后,去见过她,她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的确有趣。

    只可惜活到四十出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去诉说她是否后悔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而对于唯一被亏欠的儿子,除了那箱信和那首歌,更是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云礼把支票放好,等秦世告别后,才递给蒋青:“我用不到,您存着吧。”

    没想蒋青却问:“她在医院花的是小程的钱吧?”

    云礼默默点头。

    “还给他,”蒋青吩咐,“谈感情不要扯上钱。”

    ……

    云礼呆过几秒才猛地抬眸:“您接受我和程酌哥哥在一起了?”

    蒋青反问:“我不接受有意义吗?”

    云礼抿住嘴角。

    蒋青侧头叹气:“学业第一,别把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的,我会好好学设计,”云礼如此保证,而后微笑,“谢谢奶奶。”

    蒋青依然没有好脸色,只道:“既然这么选了,就别让自己后悔。”

    *

    四个月后。

    伴随着陈醉的离世,云礼原本微有波澜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他的托福成绩不错,余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准备作品和在刘夙的工作室兼职。

    为了增加更多光彩和阅历,也常想尽办法参与些相关活动,每日忙忙碌碌,非常充实。

    录取邮件是秋天收到的,比预计晚了些,而且毫无征兆。

    程酌的工作涉及到的责任太多,即便有心去美国,也不可能抬脚就走。

    所以云礼匆匆准备好签证和行李,最后还是要一个人踏上行程。

    国际机场徘徊着肤色各异的陌生旅客,给人种世界大门将在眼前徐徐打开的错觉。

    云礼当然激动,又有些不舍,办完托运后便黏着程酌:“所以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呀?”

    程酌正帮他检查随身的背包,闻言淡声回答:“年底。”

    云礼追问:“是新年还是春节?”

    听到这话,程酌失笑:“怎么,怕我讲话不算数?”

    “你不会的,我最相信你了,”云礼眨了眨眼睛,“只是不想分开,我希望每天都见到你。”

    程酌俯身亲了他一下:“等到纽约,用不了一周就想不起我了。”

    “不会的!”云礼着急,忽然发誓道,“等以后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了你换工作的。”

    话毕他又要求:“所以你必须去找我,好不好?”

    “知道了,”程酌摸住他的脸,“别的都不重要,注意安全。”

    云礼点点头。

    程酌这才从风衣里拿出个盒子:“原本你生日时想送,但定制的工艺复杂了些,上周才拿到。”

    他慢慢打开,里面是枚相当有设计感的男士钻戒,鱼纹和云纹巧妙构形成了环,显然的确是为云礼专门准备的礼物。

    云礼方才还略显悲伤的脸不由泛红,立刻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

    程酌认真地将戒指套入他白皙的无名指,最后又习惯性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云礼非常开心:“你就不说点好听的话吗?”

    程酌笑意不减:“说什么?”

    云礼理直气壮:“说你爱我!”

    “我当然爱你,”程酌语气温柔,“但也不仅是爱。”

    云礼很好奇:“那还有什么?”

    程酌没回答,只是再度吻上他的唇,许久才低声道:“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那也是我想去的未来。”

    云礼用戴着戒指的手握紧机票,垫脚拥上他的脖颈:“哥哥,一切才刚刚开始,对吗?”

    程酌应声。

    云礼浅浅闭眸:“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走到结局了。”

    程酌饶有兴致:“结局是什么样的?”

    云礼思考:“我们的头发一定都白了,然后生活在一处风景优美又安静的地方,你在阳光下悠闲地画着画,而我穿着裙子……”

    程酌被他的想象逗笑:“裙子?”

    云礼也笑,笑的同时听到催促的广播声,不由松开他,潇洒地摆了摆手,背上包独自走向人群。

    程酌始终站在原地,直至少年回首相望,方才重新弯起嘴角。

    “哥哥!等我成为设计师那天,就要向你求婚!你可不准先说!”

    云礼超级大声的宣言吸引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他自己却毫不在意,又朝程酌展露出美丽的微笑,而后离开地毫不犹豫,仿佛将要去的地方并非什么陌生的大洋彼岸,而是铺满鲜花的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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