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能栖杏梁(一)
沈栖像是没看明白, 先是盯着手机看了一会,然后倏地回过头。
古城里灯火通明人群攒动,梁喑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在他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微微笑了下,点头。
沈栖回头看了眼戏幕,跑了过去。
快到他跟前的时候看到下元节联络人的Anne先一步到他身边。
梁喑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微微俯下身听Anne说话, 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Anne拨了下齐耳的利落短发, 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看起来很熟稔, 沈栖不自觉停下脚步, 看梁喑很耐心地听她说完也开口说了些什么,又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放进西装口袋。
他们也认识?
沈栖再回过神的时候,Anne已经走了。
梁喑朝他招手,沈栖没再跑,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跟前:“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应酬吗?”
“不喜欢看到我来?”
光影幽暗, 沈栖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酒味和烟味,突然被身后拍照的人撞了一下。
梁喑一把揽住他的腰勾住, 沈栖下意识撑住他胸口,与他视线相对时别了别眼, “您要不要到前面去看演出?今天的皮影是我雕的。”
梁喑低头问他:“这也是群发吗?”
沈栖发愣, 很快就明白了他指的是那天发朋友圈的事,微微抬脚靠近他说:“这是只邀请您看的。”
梁喑把人拉开, 压下眼底的神色,“别浪。”
沈栖张了张口, 脸颊一寸一寸的红了, “我不是……”
“不是什么?”
沈栖没法回答,躲过几个游客, 边走边生硬转移话题,“您刚到吗?”
梁喑来了有一会了,到的时候刚敲第一声锣,他就站这儿看着他。
沈栖认认真真看幕布,卷翘的睫毛随着微微仰头的动作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光影下侧脸温柔又漂亮,还看到了两个小姑娘和他搭讪。
他笑意温柔,和路人说话时松弛而自然,说实话他有点嫉妒,不过这尚在理解范围内,他的小先生确实长得太过招人。
皮影没落,但在这种时候却又显得十分新奇,观影的游客非常多,两人过来的时候被挤了几次,沈栖下意识拉住梁喑的手,接着就被他握住。
他低下头,看到闪着微光的婚戒。
一出戏演完,幕光熄灭。
现场爆发出热烈掌声,沈栖耳边响起很低的祝贺:“宝宝,做得很好。”
沈栖指尖一动,微微张开手指包裹住梁喑的指尖,在人声鼎沸中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小声问他:“梁先生,您一会能不能抱抱我。”
梁喑抬手拨他的衣领,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大片红痕还有丝丝缕缕的抓痕。
“……过来。”
沈栖看着来往的游客,又看着密密麻麻的摄影机,有点担忧地拉住他的手,“现在人太多了,等一会结束的时候再抱,我还能忍住。”
梁喑脱了西装,把人往灯笼架后一拽,兜头罩上。
沈栖背后一紧,梁喑一手托着他的脊背另一手揽着腰,严丝合缝地把人拥进怀里,隔着西装低声问他:“难受多久了?”
“两天。”
“怎么不告诉我?”
沈栖隔着西装的声音有点瓮翁的,“您说这两天很忙。”
梁喑手指上移,在西装里揉揉他的后颈,“沈栖,再忙你都是第一顺位,你找我,我永远都能抽得出时间,下次再犯,我就让你熬一个月。”
沈栖靠在他怀里,听见了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紧张了几天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梁先生,我以为您不会来。”沈栖闷在漆黑的西装里看不到光线,像是多了勇气又像是太缺勇气,“我很害怕。”
“怕演出不成功?”
“嗯,我怕毁了皮影戏。”
梁喑忽然笑了声,沈栖闷声问他:“您不许笑我。”
“不是笑你,你做得很好。”梁喑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低声问他:“我能不能把这句话理解成你没那么怕我,开始试着接受我,想见我了?”
沈栖不知道,也许是对他的害怕被修改成了安全感,他今晚在看到梁喑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安定下来了。
好像有他的地方,就不会有办不到的事。
梁喑笑了笑:“不是也别告诉我,我当做是。”
沈栖在西装里闷的厉害,动了动脑袋探出头来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小声和他说:“您不能总吓我,我总是不知道您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不知道您在想什么,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动怒。”
梁喑心头像是被揉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
沈栖紧张时会不自觉揪住东西,此时扯着他腰迹的衬衫,又说:“您答应过不会强迫我,也不可以食言。”
梁喑听他软声要求,心都要成一滩水。
这比刚才沈栖说自己害怕带给他的冲击更大。
确实,沈栖看着软,但其实事事都自己想办法,有委屈也自己咽,明知道找他会更简单,却从来不和他开口。
他会提要求是好兆头。
手机震动,沈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接,“师父,我……有个朋友在这儿,您先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挂掉电话,沈栖仰起头看梁喑,还没开口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林延。
“你在哪儿呢?我在幕布前面找你半天了。”
沈栖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了林延的目光,一瞬间卡住了。
林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个方向,看着肩宽腿长西装裤规整,一副禁欲精英模样的梁喑,又看看从他怀里出来的沈栖,脑子里不断飙出各种强取豪夺强制爱恃强凌弱情节。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还路过他俩身边了,还、还他妈看过这俩大庭广众拥抱的男人。
梁喑抬手拿过手机挂掉,顺手把沈栖头上的西装拿下来。
林延走过来,张了张口:“你……你们……”
沈栖觉得现在告诉他是叔叔也来不及了,谁家叔叔和侄子抱在一起,说皮肤饥渴症?这个靠谱一点。
“阿延,他是我叔叔,刚才我不太舒服,他帮我缓解。”沈栖回过头看面无表情的梁喑,悄悄勾勾他的手提醒:“他是我同学。”
梁喑微笑看向林延,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你好,劳烦你平时照顾我们家沈栖。”
林延总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友善,勉强和他握了下手,干笑着说:“不、不麻烦,我们从初中就认识,我习惯保护他了,我俩感情特别好,高中三年都住同一个宿舍,您不用、不用客气哈哈。”
梁喑抽出手,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住同一个宿舍。”
林延一把勾住沈栖的肩膀,生怕梁喑不惜他俩关系好,“真的,叔叔我跟你说,我第一次见到沈栖的时候他被人欺负,他差点把人手指头都咬……”
沈栖一把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继续说,“你先去帮我看看师父在哪儿,我马上来,快去快去。”
“哦,行,叔叔再见啊。”林延松开手,走了。
“有人欺负你?”梁喑眉梢微抬,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凉薄笑意,“英雄救美?”
“阿延对我很好。”沈栖笑意盈盈地看着林延的背影,收回来与梁喑对视时稍淡了淡:“他脾气特别好,就是有点花心,总是不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
“阿延。”梁喑稍微回忆了一下,笑意更凉了,“他就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灌你喝酒那个阿延。”
沈栖觉得他看上去不太高兴,“你不喜欢他吗?”
梁喑何止不喜欢,他看到这小子那么亲昵地抱着沈栖肩膀,他甚至想把他手拧下来,“你们关系很好么?”
一直这样抱来抱去么?高中三年同吃同住,也见过他洗完澡的样子甚至一起洗澡么?
沈栖在和他说话的时候,笑意温软轻松而自然,反观在面对他的时候,像个亟欲逃离的惊弓之鸟。
他那样纵容熟稔的笑意从未对自己露出来过,梁喑心口有些发堵。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沈栖话音未落,下巴被人捏住了抬起来,陡然撞入梁喑夜色中深沉的眼。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婚的身份了?”周遭人来人往,梁喑把声音压得很低:“不想让我吓你、不想看见我生气,以后最好不要让无关的人随便抱你。”
沈栖呆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是我的同学,我又不喜欢他,而且他也不是抱我,就是习惯了揽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半下也不行。”
沈栖见他一脸不悦,四下看了看游客,到底还是没敢在人群里拉他的手,只好靠近他耳侧微微抬一点脚跟,“我以后会尽量保持距离,还有我……没忘。”
梁喑侧过头。
沈栖挪开距离,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我今晚还要再工作室住,明天晚上庆功宴结束了我就回家,梁先生再见。”
梁喑:“……”
沈栖跑得比兔子还快,梁喑无奈地笑了笑,怕不怕他倒是不知道,现在先斩后奏的劲儿倒是学全了。
他今晚的应酬是孙老筹的,宴会盛大,人也对他有恩,所以不能不去。
他特地带上红蕊,打算喝杯酒就走,让她代替自己在那儿待一会就算尽情了。
他准备走时被孙太太叫住,这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全城皆知的名媛,现在年纪大了更是长袖善舞,和梁喑小姑同为姊妹会的副会长,关系也算好。
“怎么就要走了?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了?”孙太太穿着身深紫色的旗袍,搭着蓝色的真丝披肩,举手投足全是优雅。
梁喑把杯子放在侍者托盘上,取了一杯新的一饮而尽,“您说哪儿的话,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改日给您二老赔罪。”
“还赔罪呢,上次下帖子请你也不来,结个婚也不声不响的,还以为小梁总看不上我们了。”
梁喑虽未公开沈栖身份,但在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他也没隐瞒:“他年纪小,怕见生人,以后大点了再带出来见人。”
“瞧瞧你这护短的样儿,养孩子呀?”
梁喑照单全收,“可不是么,脾气大,他今天有演出,我这会儿不过去怕是要不高兴。”
孙老正好听见最后一句,笑道:“谁敢对你发脾气啊?”
梁喑想,真以为他是没事儿干,闲着来看节目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取出来看了眼,沈栖发来的两条消息。
一张图片,一句话。
他掌心托着的一个小环扣,大概是某种玉髓,杂质很多但造型倒是很漂亮,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蹲在圆框中间。
——刚才看好看买的,您喜不喜欢?
梁喑猜测他是想送给自己,笑了笑,正打字间他又把消息撤回了。
几秒后又来一条新的。
——之前答应您,这次演出成功要谢谢您,您想好要什么了吗?
梁喑的聊天框已经打出答案,又把那两个字删掉,修改发送。
沈栖抬头看了眼眼睛通红的李仁芾又看看兴奋的师侄们,心脏被屏幕上的几个字弄得砰砰直跳。
——我想亲亲你,可以么?
沈栖按着手机来来回回,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喑说:害怕就算了。
“你怎么还……”林延走过来,看他手忙脚乱地收手机,怪道:“你干嘛?”
沈栖:“没、没什么。”
“不对劲。”林延越想越不对劲,以他换男人跟换内裤一样频繁的gay达系统甄别,刚才那人绝对不是沈栖的叔叔。
他当时被吓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林延一把勾住沈栖的肩膀,“宝,你老实说刚才那男的是谁,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他肯定不是你叔叔,追你的?”
“他身上那衬衫布料少说几万块一米,看起来就非富即贵,还有他看你那眼神一点儿不清白,他绝对对你有想法。”
沈栖怕他真去找梁喑,为了他安全起见只好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你还信不过?”
沈栖微微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我结婚了。”
“哦你结你结婚唔!!!”林延一副见鬼的表情,一把扒拉下他的手,“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不是每天除了上课跟准备那比赛就是雕皮影吗?你哪来的时间结婚?”
“扯淡吧?扯,从百草园扯到三味书屋。”
“是商业联姻。”沈栖大概说了个时间线。
“?”林延稍微回忆了一下,“我靠,那天在俱乐部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沈栖点头。
“你老公叫什么啊?做生意的?”
