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苏横和木澄图干脆利落地立下血誓。

    他们受伤严重, 难以动弹,还是萧凌风取的心头血。

    苏横心里发凉,显然比起取血,萧凌风更想杀了他们。

    段寻对两人道:“一、若我或段凌死了, 你们自杀。二、不可向其他人透露我们的关系。三、不要因杀人或杀魔兽, 给我惹上麻烦。”

    “平日你们随意行动, 但要随叫随到。”

    木澄图受伤较轻,左手已经能动了, 掏出丹药咽下去,勉强起身,把苏横搀扶起来。

    她难受地看着苏横的伤口,从他的身上拿出了一个似鸟的哨子。

    她递给段寻,压下语气里的愤怒:“它名飞鸟,用灵力催动, 无论多远, 我们都能感应到。”

    段寻收下了:“卸掉你们的易容。”

    苏横面色苍白,眼睛细长,身体瘦削。而木澄图, 稍矮一点, 小麦色肌肤,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

    萧凌风记住了他们的脸。

    段寻说:“出去吧。”

    苏横微弯腰,脸上一个笑:“是。主上。”

    木澄图不快地跟着说了一声。

    苏横适应得倒快, 滑不溜秋。面上示好,一旦松懈,必会被反咬一口。

    段寻面色不变, 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道:“直接叫我名字。跟踪这么久, 应该知道我姓名?”

    苏横:“……是。”

    两人退下了。

    屋里还是一股血腥气,萧凌风推开窗户,放出神识仔仔细细又查探了一遍,等血腥气散去,他才关上窗户。

    木桶里涌上热水,热气蒸腾。

    段寻褪去衣物,泡在水里,把身上的血、汗通通洗去。

    热水包裹皮肤,还有稀窣声、一丝丝草药的香味。

    ——萧凌风趴在木桶边上,把一些草药放进了水里。

    一泡,屋里一股药味,取代了之前的血腥味。

    有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是萧凌风在为他梳理头发。

    萧凌风不悦道:“好多血,头发里都是。”

    段寻受伤的手臂也搭在木桶边上,萧凌风时不时会碰到一下。

    他看着段寻手臂上、脖子上的伤口,心里未消的火气又涌上来了。

    不是对于苏横两人,而是对于段寻。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段寻又置自己于险境。

    明知那两人非常危险,还要用他们。

    并且每一次都不在乎受的伤,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每一次都不改。

    萧凌风张嘴,在段寻的肩膀上咬了一个牙印。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段寻。

    段寻正闭目养神,冷不丁被咬了一下,一痛。

    这个力度,萧凌风又生什么气?

    他听见萧凌风说:“段寻,你又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

    为这个啊。

    段寻抬手,摸了摸萧凌风的脸,把他弄得湿漉漉。

    段寻轻笑:“你怕我死了?”

    他的手被捉住,萧凌风把脸埋进他的掌心,低声说:“怕。”

    萧凌风抬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后不能这么做了。”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

    段寻摩挲着萧凌风的脸,冷漠想。

    漠视他人,也漠视自己。对别人冷酷,对自己也是。

    他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像萧凌风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感情。

    明明也受过不少的磨难,可是依然会几乎付出一切去相信别人。

    相信段寻这样一个绝对不算好人的人。

    比起怕段寻怎么死,萧凌风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骗。

    段寻可以说出一千句不重复的谎话,来欺骗萧凌风。

    比如说“以后不会了”、“下次一定惜命”、“会保护好自己”……这些话。

    但他没有说,以沉默来回答。

    因为萧凌风从不骗他,在这样的大事上,段寻也不屑对他说谎。

    或许还有一丝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不忍。

    屋里沉默着。

    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萧凌风心头起火,怒气噌噌噌地上涨。

    段寻这样的回答,比苏横他们更令他生气。

    他怒极攻心。

    段寻迟早把自己玩死!

    萧凌风又想和段寻打架,把他揍一顿;又想到段寻刚刚受伤,他舍不得、会心疼。

    诸多滋味交织在一起,憋得他想长吼一声。

    他咬牙切齿,最后恨恨喊道:“段寻!”

    然后手上一个用力,把木桶掰碎了一大块,水哗啦啦地流出来,湿了大片地板。

    萧凌风从窗口跳了出去——吹吹风,一个人冷静一下。

    他不想真的和段寻打起来。

    他回头扫一眼在水中央的段寻,冷酷想到:那么爱找死,地上都是水,摔死你!

    段寻面色冰冷,语气也冰冷。

    “萧凌风!”

    萧凌风听见了,这次没回头。

    段寻站起来,手一挥,衣服飞过来,他随手披上。

    他能感觉到,萧凌风没走远,在附近停下不动了。

    空荡荡的窗户吹来冷风,地上满是水,滑溜溜。

    木桶恢复如初,水流随着心意倒流回去,在木桶中轻轻晃荡,最后化为一潭平静的死水。

    段寻来回摆动的心绪也平静下来。

    在萧凌风跳窗而走的一瞬间,他的心乱跳得厉害。

    段寻意识到了。

    在萧凌风为他开心、为他难过、为他流泪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不知不觉地跟着萧凌风在走。

    萧凌风改变了他的世界,还在改变他。

    改变他的情感,也许还要改变更多东西。

    萧凌风,竟让他觉得……痛苦。

    段寻捂着乱跳的心,面色扭曲。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萧凌风,也不该和他结契。

    段寻知道,自己从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冷漠的态度、阴暗的心思、变态的占有欲,哪怕不是为这事,以后还会因为别的事情和萧凌风吵架。

    或许有一天,萧凌风真的走了。

    现在,还可以让一切回到正轨。

    段寻坐回床上,拿出了小刀。

    刀很锋利,他的手轻轻一碰,就流出血来。

    他完全冷静下来了,把刀藏进袖子里,闭眼修炼。

    走了?

    走了就别回来了。

    萧凌风坐在灰烬里。

    他烧光了一排的树叶,并且为了锻炼自己,他烧的范围很准确。树叶都烧完了,枝干还是完好无损的。

    有事情转移注意力,他就没那么气了。

    最后一片叶子燃烧殆尽,萧凌风的火气也消完了。

    诸多的滋味也烧完了,余下无奈和心疼。

    段寻眼睛又不好,没入道之前,一定过得比现在辛苦千万倍。

    段寻受了多重的伤,都极少表现出疼痛,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在萧凌风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肯定受过很多很多的伤。

    会饿肚子、会迷路、走路会摔倒、会被人欺负……

    所以段寻有一点不正常,他不怕疼,也不怕死。所以他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

    萧凌风泄气:他和段寻生什么气呢?

    大不了他厉害一点,提前为段寻解决所有危险,那样不就好了?

    果然还是要努力修炼,还要让段寻开心一点,心里多装一点喜欢的东西。

    这样段寻再冒险的时候,肯定会有所犹豫吧?

    至于苏横和木澄图那两人,虽然立了血誓,萧凌风依旧不看好他们。

    这两人太过于凶狠了,是亡命徒。

    可段寻有仇人,而萧凌风无法保证自己时时刻刻在段寻的身边,也许一个不小心,段寻就被人害了。

    萧凌风隐约起了念头,但还没理清。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回去了。

    萧凌风从窗户跳回去,见段寻在闭眼修炼,他也坐到段寻旁边,盘腿开始修炼。

    段寻先开的口:“回来了。”

    一句平淡的陈述,没透露任何情绪,和往常的语气一样。

    萧凌风:“嗯。”

    段寻伸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脸,摸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最终停在了胸腹之间。

    这里是兽核所在。

    段寻细细感受这份温暖,毕竟以后再也摸不到了。

    萧凌风在凑近他,头上的小火苗跳得厉害。

    萧凌风又在高兴什么?

    段寻脸上一热,是萧凌风在蹭他的脸。

    接着,他的衣领被扒开了,湿热的舌头在舔舐肩上咬出来的牙印,像一种无声的示好。

    段寻微低头,眼眸像一潭幽深的水。水太深,遮住了底下潜藏的情感。

    萧凌风仰头,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熟悉的、安全的巢穴。

    萧凌风说:“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是疼了要告诉我。”

    段寻面无表情:“以后还走吗?”

    萧凌风:“?”

    他说:“我没走啊?”

    “我在旁边那栋房子后面烧树叶。”

    萧凌风语气上扬,雀跃道:“你不想我走。”

    别的不知道,但是段寻肯定挺喜欢他。

    段寻重复问:“走不走?”

    一天天的,高兴什么劲。

    萧凌风大声回答他:“不走!”

    段寻凝视着萧凌风。烛火与月光映在脸上,令他如一座刚刚烧铸成的瓷像。

    良久,他收回手,冷漠的表情松动了,微笑起来。

    他摸了摸萧凌风的脑袋。

    萧凌风握住他的手,一顿。

    手上微微刺痛,那里有小刀划出的伤口。

    萧凌风默不作声,但离开了一会儿,在翻东西。

    过一会,又回来了,给段寻包好划伤。

    两个人排排坐,一起修炼到天亮。

    系统都不敢吱声。

    它感应到萧凌风有生命危险,马上回来了,并打算告知段寻上次的测算结果。

    在原时间线上,“段寻”确实杀害了“萧凌风”。

    不过说不说的,都不重要。

    它只希望这两个人能好好的,就保持现在温馨美好的关系,一起修炼,一起变强,一起一统人兽两界,维护世界和平。

    和平万岁。

    今天似乎不太平。

    段寻借着萧凌风的眼,看见了比平时更多的龙虎门弟子。

    他们都穿黑红衣袍,有几个人,胸口的兽头明显更精致,应该是高级弟子。

    他们声称,明日青峰鉴宝会开始,今日要搜查城内有无可疑人物。

    弟子来去匆匆,时不时和几个领头的汇报,看那样子,确实在找人,或找别的什么。

    上一次有这种排场吗?

    而且,什么样的人算可疑人物?

    段寻不由得想起昨天那个在客栈里,说出鉴宝会宝物,还放话龙虎门不过尔尔的那个人。

    人多,就是热闹,风波不断。

    希望别波及到他们身上。

    虽然昨日的争吵以萧凌风的让步告终,可段寻未必如以前一般铁石心肠。

    没有波及到他们身上,就没有危险。

    段寻也不会用剑走偏锋的方式来解决危险了。

    免得萧凌风又离家出走。

    第32章 第 32 章

    鉴宝会不在城内, 而在山上。

    山在青峰城的西北方,大约十几里。在青峰城的城墙上,可见青影缭绕,如在天边流淌的碧绿江流。

    此山曾名青锋, 城名青锋城, 后因此地几经战乱、杀戮过多, 改名为青峰,城也变成了青峰城。

    带上龙虎门特制的兽头印章, 段寻和萧凌风随意挑了条小路上山。

    山间凉爽,空气清新,脚下泥土微湿,走在这里,神清气爽。

    无需寻路,印章在幽暗的林间发光, 一路向深处。

    趟过溪流, 踩过石头,惊了林间的小鹿,他们在瀑布前站定。

    银白色的长龙凛凛发亮, 从天而降, 呼啸山间,水花轰轰。

    两枚印章在半空中悬浮,向瀑布飞去。

    段寻和萧凌风凌水而过, 迎面水珠冰凉,再一眨眼,已经脚踩实地。

    放眼望去, 天青白色,无云无日, 一栋环形的高大圆楼矗立在这里——鉴宝楼。

    正前方一个小亭子,有十几个龙虎门的弟子。

    他们来回审视进入圆楼的修者。

    段寻两人跟随人流一起进去了。

    圆楼参考民间南方的土楼样式,内部露天,有一个巨大的台子,而周围一层层的,可坐看客。

    他们穿过土楼,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一大块空地,修者更多,五颜六色,一眼望去,大多是金丹期的。

    一堆堆人聚在一起,吆喝叫卖。

    鉴宝会,只有宝物才可入鉴宝楼。

    两日后鉴宝会才会正式开始,而现在,可随意买卖兵器、丹药、符箓等,称仙集。

    仙集上的物品不受龙虎门管控,只要上交一定的灵石或别的等价东西,就可在此贩卖。

    虽便宜一点,但有假货、劣货。

    买家需得擦亮眼睛,若高价买了劣品,只能自己去讨回公道。

    若自己没本事,那就只能闷声吃亏。

    段寻和萧凌风走走停停,权当长见识了——他们穷,没钱,灵石要用在刀刃上。

    苏横倒是来找过他们一回,送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灵石。

    段寻断然拒绝了。

    那两人应该也混进来了。

    “段寻,那个。”

    萧凌风指向一个没什么人影的摊子。

    上面写着:灵玉消息买卖,童叟无欺!

    这一条街,望过去,都立着类似的牌子。

    而围着的人有的极多,有的极少。

    摊主是个年轻修者,他热情地招呼:“在下李夜飞。客人想知道什么灵玉消息,尽管问!买卖不成,还能交个朋友嘛!”

    “两位兄弟,听我的,买消息别找生面孔。”有人瞧了他们一眼,从背后说,“找熟面孔,否则被骗了都不知道。”

    李夜飞不服气:“你没买过,怎污蔑我是假?”

    段寻问那人:“熟面孔多少灵石?”

    “大约七十上品灵石一条”

    段寻:告辞。

    他问李夜飞:“你多少?”

    “不加价,二十上品灵石一条!”

