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寻问道:“今年还是掌门领队吗?”


    林掌门是金丹中后期,门派里修为最高的人,但放到外面还不够看的。


    如果林何出去了,那门派里留下的只有一个金丹初期,林何的兄长林裘。其余几个比较厉害的也只是筑基后期,和段寻的修为相当。


    ——是个好机会。


    段寻咳嗽几声,道:“我可能无法动身。”


    白云起了然:“段哥,你好好养身体吧,修炼要当心啊。”


    他嘀咕着:“好可惜,今年还想和你结伴出去玩呢……”


    段寻一笑:“以后还有机会。”


    等桃源仙门乱成一盘散沙,可以问问白云起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天色已晚,白云起又聊了一会天,就告辞了。


    段寻感觉好的差不多了,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新衣物,就拿上竹竿出门了。


    夜风吹来,拂去燥热。白天和黑夜对段寻来说只是温度的差别,他低咳几声,下了地牢,远远地看见了红色的萧凌风。


    萧凌风正蹲坐在栏杆边,似乎在向段寻的方向看。


    段寻放下食物,一手拄着竹竿,微微后靠在墙壁上,等萧凌风吃完。


    但过了几秒都还没动静。


    段寻低头。


    “怎么不吃?”


    萧凌风没有扒拉碗,他抓紧了栏杆,从缝隙里向外探。


    “你、奇怪?”


    他总觉得今天的段寻闻起来不太对劲,和平时不一样。而且按理来说,他有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可是今天只有晚上有饭。


    萧凌风得出结论:段寻出事了。


    “你怎么了?”


    “被欺负了?”


    段寻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吃你的饭去。”


    萧凌风执着地抬头,视线直戳段寻。但这个男人的表情和以前一样。


    萧凌风盯了一会,看不出什么,低下头捧着碗开始吃饭。


    他吃得飞快又干净,吃完后主动把碗从小口递了出去,等段寻倒上牛奶。


    段寻直接把碗拿走了:“明天见。”


    萧凌风:“?”


    萧凌风:“我的奶?”


    段寻说:“小狗崽才吃奶。你长大了,吃什么?”


    这么有劲,一口把他咬到发烧一整天,喝什么奶?


    *


    段寻白天睡够了,干脆在门派里散散步,恰好撞上忙了一天的林管事。


    林管事全名林修,是林何的弟弟,筑基期。小门派里任人唯亲,连个管事都是“自己人”。


    林修今天主要发布出行的通知,开始着手清点派内物资。


    段寻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林管事,我修炼时出了岔子,身体不适,可否退出此次出行?”


    林修哈哈一笑,爽朗得过头了:“这有什么问题,你好好休息去吧。”


    他拍了下段寻的肩膀:“你是掌门面前的大红人,后生可畏啊。”


    大红人?


    段寻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避开了林修还想再搭上来的手。


    “多谢林管事,晚辈先告辞了。”


    大红人是什么说法?他平时也没察觉到自己在门派里有特殊待遇啊。


    段寻和林何,一个早年流浪如今刚迈入仙途的瞎子、一个占据一方的门派掌门。


    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关系?


    段寻敲敲系统:[给我这具身体的全部详细资料。]


    十几分钟后,段寻翻阅完毕,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段寻”的身份很简单,十六岁前一直在流浪,十六岁那年遇见一位仙人,见段寻有仙缘,点化他入了门。之后便来到桃源仙门,至今过去了四年。


    哪里出了差错?那个仙人?还是这个门派?


    [系统,段寻是怎么死的?]


    [抱歉,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在观察他。推测出的数据显示,他因修炼时经脉逆行而死。]


    段寻来了点兴致:[你在观察多少个世界?你做不到全知全能?]


    [无可奉告。]


    不回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


    段寻换了个话题:[我现在的身体没有问题吧?]


    [在您来到这个世界时已经完成重置,恢复到死亡前的状态。]


    只能恢复到死亡前的状态。这意味着,如果身体以前有什么问题,依然存在。


    段寻有点明白系统的作用了。


    把所有世界看成一个个大型游戏,系统就像管理员,修复bug,确保游戏按照主线推进。


    “段寻”的意外死亡就是一个bug,所以系统找到另一个段寻补救。


    [你可以重置肉|体,不能重置灵魂?也就是说,你无法复生。]


    [除了母亲,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创造出新的生命。]系统说,它有问必答,贴心地给段寻举了一个例子。


    [在你之前的那个世界,你的狗死了,但没有完全死,它的灵魂在短时间内依然存在。重置,即复生的必要条件,肉|体和灵魂同时存在。]


    [死亡面前,万物平等。灵魂能存在多长的时间,不取决于物种,取决于它们本身的特性。]


    段寻问道:[那些消失的灵魂去了哪里?]


    系统一时沉默,数秒后,它的声音悠远地回响,像空山里鸣起的钟声:[来时是碎片,在母体中长成,去时亦是碎片。]


    从来路来,往去处去。


    段寻表示:请不要做谜语人。


    但系统没有反应,像是预料到段寻问完问题,已经下线了。


    段寻总结了一下疑点。


    一、这具身体可能有暗疾。


    二、死因成谜。


    三、所谓林掌门面前的大红人。


    很好,一个也没得到解答。第一个急不得,第二个总归和这小门派脱不开关系,也许和三有关联。


    段寻决定先验证第三个疑点。


    *


    一月余,一个两鬓泛白、眼露精光的中年男子正坐于主殿。


    他正是掌门林何。


    林何样貌端正,气宇轩昂,只有泛白的发丝暴露出他修为难以精进、即将步入大限的事实。


    他坐于高位,扫视人群,看到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弟子,怎能甘心?