沈栖说:“梁喑。”
“我去!”林延这下彻底懵了,“梁?梁氏那个?”-
沈栖一早被敲门声吵醒,打着呵欠出来。
王昊举着手机嘿嘿傻笑,“小师叔我们上热搜了,在第二。”
沈栖接过手机,前排全是关于昨晚的表演讨论,还有人在科普皮影戏的由来,就连上次的纪录片也被翻出来。
“没想到昨天的表演这么有用,已经有人在打听我们了。”
沈栖笑笑把手机还给他,“那想想庆功宴去哪里吃,我来买单。”
“工作室一直是你出钱运营,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你再出,而且这次能上节目都是你的功劳,这次庆功宴我们来吧。”
沈栖也没多推辞,说好。
庆功地点是清河路的一个烧烤摊,李仁芾不爱出门,没来。
他脾胃差但又爱吃这些重油重辣的东西,以前不敢吃,现在梁喑也不许他吃,沈栖闻着味儿就犯馋,要了个烤牛柳。
肉质软嫩,辣味瞬间传满整个口腔。
深秋的烧烤摊人声鼎沸,生活气非常足。
“小师叔来一点吗?烧烤不喝点啤酒等于没有灵魂。”王昊举着瓶子诱惑他,“反正咱们都没车,喝一点也没事儿。”
沈栖望着澄黄的啤酒有点想试试,又怕喝多了不舒服,只拿起一次性杯子说:“一点点。”
王昊给他倒了半杯。
沈栖咂摸着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但也没敢继续喝。
梁喑今晚要过来接他,兑现那晚的承诺。
“哎哟这么巧?”
沈栖正一门心思喝啤酒,一抬头看到了不知从哪儿过来的楚让,身后还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男男女女。
“怎么在这儿喝酒了?俱乐部去不起了?”楚让低下头,居高临下冲着他笑:“你找我啊,我带你去,或者你考虑我上次的话,够你去好几次的了。”
沈栖放下杯子,“不考虑。”
“哎哟楚少,人不给你面子啊。”
楚让连续三次被他这样拒绝,恼羞成怒道:“装什么清高啊,就你这样的我愿意给你钱是抬举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跟我走,带你玩一圈。”
“你谁啊?”王昊一把抓住楚让的手,腾地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关你屁事,这是我跟他的事儿,滚开。”楚让冷笑一声,看向沈栖:“宝贝儿,咱俩的事儿你还想让外人插手?别闹脾气了,啊,带你买东西去。”
王昊一把推开楚让,护崽似的护在沈栖跟前,其他几个师侄也站起来。
霎时间,两方对峙。
动静闹得大,两侧的客人都看过来。
沈栖不希望他们打起来,弄进派出所会很麻烦,只好站起来走向楚让。
“我在这儿吃饭是因为我喜欢,那个俱乐部,就算拆了它我也拆得起。”
楚让一下笑了,身后的男男女女也跟着笑。
“你知道那个俱乐部是什么地方吗?拆?你就是打碎一个花瓶都够你卖身去赔了。”
“你说什么你!”王昊说着就要动手,沈栖一把拦住他,使了个眼色:“不许动手。”
“怎么?想打我?来啊,冲着我脸打,你敢动一下我整死你。”
楚让看着一脸冷冰冰的沈栖,越是这样清高冷淡,那一双异瞳越是勾人。
沈栖深吸了口气,重新冷静和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跟你不可能有任何可能,请你不要纠缠我了。”
“喜欢的人?你说林封啊,他可没那本事帮你拆那俱乐部。”
沈栖本想和他说清楚,但这种跋扈纨绔明显没法交流。
“如果你继续纠缠我,我会让你比俱乐部先被拆掉。”
楚让愣了下,当即又笑了:“你?说大话也要负责的宝贝,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沈栖对不喜欢的事一向冷淡漠视,很少这样说话不留余地,但他实在被纠缠得烦了,“如果你再这样缠着我,平洲没人护得住你。”
“你还真吹起来了是吧?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整死我。”楚让上前一步,准备强行带走他。
门口有监控,沈栖往摄像头下站了半步,拳头微微攥起来。
虽然他很怕疼,但长痛不如短痛,忍一忍就好。
——“凭我。”
沈栖手一下停了,倏地回头。
梁喑就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脸上带着浓烈的寒意,却不是看他,而是望向楚让。
“你想尝尝让人整死的滋味,我今晚就可以满足你。”
梁喑不认识他,但在场的这帮富二代没人不认识他,多少也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楚让看到他那一刻,脸瞬间白了一下。
“梁……梁先生你……你不会是要护着他吧?”
梁喑走近了,先看沈栖:“有没有哪儿受伤?”
沈栖愣愣看着他走向自己,没回答,眼睛却先酸了一下。
“没有么?那就好。”梁喑摸摸他的头,低声扫了一眼烧烤和啤酒,“一会再收拾你。”
梁喑松开手,看向一帮子花里胡哨的富二代,眼皮一掀落回了楚让身上,“你是谁家的?”
楚让被他看的发怵,色厉内荏道:“我和沈栖是……是一对儿,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别人的家事你不会也要插手吧?”
梁喑一下笑了。
沈栖下意识去拽梁喑的手,“梁先生,不是,我和他……”
“我知道,在我处理完之前,允许你吃点儿这些东西。”梁喑回过头看沈栖,说:“坐着等我。”
沈栖坐下来,眼神却一直在他身上。
梁喑西装革履气质清贵,眼神刀似的落在楚让脸上,“你是什么东西,两口子?你父亲叫什么?”
“你什么意思?”
“打狗看主人。”梁喑淡淡道:“他没本事,我替他管教管教儿子。”
一群富二代活像风里的鹌鹑,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生怕给自家惹祸。
“我再问你一遍,你跟沈栖,是两口子?”
楚让被他盯着,反倒来了勇气,“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也喜欢他?我今晚就是把他带走你敢对我怎么样!”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梁喑淡淡宣告:“你碰他一根头发,明天跪在梁家的会是你父亲。”
第32章 能栖杏梁(二)
楚让脸色瞬间铁青, “你他妈敢说我爸!”
梁喑没有当街动手的习惯,淡淡瞥他一眼:“滚。”
有人拉了楚让一把,小声提点:“楚少走吧, 我们惹不起他,就一个人你就让给他呗,再好看又能怎么样,走吧。”
“就是, 我们走吧。”
“我不走, 要走你们走!”楚让横行霸道惯了, 被人这么一劝更拉不下脸, “我就不相信他权力再大能管别人两口子的事?”
楚让用力挥开同伴的手,走到梁喑面前气焰嚣张地笑:“你喜欢他是吧,可以啊,我让给你,反正我也早就玩腻了, 你不是有钱么,出个千八百万的现在就能带走, 否则别来抢别人的男朋友。”
梁喑冷冷看着他:“是么,你玩腻了。”
楚让怔了一下, 接触到他眼神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恐惧, 脊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但随即又挺直腰杆, “梁总,你不知道他在床上有多骚, 平时看着冰冷禁欲高不可攀的样子, 其实天天张着腿求我操,你买去都不用教他就会求着……呃!!”
梁喑单手掐住楚让的脖子, 指骨瞬间收紧。
楚让脸色瞬间惨白,拼命地抓着他的手像一条被从水里硬生生拎起来的鱼,濒死挣扎踢蹬,从喉咙深处发出意味不明的喉音。
“你……疯了……”楚让脸色发青,颈骨与气管被掐得剧痛无比,死亡的恐惧从脊椎一寸寸爬上来。
窒息感弥漫而来,楚让手脚发软几乎要翻起白眼。
这段时间他去俱乐部调查,费尽心思也没查出到底谁把沈栖带上楼,这让他更加挫败。
既然别人可以,他还装什么清高。
“你还不……知道吧……他……”楚让艰难地攥住梁喑的手腕勉力撕扯,“他在应承的……俱乐部里……跟人喝酒……还被人……带……到楼上去……说不定早就被人玩……玩烂……啊!”
梁喑狠狠一掼,将他整个人摔在了烧烤简易桌上。
霎时间杯盘四溅,菜肉饮料啤酒劈头盖脸撒了一身,他顾不上恶心,拼命地捂着胸口咳嗽。
“呃啊!”楚让胸口一颤险些吐出来,“你他妈……”
“看来你没有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梁喑抬起右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在他猛地抽搐时居高临下地问他:“现在重新回答我的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楚让被这一脚踹得五脏俱裂,眼前发黑蜷缩着不断抽气。
“呃……!”楚让胸口一紧。
梁喑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同学,我们只是同学!”楚让胃里抽搐泛酸水,惊畏地看着梁喑抬脚放在他的胯间狠狠一碾,冷汗瞬间炸开,“啊——!!!等、等等!我跟他没关系,真没关系,我刚才都是……都是瞎说、瞎说的。”
梁喑说:“瞎说的。”
楚让躺在地上疯狂点头,脑袋磕得砰砰作响:“真的真的,我们没关系,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我跟他开、开个玩笑,真是开玩笑。”
“很好,看来你现在明白了。”梁喑收回脚,优雅地接过司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丢在他身上:“给他道歉。”
楚让几乎爬不起来,几个纨绔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把人扶起来。
楚让咬着牙踉跄了两步,看向沈栖:“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以后离你远远的,保证、保证不靠近你。”
沈栖一直盯着梁喑,从一开始冷静理智到被真正激怒,表情虽然没有太大波动,但能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
梁喑和捏着毛巾蒲扇瑟瑟发抖的老板颔首,“一切损失我照价赔偿。”
老板看这人西装革履一脸禁欲精英,教训起人来下手居然这么狠,这会也有点怵:“啊好、好的,您……您随意。”
司机去和老板协商赔偿。
梁喑走到沈栖跟前,看着目瞪口呆的王昊几人,微微垂眸:“幸会,我是沈栖的叔叔。”
几人早已傻了,王昊反应最快,连忙给他搬了个凳子,“您、您坐。”
烧烤摊是露天夜市,桌椅板凳上有陈年旧垢,怎么看都和他一身布料就十几万的纯手工西装格格不入。
沈栖有些担心他嫌脏,但梁喑已经坐下来。
“您、您在哪里高就啊?”王昊倒了杯啤酒,用最朴素的方式战战兢兢和他拉近关系,“刚才真是多亏您,不然我们这会肯定都挂彩。”
梁喑笑了笑,说:“应该的。”
王昊端起酒杯诚恳地敬佩:“您真是个好叔叔,我敬您!”
“是么。”梁喑数十万的酒喝得惯,几块钱一瓶的啤酒也面不改色,在王昊和几个师侄的轮番劝敬下愣是被灌了好几瓶。
“叔您看昨天的下元节会直播了吗?小师叔带我们去的,他可厉害了。”
梁喑侧头看了沈栖一眼,“嗯,看了。”
王昊:“可惜他没上台,我跟您说,几年前录纪录片的时候好多人给小师叔塞名片问他去不去娱乐圈,要不是当时未成年,肯定有很多人追。”
王昊不知道梁喑身份,但沈栖自己心里清楚,心想:别说了,赶紧闭嘴吧。
梁喑玩着一次性杯子,似笑非笑道:“是么,这么招人喜欢啊。”
沈栖呛了一口。
“我还有点事,先带沈栖走了,今天的饭我请。”梁喑站起身,矜贵自持地略一颔首:“改日我做东,亲自请你们。”
“啊好好好。”
“叔慢走啊,小师叔再见。”
两人刚上车,梁喑的手机就响了。
那头嗓音暴躁不满,沈栖坐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喑,你什么意思?你因为一个男人打我儿子,打狗也要看主人吧,你当街打我儿子你这不是打我脸吗?我们也结交这么多年了,你因为一个男人你……”
“楚文原。”梁喑嗓音冰冷,“你儿子造次的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先生。”
楚文原一下卡壳了,足足愣了十几秒才找回声音:“哈、哈哈,是你家小夫人啊,这肯定是误会、误会。”
“误会?”