    段寻对那人一笑:“多谢你,我们就在这儿了。”

    他微偏头,看一眼萧凌风。

    萧凌风秒懂,记住了这人的气味和灵力波动。

    这人要是敢骗他们,把他身上的灵石都扒光。

    萧凌风:“我们要能做眼睛的灵玉。”

    灵玉和灵石不同。灵石只长在灵脉里,但灵玉的地点随机,大多是在深山老林里。

    灵石用于修炼和货币,灵玉可镶嵌在武器上,或随身佩戴,起加强作用。

    有的灵玉能通五感。

    这类比较稀少,段寻作好了找不到的准备。

    不料李夜飞笑了笑。

    “我这里还真有。”

    他起身,撩起身后的帐篷帘子,道:“客人请进。卖给你们的消息,当然只和你们说。”

    帐篷看着小,进去了却十分宽敞。

    三个人围着小桌,席地而坐。

    李夜飞:“西边、北边多出灵玉,几百年前有人修在西边挖掘、寻玉,不慎与魔兽起了冲突。事情越闹越大,伤亡无数,即上一次人魔大战。”

    “你们要找通感灵玉,需去往魔界的南边,藤蔓石林。”

    “作为我的第一个客人,另外给你们一个忠告。”李夜飞望着他们,说,“这几日多加小心。”

    “说完了。二十灵石,给吧。”

    段寻拿出灵石,递给他。

    灵石交接之际,段寻趁机摸了一下他的手腕。

    李夜飞倏地抽回手:“交易结束,请出去!”

    一开始,段寻在李夜飞的摊子前停下,是因为李夜飞给他一种违和感。

    至于哪里违和,他现在有点猜到了。

    李夜飞看起来是金丹期,但他的脉搏杂乱,并不像修仙之人,反而……更像凡人。

    有苏横和木澄图在前,段寻猜测,李夜飞应该是掩盖了自身修为。

    不过,凡人,不太可能。

    应该只是修为偏低,出门在外,使了个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厉害些,以保护自己。

    段寻起身,微笑告辞。

    段寻领着萧凌风继续乱逛,欣赏各种各样的东西。

    水火不侵的斗篷、利剑宝刀、一对传音灵玉、丹炉……段寻看向一把长弓。

    这弓深黑色,朴实无华,弓身上点缀有火红的羽毛。羽毛像是活物,隐隐发光,如燃烧的炭石。

    摊主:“中阶黑鳞蛇的骨架作弓身,弓可灵活变形。飞火鸟的羽毛,让箭如飞火,威力更大,更轻盈。”

    “小兄弟,要不要,只要两百七十灵石。”

    段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走向下一摊。好贵。

    萧凌风在低声算灵石。

    段寻附耳,悄声说:“不够的,别算了。我们买别的。你有没有喜欢的?”

    萧凌风摇了摇头,很有危机感。除了要变强,还要攒钱。

    段寻目标明确,走向了几个书摊。

    “请给我几本炼器的书。”

    摊主是个衣着寒酸的中年男修,一见有人来,连忙问:“炼武器、防具、载具、储物,还是其他?”

    段寻想了想:“储物和防具。”

    其实系统有给过类似的书,但不是这个世界的锻造方法,所以不让段寻外传,也不允许段寻铸造。

    段寻挑挑拣拣,拿了几本入门的和进阶的,付了灵石。

    买不起法器,可以自己试着炼一下。

    他想做一个储物戒给萧凌风。

    就当是存放那些丑不拉几的木雕了。他当然知道,萧凌风把那些丑玩意捡起来藏身上了。

    该买的都买完了。

    段寻问:“有什么喜欢的?”

    萧凌风:“没有。”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还不如去吃凡人做的吃食呢。

    青峰城内有很多灵米、灵植,还有专门养殖的、未开智的灵兽,可以用来做饭。

    卖得贵一点,但相当好吃。

    萧凌风敞开了吃,能连吃三大桌,喝掉脸盆大的奶。

    不知道是不是要进阶了,他最近吃的很多,也容易感到困倦。

    “走吧。”

    他们原路出山。

    李夜飞见那两人走了,收拾收拾,也走了。

    他不是往外走,是往鉴宝楼走。

    鉴宝楼的上面三层是密闭的,从外半点也窥不得。

    他轻松踩过门口的阵法,上了最高层,走向一个房间。

    跨过房门的那一刻,他身上的伪装褪去。

    面容二十几,眼睛微微下垂,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喊道:“舒岳师姐。我见到他们了。”

    女子转过身。

    她身着紫色长袍,手上一个银质的面具,面具上流云斜飞。

    大约四十的年纪,脸偏方形,五官浓烈,端庄大气,细看,眼尾已有皱纹。

    岁月不败美人。青春不再,气度非凡。

    然而,她只是一个凡人。

    舒岳:“如何?”

    “人兽之子很关心那个外来者,要给他找通感灵玉。他们也确实要去往西边了。”

    李夜飞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师姐,他们似乎太过亲密了。我现在还看不太清,他们的命运是否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舒岳微微一笑。她看着李夜飞,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淡淡道:“那有什么要紧的。”

    “夜飞,你要记住,我们只是窥命者,多余的事不要想、不要做。只要他们还走在命运的丝线上,旁的不必理会。”

    李夜飞喃喃道:“静听神的旨意,静传神的旨意吗?”

    舒岳戴上面具。面具泛着银色冷光,在流云之中,似有什么飞过。

    “世上并没有神。”

    李夜飞吃惊,这和他之前学到的完全不一样。

    “人修无论到多高的境界,都无法真正窥探命运,只有神明才能做到。我们能窥命,不是因为与神明同感吗?”

    舒岳说:“那是天道,不是神明。”

    “它们有何区别?”

    天道是规则,神明是至强的修者。现在已经没有神明了。

    规则,不仅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于万千世界。

    据她的前辈所留下来的记载,规则六百年前换过一次,从前的那个,喜欢称自己为至高神,而现在的这个,则称之为系统。

    六百年前,正爆发了一次人兽之战,中洲处于前线,生灵涂炭。

    而这一次,不知又会如何。

    多想无益,很多事情,不能由她决定。

    正如医者不自医,窥探命运的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

    萧凌风吃饱喝足,枕在段寻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打了个哈欠。

    段寻:“又困了?还练刀吗?”

    手下有人,不用白不用,萧凌风这几天跟着苏横学刀。

    用刀比用剑有天赋多了。

    萧凌风挺直身体,说:“学!不睡了。”

    段寻摸摸他:“困了就睡。你现在是中阶,还要多久进阶?”

    进阶,可比元婴修者了。

    萧凌风说:“不知道。快的几年,慢的要十几二十年吧。”

    段寻一惊:“那你要困个好几年?”

    掉毛也掉好几年?

    这段日子,萧凌风掉下来的毛,都可以编出一条棉被了。

    萧凌风:“……最好不要。但我怕控制不住。”

    段寻摸摸他的头发,一锤定音:“一离开这里,我们就去无定。那里人少,地势险,我们找个偏僻的地方,睡到你成功进阶。”

    萧凌风一想,美滋滋。

    只有他和段寻两个人,他可以变成狼,和段寻奔跑,把段寻扑倒在地上,和他一起滚来滚去,大口吃肉,再舒舒服服地睡觉。

    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窝里。

    等到他成功到进阶,实力能比上元婴,甚至能比化神,到时候,段寻应该也能修炼到元婴了。

    他们再出来,一定没什么危险了。

    他们可以一起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萧凌风抱住段寻,在床上一滚。

    段寻摸到了萧凌风上翘的嘴角。

    又开心了?

    他也要开心一下:“你的耳朵和尾巴。”

    段寻可劲乱摸,把萧凌风搓到炸毛,并掉了一床的毛。

    他和萧凌风并排躺着,听着萧凌风沉沉的呼吸声,他也扬起唇角,少见地笑得又开朗又阳光。

    第33章 第 33 章

    萧凌风拿着一大把草药, 对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的客栈老板喊:“冯叔,昨天刚摘的新鲜草药,放在您的桌上了!”

    中年男子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起身, 抬头, 瞧瞧左右没几个人, 压低声音道:“娃子,去后厨吃几个糕点, 你婶子给你捏的。”

    他说完,对萧凌风身后的段寻笑了笑,道:“你哥哥也下来了。”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段寻颔首回应,进去大堂,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萧凌风还真是讨这些中老年人的喜欢。

    没一会,萧凌风也过来了, 坐在他身边, 一股香甜味。

    他掰开一块糕点,递到段寻的唇边。

    段寻张嘴吃下。

    萧凌风又收回手,专心致志开始干饭。

    冯叔走过来, 把萧凌风每天必点的冰奶端到桌上。

    这孩子, 虎头虎脑的,胳膊腿和小麦一个色,一看就有劲, 小时候肯定和他家娃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

    不多话,多做事,小小年纪稳重牢靠, 把他眼盲的哥哥照顾得妥妥贴贴。

    至于他哥哥么……出于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练出来的直觉,冯叔对这人是客客气气的。

    也不一定是哥哥。

    这种亲昵黏糊劲, 倒让他想起在蜀洲见过的一对男子。

    冯叔又躺回去晒太阳,眯起了眼睛。

    他家娃儿也有三十几了,去求仙,不去龙虎门,也不知道去了哪。

    十几年了,只回过几趟家,人精神不错,送来了一堆宝贝,说吃了能长寿。

    他们老两口,不过凡人,再长寿,还能有几个十几、二十年?

    这样也好。

    一入仙途路漫漫,他家娃儿也该舍下俗世尘缘。

    独上青空,纵游天地,逍遥似神仙。

    *

    段寻和萧凌风往荒山走。

    他嘱咐萧凌风:“这些天,你小心一点。龙虎门的人在找一只偷跑出来的灵兽。”

    龙虎门和祝心所在的天元门一样,都是以灵兽为主。

    天元门没落了,而龙虎门有所衰落,但依然势力庞大——他们专门豢养灵兽。

    去找寻刚刚生完崽的母兽,趁其虚弱,连母兽带崽,一起抓走,置于门中豢养。

    灵兽天性爱自由,大多急躁、叛逆,不知道龙虎门的人是怎么喂养他们,让他们驯服,立下人兽契约。

    这几天,青峰城和鉴宝楼众多的龙虎门弟子,段寻也能分个大概了。

    黑红衣袍,衣袖上无暗纹、胸口兽头最简单的,是外门弟子。

    而同样黑红衣袍,衣袖上有暗纹,兽头更精致的,是内门弟子。

    内门又分个三六九等,其中红袍及以上的弟子,才拥有灵兽。

    这几天,那只逃跑的灵兽应该还没有被抓到,红袍弟子越来越多,一个个飞鹰走兽在旁,威风十足。

    萧凌风:“没事。我前天和一个红袍撞面了,他没怀疑我。”

    祝心给的秘法还是很有用的。

    如果下次见面,可以送她一点谢礼。

    荒山一棵弯曲的树下,苏横和木澄图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们二人也没闲着,舞刀舞鞭,你来我往,切磋技法。

    见段寻二人来了,他们便停下了。

    萧凌风跟着苏横练刀,段寻和木澄图,两个人一人坐一边,隔得远远的,互不干扰,静心修炼。

    段寻的神识在绕圈,时不时看向舞刀的萧凌风。

    随着修为加深,萧凌风的身形现在非常贴合他本身的形体。

    手长腿长,腰身柔韧,使刀大开大合,刚劲霸道,又不显得笨拙。

    非常赏心悦目。

    段寻笑了笑,继续修炼,让灵气在体内来回游走,让神魂能聚成一粒沙,又能散成一片海。

    经脉偶有作痛,但比之前好上太多。

    如果能到元婴,再加上有契约加持,经脉应该能自主修复。

    “段寻。”萧凌风在喊他。

    “怎么了?”

    萧凌风的呼吸有点急促,声音带笑,语气上扬:“我想和你切磋。”

    “你刚看见了吗,我刀使得很好。”

    萧凌风用的木刀,段寻也捡了一根树枝,用作剑。

    他的剑术,是在桃源仙门学的,后来遇见万风烟及孟秋月两兄妹,也学过一两招。

    这段时日,他用的都是弓,剑术有些许生疏了。

    萧凌风也清楚,一开始两人都没尽力,只是在热身。

    你来我往、一招一式,全无杀气,比起切磋,更像是在双人舞剑。

    段寻提腕,攻势一猛,从下上刺。萧凌风马上反应过来,刀势一变,斜挡过来。

    挡住这一击,变守为攻,借势砍下,虽是木剑木刀,相击之时,灵力外震,掀起一地飞叶。

    段寻不和他硬碰硬,微侧身,顺着刀势卸力,下一秒,欺身而上,木枝如飞箭,只留残影,直刺萧凌风的胸口!

