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天满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几声门铃后才从被子中依稀清醒过来一点,不紧不慢地爬起来开门。
是来拿分镜的编辑吧。
他慢慢踱步到玄关,伸手把房门拉开。
眼前是熟悉的赤苇京治,今天他的编辑桑没戴眼镜,穿着浅色的卫衣和短裤,也没提着他寸步不离的公文包——还显得怪年轻的。
年轻得就跟男子高中生一样。
“嗯嗯嗯?”天满张大嘴,“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赤苇京治慢悠悠地掏出手机:“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天满把刘海拨到两边,定睛看赤苇的手机屏幕。
「银月暴击第十一话分镜脚本已画完,速速来拿!(ps:快夸我按时交稿,还要车站门口的鲷鱼烧谢谢)」
“……”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应该是还没醒,还在梦里。”天满迅速闭眼,向后躺平。
“……”赤苇看着眼前的学弟直挺挺地倒地,结果摔在地上开始嗷呜乱叫,“请问现在清醒了吗?”
啊啊啊啊啊。
——完蛋了!他不想面对!他熬夜后脑子不太清楚,完全忘记现在编辑早换人了,根本不是叫做什么赤苇京治!
洗了蒜了。
他怎么能让京治来他家拿分镜啊啊啊!
不行,他拍了拍自己的两颊。冷静点,天满,要以成年人的充足阅历不动声色地把这家伙骗走。
他身残志坚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所以——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赤苇京治托着长音,语调古怪,“天乌老师。”
“……”
已老实,求放过。
要不我还是躺倒装死吧。
伊吹天满的租房是一居室,中央有一个吃饭用的矮桌,正对着一台老式电视机。赤苇走进屋内,一双眼睛迅速地毯式搜索屋内的所有景象,最后落到角落用于绘画的书桌。
画板、墨水、画笔、纸张……
哈,赤苇的嘴角上扬两个像素点。
“鲷鱼烧。”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天满,“不知道天乌老师说的是哪家,所以我在商业街随便买的。”
天满诚惶诚恐地躬身接过:“……谢谢。”
书桌上的中心处搁置着一个有些分量的牛皮大信封。
“这是第十一话的分镜?”赤苇目不转睛地盯着,立刻跪坐到桌边的软垫上,虔诚地摸了又摸,“我能有幸看看吗?”
“……请随意。”
他有机会说不可以吗?天满崩溃。
赤苇京治对于漫画很有研究,在未来成为编辑后,独到的眼光帮了天满很多。天满主动加赤苇的联络方式,也是想和京治讨论《银月暴击》。
但最多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问他作为读者的看法和感受——根本不是像此时此刻漫画家见编辑一样的死亡地狱啊!
赤苇从未见过见到漫画家的分镜脚本。
他从牛皮信封中掏出厚厚一沓白纸,扑面而来的就是凌乱无序的线条的形状。
抽象、简略、但力量感十足——乍一看难以理解,但仔细揣摩就能看出每个分镜的表达。
虽然大多是乱七八糟的线条,可刚好鲜明地能看出绘画的是哪个人物。虽然旁边的台词框大多是手写的台词,他仿佛能身临其境地想象出角色在说话。
这一话是县内强校清光中学的初登场,这场练习赛的电光火石的球技交流堪称精彩绝伦,赤苇快速地翻阅着,十分钟后竟然就一下子看完了。
背传、视线诱导、重炮发球、压线球、打手出界……昨天见过的动作全部定格在纸面上,却更激情四射!
太爽快了!
这就是提前第一个看到喜欢的漫画的后续剧情的快乐!
他像是喝了一整瓶汽水一样,喉咙和胃里都是满满的愉悦感和胀气感,有百般想法想说出口。
他难以想象,自己的正对面赫然就坐着那位画出这般杰作的漫画家啊!
画出这般杰作的漫画家——天满此刻正在桌子后紧张地苍蝇搓手。
谁懂啊家人们。
漫画家最害怕的就是编辑审阅线稿,尤其是像他这么没用的腰斩漫画家。
「其实就差一点」、「还能再改改吗」、「很快就要成功了但是还是不行」,即使大部分时候温柔似水的赤苇京治,审稿时的委婉话术也让他难以招架,他光是回忆回忆就要ptsd了。
干脆给主角加上翅膀,变成无厘头的搞笑漫画算了——职业漫画家哭唧唧地缩成一团。
赤苇一抬头见到漫画家的头已经要羞愧到九十度弯腰,完全一副已经消沉到开始自暴自弃的程度——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信心没有啊!