楚文原抹着冷汗,暗自在心里咒骂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惹谁不好去惹他。
“不知者不罪,你看你也没公开小夫人身份,一时认错了也有可能,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楚让在你跟前那不就是个小辈儿么对吧,你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梁喑一下笑了:“楚文原,你儿子没脑子你也没脑子?我不公开是因为不希望他被打扰,不是让你儿子出去随便造谣,你管不好儿子,我可以代劳。这次只是一个小教训,再有下次,我劝你找个好大夫。”
楚文原恼羞成怒:“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他胆大包天冒犯你的人但你知道你那一脚下去要是把他废了,我楚家怎么办?”
“怎么办?你第一天认识我?”
“你也别太目中无人了。”楚文原深吸一口气,磨着牙说:“今天在场的都是平洲几个世家的小孩,你就不怕和整个平洲为敌?”
“为敌是么?”梁喑冷笑一声:“行,从今天开始,你家的狗出现在我面前都算是与我为敌,叫一声我都会算在整个楚家头上。”
“你……”
梁喑直接将电话挂了。
沈栖听得胆战心惊,又心乱如麻。
“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沈栖声音很低,垂着眼有些歉疚:“其实我自己能解决的,您没必要为了我……”
“不是有没有必要。”梁喑打断他,嗓音有着酒后的沙哑,“是我娶了你,保护你就是我的责任,处理你的麻烦也是我的责任。”
沈栖有些发怔,在沈家所有人都觉得他碍眼,是麻烦。
“过来。”
沈栖看着他的手,稍稍挪了挪屁股靠近。
“我乐意你给我添麻烦,不然你还要麻烦谁去?”
梁喑勾住他的腰往自己带了半寸,顺手捏住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揉。
“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只要你高兴,就是把平洲翻过来我也兜得住。”
沈栖记得他这句话,但并未真正把它放在心上过。
“怕我吗?”
沈栖微怔,他好像没有过这个念头。
他在工作室年纪最小,但其实一直是他在护着整个工作室。
从小因为眼睛被霸凌,他挨过打,也打过人,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保护,他能自保,不会任人欺负。
梁喑出现的那一刻,他竟有一种异样的安心,像他十一岁那年,濒临死亡时降临的那个拥抱。
沈栖轻轻摇头。
梁喑喉咙微微动了动,指尖从他手腕一路上移挪到了他的耳垂,轻轻揉了两下。
“那我的谢礼,还能兑现么?”
沈栖耳朵尖抖了抖,两只眼睛不自觉缩颤,引得睫毛也微微颤动。
车内寂静,温度也被平白拔高了几度。
沈栖喝过酒,眼尾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无意识的舔唇暴露出几分紧张,像一只刚学会爬的幼兽落进了群狼环伺的陷阱,让人很想将他压住肚皮翻过来,一寸寸理顺绒毛。
梁喑本想说害怕就算了,但实在煎熬。
“你想自己来,还是让我来。”梁喑揉着他的耳朵,缓声提点:“如果让我主动,你可能会很难熬。”
沈栖耳朵尖又动了一下,下意识跟着这两个选项想:自己来的话他实在没勇气,可如果让梁喑来恐怕很难控制。
“嗯?”
沈栖轻吸了口气,“我……我自己来。”
只是碰一下,当作还他的恩情。
沈栖鼓起勇气,略微倾身单手撑在梁喑的肩上,凑过去在他唇角飞快地碰了一下,酒气丝缕交融。
脑袋里像是被人浇了一桶热水,冒出滚滚白烟。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勇气,退回去的一瞬间,腰上突然一紧。
和他的蜻蜓点水截然不同,这个吻像海啸一般迎面袭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瞬间卷起浓重酒气与汹涌的浪潮。
沈栖本能地伸出双手抵住他肩膀,下颌两边被人捏住抬起来。
浪潮卷着水花一下一下拍打礁石,冲刷过寄居动物摇摇欲坠的巢穴,逼他敞开门扉,由浪潮卷入。
沈栖呼吸骤停,搁在他肩上的手指不断发抖。
“张嘴,宝宝。”梁喑低声哄他,把唇与手的力度一并加重,“把嘴张开。”
沈栖下颌发麻,下意识喘了口气,眼睛瞬间瞪大。
沈栖长得瘦,腰肢细得一手就能拢过来,梁喑想:不是我定力不够,不是我心存恶念,是他实在招我。
水浪黏薄,触礁拍出绵密的泡沫。
礁石在不断后退,又被海浪强行卷回来。
“自己答应的不许反悔。”
梁喑嗓音沙哑得厉害,一手揉着他的腰眼儿另一只手掐着他的手腕,指骨一根根与他交叉反拧在身后。
禁锢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梁喑呼吸重了几分。
掐腰的手往自己一带,隔着衬衫,他能感觉到少年一动一动的胸腔与腹部。
紊乱、失控。
“唔……不……”
“听话,宝宝……”梁喑嗓音沙哑。
梁喑从未有过这样血脉几乎逆流的亢奋,仅仅只是搅动春水,连扣子都未解一个,他已经感觉脉搏充血,亟欲爆裂。
“不行……”
沈栖被迫仰起头,感觉舌根都在发麻,上颚被一寸寸刮过带来战栗一样的恐慌与无措,连眼睛都被逼红了。
……
沈栖一双异瞳红得绮迷,湿漉漉的水痕浸润着眼珠无声地看他,几乎把梁喑看得想再来一回。
梁喑望着他发肿的红唇,压下焦渴与躁动,放缓了声音哄他:“别生气,不高兴就打我一巴掌,我不躲。”
沈栖眼睛通红,别开眼不看他。
这个吻带着强烈的强占欲与掌控欲,主导着进攻节奏,他就像被暴风雨淋漓浇透的草叶,透着股凌乱潮迷。
沈栖抿着唇,还能感受到硝烟过后的狼藉。
刚才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被梁喑撕碎了吞下肚子里去。
他想:以后不能这样-
下元节会忙完,沈栖也收到了实验室审核通过的通知。
徐令知虽然是学校聘请来的教授,但项目是由梁氏出资,沈栖以徐令知带来的助手身份进入实验室,不占研究生名额也不影响学校的规定。
沈栖周一到实验室先粗略地了解了一下项目方向,生物冷冻不算太冷门,他也曾写过一篇论文,只是后来因故未发。
他翻完资料,一抬头看到师兄卫城就站在他面前。
“有事吗?”
卫城打量他一会,“你刚大一?你能看懂资料吗?”
沈栖合上资料,另一个师兄陈瀚凑过来,“我知道你,沈栖对吧?你这双眼睛在平大特别出名,还有一个特别出名的就是……特别难追。”
师姐安矜靠过来,“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啊?有什么问题也好交流,沈师弟我听说你和教授认识特别早,真的啊?”
沈栖加上联系方式,点点头:“嗯。”
“教授真和传闻一样凶啊?”
“还好,只要做事认真不犯错,老师一般不会生气。”沈栖顿了顿,补充道:“他不喜欢别人在实验室玩手机吃东西,也不喜欢人把私事带到实验室。”
安矜一捂胸口,半真半假地哭:“沈师弟你真是天使,你有对象了吗?我能排队拿个爱的号码牌吗?刮刮乐也行。”
陈瀚一扶眼镜,“谈恋爱影响研究,不要坏了道心。”
“走远点臭直男。”安矜叉着腰瞪他。
沈栖沉默片刻,说:“抱歉,我有对象了。”
“我们学校的吗?”安矜本就是玩笑,一听他有对象,八卦之魂瞬间燃起,“我听人说你跟校草特别熟,高中关系还特别好,是不是他呀?”
沈栖:“不是,师姐我和他不熟。”
“我的锅我的锅,不好意思啊。”安矜连忙道歉,又叹气:“劝退一个生物技术,胜造七级浮屠,沈师弟你为什么学生物啊?”
沈栖想了想,说:“因为一个人。”
“谁呀?”
沈栖笑笑:“不记得了。”
卫城抬头瞥了沈栖一眼,论资历他大一,论成就还不如林封。
不就是个讨教授喜欢的学术混子-
二轮比赛在周三,沈栖的时间几乎全分给了实验室和教室。
宗明扭伤脚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沈栖和林封两个人在自习室对课题。
傍晚光线迤逦,沈栖说完题似乎觉得有些渴,拧开自己带来的杯子喝了口水,吞咽间喉结一动一动。
时间仿佛突然放慢了,林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水,唇上有亮晶晶的水渍。
他有一种冲动,想帮他把水痕抹去。
“你在听吗?”
林封回过神,动了动指尖,“嗯,我在听。”
沈栖摸起手机按亮看了下时间:“明天宗明到了再讨论吧,赛前准备我觉得差不多了,你还有问题吗?”
“有。”林封想多留他一会,便随手指了一处:“这里我还不太懂。”
沈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看天色还算早,又重新拿起笔给他讲,嗓音平铺直叙,没有半点儿波动。
林封听了一会,突然问他:“你好像瘦了一点。”
沈栖笔尖一顿,抬起头:“什么?”
“你比之前瘦了一点,梁喑对你不好吗?”林封抿了抿唇,笑了下:“我只是随口一问。”
“他对我很好。”沈栖沉默片刻,说:“题目你还有不懂的吗?”
林封笑笑:“没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
沈栖收拾好东西下楼,到校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就听那头无比燥烈的音乐声混着鬼嚎。
“小点声小点声!给我小师傅打电话呢!”
沈栖看着还大亮的天色,沉默:“……”
应承那头安静了点儿,“小嫂子下课没?没打扰你吧?”
沈栖:“有事吗?”
“梁喑跟你说我买了条船没有?”应承一手捂着耳朵,找了个稍微清净点儿的地方,又说:“邀请你来体验首航,一定来啊。”
沈栖沉默了下。
“给个面子啊嫂子,你不来我这船不下水了,你忍心看我这大把的钱打水漂吗?”
沈栖被他胡搅蛮缠得无奈,“你别道德绑架。”
“我这怎么叫道德绑架,我是替你考虑嫂子,那天船上人多,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看上梁喑给他勾走了怎么办,你不得来看着吗?”
沈栖:“……”
“就这么定了,那天一定来啊,我这还有事儿呢,挂了啊!”应承说完连个反驳的机会也没给就把电话掐了。
沈栖拿着手机,叹了口气-
“梁总,林封已经联系我,承认他就是L。”
梁喑抬起头看她一眼,红蕊又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邀请他加入研发小组吗?”
梁喑虽厌恶林裕安,对这个和沈栖有过往的林封也没半点好感,但一码归一码,他对L那个数据扎实、文献资料严谨详实的论文非常有好感。
他思虑片刻,说:“嗯。”
红蕊说:“您不介意他……”
梁喑说:“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红蕊咽下那句“您不是吗”,尽职尽责地发挥一个助理该有的素养:“我去联系林封,对了,这次的比赛颁奖,还是让梅经理去?”
梁喑:“不然呢?我亲自给沈栖颁奖,让他觉得这个奖像是走后门拿来的?”