    萧凌风脚尖轻点,后飘,躲过这凶意十足的一击。

    他的心跳砰砰加速,额上出了点汗。

    对上段寻挑衅十足的微笑,他战意昂然,回以一笑。

    霎那间,刀法又一变,刀刀强横,霸道无比。

    段寻也激起了凶性,越打越狠,舍了部分防守,只护住胸腹等关键部位,剑招越发凌厉。

    他的手臂上擦伤了几击,萧凌风的腰上也中了一击。

    他闭上眼睛。

    砰砰,砰砰。是他的心跳。再几声,砰砰,砰砰,是萧凌风的心跳。

    他们的心跳几乎同频,但段寻可以轻松分辨出哪一个是萧凌风的。

    萧凌风独有的灼热气息,身上干燥的味道,行动间劈开的风……一切都在指引他。

    他无需特意去看,脑海中自动出现了萧凌风的影子。

    他太了解他了。

    两人过了近百招。倏忽,萧凌风一个空挡,段寻提剑刺去,然而,剑并没有刺到实处,轻飘飘地错开,擦过胸侧。

    段寻颈上一凉,刀横在脖颈上。

    刀剑收住了,力还没完全收住,两个人胸贴胸撞在一起,摔作一团。

    萧凌风的身体很烫,像一团燃烧的火。

    段寻本来就热,这么一贴,更热了,呼出的是热气,额上、发间、脖颈上,沁出汗珠。

    热得不舒服,黏黏糊糊的,但他懒得放开。

    身下是刺痒的草地,头顶有树荫,遮了一半脸,点点凉爽;也有阳光漏在脸上,热烘烘的。

    青草的味道、野花的味道、树木的古老气味,还有萧凌风本身的味道,和汗水一样黏糊,搅和在一起,像胶水般黏住他,让他不太想动。

    放松了神经,切磋后的倦意在发酵,段寻眯了眯眼,抱住萧凌风,然后不动了。

    萧凌风也好热。

    段寻的体温比他低一点,他蹭了蹭,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眼睛,看见段寻本来冷白的脸透着红,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汗水沾湿了。

    胭脂。他想起了胭脂。

    街上的姑娘们涂在脸上、唇上,或淡或浓的花香,脸蛋也像花瓣一样。

    段寻像她们一样,脸上抹了胭脂,也有淡淡的香。

    不是花香,是段寻身上特有的味道,混了药味,有点涩。

    萧凌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戳了戳段寻的脸。

    好软好软。好滑好滑。

    比平时热。

    但是嘴唇的颜色很淡,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血色。

    淡淡的粉色,那点粉色在他眼前晃,晃得他有点头晕。

    粉色在变深,变成显眼的红,和他一个色的。

    “段凌,你在干什么?”

    萧凌风一惊,汗湿的后背被风吹干,此刻他才发现,竟然又出了一层汗。衣料贴在他的后背,让他背上发痒,好像有什么在抓挠,心里慌慌的。

    他从段寻的身上下来,移开了放在唇瓣上的手指。

    一颗心咚咚乱跳,比刚才切磋时还要快上几分。脸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

    萧凌风不说话,脑瓜子在嗡嗡转,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在干嘛。

    他无助地抬头看看,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段寻的注意力。

    什么都没有,苏横和木澄图也不知何时走了。

    段寻听见萧凌风急促的,却拼命压抑的呼吸声,那颗心剧烈地跳动,犹如贴在他的耳边。

    段寻也屏住了呼吸,他喊:“段凌。”

    他伸出手,摸上萧凌风的脸。摸空了——萧凌风躲开了。

    “段凌。”他又喊一遍,手臂悬在空中。

    这一次,萧凌风主动把脸贴上来了。

    烫得和岩浆一样,在段寻的手心灼烧。

    段寻向前,手贴着皮肉的起伏,抚摸在后颈上。

    他们面对面,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段寻轻笑,那声音低哑,如同蛊惑:“你刚才想亲我吗?”

    轻飘飘的语调,惊雷般在萧凌风耳旁炸响,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到段寻的嘴唇上——被他揉红了。

    他烧坏的脑子开始转动。对了,刚才自己一直盯着看,段寻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但是,他说:“不、不是。没有想、亲你。”

    这是实话,他压根想都没想,手先摸上去了。

    段寻说:“没有的话,为什么一直盯着?”

    萧凌风说不出来,他的脑子要烧坏了。

    段寻一字一顿地喊:“段、凌。”

    “知道什么样的人会亲嘴吗?”

    “情人、夫妻,喜欢的人,懂吗?”

    段寻说:“萧凌风,你喜欢我。”

    依段寻看,萧凌风并不反感男人。

    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界限。

    萧凌风一开始被关得神志不清,不懂,段寻比他懂。

    他懂,所以放纵地、有意地引导着萧凌风。

    既然不反感男人,那也可以喜欢上段寻。

    不喜欢也没事,谎话说一千遍就成真,段寻只要说一遍,萧凌风就会晕晕乎乎,怀疑自己。

    萧凌风会相信,他喜欢段寻。

    然后,萧凌风就真的喜欢段寻了。

    喜欢段寻、爱段寻,要为段寻奉献所有,要永远不离开。

    在友情、亲情之外,还有爱情。爱之外,还有更多的欲望。

    段寻要萧凌风的全部,要他的关心、要他的喜欢、要他的爱,要他混混沌沌跟在自己身边。

    如果萧凌风可以做到,段寻就算做不到爱他,也可以像对待爱人一样对他。

    牵手、拥抱、接吻……还有更亲密的事情。

    如果是萧凌风,段寻认为可以试一下。

    段寻向后退,贴心地给萧凌风留了点喘息的空间。

    萧凌风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站起来往回走,脚下发飘,说:“回去了。”

    段寻虚虚伸出五指,萧凌风落荒而逃,在他掌中。

    他愉悦地大笑起来。

    第34章 第 34 章

    萧凌风一抖——有人在摸他。

    那个人的手摸上他的头发, 顺着发丝,揉捏他的脸颊。

    他挪挪脸,舒服地直叹气。

    冰冰凉的温度,解了他此刻莫名的燥热。

    但还不够, 那只手却不再摸他的脸, 缓慢地离开了。

    那阵凉爽恍惚一阵风的错觉。

    萧凌风急了, 捉住那只手,张开唇, 咬了下去。

    他用牙齿叼着皮肉,舌头微动,猩甜的血灌进喉咙里,让他汗毛直立。

    他吃到一颗红珠,艳丽得和血一样。他把血珠子咬住,尖牙戳戳, 一口吞下去。

    然而, 无论他怎么抓紧,那只手像水,柔软地、坚决地、不可挽留地离开了。

    他挣扎着起身, 迷迷糊糊地撑开眼, 伸长手臂,要把那只手、那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很滑、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混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涩意。

    萧凌风动动手指,心底的热意下去一分,又翻涌上来。

    一波又一波丝绸样的触感在流淌。

    他被这份柔软牵制住了, 愈发急躁,猛然起身扑咬。

    他的身上有火在燃烧, 相贴的冰凉的肌肤、那只冰凉的手,不再给他带来凉爽与宁静,反而被他的火点燃,一同升温,炙热滚烫,让他大口喘息,热汗涔涔,解渴般张嘴咬了下去。

    那只手不为所动,似在嘲笑他的无用功,飘然游走,煽风点火。

    萧凌风胸口剧烈起伏,模糊地想,那个人说不定正在看他,带着笑意,好奇地盯着他的脸。

    他仰躺着,捂住脸,几乎喘不上气。

    他是不是要进阶了,所以才会这么热,腹中火焰熊熊燃烧,好像要烧干了,热到极点,近乎酷刑。

    段寻,段寻在哪?

    他迫切地需要段寻的安慰,想张开四肢,想变成狼,把段寻整个含进去,想抱着他打滚,和他贴在一起安睡。

    那只手如他所愿,若即若离,滑到焰火燃烧之处,轻轻一点。

    “萧凌风。”

    萧凌风握住那只手,抬头,看见了段寻的脸,痴痴地笑了。

    原来段寻在这里啊。

    晨光从窗户里漏进来。

    段寻低头,手背在萧凌风脸上碰了一下,满脸的汗。

    他听见萧凌风在低声说梦话,含含糊糊的。

    手脚静一下,动一下,被子稀窣滑动,让这几句梦话听不太清。

    他喊:“萧凌风。”

    一阵静默后,萧凌风稍微抬起了上身,似乎在看他。

    没过几秒,萧凌风一个后弹,贴在床里面,靠墙,不动了。

    段寻挑起眉毛。

    萧凌风咽了一下喉咙,说出来的话,沙哑无比:“段寻。早上好。”

    段寻动动鼻子。

    萧凌风很紧张,心扑通扑通跳,而且房间里,有另一种腥味。

    源头就在萧凌风的身上。

    段寻了然,微微一笑。

    虽然他很想掀开被子,看看萧凌风精彩的反应,但还是决定大发慈悲地暂时放过他。

    玩过头了也不好。

    段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鉴宝会今日开始,我们走吧。”

    他没等萧凌风,起身先走了。

    背后,是萧凌风松了一口气,然后等到他出了房门,听见了翻找衣物的声音。

    段寻一笑,下了楼。

    萧凌风一连使了好几个净身咒,尤嫌不够干净,身上一股味,于是赶紧换了身新衣服。

    他和段寻的衣服一直放在一起,同样的味道。他抱着衣服,思绪不受控制,又回到了段寻的身上。

    他头朝下,栽倒在床上,把脸埋进去。

    幸好段寻没看见他刚醒来的表情,一脸痴样,满脑污秽。

    想要忽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你喜欢段寻。

    有时候是他自己的声音,有时候是段寻的声音,萧凌风打了个滚,几乎要疯魔了。

    段寻为什么这样说?

    他惶惶地盯着那件衣服,上面的罪证已经被销毁,迷惑又震惊地意识到——他的确对段寻有那种欲望。

    他喜欢段寻?不会吧?他从来没有把段寻当成女孩,也从来没有对段寻有那方面的想法啊?

    为什么?

    段寻昨天是不是在逗他玩,所以他才会做这种梦。

    段寻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看到他慌乱的样子,是不是很得意?

    段寻大多时候很好,偶尔会很坏,喜欢捉弄他。

    他要镇定自如,才能不落下风。

    萧凌风挠挠头,不想了。这不会改变他现在的生活。

    反正他和段寻一直在一起,那被偶然道出的事情,时间自会证明。

    他又想起那个梦,脸一热。

    萧凌风拍拍脸,缓了缓。过一会,他跳起来,去找段寻了。

    *

    鉴宝楼里修仙者乌泱泱的,段寻他们在一层的外围,也就瞧个热闹。

    流水一样的宝贝抬上来。

    什么上古神兽凤凰的羽毛,什么极寒北地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九极雪莲,上品功法残卷、甚至还有活物。

    两条鲛人。

    他们不着寸缕,一男一女,面容与其说美丽,不如说妖异。

    深蓝色的眼睛,流淌的长发,红艳的唇。在双臂上,生有透明溢彩的鳍。王宫内手艺最精湛的绣娘,也无法织出比它更华美的轻纱。

    腰腹处,鱼鳞闪闪,向下,是修长有力的鱼尾。颜色各异,多为深色,闪着珍珠般的光泽,美丽异常。

    它们面露惊慌,上身被缚,只有一条条尾巴在水里挣扎拍打。

    它们的惊慌令某些人兴奋,它们的挣扎为似珍珠宝石铸成的鱼尾更添几分脆弱的美。

    台上的龙虎门弟子身着红袍,衣领、袖口处都闻有兽头。一只白鹰蹲在他的肩膀上。

    他用上灵力,声音清楚地传到所有人耳中。

    “南海鲛人。凡物,实力低微,心智如七岁稚子。然容貌绝佳,歌声动人,泣泪可成珍珠,亦可成灵玉。”

    “起拍价,四十万上品灵石一条!”

    鲛人的地位类魔兽,它们在凡间是顶级的猎食者,但在修者看来,不算什么。

    它们没有修炼天赋,却美丽异常,有极小的可能泣泪成灵玉。

    既可把玩,又有实用。

    “五十万!”有人高高震起手中的兽头印章。

    “五十万两千!”

    “五十五万!”

    哄闹的人群,狂热的喊声,台上鲛人被捆住而悲伤欲泣的脸,段寻顿时索然无味。

    无趣。

    看完那最后一样压轴宝贝,就可以走了。

    不料,等到两条鲛人总共以一千八百万灵石的高价卖出后,红袍高声宣布:“本次鉴宝会结束,请所有的买家自行领走拍卖品。”

    人群中疑惑声起,三楼一个半开的包厢内,有一男子朗声问:“此次竟没有压轴宝物?”

    三楼是贵客,红袍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大人,此次确实没有寻到合适的宝物。以往的鉴宝会,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们宁肯空位,也不敢把不够格的东西放上来。”

    “哈。”台下有人讽刺一笑。

    他修为深厚,一时之间竟把所有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他飞身,所过之处,点点微光。

    定睛一看,此人男女莫辨,面容艳丽,一袭紫衣,张扬华贵。无数微光在他身旁飞散,细看,那只不过是粉尘。

    有人不知深浅,伸手一碰,立时怪叫一声,手舞足蹈,洋相百出。

    那人哈哈大笑,似对这一小闹曲还算满意。

    他嘲道:“我看不是没宝贝,是被偷了宝贝!”

    话落,他伸手一掷,有什么东西正好摔在高台上。

    大家纷纷看去,瞠目结舌——竟是一株十六瓣飞仙草。

    四分五裂、花叶残败干枯,显然已死。

    飞仙草,能让修者的修为登上一个大台阶,金丹可成元婴、元婴入化神。

    同时,它还有一个更绝妙的作用,服之,可静心平气、参悟自然,去心魔。

    多为六瓣,少有十二瓣,这十六瓣更是珍稀。

    而这么个宝物,就被人给毁了。

    有个愣头青痛心疾首,大喊道:“你安的什么心,把这等宝贝给毁了!”