木兔二号。
枭谷的二传手眼皮狂跳,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和木兔前辈一样脆弱多变到可怕。
但是眼前的一切和木兔前辈的异想天开相比,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赤苇深深地叹口气。
“伊吹的漫画非常好看。”
“真的吗!”
“嗯,比如这个动作很凌厉,这段剧情很巧妙……”
“真的吗!!!”
赤苇:太好糊弄了,麻烦程度仅相当于0.5个木兔前辈。
两人简单交流一番后,天满总算想起京治还只是个漫画迷,而不是自己的编辑。
天满也终于想起来给真正的编辑宫前桑发了短信,让他过来看分镜。赤苇京治并没有离开,他说想见见漫画编辑是怎么样实地工作的。
巧了,天满也不敢一个人见新编辑。他以前都用传真机传递稿件,第一次让人到家里。
他热情地去厨房拿麦茶配鲷鱼烧,邀请赤苇一起等待。
漫画家和未来的漫画编辑一见如故,顺势就着《银月暴击》聊起市面上的其他漫画。
“对了,伊吹为什么会画漫画?”赤苇问。
“没什么理由,大概是命运使然。”
不知道伊吹的心路历程,但他自己的确是命运使然。
因为高中毕业没有职业队找自己签约,也没什么其他计划,觉得自己还挺喜欢漫画且画画还不错,春高后就开始备考美院还复读了一年,大学时兼职时做了漫画助手,毕业后就顺其自然地成为漫画家……这是上辈子天满的职业道路。
他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像接到二传手递来的完美传球一样,他只是用力扣了下去。
咻——啪嗒——他就开始画漫画了。
“我喜欢画漫画。”他对最好的朋友兼编辑赤苇京治说,“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赤苇京治对这句承诺很满意,不愧是他非常欣赏的漫画家天乌老师。
“嗯,所以第十一话的原稿什么时候画出来?”
不是哥们,你怎么就瞬间进入催稿模式。
“京治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天满火速转移话题。
“先去问了木兔前辈,木兔前辈问了黑尾前辈,黑尾前辈问了你们的直井监督,直井监督问了你的班主任。”
“好麻烦的过程……私密马赛让你担心了。”
赤苇笑了笑,表示没关系:“因为大概猜到你是《银月暴击》的作者,所以再麻烦也一定要过来看看。”
哦莫!
莫名扬起了感动之情啊!我果然离不开你啊,京治!
天满抱歉地挠挠头:“唉,关于这件事没有告诉其他人吧?”
“没有,我用的其他借口。”
“能不能帮我保密,总之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好,尤其是……”
“孤爪吗?因为你一直拿孤爪作为原型?”
“唉!你怎么知道!”
赤苇无奈地指着封面上的男主角,无论是发色还是表情,几乎和某个人如出一辙:“很明显吧,之前我就觉得「江边」似曾相识,今天知道作者是身为音驹经理的你后,线索便串联在一起。”
“哇,不愧是你。”天满感叹道,他担心地说,“如果被前辈们发现我进排球部目的不纯,蛙跳三圈都弥补不了……更严重的是会被排球部封杀吧。”
赤苇叹口气,没忍住拍拍天满的肩膀。虽然他知道音驹的大家肯定不会那样做,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件事又诙谐又好笑。
一位漫画家为了取材在排球部当经理,谁能想到现实和轻小说一样夸张?
“话说——你有没有想过孤爪已经猜到了?”
“……不可能。”
“按照设定,你的男主角江边效仿了孤爪吧,如果他们的智商是相似的。”赤苇比划着,“作为如此聪明的人,他会猜不出来?”
天满疯狂摇头。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允许孤爪前辈发现这本漫画。
“我会严防死守的!”他坚定地说,“除了你以外,不会有第三个打排球的人知道这件事!”
啊这。
赤苇京治没有告诉天满,在昨天练习赛结束时孤爪研磨找过他,而当时的他没有防备地已经说出《银月暴击》的名字。
——这孩子要有难了,赤苇京治对此感到抱歉。
说不定此时此刻,孤爪研磨已经开始看这本以他为主角创造的漫画了。未来的漫画编辑赤苇为这位高中生漫画家默哀三分钟。
而另一边是什么样的情形?
谈话中的主角此刻趴在床上,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阅着,直至翻完手里漫画的最后一页,这才意犹未尽地合上单行本,一双猫瞳锁定在封面上的第二行字体。
作画:天乌。
“这就是伊吹天满偷偷在做的事情吗?”
好麻烦……要不装作不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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