红蕊:“……心眼子真多。”
梁喑倒是挺想给他颁奖,让他觉得这个奖是后门拿的,借机讨一点好处,解一解他的相思之苦也好过夜半无人对着照片发邪火。
他有些后悔,总归沈栖也是怕他的,倒不如起先就把人带到床上去,吃透了弄开了再慢慢养,总有一天能养乖养软了。
梁喑叹气,把那点儿遐思压下去。
胜达的收购层层受阻,破烂一样的林氏也给他加大了数倍的工作量。
工作量大,导致的就是连日加班。
沈栖连续三天没见到梁喑,因为那个吻导致的不自在逐渐消散。
二轮赛当天,考场拥挤嘈杂,沈栖花了几分钟才找到半残废宗明。
他一手携书一手撑拐杖一瘸一拐地进考场,沈栖扶了他一把,“你怎么下个楼也能把脚下坏啊?”
宗明:“我看书呢,被知识绊倒了,这叫为学习流血为学习流汗,你觉悟怎么这么低呢,一会怎么拿奖?我们不拿奖人梁老板怎么发财,人梁老板怎么买房买车。”
“……”沈栖沉默良久,说:“梁老板已经很有钱了,不用你帮他买房买车,而且这个比赛是他出钱,不是我们帮他赚钱。”
宗明:“……啊是吗,那梁老板真是个好人,哎你说我们要是拿金奖的话能见到他吗?我听说他特别年轻,长得还特帅,是整个平洲男男女女的梦中情人,可惜年轻有为英年早婚,不知道谁有幸嫁给他,林封你不也是少爷阶级吗,你知道他娶的是谁吗?”
第33章 能栖杏梁(三)
沈栖咳了一声, 抢在林封开口前及时打断这个话题:“比赛快开始了,进去吧。”
宗明哦了声,继续憧憬:“我听说他在筹办一个研发小组, 等我毕业了要是能进去……完了我好像看到我家祖坟在冒烟。”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想进吗?光是一个比赛他就能出这么多钱,还有学校的实验室、器材全是他捐赠的,要是真能进他的研发小组,那工资肯定特别高。”
沈栖:“……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啊, 我们这专业不进研究所根本没活路, 你想毕业了去摊鸡蛋灌饼吗?”
沈栖干笑一声, 鸡蛋灌饼挺好的, 至少不会突然从锅里跳起来亲得他舌根发麻。
林封落后几步,低声和沈栖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比赛进行地很顺利,沈栖预估这次积分还会是第一。
综合前两次的比分, 只要决赛不出问题那金奖就稳了。
出考场时刚过六点,初冬天黑的很早, 路灯已经亮起来。
宗明腿脚不便,先打了车回学校。
林封思忖片刻, 说:“前几天我看到下元节的直播, 你们工作室的表演很精彩,镜头还扫到了你, 不过别担心,没拍到你眼睛。”
沈栖:“嗯。”
林封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不喜欢眼睛的颜色, 可以试着戴戴彩色隐形眼镜,遮住了就好了。”
沈栖微怔, 随即笑笑:“嗯。”
“车来了,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沈栖点头,等林封走了,不自觉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正好映出他的眼。
下元节会的热搜很快被更新奇的新闻取代,虽然很多人了解到了皮影戏但也仅仅停留在觉得神奇、漂亮的阶段。
距离他想要的推广和维持工作室收支还有很长的距离,这几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想问问梁喑可不可行。
因为考试关了铃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沈栖拿出来发现来电人竟是沈正阳,“大哥。”
“你在哪儿?”
沈栖说:“刚比赛结束准备回家,有事吗。”
“见面再说,我在你大学旁边的咖啡厅,你过来一趟。”沈正阳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如往常一样。
沈栖和沈家的人都没什么话说,交流也都是传达一下信息便结束,习惯了。
公交正好在面前停下,沈栖上去刷了卡,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来。
不远处梁氏大楼的标志在夜色中亮着光,玻璃幕墙从上到下灯火通明,大概是因为出了什么棘手难题而需要加班。
沈栖看着看着,视线定在了顶层,不自觉想梁喑这时候在干嘛。
手边应该有大量等待批阅的文件,大概会很专注,也许会因为疲惫摘下眼镜,按一按酸痛的额角。
昨晚打电话回来时好像有一点咳嗽,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病了。
沈栖想了一圈,从二叔三婶小姑想到梁维生,再想到梁宇和那一群小辈,偌大的梁家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他分担。
沈栖捏着手机,思来想去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您在加班吗?
几秒钟后,梁喑回了消息来:有事要找我?
沈栖:您别太累了。
梁喑盯着手机看了足足一分多钟,实在没明白沈栖给他发这两条消息的意义在哪儿,于是问红蕊,“他想我了?”
红蕊惊讶:“您失心疯了?说点儿正常能发生的好么?我是助理不是狗腿子,您这样我很难无条件指鹿为马。”
梁喑反复看着两条消息,沈栖一般不会没事找他,更从来不会主动发消息,只要开口就一定有事并且是大事。
梁喑:想要抱了?
沈栖那头的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梁喑猜测大概是真的想要抱了,他脸皮薄,不肯直说也是有可能的。
红蕊说:“梁总,我劝您还是先去医院。”-
“大学城到了,请拿好随身物品……”
沈栖被公交广播拉回神,匆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下车到了咖啡厅。
沈正阳已经等得不太耐烦,皱着眉头抬手看表,听见推门声时抬头看了眼,这才稍微舒展开清朗的眉眼。
他和沈栖长得不算特别像,相比较沈栖的漂亮他看起来更为斯文,眉眼之中有几分久经历练的锐利精明。
沈栖和他没什么话说,坐下来打了招呼就没再开口。
沈正阳也不指望他能有多热情,淡淡说:“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给你点了杯咖啡,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再点别的。”
“咖啡就好。”
“梁喑对你好吗?”沈正阳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沈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一瞬。
沈正阳短促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婚你结的不情愿,你替我履行这个婚约我很感激你,可身为沈家的孩子,无论谁来做这件事都是为了家里,不是吗?”
沈栖看着他的手,又从手挪到脸上,平静地反驳他:“大哥,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没有。你可以拒绝,我不能,我们不一样。”
沈正阳被他堵了一下,突然发现沈栖比以前会说话了,以前他根本不敢也不会呛自己。
年纪渐长,脾气也长了?
“你还在怪我们。”
沈栖没有怪过任何人,结婚是他自愿的,不算为了谁牺牲也不是承认自己不如大哥,更不是认为自己没有价值。
他只是希望家人能高兴。
寿宴之后他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沈家的人都不会高兴,他又想,那就当做还他们的养育之恩。
以后不管是否离婚,他和沈家应该都不会再有太大的联系。
“沈栖,你还年轻,跟他结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他,大可以等家里好转了就提离婚。我的公司你很清楚,如果我这个当口去结婚不止沈家完了我也完了,我没有办法。”
“大哥,你觉得梁喑会允许别人跟他提离婚吗?”
“什么?”
沈栖平静却尖锐地撕破窗户纸:“你们比我清楚他是什么性子,霸道、强势,不容置疑。如果梁喑这么好说话,家里为什么不舍得你去呢?他不会影响我的学习,就会影响你的生意吗?”
沈正阳无言以对。
沈栖这段时间受梁喑的影响,大概也明白了一些利益关系,沈家需要一个继承人,如果沈正阳去履行婚约那势必要落在梁喑手上,而他不一样。
他嫁出去了等于放弃继承权。
沈正阳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从身旁的椅子上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你看了觉得没有不妥就签字吧。”
沈栖绕开绳扣,取出一式三份的股权转让协议,足足有13%。
“我不要。”沈栖将协议放在桌上,忍住了冷笑的冲动,“我去结婚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家里的股权。”
他们在乎的东西,他根本不稀罕。
“你不想要?既然不想要何必绕这么多弯,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兄弟俩,没必要装模作样。”
沈正阳看着半米之遥的沈栖,冷冷笑了声:“沈栖,我知道你恨我们,可你做事得有点分寸吧。”
沈栖被他指责得一头雾水。
沈正阳下颌肌肉抽紧,压低了声音教育:“上次寿宴,爸爸打你是他不对,可你不能让梁喑那么羞辱他,他始终是你父亲。”
沈栖错愕:“我什么时候让梁先生羞辱爸爸了?”
“你不知道?”沈正阳指着协议书说:“他因为你挨那一巴掌,用注资威胁爷爷当着他的面儿打了爸爸一耳光还你,还有这个股权,是他把注资同比例全部转化成股权转让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现在你比我更有资格继承沈家,他也想吞并沈家!”
沈栖彻底懵了,脱口竟然先反驳:“他不会要沈家。”
那晚他被梁喑讲故事哄睡着,后来病发醒了他过来抱自己,说自己出去接了个电话。
他不怀疑沈正阳的前半句,这是梁喑能干出来的事,可他不会去抢沈家。
“他不会要,那这是什么?”
沈栖本能地为梁喑说话:“他是不留余地,但他做事有原则,绝不会觊觎沈家。”
“沈栖,你想要继承权我不能说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我也愿意分你一半,可你不能让外人来欺负父亲,更何况爸爸也算他岳父吧,真的一点儿脸面也不给他留吗。”
沈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对这两件事作何反应,但在沈正阳的一声声指责里,又冷静下来。
“大哥,你还记得我十一岁那年被绑架的事吗?”
沈正阳轻蹙眉头,“记得,怎么了?那两个人还没有抓到,你有线索了?”
沈栖很轻地笑了下:“你们当时只愿意拿一份赎金。”
沈正阳心猛地一坠,搁在桌上的手指也瞬间收紧,“当时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最后你们不是都被救出来了吗,你要拿这个责怪我们?”
沈栖听他说“我们”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我们”里并不包括他,不管他是否结婚,都从来不属于沈家。
“我逃出来时遇到一个好心人,如果不是他送我去医院我可能已经死了,后来在医院你们都来了,每个人都很焦急地向医生打听妹妹的情况。”
沈栖当时一帘之隔,从始至终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还是护士提醒他们,女孩子被哥哥保护的很好基本没受什么伤,只是吓坏了。
男孩子伤得更重,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
沈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脏器出血、双手血肉模糊,碎瓷片被硬生生踩碎在掌心里碾磨,像长在肉里一样深。
他当时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都完全不为过。
那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寸是不疼的,呼吸疼,喝水也疼,连动一下都疼。
他吃不了东西也不敢动弹,但可以听见他们对妹妹关怀备至的温柔嗓音,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孩子,能偏心至此。
叶婉宁甚至还责备过他为什么让妹妹受到惊吓,万一留下阴影怎么办,只是被沈如海喝止才没有再提。
“大哥,你们把我卖给梁喑的时候,想过我也是沈家的孩子吗?”
沈栖甚少这样尖锐,但此时看着沈正阳他却想问问:“你长这么大,爸爸妈妈打过你吗?”
沈正阳让他问得哑口无言,此时此刻他突然说不出不是淘气也不会挨打这种话来,沈栖从小好像就很安静乖巧。
他忘了为什么不讨喜了,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沈栖一直是孤僻冷漠,很不讨人喜欢的。
沈栖拿着协议书,面色平静地说:“这些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当年你们没拿来救过我,现在无论是被迫,还是补偿,我都不需要。”
沈栖回到家,梁喑的车已经在院子里了。
何阿姨一见他回来就埋怨:“怎么又这么晚呀,一天到晚光顾着学习也要想想身体,快去洗手吃饭了。”
沈栖轻吸了口气,放平语气:“梁先生呢?”
“在书房呢,好像有要紧事,带了一大堆文件回来,哎我也不明白,你要上去的话正好帮我叫他下来吃饭。”
沈栖手里攥着协议书,站在书房门口停顿了好一会,然后才敲门。
“进来。”
沈栖看着办公桌后打电话的梁喑,齿关微微咬合,将文件放在了他桌上。
“过几天我过去跟你谈,好,就这样。”梁喑挂掉电话,扫了眼面前的协议书,“怎么了?”