    台上的红袍脸色发青,三楼往上更是一片寂静。

    这人的声音一下吸引了紫衣人的注意。

    紫衣人傲然,如俯视蝼蚁的眼神,突然伸手一抓。

    那人也有金丹,竟毫无反抗之力,腰部扭成一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成一团。

    他哀嚎惨叫,胸部、腿部、至头部都被扭在了一起。

    惨叫声消失了,地上一声响,摔落一团硬邦邦的东西,溅起血肉碎屑。

    那人不辨人形,一条红白色的似麻花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

    霎时,紫衣人方圆十几米内空无一人,众人面目惊恐。

    能把一个金丹修者轻而易举地捏碎,实力大可能在化神以上。

    萧凌风。段寻在心中喊,牵住了他的手。

    他们最好现在就走。

    人群都在后退,两个人撤退的动作也不突兀。

    但很快,段寻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远处,零散的几个“人”,脸在扭曲,慢慢地,眼睛拉长,长出毛发。

    ——魔兽。

    更糟糕的是,段寻向外望去,漫天淡紫的云雾笼罩,截去了退路。

    段寻心中一沉。他们可能出不去了。

    那个紫衣人,估计也是魔兽。

    魔兽来者不善,但鉴宝会也有化神期以上的修者坐镇,必定有一场恶斗。

    他语气严肃,无声叮嘱萧凌风:别出头,打不过,别逞强。若魔兽胜了,混进去,逃出去。反之,坚决不要现出兽形。

    萧凌风眼神灼灼:那你呢?

    段寻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萧凌风,我没那么脆弱。

    萧凌风当然知道,段寻很聪明、很厉害……但他很担心。

    不死,也会受伤,会疼。

    萧凌风望向那只魔兽,很强。

    他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这么强?能把段寻护住,再也不让他受伤流血。

    他握紧双手,内心不甘,再一次强烈地涌上对力量的渴求。

    台上的红袍动唇,声音发颤,一语道出紫衣人的名字。

    “沙棠。”

    六翼如毒雾袅袅舒展,鳞粉细碎,紫光荧荧,如梦似幻。

    有人恐惧低喃:“西方魔界,魔尊座下第一护法,高阶魔兽,幻海魔蝶——沙棠。”

    第35章 第 35 章

    “魔蝶, 为何擅闯人界!”

    顶楼飞出一个修者,执剑,身旁有一头斑斓大虎跟随。他的威压四散开,与沙棠不相上下。

    沙棠斜眼打量他:“哦。止步大乘初期五百年, 龙虎门执事堂堂主, 秦悟。”

    “细说起来, 我与你还有一笔账没算。”沙棠稍微后退,一挥手, 一头黑虎蹿到他身前。

    他的话音裹挟灵力,声震全场:“吾王穷胤,不日进攻人间,踏平仙门,万兽朝拜,万人朝拜, 尊为天地共主!”

    “今日, 先踏平你这青峰城!”

    音落,沙棠后退。他喝道:“山骨!”

    黑虎瞬间出现在秦悟身前,张开血盆大口。

    秦悟大骇, 不是因为扑上来的猛虎, 而是因沙棠说的话。

    他这话——宣战?

    两界摇摇欲坠的平衡,将在今日打破,秦悟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六百年了, 或早或晚的事情。

    今日血洗青峰城,恐怕要拿来立威。

    若真让他得逞,龙虎门今后还如何以大门派立足?

    秦悟且战且避, 不去管山骨,直奔沙棠。

    他曾经与沙棠交过手。

    当时的沙棠还很弱小, 但幻术使得相当好,屡次带着穷胤逃离险境,到往金洲。

    幻术使得好,真论武力,沙棠比同阶魔兽要弱很多。

    更何况,大量魔兽幻化成人形、幻境笼罩这方小天地,应该已经耗了沙棠不少的灵力。

    长剑直出,先杀了他!

    场面混乱无比,魔兽暂时占上风。

    血腥气浸透空气,断肢横飞,血肉四溅。魔兽的嘶吼、人的哀嚎,交织在一起,这里宛如修罗炼狱。

    段寻和萧凌风在边缘游走,尽量不碰到那紫色的雾气。

    目前场上魔兽暂时占优势,但并不是压倒性的胜利。

    秦悟和另一个化神修者,缠上了山骨和沙棠。底上底下,都斗得难舍难分。

    依照沙棠的话,要血洗青峰城。

    所以,魔兽的主力在青峰城,不在鉴宝会上。

    等到青峰城里的修者和凡人被杀了个干净,魔兽主力过来,鉴宝会上的人,也难逃一劫。

    段寻挽弓,一箭串了三只魔兽,火焰蹭地烧起。

    萧凌风连劈带砍,不作任何防卫。

    段寻会为他射杀周身魔兽,有他所在,来到段寻身边的魔兽都是残兵败将,一弓就能砍穿。

    两人这块小地方还算安全,但也安全不了太久。

    段寻尝试性地放出一点点灵力,去触碰紫雾。

    紫雾非常轻微地消散了一点,约等于没有变化。

    段寻再离远点,放上更多灵力,射过去一箭。

    可能少了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空缺。

    段寻:“……”

    只凭借他和萧凌风,出不去的。

    放眼望去,人修有大乘初期的秦悟及他的灵兽、一位化神修者、十位元婴、金丹及以下众多。

    而魔兽这边,能比大乘的高阶魔兽沙棠,可能也是高阶的黑虎,此外约莫五只进阶,其余中阶及以下。

    魔兽总数稍微少,但它们远比同阶的人修更凶悍。

    “咚”地重重一声,段寻循声望去。

    黑虎受击,砸穿了一层楼。轰!当下碎石乱撞、尘土纷飞。

    秦悟趁机闪身而上,势若雷电,一剑下刺沙棠。

    沙棠虽躲过,仍被余威波及。

    六翼翩然一动,他已经飞上高空。

    秦悟穷追不舍,然而山骨一跃而上,又纠缠上来。

    那名化神赶来助阵,两兽两人身形交错,瞬息间又斗了几百个回合。

    沙棠稍弱,终是被秦悟一剑刺穿。

    受伤后,他却笑了一声。

    他捂着肩膀,召来黑虎,又拉开一段距离,身影若虚若实。

    而困住这方小天地的紫雾,渐渐散去了。

    秦悟面色更凝重,长叹一声。

    在场的众修者似有所感,被那从天重重而下的威压砸得直不起身体。

    伤重的,吐出一口血,手脚抽搐,倒地不起,竟是晕了。

    段寻握紧萧凌风的手,二人一同抬头望去。

    紫雾散尽,斑驳的天上有一头巨蛇,盘踞天空,遮天蔽日。漆黑的鳞片寒光凛凛,如黑夜降临,狂雨欲来。

    金黄色的眼睛像两轮凝固的太阳,尽是冰冷,俯瞰脚下人群。

    只消被这巨兽看上一眼,便遍体发凉,手脚僵硬,动也不能动。

    魔尊,穷胤。

    这个实力,看起来比沙棠厉害多了。

    不是圣阶,也一定近圣了。

    段寻活动僵硬的肩臂和手指,神识微散到极致,将每一缕都细细地铺开。

    这个小天地已经有无数裂痕了,这些个修为高深的魔兽和修者再打几下,估计要碎了。

    碎开,他们将会落在青峰群山里。

    到时候肯定一片混乱,他们要抓住机会逃走。

    怕只怕,穷胤一击下来,他们这些修为低的,扛不住,直接死了。

    “段寻。”萧凌风伸长手臂,紧紧抱住了段寻。

    他的肉身更强,能尽量保护段寻。若是段寻先迎上重击,一定伤得比他重。

    段寻双臂浮上一层红色的火灵力,护住了萧凌风的头部和胸腹等要紧之处。

    “记得我说过什么?”段寻低声说,“躲不过,混进去,跑。”

    “视机暂时落脚无定,向北上,绕过云洲,去西北方的极寒北地再会。”

    那里雪山茫茫无垠,人烟稀少,也算适合躲藏。

    等萧凌风成功进阶,段寻到元婴,他们再做打算。

    现在的他们,太弱小了。

    萧凌风低语:“我们不如一起留在中洲东部。”

    那里不是前线,没有这么乱,但一定也不太平,适合他们历练,也适合他们浑水摸鱼。

    而且,他总想起青峰城的那些人,那些和蔼的爷爷奶奶,那些活泼好玩的年轻人,那对把他当孩子的叔叔婶婶。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段寻在心中警告他:别忘了你的身份。留在中洲,暴露身份,有多少人修要杀你!

    萧凌风心里焦灼,也明白段寻说的是实话。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段寻而去。

    段寻跑不掉,他也不会跑。大不了,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这样一想,他顿时安定下来。

    段寻摸摸他,低头嗅闻,一股血味,盖住了萧凌风本身的味道。

    若他独身一人,他一定会留在青峰城。

    这里危险,但也机遇良多。

    险境中突破,死地中求生。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绝处而立。

    但萧凌风在,他留在这里太危险。

    段寻低头,静静地抵着萧凌风的额头,睫毛轻触,鼻梁依偎。

    血肉浓重的臭味,刀剑搏杀的咣当声,野兽残暴的吼叫,脚下在剧烈地震动……离他很近,又很遥远。

    他的心,不合时宜地安宁。

    不会离开,只是暂时的分别。

    有契约在,他们能大概感应到彼此的位置,萧凌风想跑也跑不掉。

    他们将重逢北地。如果段寻还活着。

    如果他死了,那么萧凌风就自由了。

    死了,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一同赴死,会永远在一起,都是假话而已。

    又或者萧凌风不愿一人离开,他们都跑不掉,一同死在这里。

    这也行,这是萧凌风自己选的。段寻平静地想,心中流过丝丝温热和柔软。

    像是躺在了萧凌风的肚皮底下,被他盖住。

    又像是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缩成一团,钻在小狗的肚皮下。

    他很安心,还有一点快乐。

    天地倾倒般的力量如巨涛锤下,吞噬一切。

    段寻被萧凌风护在身下,手臂疼痛,吐出几口血。

    重压之下,他艰难抬起头,神色不驯。

    近乎圣阶,近乎渡劫飞升的修为,是何等的强横!

    有此力量,万事难愁。

    终有一天,他也要手握这力量。欲求何物,垂手可得。

    天地陷落,两人意识恍惚,紧紧相拥,摔落在地。

    “段寻!”

    段寻动动眼皮。

    身下颠簸,触之温热,段寻伸手,摸到了一手粘稠的血,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干了。

    凝固的血片刺痛他的手指。

    “嗯,放我下来。”段寻开口,声音干哑。

    他的双臂很疼,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萧凌风:“你怎么样?”

    萧凌风说:“不疼,没有受重伤。你呢?”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痛?

    呼吸杂乱,脚步沉重。

    在他昏迷的时候,还一直背着他走。

    段寻说:“不疼。”

    他牵紧萧凌风的手,矮下身,躲过一击,观察四周。

    他们在青峰城旁边的山群里,林木里影子幢幢,不时有人的惨叫或兽类的嚎叫。

    情况没比刚才好多少。

    两人侧身,避开一棵折断的树。

    有一只似犬的兽杀红了眼,大张獠牙冲出来,段寻撑开弓,连射两发。

    那兽半空中摔下来,萧凌风从下而上割断了它的脖子。

    段寻甩手,血液从迸裂的皮肤里流出来,许久不作痛的经脉也开始痛起来。

    两人继续前行。

    越向外围,魔兽就越多,一波波涌上来。

    两人只好暂时后退。

    举头巨蛇隐现,低头猛兽飞禽齐冲。

    有些修为强横的人修,已经杀了出去。零星杀了出去的,魔兽们便不再管了。

    龙虎门本家离青峰城不远,至少还有一个大乘,几个化神修者。

    距沙棠出现、鉴宝地破碎,已过了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何,没有人修来解围,外围冲上来的,全是魔兽。

    越晚,情况可能会越糟糕。

    段寻问:“你走吗?”

    萧凌风猛然摇头:“不走。我和你一起。”

    段寻说:“好。等会离我稍微远点。”

    他回头,面向从树丛里钻出来的两人。

    “苏横,木澄图。你们两个人跟着段凌。”

    萧凌风觉得不妙:“段寻,你要做什么?”

    段寻摸了摸他的脸,笑:“我试试冲击元婴。”

    他提身,身法飘逸灵活,如风吹落叶向外荡去。

    萧凌风心里一紧,头脑一瞬空白,手上火焰已出,如一条长龙,随段寻向外飞去,为他扫平身边障碍。

    几人拧成一股,向外冲去。

    周边有人见状,连忙跟上了。

    段寻神识外放,静心凝气,却突然头皮发麻,全身像被什么力量压下。

    他抬头,对上黄金巨眼——穷胤。

    不,穷胤不是在看他。

    那目光……那威压……

    段寻转过头,它看的是……萧凌风!

    只听穷胤吐息,声音沉沉,响彻群山。

    “凌风,好孩子。吃了那些人,过来。”

    它微微摇头,巨眼微转,似是在和悦地笑。

    第36章 第 36 章

    不知谁, 一剑从背后飞过来,萧凌风侧身躲过。

    他又惊又怒,困惑无比。

    到底怎么回事?

    现实不允许他多想。

    他和段寻的情况很不好,前有魔兽, 后有人修, 腹背受敌。

    他本来就受伤不轻, 身上又添了几道,有一记, 差点捅穿他的小腹,而段寻也受了伤,两条手臂满是血污。

    “魔兽混在我们中间,杀!”