    这次前往虹洲兰水城,除了交换物资,他还想淘点宝物,最好再来一个像他在地牢里关着的宝物。


    段寻坐于下方,微微仰头,主位上的林何是他在门派里看到的,最凝实的人。


    他的主体是蓝色,混杂了一点点绿色,往外散发了很淡的颜色。


    雄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是林何在说话。


    “又是三年,我派弟子刻苦修炼、大有进益。后天动身兰水城,一不可过分张扬、目中无人;二不可在凡人面前辱没我派风姿,畏手畏脚。”


    在修仙者面前装孙子,在凡人面前作威作福。


    汇报完门派内的基本事务,仆役们流水般端上食物。


    菜肴的香气、酒水的味道一股脑填满了主殿,竟然还有丝竹管弦之声、歌女婉转的嗓音。


    段寻等到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手持酒樽,走向了林何。


    “恭贺掌门出关。”段寻敬酒,一饮而尽,“弟子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随队出行兰水城了。”


    林何道:“这有什么,贤侄身体不适,便不要饮酒了。”


    他叹道:“你的眼睛也是可惜,此次出行,我再为你寻一寻天材地宝。”


    “多谢掌门。”


    段寻和林何闲聊几句,发现他的语气平静又慈爱,对待段寻颇为真诚,倒真像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者,应了那句——“你可是掌门面前的大红人”。


    大红人,却是普通弟子,如白云起也不知道的隐秘关系。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不论什么原因,真关心假关心,一试便知,就从秦远下手吧。


    *


    秦远把困兽索勒在萧凌风的脖子上,得意一笑,用力一扯,然而萧凌风纹丝不动。


    他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又使劲扯了一下。


    段寻笑道:“师兄,怎么拉不动?”


    秦远撇下嘴角,瞪向段寻,刚要发怒,却突然心里发毛。


    段寻站在地牢门口,一手搭在铁门的钥匙上。昏暗的地下,他的脸一半被烛光幽幽照亮,唇边的笑容清晰可见,另一边却浸在了阴影里。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秦远拉紧绳子,疾冲过去!


    “当——”一声,响彻地下,震得栏杆微微颤抖!


    碧竹切血,手臂凌空斩断,肉和绳一起摔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犹如一个进攻的讯号,秦远刚刚扒在门上,又惊又怒地靠着铁门,手臂断端血流如注。


    他还没能骂出一个字,萧凌风猛攻而上,一口撕开了他的喉咙。


    血如喷泉,从喉咙红白的断口处飞洒出深红色的扇舞,浇了萧凌风满头。


    那血飞射入牢顶,又滴答滴答坠落,像下了一场雨。


    雨滴溅落一路,最后一滴落在段寻的几步前——他有先见之明,早早避开了。


    空气里满是血腥味,他看到弹动的人形,越燃越旺的火焰,非常温暖的样子。


    那个地上的人不动了,火焰慢慢向他靠近。


    萧凌风的眼睛血红,控制不住地现出兽瞳。他匍匐在地,四肢异化,一条深黑色的兽尾垂在身后。


    柔韧的兽尾和他身上的皮毛一样,走一路,抖落滴滴血珠子。


    他仰视面前的段寻。


    竹竿底下注了一汪小血洼,而段寻本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滴血未沾,面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笑。


    心脏强健有力地跳动,力量充斥了全身,萧凌风完全成了一头野兽,咧开獠牙。


    他兴奋无比、狂躁不安地绕着段寻来回踱步。


    这一刻的段寻,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里。他嗅闻到、捕捉到,段寻身上和他一样的气味,让他想长嚎一声,甚至……想咬碎他。


    最终,萧凌风还是停下来了。


    因为段寻使了个净身术,还嫌不够,又拿出帕子,用了十分力气揉搓他的脸和吻部。


    那只手,虎口有一颗红痣的手,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想张开嘴巴吞进去,却在触及时轻轻地含住了。


    有暖和的温度、香甜的食物气味、药草的清香。是除了敌人以外的东西。


    段寻任他咬着手,勾起唇角,把手抽出来时,横在萧凌风的獠牙边上,笑问:“还咬我吗?”


    萧凌风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段寻收了手帕,手帕下现出一张发烫的脸蛋。


    萧凌风不知不觉变回人形了。可那条尾巴还在。


    段寻摸一摸他的脑袋,自然而然地从后颈滑到了紧绷的背部,一手抓住了那条大尾巴。


    是犬科动物。


    手下的尾巴刚要甩开,段寻抢先开口,吸引了萧凌风的注意,打断了他的吼叫。


    他笑吟吟的:“嘘,我们是共犯了。”


    萧凌风望着他,望着不知何时变得干干净净的地牢。那个曾经欺凌过他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瞪着一双鱼似的目。


    他一时间没说话,也没动。近在咫尺的,是段寻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后,萧凌风才意识到,在那一瞬间,他窥见了段寻深藏的另一面。他不仅因血而兴奋,也因此而兴奋。


    从那一刻起,段寻于他,已经有了特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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