“梁先生,请您把这个收回去,我不需要。”
梁喑一笑,“嫌少了?”
“不是,我只是不需要。”
梁喑看他毫不在乎,怕是还不知道价值,“我给沈家注资不是无条件的,本来也会有一部分股权转化,现在我只是把它同比例转化。你有了这个就拥有了在沈家夺权的资本,将来沈正阳有的你都会有,即便你要整个沈氏也有资格。”
“这不是我的。”
沈栖对做生意没兴趣,更不想和沈家的那些人虚与委蛇表面迎合背地算计,争那些他根本不想要的家产。
“不要?你知道这13%代表什么么?如果你爷爷有本事运营好沈氏,这些钱足够你养十个工作室,不用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赚钱,去辛苦死磕那点儿奖金。”
沈栖:“那我也不要。”
梁喑皱起眉,嗓音压低:“给我一个你不要的理由,最好不是因为这是我给你的。”
沈栖刚才没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他们争权夺利,不想要这些破股权,他有本事赚钱,可以养活自己。
梁喑这么一提,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层,他不能再欠梁喑更多东西了。
“这些股权给你傍身用的,没打算拿来绑架你。”梁喑本就发着烧,让他进来这两句气得头疼,又补了句:“你也离不了婚。”
沈栖嗓子一哽,“那你收回去,随便你送给谁。”
“我能送给谁,我就一个太太我送哪儿去,别觉得我唯利是图手段肮脏,你知道你爷爷因为这点股权跟我扯皮多久么!”
梁喑高烧眼睛发红,看起来有些凶,“别犟,没有这些在沈家你就没有立足之地懂么?”
沈栖眼睛也红了,慢慢沁上水痕,急道:“我就不能不要那个立足之地吗!你想要你自己拿。”
梁喑心头涌上来的暴虐情绪顶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疼,沉声道:“我想要什么想要,沈家这点股权够我干什么用的,别撒泼。”
沈栖哽着呼吸,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猫,伸出从未使用过的利爪尖锐地释放攻击。
“我都说了不要,你凭什么这么专制!”
梁喑额角青筋一个劲跳,“是,我固执我专制,我为了谁?这笔钱你爱用就用不用就放着,哪天你真的有用了随时取用,还用得着我这么操心你?”
话音一落,书房陡然安静下来。
梁喑心突的一跳,沈栖脆弱、没安全感,这句话对他来说有些过于重了。
沈栖那双异瞳不停颤动,情绪激烈地反驳:“对,我不懂事我给你添麻烦,我是负累让你操心,你不操心就是了!离婚就是了!”
“沈栖,把这句话给我咽回去。”梁喑沉下声音,警告他:“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两个字。”
沈栖垂着眼不说话。
梁喑努力压下暴躁,轻斥他:“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是负累,我养你这么久什么时候烦过,别生起气来就蛮不讲理。”
沈栖眼睛红得几乎要哭,嗓音里有细微的颤抖:“你又不许我离婚,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不是打算要养我一辈子不让我走吗,我都有你了,在你身边我花的着吗!”
沈栖喊的这一嗓子像极了某种变相的表白,恰恰按熄了梁喑心里极度暴躁的火苗。
他自己也愣了,红着眼扭头就要走。
“回来,不要也得说清楚。”
沈栖停顿几秒,回过头看他。
梁喑短促地喘了口气,想骂一句不识好歹。
林裕安为了股权不惜铤而走险,沈如海为了股权跟他低三下四,偏偏沈栖弃如敝履。
“过来。”
沈栖走到他旁边,眼尾有点湿漉漉的红,但没真的哭。
梁喑伸手掐住他的腰,把他放到办公桌上坐着,让他视线和自己齐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骨子里是掠夺,一贯信奉抢走别人最在乎的东西以作报复,而沈栖和他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侵略性和报复心。
他真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就不会嫁给自己,也不会到现在都不跟他主动要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他的小先生,确实应该站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里做他清高的工程师,不应该被金钱权力浸染。
“不要就不要,发这么大脾气,这些股权怎么你了?”
沈栖这才记起发了一通火,居然没顾得上怕他,也许是知道了无论如何梁喑也不会跟他动手,也许是真的气极了。
梁喑揉着他通红的眼尾,放低声音说:“不打算理我了?”
沈栖拨开他的手,闷声说:“我不要那些不属于我的钱,是我不识好歹……”
沈栖声音哽咽,越说越委屈,“可你老是只管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听我说话,上次私章你不问我就掐我,林叔的事你不告诉我也不许我问,这次你又不许我拒绝。”
梁喑让他说愣了,没想到他竟这么多委屈,也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好竟给了他困扰。
无奈道:“但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怕你伤心难过。”
“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都帮我处理好,我没您想得那么没用,就是乘黄,你也要告诉它你在想什么吧。”沈栖乱七八糟说完一通,沮丧的眨了眨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是……”
“我知道。”梁喑揉揉他眼尾,说:“你在教我怎么追你。”
沈栖愕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拿乘黄类比什么,你和它能一样么?”梁喑拇指下移,落在他唇上,“你也是小狗?嗯?”
沈栖动动嘴唇,恰好含住他的指尖,愣了一下随即别开头。
“问你呢,哪来的小凶狗,进门就朝我发脾气,惯的你。”
沈栖:“我不是小狗。”
梁喑咳嗽几声,沈栖这才发现他眼睛赤红一脸病态,“是不是发烧了?”
“嗯,有一点。”
沈栖:“……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沈栖:“您生病了,我还跟您吵架。”
“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进门就撒泼,打算拿什么给我赔礼?亲我一口可不够。”
沈栖跳下桌子,找了体温计回来一量直逼四十度,当场就把眼瞪大了。
梁喑没办法,只好说:“行,去医院。”
进了医院一检查,不仅发烧还有轻微的肺部感染,估计是已经烧了好几天。
医生建议立即入院,梁喑说:“挂点水就行,我没那么多时间住院。”
医生当场皱眉:“住院还要挑时间?你不要命了!”
“我自己有数。”
“你有什么数。”医生见说不动他,扭头去看沈栖:“你是家属?你是他什么人?”
沈栖怔了怔,正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合适,医生又说:“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胡乱作,等到老了就知道后悔了,你跟我来办住院。”
梁喑低声靠在沈栖耳边,说:“梁太太,我真抽不出时间住院,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沈栖耳朵发热,在医生和护士交代事情的间隙里小声驳回了他的请求,“不行。”顿了顿,他又说:“您乖乖住院,周末我跟您去出海,好不好?”
梁喑让他这一声软绵绵的不行弄得心软,什么都认了。
他也突然发现,沈栖的心好像比他想象中要软,并且吃软不吃硬,以后可以好好利用。
沈栖办完住院手续回来时,护士已经扎好了吊针,梁喑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侧脸比平时显得温和几分。
他放轻脚步声过去,发觉梁喑眉头紧锁像是很不舒服。
沈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生病,恍惚发觉其实他也是普通人,再无所不能也会被感冒袭击,也会疲惫倦怠。
敲门声响起,沈栖打了个手势让对方放轻声音。
护士进来换药,低声笑问:“他是你什么人呀?看你急得,别担心,挂两天水应该就好了。”
沈栖看着梁喑手上的戒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护士已经走了。
他陪了一夜,最后反倒是自己先睡着了,连什么时候拔针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窝在梁喑怀里,一翻身差点儿掉下床去。
“别动。”
沈栖恍惚几秒,吸吸鼻子闻到陌生的消毒水味,陡然清醒过来,“对、对不起我……”
梁喑揽着他的腰,低头笑问:“怎么?”
第34章 能栖杏梁(四)
病床窄小, 沈栖也不敢太大动作,僵硬的趴在他怀里想问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印象里他好像是坐在床边的, 难道是梁喑抱他上来的?
“你自己爬上来的。”
沈栖惊骇,“我自己?是……是我皮肤饥渴症犯了吗?”
梁喑单手搁在他腰上,压下想继续搂着那截儿腰的欲望,低声叹了口气:“不是, 是你困了非要我抱着睡。宝宝, 怎么这么黏人?”
沈栖知道自己睡觉爱抱人, 赧然垂眼, “下次我一定注意。”
“注意什么?”
梁喑的表情看起来太正常,语气也毫无破绽,沈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梦游的习惯,只好小声说:“注意不会爬到您床上去。”
“我的床亏待你了?”
梁喑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清晰地从那双异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视线下移,落在微张的殷红双唇上。
略带薄茧的拇指一下一下轻蹭, 沈栖唇又热又麻,连带着心脏也一并紊乱。
病房里很安静, 空调微弱的出风可以忽略不计。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 他没戴眼镜,视线毫无阻碍地落过来, 像一张铺开却又不急着收拢的网,明摆着要做什么却又迟迟不动。
沈栖几乎半趴在他身上, 对方修长的手臂压在他的腰上。
梁喑还没彻底退烧, 呼吸比平时要热,一下一下缓慢落在颈侧。
沈栖有一种连血管都被剥开了仔仔细细用热气蒸一遍的错觉。
梁喑低下头的一瞬间, 沈栖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跳下床:“我去卫生间。”
梁喑险些被他一把撅下床去,眼疾手快攥住了床沿才勉强稳住,“……你这个……”
红蕊买了早餐回来,在门口听了半天,敲门进来时终于背不过良心的谴责提醒沈栖:“昨晚你困得睡着了,我说叫你起来回家,梁总说让你在这儿睡,他抱你上床的。”
沈栖从卫生间里探头出来,一双异瞳在耳根发红的样子下怎么看怎么软,红蕊心头一跳,心说难怪梁喑不要脸,这谁能顶得住。
“我带了洗漱用具和衣服来,在卫生间。”红蕊提醒。
“谢谢红蕊姐姐。”
“哎呀应该的。”红蕊走近了,压低声音和他告密:“太太,梁总昨晚偷亲您,两次,我看见了,如果您想谴责他我可以帮您作证。”
沈栖耳朵一热,磕磕绊绊丢了句“我不、不知道啊”啪一声把门关了。
红蕊含笑往里走,陡然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表情,当场收起表情,端上一派严肃端庄:“梁总,早,昨晚睡得好吗?”
梁喑皮笑肉不笑地讽了一句,“太太你也敢逗。”
“……”红蕊放下文件和早餐,措辞十秒,诚恳道:“对不起,陛下,奴才知罪。”
梁喑拿过文件翻开。
沈栖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睫毛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痕,不太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红蕊把还冒着热气的新鲜海鲜粥递过来,小声说:“太太,帮我跟梁总求个情?”
沈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眨了眨眼看向梁喑,迟疑半秒,说:“梁先生……”
“求情我就把她脑袋拧下来。”
“……呃。”沈栖看向红蕊,一脸的爱莫能助。
梁喑眼皮未掀,“林封的合同呢?”
红蕊指指他手边另一个稍薄的文件夹,“这儿。”
梁喑没急着拿,思量着吩咐了几件事,顿了顿,又扫了眼沈栖,却未明说。
红蕊听说了昨晚的事,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思是要去联系沈正阳。
她深吸一口气,说:“梁总,我是上班的不是拉磨的,您这几件事搁谁身上都得办三天,我一上午给它办完,您当我是生产队的四缸东方红吗?”
梁喑说:“奖金翻倍。”
“加倍也不行,我是人不是真拖拉机,我喝的是水不是柴油,发动机转冒烟了我也干不完这么多活儿,您实在不行换个助理吧,我容易猝死。”
“三倍。”
“好的梁总,保证圆满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
“先生太太慢慢吃,小的去公司拉磨。”红蕊微笑扯过自己丢在沙发上的包包,踩着高跟鞋噼里啪啦走了,到门口丢下一句:“专横霸道的老东西。”
沈栖清晰地听见这一句,眨着眼回头,发觉梁喑并没有生气,连眉角都未动一下。
红蕊骂他,他不生气么?