    段寻:“他是人!穷胤让我们自相残杀,戏弄我们!你们相信魔兽的话?!”

    但是没用,大家都杀红了眼, 一听有魔兽, 不管三七二十一,宝剑长刀、术法符咒先砸下。

    段寻低骂一声,压下心底那些疑惑, 对萧凌风喊:“跑!”

    萧凌风不多话, 化狼,低下身体,段寻翻身而上。

    穷胤怎么会认识萧凌风?

    为什么穷胤要在这时候点破萧凌风的身份?

    一开始, 萧凌风落入囚牢,是不是和穷胤有关?

    萧凌风化为狼形,速度更快, 动作更灵活,如一道飞驰的火焰, 躲避四面八方来的攻击,向前方冲去,目标,无定。

    段寻麻木地拉弓,箭飞,火焰起,和身后的苏横、木澄图,一起阻挡后方的攻击。

    苏横头皮发麻,两边挨打,他和澄图都不擅长正面作战,到现在,已经难以支撑了。

    段寻曾经给他们下过命令,若段寻或段凌中的一个死了,他们必须自杀。这段时间,无论他们怎么对段寻示好,段寻都无动于衷。

    现在的情况——苏横与木澄图对视一眼,均见到双方眼中的杀意。

    都要死,临死前,不如杀了段寻,也能痛快一把。

    段寻射杀一只扑上来的鸟,扫了眼后方的两人,出声道:“你们走吧,若我活下来了,就取消那条自杀命令,如何?”

    苏横惜命,又有爱人在旁。有一分活下来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木澄图也是。

    他们大概都很爱对方,想要和彼此长久地活下去。

    两人犹豫几秒,随即身形如鬼魅,混在人海兽群中,消失了。

    碍事的人走了,只剩他和萧凌风了。

    他们渐渐远离人修了,落入魔兽堆里,段寻成了一个活靶子。

    有魔兽喊道:“给人修骑,你还是个魔兽吗?”

    萧凌风跑得没空说话,在心里骂他:你懂个屁!

    一人一兽于是都沦为了攻击的对象。

    段寻两只手臂痛到麻木,全身经脉一抽一抽的,在被不断撑开,愈合。

    萧凌风也不太好。

    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跑不出去。

    段寻飞快地摸了一下萧凌风的大脑袋,说:“很棒。接下来还要辛苦一些,我要冲元婴,引雷劫。”

    段寻闭上双眼,舒展身体。

    白衣血迹斑斑,在狂风中翻飞,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又好似至死不倒。

    天地灵气疯狂奔涌,灌入经脉——现在,此地,灵气一点也不缺。

    因为死了太多人、太多魔兽,他们的尸体堆积,他们的灵力溃散,反哺天地。

    大量灵气涌入体内,又被他催发,箭势威猛密集,如火亮的飞星,烧出一条路来。

    萧凌风配合地张开嘴,吐出微弱的火焰,烧掉一些还想拦路的魔兽或人。

    经脉不断地被冲刷,拓宽,受损,重塑,在剧痛中新生。

    天色发昏,乌云遮天,空中血气沉沉。

    轰——

    第一道天雷如白刃,撕碎天地,直劈而下。

    轰隆——轰隆——

    道道天雷,亮如白昼,照尽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具具散落破碎的尸体。

    段寻皮肤破裂,浑身浴血,骑在巨狼的脊背上,举弓,对上天雷。

    血流染红了黑色的毛发,二人形如恶鬼,向外奔去。

    这一次,没有魔兽敢拦住他们。

    雷劫威力深重,更重要的是,沾上雷劫,就与此人沾上了因果,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没有谁会蠢到去碰别人的雷劫。

    萧凌风喘息急促,耷拉着舌头,四足发力狂奔。

    在魔界和中洲的中间,无定从北到南,大部分临中洲,小部分临北边云洲。

    他们要去无定北边,绕云洲,去极北。希望那里没有魔兽进攻。

    天雷滚滚,血腥气越来越重。

    段寻肉身剧痛,脑子却清醒。

    金丹到元婴,一般三十六道雷劫,越往后,威力越大。

    元婴到化神,五十四道。

    而更往上的,更为复杂了。

    现在过了一半。

    段寻从空间里掏出符纸,开始贴符阵。

    因手臂受伤,雷劫加身,他做得很慢,但很稳。

    两套符阵,一套聚集灵气,便于吸收,另一套起防御。

    他以萧凌风的身体为底,把两套符阵贴在上面。

    都很简单,聊胜于无吧。

    最后十二道,威力更甚。

    萧凌风停下了,他说:“我们到无定了。”

    他放下段寻,舔了舔他的伤口。

    天雷轰轰,余威波及到他,他不走开,默默地陪在段寻身边。

    他不能替段寻分担雷劫。雷劫,只能由本人自己扛,但他也不愿离开。

    段寻轻轻点了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他也没有说让萧凌风走出雷劫这种话。

    一,萧凌风不会走。

    二,无定,是一块神奇的地方。

    它会变,变的不仅是地势,还有空间,这种变化毫无规律。

    幸好是一大块、一大块地变化,只要段寻和萧凌风挨在一起,就不会分散。

    因此它是一道天然的险阻,因此龙虎门没有防备,未料到这么多的魔兽能过来。

    魔兽也不一定从无定走,他们可以从北方或南方的空隙里绕过来,不过这两处空隙里,都有人修把守。

    南边,破夜刀宗,北边,白沙堡。

    沙棠的幻术或许能做到。

    段寻理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最后让他不明白的一点,穷胤。

    天雷短暂止住,在雷云里蓄积,似一条条长蛇。

    最后六道。

    雷劫中蕴藏着深厚的天地灵力,它淬炼经脉,锤炼肉|体,凝实神魂,是考验,也是馈赠。

    段寻的弓和他的身体一样,裂出无数碎纹。

    他弃了弓,仰头,徒手对上天雷。

    他估摸着自己还能撑一撑,应该不会死在这。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身体重创,修为倒退。

    雨水混着血,流过脸颊,指尖火焰燃起,直指劈落的银白色闪电。

    红白对撞,周围树叶刷啦作响,树身折断大片,倒飞出去。

    三。

    段寻咳出大口鲜血,内有碎块。

    二。

    段寻身体一颤,抬头望向雷云尽头,面容沉静。

    一。

    比前五道更重的天雷重重砸下,土块飞扬,砸出了近十米的深坑。

    萧凌风有所防备,但还是狼狈地摔了下去,他张开嘴,扭头叼住段寻的衣服,调整身体,和段寻一同坠落。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伸手,向段寻,摸了个空。

    雷劫已去,尘土渐散。

    萧凌风打了个滚,抬头,周围哪里有段寻的影子?

    “段寻!”

    段寻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平复喘息。

    周围的景物全变了。

    萧凌风又不见了。

    他动了动手指,沉沉吐出一口气,心情极差。

    好想杀人。

    该死的穷胤。

    脑子里还有一阵阵哇哇哇哇的大哭,吵得他更心烦。

    体内的金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像人参娃娃一样的元婴。

    它五官模糊,和段寻依稀有几分相似。满身裂痕,正睁大眼睛,坐在那里大哭,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段寻:“闭嘴。我用契约找他。”

    元婴不哭了。它伸手,从自己身上揪下来一小团,磨刀霍霍。

    也许是无定的特殊性,契约的感觉很弱。

    但萧凌风应该还在无定。

    走吧。去找萧凌风。

    他也会找过来。

    段寻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拿起竹竿,探索周围,顺便摸索下成元婴后的新身体。

    成婴后,神识能看得更清楚了,望向别物,以前只是一团团,现在还能细分出几丝气。

    而身体,受损严重,但在缓慢修复。

    脚下是草地,望过去,一片绿色草原,远处有树林。

    一棵棵树绿色点点,从地上长到天上。

    那里应该有一座高山,树木依山而长。

    空气很清新,满是草木的味道,以及动物们身上的气味。

    周边一只只野兽在地上走来走去,居然有萧凌风那么高。

    萧凌风的狼形巨大,能有段寻的腰高。这些,四肢更修长,是马吗?

    它们沙沙的,踩过草叶,咀嚼叶子。

    有的甚至走到段寻身边,蹭了一下他。

    段寻伸手摸,它也不躲,绵长地叫了一声。

    是一只鹿?鹿群?

    椭圆的耳朵,坚硬的角。

    温热的皮毛。

    段寻放开手,那鹿就走了。

    它慢悠悠地走向一块地方,停下来,低头。

    段寻听见了水声。

    这里有一条河,鹿在喝水。

    这里的鹿温和、亲人。

    段寻往前走,时不时有鹿来碰碰他,和他玩似的。

    前面有一块巨大的东西。

    山石?上面有深厚的灵力。段寻准备上前看看。

    不料,那块石头突然站起来了。

    段寻往后连跃几步,仰头。

    他这才闻到一丝丝气味——这也是一只野兽。

    它非常高大,以段寻的角度,连身后的山都要挡住了。

    鹿群丝毫不慌,吃草的吃草,喝水的喝水,散步的散步,只是稍微走远了点,似乎给这个大块头腾出位置。

    一个长条从它身上甩出来,头的两边,有巨大的扇形样东西。

    什么东西……大象吗?

    大象说话了,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中气十足,与他庞大沉重的身体十分相称。

    “一道天雷进来的年轻人。”

    “外面发生了什么?无数的血肉把我唤醒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段寻:“你是?”

    它是一种深沉的颜色, 灰黑色,像是经年沉积而来。

    不像一般的生灵,不像修炼过的魔兽,更不像人。

    它说:“我是申炎。”

    “你是魔兽?”

    “不错。”

    “这里是?”

    “我的……领土。”

    无定里竟然还有这样一片地方, 主人是一只魔兽, 一只对人类态度还算平和的魔兽。

    隐居在此, 不了解外面的风风雨雨。

    段寻能感觉到,萧凌风在附近打转, 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点了。

    他回:“前辈,外面人兽战乱,我意外来到此地。无意叨唠,在下先行一步。”

    他转身,向萧凌风所在的方向飞去。

    然而,当他试图越过一座山后, 发现自己根本过不去。

    绿树如流云, 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

    段寻换了几个方向,都是如此。

    出不去。

    他绷着脸, 飞回原地。

    申炎还在那, 对他的回来毫不意外。

    “跟我来。”

    段寻问:“此地?”

    申炎:“此地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我的养老地。你在外渡雷劫?一道天雷把你劈进来了。”

    来的正好。申炎那石头大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们来到段寻最开始看到的高山上。

    山顶寒风凛冽, 从山顶往另一边望,有很多的生灵,有人, 也有魔兽,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

    风送来血腥气, 那是段寻这几天闻惯了的味道。

    不知是人是兽,吼声伴随粗犷的歌声,还有那种热水翻滚,肉块放进去烫熟的声音。

    咚、咚、咚。一个个小水花。

    呜呜呜——哭声,有孩子尖锐的声音,也有女人和男人的。

    刺——啦——刺——啦——

    皮和肉难以分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剥下来,在一阵沉重粘稠的声音过后,混着流出来的血,停下来一歇,又响起来。

    短促的重响,和着嘶吼,是一首充斥欲望、鲜血淋漓的歌谣,在群山间回荡。

    申炎说:“这是他们狩猎过后的欢庆。”

    剥皮,烤肉,煮肉汤,分食。

    哭声和笑声混在一起,急骤的鼓点,密集的脚步,踩着欢快雄壮的旋律,欢呼、高歌、庆祝。

    随后是男女、雌雄之声。

    段寻问:“两边为何不同?”

    回过头去,鹿鸣呦呦,悠然自得;往前看去,厮杀狠斗,野蛮血腥。

    “小鹿是我养在家里的爱宠。”

    “他们?”

    “放养的。”申炎的语气很随意,“养来看看。解闷。”

    “哼,人兽之战。”申炎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段寻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太不寻常了。

    封闭的环境,古老落后的习俗。

    “前辈在此多久了?”

    申炎大笑:“不计数的万万年。”

    上古时代的老妖怪。

    段寻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几步,问:“怎么出去?”

    申炎:“你我合力。”他觑了一眼这年轻人。

    资质一般,定力不错。

    他们过个十几年、二十年的,应该能出去了。

    狂欢过后,底下的人安静下来了。

    他们朝向高山,跪在地上,前臂贴地,上身匍匐,以头触地,口中念念有词。

    魔兽们也安静地或卧或站。

    “伏望天神,赐下神火,予吾鲜肉……佑吾常胜,部族强盛,永世繁荣。”

    申炎看戏一样点评:“不知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段寻望向远处,山的那边,还有一重重的山。

    不知这里有多大,有几个部族,是否所有部族都如此。

    段寻问:“怎么合力?”