沈栖捧着碗,呆呆地看着梁喑想,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爱动怒,红蕊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气得骂他,Alisa好像也跳脚骂过,但梁喑好像都没生气。
他脾气其实没那么坏。
沈栖嘴角不自觉上扬一点点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余光瞥见梁喑手背上还贴着的胶布,上面有一点洇出来的血迹,估计是拔针的时候没及时按住。
一大早饭也没吃就在看文件,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辛苦。
沈栖忍不住想,如果昨晚自己没发现的话,那他是不是就不来医院了?医生都说了有轻微肺炎他还不愿意住院。
病了也得操心工作,他会累吗?
“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沈栖蓦地回神,慌乱地挪开视线,“没、没什么。”
“觉得我抱你上床,不高兴了?”梁喑放下文件,侧头看他:“这儿就一张床,我总不能让你在那个小沙发上蜷一夜,不抱你难道让我去睡么?”
沈栖刚褪下去温度又有点攀升,“没、没怪啊。”
“还是觉得我使唤红蕊了?”梁喑双眸发沉,嗓音在病房里显得更低,“她没大没小调戏太太,不给她点教训还得了,你还给她求情,让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沈栖低头看粥,心说你偷亲我,红蕊又没撒谎。
“粥凉了。”
梁喑翻开红蕊带过来的拟邀林封加入研发小组的合同,凭那篇论文的水准,不出几年他足以领导整个研发小组。
某种意义上,这个小组是为L而立,相当于梁喑给他许了一个毫无底线的权限,只要他提要求,梁氏会不限额支持他的一切研究。
林裕安狡诈势利,竟然能有这么一个灵气十足的孙子,真是便宜他了。
梁喑合上合同,顺手给沈栖又添了半碗粥,“你这么喜欢皮影,大学为什么没学这个专业?”
沈栖捧着碗,似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但随即又笑起来,“因为一个人。”
梁喑指尖微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声:“很重要的人?你父母?哥哥?”
“都不是。”
沈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从绑架里逃出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休克了,最后一点意识是很绝望地倒在路边。
昏沉间一只微凉但很可靠的手臂将他收拢,抱起来回到了车里,全然不介意他身上的血污泥水,将他放在了膝盖上抱着。
那是沈栖人生中尝到的第一个温柔的怀抱,甚至在他痛极呻吟的时候停下与人的交谈,低声哄他:“宝宝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意识很远很模糊,隐隐约约听得出对方的嗓音微凉缓慢,似乎和另一个人提及了生物、实验室、人体冷冻……之类的名词,再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也许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救他只是随手发的善心,并未在他心里留下什么波澜,也许根本不记得曾经救过一个小孩。
但是沈栖一直想再见见他,亲口谢谢他。
“他对你这么重要?”梁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一条条判罪,为了一个人选一门学科,相当于为了对方选择一条人生路。
沈栖说:“很重要,他对我有很大的恩。”
梁喑看着他眼底憧憬、感激、祈盼乱七八糟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唇边勾起冰凉的笑意。
有多重要,以身相许?-
林封接到红蕊电话的时候正往自习室走,因为宗明的腿还没好,原定在市图书馆的会面改成了学校的自习室。
红蕊说:“今天您有空吗?我们这边已经拟好了合约,您随时可以签字。”
“我还想再考虑几天,这个周日给你答复,我现在还是学生,而且梁先生的研发小组也还没组建完成,合同应该不急着签吧?”
红蕊说:“当然,梁总绝对尊重您的意愿。”
“嗯,我考虑好了给你回电。”
林封挂了电话,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图书馆发了会呆,虽然宗明是憧憬,但话说得没错,梁喑的研发小组虽然和世界级的实验室没法儿比,但他能给的条件绝对是顶尖的。
学校这个弹丸大小的实验室,器材全是业界顶配,他的研发小组只会更加高端。
这对任何一个生物人来说都是无法比拟的诱惑,即便他不喜欢梁喑,却还是会为他开出的条件和巨大的权力金钱下低头。
林封有些懊恼,也很烦躁。
沈栖和宗明已经在自习室,两人低着头有说有笑不知在讨论什么,见到他来时笑意僵了僵,随即恢复了疏离礼貌。
没来由地,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浮现。
宗明去找资料,林封走到沈栖旁边坐下来,来来回回酝酿了几遍措辞,“梁喑请我去他创办的研发小组你知道了吗?”
沈栖摇摇头,梁喑从来不跟他说工作上的事。
“他没邀请你?”林封准备好的话崩得无影无踪,压着怒气脱口质问:“你们都结婚了他不邀请你?他到底有没有真心把你放在眼里?”
“可能是因为我还不够他的水准,他有自己的考量。”
沈栖并不觉得失落,梁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先生就假公济私,给他不讲道理的偏爱。
“他的考量?他娶了你还要考量?如果他真喜欢你就不会考虑那么多。”林封一口气说完,发觉有些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你们看这里。”宗明把资料往桌上一摊,打断了话茬。
林封微微攥拳,很轻地吸了口气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还是愿意为了沈栖而妥协,“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拒……”
沈栖很无奈地和林封说:“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不是我高不高兴,你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会为你高兴。梁先生选了你是他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早上沈栖前脚走,梁喑后脚就离开医院去了公司。
一上午的会开下来,他的咳嗽越发加重,红蕊一边报告一边担忧:“要不还是先回医院吧?”
“不要紧,你继续说。”
红蕊:“研发小组前期筹备已经完成,实验室的建造也稳定进行,预计明年五月份就可以正式启动,您打算安排林封什么时候进实验室?”
“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兼顾学习,启动当天就可以到实验室报道,如果不能,就等他毕业之后。”
“我今天问过他的意见,他说要等周日给我回复,估计还是要考虑。”
“随他。”
高强度工作到傍晚,梁喑的眼睛里几乎全是血丝。
红蕊进来取报告,看他拿起西装外套准备走了,意外道:“哟,您这是终于受不了,准备回医院接受伟大的医疗救助了?”
梁喑:“去接太太放学,博博好感,顺便回医院卖惨,我昨天发现他很吃别人示弱这一套,我认为可以适当利用,你觉得可行度怎么样?”
红蕊一捧文件,诚恳道:“寡廉鲜耻金腰带,一皮天下无难事,我认为您完全干得出来。”
梁喑看她两秒。
红蕊淡定改口:“我认为您高风亮节立天地,虚怀若谷住人间,值得学习。”
梁喑亲自开车到大学,路上顺便给沈栖买了份儿点心,看时间还早便停了车走路进了校园。
沈栖刚结束讨论,和林封一起出图书馆,正思忖着是回家还是去医院看梁喑,谁知道楼梯上有一支遗落的钢笔,脚下瞬间一滑。
“小心!”林封眼疾手快拉住他,“你没事吧?”
沈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没、没事。”
“小心一点,你走路总是不爱看路,上次就差点儿撞到树上去,这次又差点崴脚。”林封扶着他胳膊,无奈地笑:“你要是也伤了,那我们队伍就有两个身残志坚选手了,到时候上台领奖你们俩拄拐,就我一个人正常走路多尴尬,到时候我只能也扭一下了。”
沈栖试想了一下那种场面,“噗”一声笑出来:“让别人说我们是三个瘸子啊?”
“那怎么办,我一边一个瘸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吧?”林封笑着打趣,弯下腰捡起钢笔,“谁这么粗心大意把笔掉在这儿,要是摔伤人怎么办。”
沈栖笑意微收,站直了身子,“林封,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如果实在非想谢谢我的话,能不能送我一张皮影,我跟你买也可以,就当做你谢谢我的同时我也支持一下非遗文化。”林封嗓音温柔,听起来让人很难拒绝。
沈栖最近时间不多,还答应了梁喑要去出海,实在不能亲自雕,而且雕人物需要一遍遍在心里描摹出对方的样子,才能在牛皮上刻得神形兼备。
他只雕过梁喑一个人。
“如果觉得实在很为难就算了,扶你一下也不算什么,如果刚才是我踩到了你肯定也会扶我一把,随手的事别放在心上。”
沈栖不太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林封这个要求他又本能地不太想答应。
“他没时间。”??
沈栖脑袋上一沉,微凉的乌木沉香从身后笼罩而来。
他下意识回过头,异瞳瞬间亮了下,“梁先生?您怎么来了?来找校长谈捐赠吗?”
“怎么一张口就帮我花钱。”梁喑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叹气道:“真要让你管家,三天就会把家败光了。”
沈栖余光微偏,看到了林封。
他是来找林封吗?是因为研发小组的邀约他迟迟没有答应,所以亲自来一趟表示尊重,亲自说服他加入研发小组?
梁喑对于人才很器重,亲自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沈栖心口诡异地缩了一下,没等他发觉不妥就立即消散殆尽。
梁喑说:“我来接病人家属去医院照顾他的病人,家属不在,我连口水也没得喝,看着隔壁病房的病友吃饭羡慕得胃疼。”
沈栖看他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您现在吃饭了吗?”
“我吃什么吃,人不在,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你病的时候我半夜三更煮牛奶,还得亲手抱着你喝,我病了你倒好,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要是等我老了,你还管我死活么?”
沈栖头越埋越低,简直无地自容,“梁喑托住他下巴抬起来,“知道错了?准备拿什么补偿我?”
“您说。”
“真让我说?”
沈栖想到那个几乎亲到嗓子眼儿里的吻,怕他又再来一次,连忙摇头:“我自己来想?可以吗?”
林封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梭巡切换,握着书的手指不断收紧再收紧,知道被书脊硌得传出刺痛才垂下眼遮住嫉恨酸妒。
沈栖在平大是出了名的难追,清高冷淡从来不看别人一眼,可现在他在梁喑的怀里软得像是一滩水,眼角眉梢全是柔软乖巧与温顺。
即便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沈栖,梁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教成这样乖软可欺的样子。
不,不对,如果沈栖和他在一起,也一定会对他这么软,这么乖。
如果当时他没有听爷爷的话疏远沈栖,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定不会是梁喑,他只是占了一个婚约,不,他只是占了一个位高权重,并不能代表什么。
林封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涩,淡声说:“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站住。”梁喑微掀眼皮,下颌轻抬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冷冰冰扫他一眼,“林家现在的家教已经差成这样了?你太公不在之后,林家竟没有一个懂得礼数尊卑的人了?”
林封脚步一顿,挺了挺脊背,过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身,垂下头:“表叔。”
沈栖被他这个称呼叫得茫然,下意识去看梁喑,发觉他的姿势和眼神活像是看狗一样轻慢,截然不像是恳切请他进实验室的样子,还有……
表叔?
梁喑单手揽着沈栖,眼神冷淡地看着林封又问:“需要我跟你再介绍一次沈栖的身份么?”
“不用了。”林封微微咬了下牙,把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说出口的称呼,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小表婶。”???
沈栖直接让他喊愣了,小、什么?
第35章 能栖杏梁(五)
突然长了个辈分的沈栖本人原地发懵,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没听说他还有个姓林的晚辈……林……林裕安?
“嗯,忙去吧, 希望下次不用再由我来教你什么叫礼数。”梁喑勾着沈栖的腰转身,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叫唤,停下脚步。
“表叔没有公开办婚礼,我一开始以为认错人了。”
梁喑掐在沈栖腰上的手一紧, 很快又松开, 轻笑了声:“替小表婶跟我要名分呢?”
是他不给我名分, 梁喑想。
林封脸色微变, 努力秉着冷静也端出一点笑来,“我只是关心表叔和小表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和沈栖认识的久,他身体不好脾气也不怎么好,我怕他会不小心惹您不高兴。”
梁喑:“嗯, 有孝心。”
林封哽了哽,垂下眼没多久又抬起头, “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梁喑一声低笑,回过头冷冰冰地看向林封, “他脾气不好, 我惯得起,也管得住, 轮不到你来操心长辈的事,滚。”
这个滚字像一耳光狠狠抽在脸上, 林封难堪地咬紧牙关, 下颌肌肉不断抽搐收紧。
他这辈子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长得又好看, 无论是学习还是感情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儿,而他瞧不起别人的份儿。
梁喑却轻飘飘地让他滚,好像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凭什么!
林封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狠狠把书摔在地上,书页哗啦啦翻了几页,停下来。
“同学,你还好吧?”路过的学生见他毫无征兆地爆发吓了一跳,过了会又出于善意小心翼翼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啊?”
林封陡然挥手,“滚开!”
“不用就不用发什么疯啊,神经病。”-
沈栖上了车还有点没回过神,如果林封跟林裕安有关系的话,梁喑应该会非常讨厌他,居然还愿意让他去梁氏工作。
他很喜欢林封?可刚刚的语气和表情分明又不像。
梁喑果真是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而连坐,仍能很公平公正地给予对方前途,他不是一个会因为私怨毁掉别人一生,是非不分的人。
“梁先生,林封是不是林……”沈栖才一开口下颌就被人捏住了,惊了一瞬直接把接下来想问的话忘了。
梁喑好像非常喜欢捏他下颌,用这种绝对掌控的姿势和强硬的方式,强行逼自己和他对视,可每次这样他都觉得心很乱很慌,亟欲想躲。
梁喑偏偏不许,掐他的力道加重。
沈栖感觉到下颌骨有些微的发麻,贴着他肌肤的指尖也烫得惊人,沈栖心脏砰砰直跳,本能地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梁喑问。
“现在?”
沈栖完全还没开始想,根本没料到他这次这么没耐心,当场就要兑现,他现在脑子里空空如也口袋里也空空如也,就算要送什么东西也根本来不及。
梁喑指尖微微用力,拇指压在唇上释放威胁。
他从进校门就看到沈栖了,半倾身倒在林封怀里,纤细的腰落在他手上,不堪一折的手腕骨也被对方捏在手里,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在图书馆门口搂抱。
沈栖清瘦漂亮,站在清俊温和的林封旁边好一对年轻般配,青葱年少。
——我和沈栖认识的久,我怕他惹您不高兴。
——那我就放心了。
林封应该庆幸自己足够冷静,否则以这两句暧昧又无边界的话,下一个和梁维生一样被踹在地上的就是他。
梁喑确定沈栖的婚约不是与林裕安合作,也知道以他善良的性子也做不出害自己的事,可他喜欢林封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们有足足五年的过去。
年少相识,志同道合,一起比赛,输赢并肩,哭笑与共。
他见过沈栖一步步从少年长大成为足够成熟漂亮的青年,见过他因为得奖开心、或许见过他被沈家欺负失落,也许在他面前哭泣示弱。
他也许也曾求过林封的拥抱,在他确定皮肤饥渴症只有他有效之前,是否也曾找林封,用几乎能滴出水的软绵嗓音求他抱抱自己。
理智有一瞬间的裂缝,梁喑很快将它镇压,端出一派大度宽容。
“梁先生,您先放开我……”沈栖在他幽深的双目注视下呼吸渐滞,薄薄的几乎能看到血管、褶皱的眼皮微微发着颤。
车内空气渐燥,天地被一只手强行缩减为方寸大小,那张网终于开始收拢。
稍微一动就可以碰到的膝盖、带着滚烫体温的手指,还有让他骨头都发麻的眼神,无一不在抽打鞭挞他的神经。
沈栖发慌,舌根不自觉地泛麻,一涌一涌地往外输送清凌温热的汁液,他本能地吞咽,喉结玉珠似的在喉腔上滚来滚去。
沈栖挣脱不开他的桎梏,试图转移话题让他先放过自己一会,至少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手还压在膝盖的书上,灵机一动说:“梁先生,林封他会进您的研发小组吗?今天下午他……疼。”
“再问一句,他就不用去了。”
“可是……”沈栖欲言又止,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梁喑看他这么乖巧,心底的暴虐情绪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炽烈,说不让进就不问了?他这么在乎林封的将来?
“别在我跟前提他,我没那么好的修养,对他保持绝对的公平。”梁喑低声提醒,同时尽力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大度。
沈栖在心里盘算一会,觉得如果梁喑是因为林裕安而对林封爱恨交加而无法抉择的话,自己还是应该站在公平的角度,为他分分忧。
“梁先生,林封真的有天分,如果您不舍得放弃他的话,不用太在乎林裕安,他……唔?!!!”
沈栖呼吸瞬间停了,骇然看着眼前陡然清晰的睫毛、滚烫的呼吸、强硬霸道如暴风雨卷下来的吻,手瞬间一抖,拨掉了膝上的书。
书砸在车里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沈栖的睫毛抖得如被风雨卷着凌虐的软韧脆嫩的花剑,带着还未盛放的嫩苞摇摇欲坠。
下颌骨的力道微松,逐渐下移挪到了他的脖子,微微收紧断掉部分空气的流入,而剩下半部分又被携风带雨的始作俑者卷走。
舌根下埋着的青嫩花根被人轻而易举的挖掘,根脉汁水丰沛,泉眼儿源源不断地涌动,承接的容器兜不住水量,可怜又无助地在容器交接间滴落。
窒闷、昏沉、沈栖手指无力地发抖,微弱的进气无法维持正常的机能运作,神经系统本能地打颤示警,向他求救。
不行……
他呼吸不过来,禁锢掌握的手指修长,虎口压在喉结上,指尖却像是能轻而易举收拢整个脖子,此时正不轻不重地揉。
沈栖眼皮红得像被雨仔仔细细淋过,梁喑略微退开半寸,嗓音温柔平和,“我知道林封有多优秀了,不用反复告诉我。”
沈栖翕张勉力呼吸,刚刚被放开的时候本能喘气被呛得咳嗽,只好小口小口地安抚自己被苛刻对待过的肺腔与呼吸道。
“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下一次他不保证只是一个吻就足够他忘掉那个堂而皇之的拥抱和亲密。
沈栖眼睛湿漉漉地往上抬,推开梁喑时没多少力气,像是一只脱力沁汗的手很费力地掀遮在身上的被子,被反复探寻占据过的口腔发麻,嗓音也哑。
“你说了让我自己想的。”
“这不是补偿,这是小惩大诫。”梁喑指尖压在沈栖丰润红软的唇上,低声说:“这次比赛结束,离林封远点,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再主动见面。”
沈栖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下意识跟着话问了一句:“为什么?”
“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帮你、或他。”梁喑抬手在沈栖微红的眼尾摩挲两下,说:“别逼我把戒指给你套上。”
沈栖懵了好一会,乌七八糟的思绪很缓慢地归位,一个字一个字很艰难地理解这句话。
一段很遥远的话没来由地跳进脑子里,硬生生与刚刚的词句融合,汇聚在同一个坑洞之中,慢慢堆叠出一个完整但很缥缈的猜想。
——你为了林封连这都做得出来,你嫁给我,你为了他嫁给我?
——他有什么好?
沈栖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念头,梁喑是不是在吃醋?
他以为自己和林封有什么?
上次在书房他被梁喑震怒的样子吓坏了,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事后也没有细想,此时话语重叠他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错觉。
梁喑那晚误会他偷私章时并未太生气,是他打了一巴掌又提了离婚之后才彻底收不住怒火,甚至于想要撕烂他的衣服就在办公桌上欺负他。
虽然他后来维持住理智让他走,但……
他不许自己离婚,是因为林封?
沈栖脑子里的猜测逐渐成型,相信又有些不太敢置信,梁喑生性多疑习惯掠夺,对于别人抢他的东西无法容忍毋庸置疑。
他对待自己像是他的所有物,上次提到林封时,他甚至说要打条链子把自己锁家里,去哪儿都得需要他允许,否则只能待在他怀里。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喜欢上林封的话,梁喑一定干得出把自己囚禁在家里、想做任何事都得求他的事。
同时他也很怀疑梁喑喜欢他什么,两人没有感情基础,他长得也没有多好看,梁喑也不是什么会因为脸就一见钟情的人。
他在生物上有天分,可有天分的人太多了,林封也很有天分,雕皮影对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他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交际,连生出他的叶婉宁和沈长明都不喜欢他。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梁喑喜欢?
沈栖思绪纷乱,越想理清越是没有头绪,慢慢地,注意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梁喑刚刚的“小惩大诫”,捏着他下颌疾风骤雨又足够缓慢的侵略都是因为林封,一寸一寸地,那双异瞳红起来,洇满了凄红的水雾。
沈栖眨眨眼,看到梁喑已经把他的书捡起来,重新放在他的膝盖上。
“你不讲道理!”沈栖盯着书看了一会,摸起来狠狠砸在梁喑胸口上,既委屈又茫然地红着眼骂他:“你下次不要亲我。”
梁喑根本就不是喜欢他,是占有欲,是不许别人染指的霸道占据。
沈栖鼻子酸呛,在心里想:哪有这样的喜欢,又不信任又不守诺,说不会强迫可每次亲他都不经过他的允许,次次凶狠,次次要把他撕碎了吃下去。
那下次呢?他承诺过的不会强/奸他,是不是也不打算守诺。
书脊坚硬,梁喑被砸得胸口一疼,立时皱起眉。
他就气成这样?说不许他见林封就委屈成这样?
“我不讲道理?”梁喑压抑着隐隐要冲破禁锢的暴躁,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沉稳不失态,“我真不讲道理你现在还能好好坐这儿?我还能让林封在我跟前说你身体不好脾气不好,担心你我夫妻不和?”
梁喑觉得在允许配偶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并肩参加比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度,偏生这两人还要在自己跟前演什么情真意切。
林封是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在他跟前交代那些,怎么着,他是打散鸳鸯的那根无情的棒子?是划开银河的金簪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找了多年的天才L,他现在就应该跟着林裕安一起滚蛋。
第36章 能栖杏梁(六)
“咳咳……”梁喑心血上涌, 抬手抵唇咳了两声。
司机听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打圆场强行岔开话题:“小少爷, 梁总还病着。”
沈栖偏头去看梁喑,果真发现他脸色极其苍白,双眼满是病态的红血丝,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严重, 不由得蹙了蹙眉。
“哦。”?
哦?
梁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就这样?