    申炎指天:“强行破开。天雷把你劈进来的,用天雷一样的猛力,破开。”

    段寻猛然盯向他,那神识,在打量申炎有没有说谎。

    申炎不慌不忙。

    接下来,他不等段寻询问,主动讲了一些事情。

    申炎为避难,主动开创了一个小世界,顺便把当时效忠于他的一部分生灵给藏进来了。

    当然,还有他的宝贝鹿群。

    那些人、兽在此繁衍,分裂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部族。

    此地灵气有限、物资有限,很难有一个极度强盛的部落统一。

    而每当部族统一,发展到一定强度时,申炎会出手,打破平衡。

    他说:“养不了那么多。”

    曾经他放任他们生长,有一个到了金丹,再也不能进,反而把那边的灵气吸了太多。

    这里的很多植物动物,需要灵气催生。

    灵气少太多,回得又慢,金丹进不了,一时间也死不了,就这么耗着。

    最后还是申炎去杀了他。

    “况且,我告诫过他们,他们依然要誓死追随我。来了,就这么活吧。”

    万万年过去,他们还是最初原始的样子。

    人兽混居,部族征战,为生存而厮杀搏斗,保留着某些古老落后的习俗。

    为了避难,申炎把这个世界修得非常牢固,过了这么多年,才有所松动。

    段寻又恰好在附近渡雷劫,才能进来。

    段寻:“我的修为要多高,才能打破这里?”

    申炎不确定:“化神吧?你能修炼到吗?”

    不行,他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段寻重复了一遍:“化神?”

    申炎说:“化神。”

    段寻蓦地失语,脑子空白一刹,被突涌上来的慌乱淹没了。

    他定了定神,举起弓,对天飞去一箭。一层阻力强硬地拦住了他。

    他隐含怒气,连发数箭,直到弓铮地一声碎裂。

    碎片飞射,在手背上割出道道血痕。

    他如梦初醒般,感到了肩臂的疼痛,呼出一口气,沉着脸,停下手。

    段寻沉默良久。

    山间的风吹过他的脸,那些浮上的阴暗情绪积淀下去,再度浮现脑中的,是萧凌风。

    柔韧微刺的皮毛、灼热滚烫的温度、像太阳一样干燥的气味。

    段寻问:“别的办法?更快的?”

    到化神,他得过个几十年?

    几十年?一直待在这。

    那萧凌风怎么办?

    之前生死存亡时刻,他让萧凌风先跑,萧凌风都没跑,要留下来等他。

    这次也不会。萧凌风现在一定还在外面等他。

    但……一年还在,两年还会在吗?

    十年还会在吗?

    不要几十年,十年就足够久了,萧凌风会过上没有段寻的生活,并习惯了。

    萧凌风会有新的朋友、家人、爱人。

    那好不容易新生的暧昧的、纠缠的情愫,还能存在吗?它还能成为他和萧凌风之间,除了契约外的,又一种联系和掌控吗?

    或是,随时间而散。

    他心中厌恶,近乎憎恨。

    这脱轨的意外,打乱他的计划,要让他的进度倒退,要去面对萧凌风的疏远和陌生,才能重新掌握一切。

    申炎:“你着急?”

    段寻:“外面有人等我。总之,我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几十年。”

    申炎伸长鼻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几十年而已。那人是凡人?”

    “不。”

    “修者?你的道侣?”

    段寻张了张嘴。

    他和萧凌风的关系,即使是用亲密的道侣关系,也无法形容。

    不能说是宠物,也不能说是道侣。

    属于他的,组成他世界的一部分。

    他所习惯的,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可以闻见的,不讨厌的,可以说是……喜欢的。

    他犹豫几秒,学了申炎之前说的话,说:“爱宠。他是我的爱宠。”

    申炎斜眼,瞧他神色纠结,肯定地自说自话:“道侣。”

    又爱又恨,又复杂的感情啊。

    申炎感叹。从古至今,这些个人,都修上仙了,看得如此多了,走得如此远了,还总是深陷情劫、参悟不能。

    “她修为很差,活不了几十年?”

    段寻反驳:“不,他很强。”

    “那急什么,不如在此好好修炼。你长得虽俊,修为也太差。”

    段寻凝望远方:“他会走了。”

    而且,他无法容忍,萧凌风要离开他几十年。

    申炎:“……修者,几十年都不能等,跑了就跑了。你强大,谁能看不上你?”

    段寻:“不。只要我还活着,从生到死,他都属于我。”

    不可以离开他,不可以找上别人,不可以和别人亲密,不可以喜欢上别人,不可以爱上别人。

    他恍惚,为什么之前没有真正亲下去?

    为什么不逼迫萧凌风,确定他们的道侣关系?

    如果这样。

    如果是这样。

    以萧凌风的性格,必定会等他回来。

    哪怕段寻不在他的身边,也会永存他的脑海中,就像一个烙印,无法磨灭,时时刻刻地警醒萧凌风。

    真是奇怪。

    萧凌风只陪了他八个多月,但他已经这么习惯了。一想到漫长的以后,没有萧凌风的生活,他竟然有点茫然。

    心里像是有火在燃烧,烧掉他的心,让他一阵阵火燎般地痛。

    段寻面色阴冷,又问了一遍:“几十年?”

    申炎眼见不对。

    ——这人,怎么要走火入魔了?

    他连说:“不用几十年!有更快的办法,几年,只要几年!”

    “你好好修炼,出去了,她就算跑了,你也能把她抓回来。”

    段寻周身气息一滞。

    他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露出一个微笑来。

    “对。你说的对。跑了也能抓回来。”

    如果跑了,抓回来,打断腿,关起来。

    不,不用打断腿,废了他的修为就行。

    不,废了修为会短寿。要给他喂药、洗脑,让他记得,自己永远属于段寻,服从段寻的话。

    带上项圈,乖乖地跟在段寻身边。

    段寻在哪,萧凌风就在哪。

    他们会有一个舒适的小窝,要有柔软温暖的床铺,要放好玩具,阳光能晒到屋子里。

    屋里要放上新鲜的植物。可以放花,又香又好看。

    屋外是一片大草地,有树,有河。

    还要养一点小鸡、小兔子,给萧凌风玩。

    锁链要特制的,能长能短,最长只能到屋外的草地。

    再远的,只能由段寻带着他出去。

    萧凌风什么都不用做,段寻会照顾好他。他只要做一只快乐的小狗,随便他想当什么,陪在段寻身边就好了。

    化神的修为还不够,要成为渡劫期的大能,想做什么做不到?

    这次会分开,不就是因为他们太弱小,又被喊打喊杀?

    哦,还要去杀了穷胤。

    段寻又笑了笑,对申炎说:“对,你说的对。我们走吧,用你说的方法。最快要多久?”

    申炎说:“不到十年。快一点,七八年就能出去了。”

    段寻捡起弓,面容扭曲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他道:“开始吧。”

    萧凌风要疯了。

    他不敢走太远,怕一出去就离开原地了,只在周围打转寻找。

    可是根本没有段寻的身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分明咬到了段寻的衣服,手里还拿着这块布料,可就是找不到人。

    契约的感觉变弱了,但大概位置还在,就是在这里。

    萧凌风盯着那个坑,默然无语。

    他闭上双眼,外放神识。

    神识以他为中心四散开,萧凌风发觉不对。

    灵气很活跃,特别是他所在的地方,向外,就稍微弱一点。

    萧凌风以前没来过无定,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情况。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身处的这块地方有问题。

    契约不会骗人,段寻一定还在这里。

    无定会变,段寻可能在他暂时去不了的地方。

    他要等,还要再找找。

    他仔细想了想,刚才他和段寻最大的区别就是,段寻在渡雷劫,他没有。

    难道那个地方能不能进去,和天雷有关?

    萧凌风绕坑踱步,手上起火,把坑又砸深了几米,没反应。

    他离进阶还有一段距离,短时间不能引天雷。

    萧凌风在坑边卧下了,他要等一等段寻,还要再探查四周,找到通向段寻的路。

    段寻受了很重的伤,需要他。一个人还会受伤,会流血至死。

    天黑了,段寻没有在他身边。

    他垂着耳朵,无精打采,草草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风呼呼地吹,在林间,像山的悲鸣。

    萧凌风望着月亮,想起了段寻。

    想起他白而柔软的脸颊,弯弯的睫毛,黑溜溜的眼睛。还有微微上扬的,像花瓣一样的嘴唇。

    还有温柔的双手。

    段寻会摸他,会给他处理伤口,会抱他,安慰他。

    萧凌风低头,咬住了段寻留下的衣料,假装在咬着段寻。

    他运转灵力,修复内伤。

    他要快点好起来,去找段寻。

    第38章 第 38 章

    申炎带着段寻回到鹿群中央。

    他挥一挥长鼻子, 把小鹿们轻轻推到一边去,然后用灵力往地上一砸。

    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里有一把把闪闪发亮的弓。

    申炎:“挑一把。”

    这是他不太喜欢的,但是又没那么讨厌, 所以就埋在这里, 正好给这个人用。

    他想起什么, 问了一句:“你的名字?”

    “段寻。”

    段寻走进坑里,神识绕在一把把弓上。

    弓的样式有很多, 长短不一、宽细不一,上面所附着的灵力也不一。

    一片五颜六色。

    段寻走了一圈,蹲下身,摸了摸那把暗红色的弓。

    这把弓比他之前那把还要长,约有一米五了,弓身也要更宽, 上手一摸, 弓身是热的,带有毛刺,随着他的抚摸轻微摆动。

    ——就好像这把弓是活着的。

    申炎:“这把?用龙筋作身, 用不好, 会被反噬。”

    段寻站起身,拉满弓弦,对准远处的一棵树。

    箭似龙, 满含杀意,将树咬断,连带后面的山也塌了一块。

    乱石纷飞, 惊得小鹿乱撞。

    段寻摸了摸弓身,说:“就这个了。”

    “出不去, 能给外面递消息吗?”

    “不能。”

    段寻凝望天空,思绪飘远了。

    许久,他说:“开始吧。”

    申炎仔细看了下段寻。

    刚才还一脸要走火入魔的样子,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看不出异样。

    不知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

    当然是假的,神色可以收敛,他的元婴无法掩饰,在里面拳打脚踢。

    段寻不想管它。

    他对上申炎的打量,申炎一笑,收回目光。

    他说:“快的方法,你随我修炼射神灭魔箭。”

    射神灭魔箭,顾名思义,射神、灭魔。可见其威力巨大。

    “当初,绝顶的人修称为神。而魔,还存在于世吗?”

    段寻:“没有魔,只有魔的传说。它是什么东西?”

    “一种……”申炎斟酌一番,“一种吞食灵念的生灵。在我准备避难的那段时间,它们不知为何,再也不能吃掉灵念,化为己用。我来到这里不久后,它们应当灭绝了。”

    申炎:“随我来。”

    他们从天上飞过,来到一个无人的山沟沟里。

    申炎说:“我慢慢教,你听好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段寻终于明白了,为何申炎一开始提议修炼到化神的那个方法。

    修者的攻击方式,兵器、符箓、法阵……万变不离其宗,都是灵力的外放。

    要外放,先调取,共有两种形式。

    一、身体直接调取;二、神识间接调取。

    修者一般直接调动灵力,再注入兵器等,它们发挥了增幅器的作用,将灵力以更大的威力释放出来。

    而调动或释放的精度、形式,兵器本身……都决定了它的威力。

    欲练成射神灭魔箭,段寻首先要做的是,把灵力细分到极致。

    若细分到极致,叠加重组,一箭胜过千万箭。

    要细分到比微尘渺小千万倍,能分到多小,就分到多小。

    段寻正在尝试,在一颗半个指甲盖大的石头上,用神识调动灵力,雕刻东西。

    神识外放,也可调动灵力,因此可探查,可攻击。

    这种攻击通常比较粗放,威力大、范围也大。想要缩小范围,需要花费精力控制。

    直接操纵灵力,就像直接用手抓着吃饭,有手就行(入了道就行),但是用神识调动,就像是人要用筷子吃饭,多了个工具,难度加大。

    如果能用神识把灵力细分,那么以弓为媒,射神灭魔,不在话下。

    同时,这样也能锻炼神识,提升修为。

    可谓一石二鸟。

    只是过程困难,比较痛苦,还危险。

    本来灵力只能分到手指那么粗,现在要分到毛发那么粗,就像是硬生生拆解了。

    一不小心,神识就有损伤了。

    段寻脸上一层冷汗,揉了揉太阳穴,脑中阵阵刀割般痛。

    申炎:“可以停了,现在你一天最多练一个时辰,练多了,记忆有损,更严重,变成痴傻儿了。”

    段寻这才收手了。

    不练箭,那么就运转灵力,冲刷经脉,提高修为。

    顺便修复身上的内外伤。

    灵力游转六个大周天后,段寻站起身,申炎已经不知去向。

    或许是回去陪他的宝贝鹿群了。

    段寻要在这里四处看看。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仔细回想,发觉了更多的不对劲之处。

    谁知申炎是否说谎或隐瞒?

    可能只是申炎自己出不去,而段寻依然能想办法出去。

    申炎,不怀好意。这种怀疑没有确凿证据,更多的是直觉和猜测而已。

    申炎作为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生灵,肯定身怀多种手段。

    他之前也说过,这里灵气有限。

    那么,最先他提出的方法,元婴升到化神,一定会消耗这里大量的灵气。

    如果段寻没有成功,没有成功到化神,或者没有成功与他合力破开这个世界。

    申炎会怎么做?

    一、杀了段寻,返还灵气。

    二、用别的办法,使用段寻,破开这个世界。

    段寻倾向于后者,而且这个方法对他来说,应该会很糟糕。

    毕竟好不容易来了个修为不是特别差的人,自然要物尽其用。

    [系统,萧凌风在哪里?]

    [还在无定。]

    段寻施了法术,隐去身形,观察着这座山间,最大的一个部族。

    部族地势高,背靠山,前有河流。

    最里面立了石制的房子,山壁上方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大狼图腾。

    不知用什么材料弄上去的,能发淡淡的光。

    图腾之下有大大小小的洞,被一种绿色的细长的草叶盖住。稍往前一点,有一栋栋土房子,上面同样绑着草叶,应该是用作防水。

    有些土地里种了东西,绿意点点。有人在翻土,浇水。

    还有些年老者、手脚受伤者、孩子,坐在一块空地上处理肉类、编织东西。

    两三岁大的小不点们,在草地上乱跑,和几只小狼嬉闹。

    狼群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那边可见绿叶掩映下的一个山洞,有狼在里外进进出出。

    洞穴里有狼嚎,洞穴外狼群撒欢奔跑,一片欣欣向荣。

    在狼部族更远的地方,还有弱小的部族、豢养大猫的部族等等。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没有在石壁等显眼的地方画上大象图腾。

    这片地方的生灵,不信申炎。

    他们不修仙,但这里的灵气比外面的世界更充沛,所以个个修为起码有筑基了,身强体壮。

    段寻思忖一番,能不能用上他们呢?

    他飞上山顶,决定再观察一阵。

    段寻挑了个好位置,坐下来,手上使法诀,清水喷涌,洗去血污,再掏出药膏抹在伤口上。

    大部分的东西都在他这里,萧凌风身上只有一点草药和铜钱袋子,还有一个小白蛋。

    在这里,就可以先看看炼器的书,去问申炎要一些材料练练手,试试看做出储物戒指。

    还有项圈。

    段寻手上一顿,望天,勾起一个笑。

    但不过几秒,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他又低下头。

    擦好药膏,缠好绷带,段寻换上新衣服,整个人都清爽了,然后掏出了萧凌风掉的狼毛。

    这些毛比萧凌风身上的毛要软一点,大把大把,摸起来,似乎还带着温暖的感觉。

    段寻盯着下面的狼群,想象着萧凌风的样子,手里开始捏毛。

    萧凌风铺开灵力,以段寻消失的地方为中心,一寸寸向外毛毯式翻找。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裂缝、机关之类的东西。

    土地就是土地,草就是草,坑就是坑。

    根本没有段寻。

    萧凌风站在原地,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泥土,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慌张。

    段寻到底去了哪里?

    他茫然地坐在坑边,垂下视线,才意识到自己把周围都烧秃了。

    他过不去,段寻能过来吗?

    而且,已经三天了。

    整整三天,段寻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有那契约还在提醒他——段寻还活着。

    这块土地会变,且不知为何,灵气越来越活跃,就好像这片土地活过来了。

    萧凌风害怕他会和段寻离得越来越远,那么他将越来越难以找到段寻。

    段寻,会死掉吗?

    他惶恐不安,越发急躁,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无力,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萧凌风抬手,捂住心脏所在,它咚咚跳动,在另一头,连接了段寻。

    他进不去,那就等段寻出来。

    他要赶紧提升修为,加强实力,尽快到达进阶。

    这样……他的脑中浮现出盘旋于天上的巨蛇,这样才不会任人宰割。

    萧凌风闭目修炼,灵气绕着兽核不断穿梭游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兽核在变得精致和厚实。

    原来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在灵气冲刷下日益坚固、精细。

    核心被雕琢出狼的形状,正闭上双眼,蜷缩在兽核里面,被外面的一层壳包绕。

    萧凌风隐隐有所预感。

    当狼点上双眼,便活了过来,那一刻,便是他进阶之时。

    萧凌风摒弃杂念,静下心,灵气周转得越来越快,恰入佳境。

    突然间,他睁开了眼,紧皱眉头,望向一个方向。

    数秒后,他终于确定了,撒开四肢,向那里飞奔而去。

    段寻的方位变了!

    萧凌风不认识路,只是凭着契约的感觉,向段寻狂奔。

    风呼啸刮过,让他双眼干涩,心里发酸。

    ——契约的感觉减弱了,他甚至难以确定段寻的大概方位。

    他拼命地抓住这条不断变细的绳索,想紧紧拉住另一头的段寻,可绳索从他手中溜走,他无可奈何。

    他终于停下,望向周围陌生的一切,泪水淌了满脸。

    明明之前还在一起的,为什么突然间就走散了?

    段寻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困住了,出不来,该怎么办?

    要是死了,该怎么办?

    他双目赤红,几天的惶惑不安,在减弱的契约下成倍引燃爆炸。

    萧凌风控制不住自己,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想到从此失去了段寻的踪迹,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段寻;想到段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满身血污,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像被人绞碎了心脏,痛苦难忍,几乎疯狂,心中恨意滔天。

    火焰冲天,黑浪翻滚。

    兽核滚烫,欲烧尽一切。

    “段凌!”

    “我知道段寻在哪!”

    这两个字像是点醒了萧凌风。

    萧凌风晃了晃,火焰摇摇摆摆。

    他低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神色挣扎,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迟钝地想:段寻。小白。

    小白匆忙大喊:“段寻掉到秘境里了!我感觉到了!像我们见面时的那个秘境!”

    好一会,萧凌风转了转脑袋,干哑出声。

    “……怎么进去?”

    “那里不好进。”小白慌忙避开一丛火焰,语速像水枪一样,“你修为再高,到化神,甚至更高,肯定能去那里!”

    “那里危险吗?”

    小白犹豫:“……不危险吧。”

    它站在一片焦土中,可怜兮兮地看着萧凌风。

    萧凌风视线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笑了,说:“对。我要修炼。”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吓人,竟然还有几分像段寻。

    萧凌风浑身赤裸,被火焰烧光了衣服,也全不在意,就这么化为狼形,趴在地上继续用灵气冲刷兽核。

    小白看得胆战心惊,确定他气息平稳,真的开始修炼了,才松了一口气。

    差点被烧没了。

    它小心翼翼、期期艾艾地说:“段寻一定还活着呢,你不要乱烧了,把自己烧伤了,段寻会心疼的。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呀。”

    萧凌风没有回答它。

    它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累得要睡着了——本来它就是被强行烧醒过来的,脑袋阵阵作痛。

    过了好久好久,它才听见萧凌风“嗯”了一声。

    它感觉到,萧凌风把它扒拉进温暖的长毛下,语气很平静、很坚定地说:“我们一起等他回来。他没回来,我们就去找他。”

    小白从缝隙里,看到他的脸,上面有大片红痕。

    那是刚才火焰燃烧,让眼泪蒸腾而烫出来的伤痕。

    小白涩涩地应了一声。它又想起了松萝和蓝英。

    “嗯。和段寻一起。”

    第39章 第 39 章

    段寻收起狼毛, 拿起捏的第十一只小狼,挂在腰上。

    它胖嘟嘟的,耳朵和尾巴应该都在该待的地方,段寻对它比较满意, 暂时停手了。

    天亮着, 阳光正好。

    他飞下山, 不作任何伪装,径直向狼部落的人走去。

    利箭、石头袭来, 段寻信步前行,那些东西被棉花挡住了似的,在他身旁失了力道,滚落在地上。

    有两个高大的人,手中拿着武器,横在了他的面前。

    狼群也隐隐躁动, 有些休憩的狼, 站了起来,朝这边看。

    “你是谁?”

    段寻温和地笑答:“世外之人。误入此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气息一乱。

    其中一人问道:“你见过大象吗?”

    他问出口, 又懊恼道:“你看不见。你遇到过别的厉害的人吗, 像神明一样。”

    段寻没有说出他能用神识来看。

    看来这里的人能到筑基,只是因为这里灵力比外面充裕,而不是掌握了修炼方法。

    段寻说:“遇见了, 他好像不在乎我。”

    段寻拿出了一罐草药,递向男人,微笑道:“可以请我进去聊聊吗?我对这里很陌生。”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 草药被面前的男人接下了,而另一个男人向里面跑远了。

    收了药, 男人的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他带着段寻往里面走,一边介绍道:“我叫石风,另一人是我兄弟,石雷。”

    段寻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修为,他明显比石风强上很多。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陌生的自称来自世外的人,石风语气谨慎,但并不紧张。

    段寻问:“你以前见过我这样的世外之人么?”

    他不太意外地听见,石风说:“见过。”

    紧接着,下一句,石风压低了音量,几乎是用气音说话。

    若不是段寻是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还会错漏。

    他说的是:“快出去吧。”

    “为什么?”

    石风却没有再回答他,好像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

    段寻环顾四周,这里的人自动离了一点距离,似在好奇地看他,那目光并不带恶意。

    大人们纷纷叫住了小孩,带在身边,有的小孩没人管,还在嬉戏奔跑,不慎一头撞在了段寻的腿上。

    “对不起……”

    “没事。”段寻将小孩扶起来,手撞到了石风的手。

    石风喝道:“小泉,去找你阿姆!”

    他很快把小孩拉开,又对段寻道:“对不住,小孩贪玩。”

    段寻开玩笑地说:“别紧张,我不吃小孩,也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石风挠挠脑袋,打个哈哈。

    他们已经走到部落里面,石雷出来了,他对上段寻,说道:“大巫和族长在里面等您。”

    段寻颔首,道谢。他拒绝了石风的搀扶,用竹竿敲敲,上台阶,独自走进了这座石房子里。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高大魁梧,比有两米的石雷还要高一点,应是族长。

    而另一个看起来很瘦小,应是大巫。

    族长上前几步,声如洪钟:“这位贵客请坐。”

    几人围着桌子一同坐下。

    段寻客气笑笑,道:“我初来此地,能否为我说说这里的规矩?”

    大巫开口,是一个年迈的女声,像沙子在石壁上刮过。

    “这里没什么规矩。我们聚在一起,努力活下去。”

    段寻又问:“我路过其他地方,发现他们都信奉那只大象,你们这里,却不太信?”

    族长语含骄傲:“我们只信奉自己。这是我们一族的传统。”

    “你们部落庞大,几乎占了整座山,想必存在很久了?”

    族长正想说,大巫打断了他。

    “运气好罢了。”

    段寻的视线转到大巫身上,不在意地笑笑,问了另一个话题:“之前是否有像我一样的人来过?他们在哪,我想见见。”

    “他们不在这。”

    “出去了吗?”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如同刚才的石风一样。

    族长:“您想要留在此地吗?”

    段寻:“再好不过。”

    段寻见他们都不想说,也暂时不打算追问。

    目前还没有逼问的必要。

    段寻起身告辞,在石风的带领下,去了部落的边缘,在那里凭空造土,立起一座小房子。

    石风惊讶地倒吸一口气,段寻问他:“想学吗?我教你。”

    不料,这话令石风倒退了几步。

    好一会,他才走近了段寻,压低声音道:“部落里不让,你能偷偷教我吗?”

    段寻:“好。明天你来找我。”

    段寻没有进土屋子,而是走向那边的狼群。

    小狼好奇地向他走了几步,被大狼嚎了一嗓子,叼着后颈皮走了。

    走远了,还警觉地盯着段寻。

    另一只大狼倒是不怕生,凑近闻了闻,段寻不动,任它闻。

    谁知闻了没过几秒,它就连退几步,凄惨地嗷了几声。

    段寻闻了闻自己,没什么味道。

    他手往下,握住了那只狼毛版萧凌风,试探性地拿着它,递向那只狼。

    那狼跑都不跑了,伏低身体,夹着尾巴,缩成一团。

    他的身上有萧凌风的气味啊,怪不得这些狼离他远远的。

    段寻把小狼挂回腰上,遗憾地走远了。

    深夜,万籁俱静。

    段寻停止修炼,看向突然到来的申炎。

    它缩小了庞大的体型,站在地上。

    “什么事?”

    “怕你走火入魔了。”

    段寻张开手指,包住腰间的小狼,像摸萧凌风那样,从头摸到尾。

    “暂时不会。”

    申炎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

    陷入情劫的人修,大多都说自己不会,可最后还不是要死要活的。

    除了这个,申炎还想问另一件事情。

    “你住在这个部落里?”

    以前那些人修都不会如此,都是找个无人的山头修炼,向来看不上这里的人。

    段寻说:“不错。这里有狼。”

    他举起手心的小狼:“这是我的爱宠。”

    申炎反应了一会儿:“你的道侣是你的灵兽?你们有契约?”

    段寻:“有契约。”

    末了,段寻又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我的道侣?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他是我的爱宠。”

    苏横和木澄图早认为他们是一对了,并不奇怪,因为他和萧凌风的亲密举动从不避着他们。

    但申炎又没见过他们,他怎么知道的?

    段寻有些奇怪,还有些忌惮——申炎不会有什么秘法能读心吧。

    申炎没兴趣谈论这些风月之事,但又希望段寻好好修炼别出岔子。

    他无奈道:“你那神色,一看便知。爱就爱,有何不敢承认?你又不是修无情道的。如此别扭,才会生心魔。你好好修炼。”

    段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申炎走后,段寻没再继续修炼。

    他一手托着小狼,一手戳了戳。

    他仰躺在狼毛毯子里,拧着眉毛,一边把歪倒的小狼扶起来,又戳倒,一边放空了思绪。

    [系统,萧凌风在哪?]

    [……]

    [他不在无定,在金洲了。]

    系统略不放心地看了眼段寻。

    段寻把小狼压在掌心下,一动不动。

    他勾了勾唇角:“放心吧。我不杀他,也没生气。”

    这是实话。

    他的心情很平静——大概是因为心中有目标,已经决定了出去后要怎么做。

    萧凌风在这段时间里怎么走,怎么跑,怎么和别人相亲相爱,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等他出去了,一一清算。

    萧凌风有什么意见,不重要。

    段寻张开嘴,狠狠咬住了小狼。

    [系统,我们来做个交易。你给我看看萧凌风,我好好做任务。]

    系统:难为你还记得。

    它已经对段寻不怎么抱希望了,只希望萧凌风能争点气。

    萧凌风竟然没让它失望,没有在无定白白等待,而是去了金洲,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枉它这次千挑万选,比之前那几个靠谱多了。

    其实段寻也比之前好多了,没有时不时就起个杀心,要杀掉萧凌风。

    谈恋爱就谈恋爱吧。

    系统:[可以,但有限制,不能经常看。]

    话落,段寻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萧凌风。

    黑狼立在小溪流中,毛发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美丽异常。

    萧凌风甩甩头和身体,水珠乱飞,滴滴答答。

    他未作停留,像一道银黑色的流星,又向远方奔去。

    画面结束。

    段寻拎起小狼,放在自己的心口。

    未见时,尚可以忍耐;可一见,思念如水般流淌出来,满涨心间。

    好像在心上凿了一个洞,伴着血肉一同汩汩奔涌出来,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神思,又痛又苦。

    可在苦痛之后,自有一番隐秘的甘甜。

    不需要过多的思考,不需要任何的言语,这一刻,段寻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爱吗?

    痛苦又欢愉,安宁又焦灼。让他心软得舍不得杀掉萧凌风,又心硬得要将他永远关起来。

    想要永远地、完全地拥有萧凌风,不允许任何人指摘。

    不管是不是爱,这份感情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早就有所预感,在此刻,似是恍然大悟,终于落了个明白。

    浓烈的、矛盾的、斩不断的,屡次让他痛苦,却坚决不放手,也不肯消灭它,还要继续贪婪地占有。

    萧凌风。

    段寻咀嚼着他的名字,似要啖血吃肉,吞之入腹,融于骨血,方能解他心中贪欲、平他心中爱恨。

    萧凌风遥望一个方向——段寻又一次离他远去了。

    这一次,他在原地,不再追上去了。

    他进不去,只能徒劳等待,那么在哪里等待都是一样的。

    他已经被段寻驯养了,像是在脖颈上牢牢捆紧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掌控在段寻手中。

    他不觉被禁锢,心甘情愿,心生满足。

    段寻不在他身边,但从未远去,好似住在他的心上。

    萧凌风说:“段寻,我要去给你找通感灵玉,让你一出来就能看见;还要去金洲找个地方修炼。”

    “不止要修炼,还要给我们找点帮手,立个组织,就叫寻风,怎么样?……免得我们势单力薄,又落个分离。”

    萧凌风絮絮叨叨,从没这么多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要早点出来,出不来也没关系,我会来找你的。保护好自己,不要死了。”

    “还有……”萧凌风低头,手指摸上自己的唇,“我那时候说谎了,想亲你的。”

    他抬起头,扯起笑容:“等你回来,我可以亲你吗?”

    自是寂静,无人回答。

    萧凌风的声音很轻,似是藏了无限缱绻依恋:“段寻,再会。”

    他深深凝望段寻远去的方向,如同一座静默的石像。

    直到太阳落尽,黑夜无边,霜露又沾衣,他才在微熹晨光里起身离去。

    第40章 第 40 章

    七年后。

    群山之巅, 立了一抹黑影。

    狂风强劲,发如蛇舞,那人巍然不动,微微仰头, 露出一张苍白冰冷的脸, 面上覆有一层白纱。

    段寻手持暗红色长弓, 肩臂肌肉拱起,缓慢拉弦, 凝神远眺,倏忽放手。

    似飞龙在天,火红灵箭撞上蔚蓝天空,群山一震,落叶狂飞。

    段寻收回手,抚摸长弓, 心有所感。

    时候到了。

    申炎飞上来, 在他身边,满意道:“不错。”

    “以你如今元婴中期的水平,用好射神灭魔箭, 可以跨阶射杀化神修者了。”

    段寻只问:“什么时候出去?”

    他等这一天, 等了太久了。

    七年的情思压成一堆,揉在他的心底,面目全非。

    他微微一笑, 神色骇人,一字一顿,无声地念着, 萧凌风。

    申炎走远了一点。

    经过七年不要命的修炼,段寻修为高了, 威势也更重了,只在那些凡人面前有所收敛。

    申炎被刺得难受,并不走心地同情了一下段寻的倒霉道侣。

    “两天后。我要带走一些东西。你要带走狼部落的人?”

    这几年,段寻一直居住在狼族部落里。

    他皮相佳,面带笑,说话温和,不但给了草药等,还授予狼族人一点修仙之术。

    除了大巫,部落里没人不喜欢他,就连狼也是。

    段寻模糊道:“再说吧。”

    他望向申炎,重重咬字:“两天后。”便衣袖翻飞,向脚下的部落走去。

    族长和大巫正在屋内等他。

    族长石天说:“都准备好了。”

    段寻点头,道:“两天后,这里将会连通外界。”

    大巫那视线在段寻身上游了一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信任这个世外人,但不可否认,他授予他们珍稀的草药、修炼法术,让他们的部族比以往更加强盛。

    石天问:“出去后,如你所说,外面人兽之战。我们只能往金洲去吗?”

    段寻说:“金洲也未必安全。那里是魔兽的地盘,有人修,但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家伙,在深山里躲藏。你们的修为只有筑基,又带着大批狼群,最好先找个偏僻的地方安定下来,休养生息。”

    石天沉默不语,最终舒展紧皱的眉头,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也能出去了。”

    是未知的危难,也是全新的前路。

    石天觉得,这比祖辈好多了。不光是他,部落里的大多数人也这么认为,尤其是年轻人。

    石天:“你知道金洲哪些地方适合我们居住吗?”

    段寻一笑:“若你们相信我,可以暂时落脚我道侣所在的地方,金洲西南方,玉光湖。”

    两天后。

    段寻飞上高空,申炎化为人形,随之而来。

    申炎的修为在化神左右,真打起来,或许能与大乘初期的高手一战。

    段寻曾经认为他难以战胜,现在也不过如此。

    脚下生灵如蚁,身处无垠高空,段寻放松身体,心境一点通明,似有所悟。

    他所求,如此而已。

    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掌控别人。

    申炎手中同样握有一把长弓。

    他身形魁梧,弓也更大一些,此刻举起那把足有凡人那样高的弓,凝神,一放。

    天空碎了一小块,迸出无数玉纹般的痕迹。

    他一鼓作气,对准裂纹最大的几点,连放三箭。

    段寻也拉开弓,随着申炎的灵箭直去。

    碎纹背后,是一片片模糊的色彩。原本澄澈的天空,像是被烧干了颜色,由破碎之处,荡开一片青灰。

    小世界地动山摇,万物生灵惴惴不安,举头而望。

    只见天色昏暗,遥遥传来沉闷的龙吟声。金红色的龙直冲天际,犹如神迹,照亮一片昏沉。

    段寻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识隐隐作痛。

    他屏气,拨弄弓弦,旋即调动此间万千灵力,用尽全力,射出最后一箭。

    射神、灭魔。

    破天。

    金龙击碎世界,穿天而过,在无定上空长吟一声。

    段寻力尽,垂下弓,一手捂住了心脏。

    隔绝七年的契约,在这一刻如巨浪涌现,冲撞他的心神。

    如同分割的另一半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二者合二为一,强烈跃动,跳得生疼,几乎要破出胸口。

    段寻魇足地叹了口气,内心的欲念稍稍平息下去。

    他遥望金洲,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来。

    萧、凌、风。

    金洲。玉光湖。

    湖光洌滟,宛如一颗上好的玉石,映照出浓郁的血色。

    一黑衣男子,神色冷漠,满身煞气,一脚踩碎了一只魔兽的头骨。

    他转过身,一头黑发在金色的阳光下,参了几缕火焰般的红色。手中长刀滴答落血,随着行走的步伐,染红一片土地。

    萧凌风:“你叫槐序,白狐手下掌管玉丛山的领主?”

    槐序望着逼进的男人,愤怒不已。

    这个有像人类名字的魔兽,从金洲外来,因有中阶后期的修为,从天而降,直接做了乌护法麾下的一个领主,与他平起平坐。

    他和同伴们不服,打算偷偷杀了他,再以意外上报。

    反正前线正乱,死了一个小领主,不会被追查。

    可现在,他们几个都有中阶,竟然打不过一个段凌。

    除非——“你根本不止中阶!”

    回应他的,是当头劈下的长刀,力量之重,威视之猛,割破胸腹,将他砍了个对半。

    萧凌风将那残存的几人一一果结,除了个墙头草。

    “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那只魔兽瑟缩地点头。

    萧凌风转身,脚步微顿,伸手结了一层冰霜,止住腹部鲜血,向一个方向而去。

    魔兽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一抬眼,竟发现自己身前又是一抹黑色的身影,威压压得它直不起身。

    它大骇:“我不乱说!我不乱说!别杀我!”

    段寻用弓,卡住这只猴子的脖子,迫使它提起脑袋。

    “有没有来过一个人,或者一只黑色的狼。他用刀,还会用火。”

    魔兽大喊:“段凌吗?”

    它连忙指了一个方向:“那边!那边!”

    再抬头,眼前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它大喘一口气。

    段寻缩地成寸,向萧凌风的方向大步行去。

    那熟悉的、步步临近的气息,令他血脉偾张、笑容灿烂,仿佛从无边空寂的修炼中重新活过来了。

    段寻心情愉悦地低笑几声。

    萧凌风,在哪呢?

    段寻停下脚步,长弓拨开古树的枝叶,捕捉到了一丝波动。

    他低头,触摸树上凹凸的纹路——止在这个隐藏的兔子洞里。

    段寻拎起这只跑出来的兔子,温声道:“能请我进去么?”

    他又添上一句:“我找段凌。”

    白玉僵着身子,完全不敢动。

    陌生的男子脸上带着微笑,语气也很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怕。

    如果不说实话,会被杀掉的感觉。

    它动都不敢动,好一会,才缓过来,微弱道:“请跟我来。”

    眼前场景一变,白玉偷偷放了只灵鸟,给段凌传消息。

    段寻将那只鸟拢在掌心,消灭了。

    他看见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萧凌风,听见小白兔扯着嗓子,大喊:“快跑啊!有仇家来杀你!”

    段寻放开兔子,伸出手,掌心向上,道:“过来。”

    他的唇一张一合,无声道:“萧凌风。”

    萧凌风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定在原地,动弹不能,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沉寂多年的契约在他们之间汹涌奔流,一如他狂跳不止的心、蜂窝般涌上的狂喜。

    他的目光被段寻夺去,只能凝固于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像中了咒,只有段寻的话语才能解开,引诱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萧凌风挪动僵硬的步伐,从小步,变成大步奔跑。

    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来到段寻身前,张开手臂,一手锁肩,一手锁腰,像是怕段寻跑了。

    在熟悉久违的草药清香中,他毫不犹豫地贴上去,用力地亲吻,共渡下一个呼吸。

    还有下一个、下下个。

    无数个。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脸,揉捏他的后颈,动作之温柔,让萧凌风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唇间有一丝空气流淌进来,又被严密不透地关住了。

    段寻反客为主,含住唇瓣轻轻吮|吸,一手捧着萧凌风的脸,揉弄他的脸颊,一手插|入发间,从后脑勺一直摸到后颈,来回逡巡。

    段寻阵阵低笑,用气音说话:“你那叫亲么?”

    他一边回想着从狼族人那里偶然间看到的亲吻,细细吮|吸;一边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张开唇,重重地咬了下去。

    齿间一股腥味。

    血的味道并不美妙,亲吻也只是肉与肉的相贴、唾沫的交换而已。

    但亲吻所爱之人,喝下所爱之人的血,由让人神魂颠倒的爱情赋予了新一重意义。

    不腥臭,也不肮脏,美妙无比、甘甜芬芳,像是在喝美酒,越吻越醉人。

    萧凌风有样学样,也摸上段寻的后颈,插|入他的发丝,猛烈进攻。

    腥味越来越重,却没多少血流出来——都被他们吃下去了。

    气息|纠缠,血肉相融,密不可分。

    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平复急促的气息,共听怦怦乱跳的两颗心。

    二人额头相抵,鼻梁轻触,耳鬓厮磨,在放肆地宣泄后,不带有任何欲望地碰碰脸颊、碰碰嘴唇。

    段寻用手描摹,用心重新认识萧凌风的脸。

    不但长高了,脸摸起来也果然不一样了。

    额上一热,是萧凌风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沉沉的,在说:“我好想你。”

    段寻嗯了一声,心间柔软而温暖,亲了亲他的脸颊,说:“我也是。”

    不远处。

    红玉撞了撞白玉,目瞪口呆道:“我的老天,我的大地,怎么回事?”

    白玉摊手,木然道:“我不知道。”

    绿松石以为有敌袭,还抱着一根胡萝卜,就急匆匆跑了出来。

    危机解除,它下意识咬了一口,嚼嚼嚼,问:“我们还去大堂议事么?”

    白玉说:“算了吧。他们亲个没完的。”

    兔子们一哄而散,小蛇、小猪从栏杆上缩回头,也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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