“沈栖, 我是你丈夫, 我病了你就哦一声,你能心疼心疼我吗?”梁喑嗓音沙哑,再次捡起书不轻不重地斥了句,“谁惯的你。”
司机险些一脚刹车踩下去,战战兢兢在心里想:梁总, 您自己惯的。
他从后视镜里默默瞥了一眼,沈栖和他第一次见时有微妙的不同, 那时候披着梁喑的西装站在廊下小心翼翼像个惊弓之鸟,现在不高兴了摸起书就敢砸梁喑。
眼睛虽红, 可骂起人那眼底全是娇横。
沈栖脑子里乱哄哄的, 信息量太大,他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
方程式被打乱, 生物代码坍塌紊乱,心里无形的屏幕频频报错, 提示音不断扰乱他的思路。
如果说上次梁喑在车里那句“我没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绝对的冷静”是猝不及防的冲击, 那这次的“别逼我把戒指给你套上”就是在他坍缩的心口上又加了一块砝码。
梁喑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喜欢人也喜欢的霸道强悍, 一次次巩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他身边,不许和其他男人有过分接触,不许喜欢别人的规则。
沈栖心乱如麻,他完全打乱了自己的步骤。
他计划中是要离婚的,为了沈家牺牲几年还清他们,毕业后跟着老师继续研究深造、无论是出国还是留在国内,他都有自己的规划。
他有科研要做、有皮影要雕,还有工作室要养,师父、师侄、老师、林延……在他清晰整洁的规划表里已经填满了人。
从十一岁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每一步都在按部就班地走,走得很安稳。
突然闯入了一个梁喑,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放。
他就像一场暴风雨,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淋了一遍。
沈栖不知道该拿梁喑怎么办,好像把他放在哪个位置都不合适。
“好好,是我不讲道理,但你不能剥夺我亲自己先生的权利对不对?”梁喑看他闷头委屈,心里那点儿窒闷怎么也消下去了,伸手把人揽到怀里,“我下次亲你之前问问你,你不允许就不亲,够不够?”
“我不信您。”
梁喑看着他洇红的眼,异色瞳孔像水洗过一样澄澈干净,心微微动了一下,心道不是他不守诺言,实在是他没那个道行做到清心寡欲。
他能忍住不把人带到床上去,结婚这么久只是亲两次已经是足够苛刻禁欲了。
“我给你个安全开关,不喜欢的时候按下去,我确保他有用。”梁喑在心里再次叹气,抬手在他脖子上揉了揉,“不说话我就收回了?”
“什么开关?”沈栖茫然。
梁喑说:“你想一个词,如果不喜欢我亲你碰你或是任何时候希望我停手,你就把这个词告诉我,但最好不是不行、不要之类很普遍的拒绝词语,这样我没法保证你是不好意思还是受不住,还是真不要。”
沈栖想了很久,“Codon,可以吗?”
“可以。”-
“怎么办?要不要叫小师叔来啊?”
“小师叔学业好像很忙,现在叫他来会不会不方便?而且他平时已经操心工作室很多了,师祖刚刚说不许让他知道。”
“可是不让他知道怎么解决啊?那天他那个叔叔好像很有钱很厉害,不然我们问问小师叔的意思?万一他能帮上忙呢?”
“如果师祖知道了肯定生气,而且现在也不是钱的问题,小师叔这些年已经给了咱们很多钱了,还是别打扰他了。”
“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你门前!”女人满面风霜头发微白,穿着略显旧的厚外套,神情激动地狠狠甩开王昊的手,“你别拦着我!”
“李仁芾,你害了我儿子!你把他人生都毁了!”
李仁芾手里攥着烟袋一声不吭,像一尊褪了色的泥塑像任由着女人劈头盖脸痛骂,只有干瘦的下颌肌肉隐隐可见抽动。
“他本来有大好的前途,就因为跟你学这个皮影戏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到现在都没有着落,你想让他跟你一样吗!”
女人言辞尖锐,在场的人几欲上去劝,都被李仁芾狠狠瞪了回去。
“妈……”
“你别叫我妈!要不是这次下元节会我还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学皮影戏,你不是告诉我你重新找工作了吗?你找的就是这个工作?”
王昊深深低头,对于这个单亲将他养大的母亲充满愧疚。
他大学毕业顺利考上了稳定的编制,本该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奉养母亲,但有一次活动中接触到了皮影戏,当场就被吸引了。
那时候他工作压力非常大,冲动之下辞职找到了李仁芾学皮影,发现自己是真喜欢这一行,他知道很难、没有出路,但他依然想做那个湮灭路上的殉道者。
沈栖说过一句话,他说:传承路上的一粒微尘,总有一天也能聚沙成塔,再微弱的萤烛之光,也能照亮一点点的前行之路。
母亲完全不理解他的选择,勒令他即刻改行,王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没办法和她撒了谎,却没想到这次下元节会暴露了。
王昊说:“妈,我真的喜欢这一行。”
“喜欢能当饭吃吗?你做这个,到时候拿什么成家?你已经三十几岁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李仁芾,我儿子的大好人生全被你毁了!如果你再强留他,我就……”女人四下看看,指着墙壁说:“我就死在这儿!我看看你背着人命还怎么继续害人!”
“不是,您怎么说话呢?师兄想留在这儿是他的选择,又不是师祖强逼他。”
“就是,阿姨您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哎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听这些阴腔怪调的皮影戏了,不知道他还坚持什么,上次他那个徒孙叫什么,刘青的,走之前也吵了一架。”
“李老头老婆孩子也是因为这个走的,他……哎……”
“妈,我们现在上电视了,还上过热搜,已经在慢慢进步往好的地方走了,一定能有出路,我不想现在就放弃。”
王昊急切地看向母亲,低声劝她:“您先进屋,进去我再跟您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他能给你发工资吗?他能给你交保险给你找老婆吗?你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我养你这么大你要让我连死都闭不上眼吗?”
“你学这些有什么用?儿子,妈妈求求你,你醒醒吧。”
“妈,你别逼我行不行,我……”
“好了,别说了!”李仁芾沉声开口,在人群的围审视与议论下,毫无触动地看向王昊:“你收拾一下,跟你母亲离开吧。”
“师祖!”
李仁芾说:“你天分不高,就算留在这儿也没有前途,回去吧。”
王昊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仁芾:“师祖?”
李仁芾望着他的脸,冷声说:“皮影戏不缺你一个,你能传承什么?凭你的天分你能帮得了我什么?回去找个工作安心上班,别让你母亲操心了。”
“我不走,师祖你前几天才说过我现在雕得很好,以后等你老了还要把工作室留给我,让我继续挑起这份儿责任,你是骗我的,骗我的是吧?”
李仁芾心如刀割,转过身深吸了口气,说:“你走吧。”
“师祖!”
“走!”
李仁芾说完转身进了院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灰蒙蒙的天沉得像是要压下来,枝头黄叶干枯摇摇欲坠,像一片未经雕刻的皮影,即将落幕。
深冬的风卷落枯叶。
李仁芾看着落地的叶片,用力攥紧了烟杆,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心脏一阵阵抽紧。
难道这个时代,真的容不下小小一个皮影戏了吗-
梁喑一早离开医院,护士来挂水没找到人,问了半天才知道他私自出院去上班了,气得脑袋都要冒烟,憋着劲儿等着教育他。
一量体温,比昨晚还要高出一度,护士当场急了,“你真不要命了!这都几度了,你想挑战人类能发烧的极限吗?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你有可能会死!”
沈栖接过体温计一看,也抽了口气。
梁喑抽走体温计,冲他笑笑安抚:“不要紧。”
“还不要紧?当自己是钢铁侠啊,生了病不挂水还回去上班,你们老板是周扒皮还是杨乃武,还要不要脸了,资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没人性。”
沈栖默默看了一眼资本家本人,没敢吭声。
护士仰头挂药水,嘴里喋喋不休斥责,“你知道肺炎加重会有什么症状吗?呼吸困难持续高热,严重的甚至会口唇发绀休克昏迷,还有可能颅内压增高形成脑水肿,家属也不知道劝劝。”
沈栖毫不怀疑按照以梁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挂水,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护士扎针时看到梁喑手上的婚戒,顿时拧眉:“还是已婚,也不给太太考虑,身体要是垮了太太怎么办?”
梁喑快被护士的唾沫星子淹死,头疼道:“我太太……”侧眸看了眼沈栖,看他瞬间挺直了脊背,微微勾了下唇角,又说:“一会过来,您给我留点面子。”
护士贴完胶布,叹气摇头走了。
“梁太太,能麻烦你给我倒杯水么?”梁喑抬手拿过手机给红蕊拨电话,沈栖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说“嗯,把胜达的资料也带过来,顺便送沈栖回家。”
梁喑抬眸看他,接过水杯没喝又跟红蕊说:“明天会议照常,推迟做什么?你这话说得像我要死了,机票也不用改,开完会直接去机场,胜达的收购只能赢不能输,我不亲自去谁替我去?”
沈栖微微蹙起眉头,他一边挂水还要一边加班?明天还要出差?
“我不走。”
“不走?你打算再让我抱着睡一夜?”梁喑喝了口润润嗓子,微微叹气说:“沈栖,你留在这儿怕我碰,又不要回家,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沈栖余光一瞥,说:“我睡沙发。”
梁喑一口口把水喝完,喉结一上一下滚动,沈栖莫名也跟着咽了下唾沫,半晌后才听他说:“我让你睡沙发,你觉得这可行吗?我死不了,回家去住。”
“我不要。”
“嗯?”梁喑放低声音,沉默片刻,说:“你不怕我半夜把你抱上床来偷偷亲你?别把我想得太君子,在你身上我从未想过做君子,别磨我。”
沈栖微微咬了下口腔里的嫩肉,他不怀疑,梁喑会干得出这样的事,可……他现在已经烧得快到极限,一个不小心就会对身体器官和大脑造成伤害。
他需要住院。
他虽不喜欢梁喑可他不想让梁喑受伤也不希望他因为过度操劳出现意外,活着很好,他想要梁喑活着,健康的活着。
“又怕我,还要留下来照顾我,你这样折磨的是我。”梁喑靠在病床上,感觉到微凉的药水从血管输进去,心口的燥烈滞闷也稍微降下一些。
沈栖并不像以前那么怕他,在车上气急了摸书砸他,他连躲都没躲,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安全开关”。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梁喑相处,怎么承受消化他霸道强悍的喜欢,是该回应还是该拒绝,面对位置的黑洞与悬崖是该跳还是该逃。
“过来。”
沈栖正胡思乱想,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到了病床边,手腕立即被握住了,滚烫到灼人的体温像一根烧红的火钳,烫着他的皮肤。
拇指恰好压在脉搏处,沈栖本能地抽了下手,但在挣开的一瞬间又停下来,由着那只滚烫的手捻住他指尖,带来无法忽视的掌握。
“把头低下来。”
沈栖指尖微蜷,隔了好一会才低下头靠近他,脖子一热,梁喑的拇指已经压在了他颈侧的血管上,让他下意识颤了下。
“你看,我只是碰一下手和脖子你就无法接受,你怎么跟我睡一张床。”
梁喑收回手,略显沙哑的嗓子带了一点无奈的笑,“听话,回家去住,否则我没办法好好休息。”
沈栖想,你根本不会休息,没有人看着你,你肯定不会睡。
梁喑抬手在他鼻尖上蹭了下,拭去一层几不可察的薄汗。
两人离得很近,沈栖很清晰地看到梁喑眼底的倦怠疲惫,仿佛短促地卸下了一秒心防,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无所不能。
“沈栖,我不是好人,我做不到你睡在我怀里还能坐怀不乱。”梁喑嗓音很低,很哑,似真似假地吓唬他:“你留在这里我不能保证……”
沈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听他的话回家,但他实在是不放心。
梁喑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拇指甚至压在了唇上逼他做选择。
沈栖舌根甚至开始分泌发酸的水液,很轻地喘了口气说:“您给过我一个安全开关。”
梁喑指尖一顿。
沈栖用微微颤动的异瞳盯着他,像只颤颤巍巍的,与将他捕获的猛兽打商量的小兔子,“您确保它有用,我说了就要住手,您不能言而无信。”
“好,留下吧。”梁喑叹了口气。
红蕊送了几乎半人高的文件来,知道沈栖不回去了又顺便带了两人的晚餐,大概有急事,话没说两句就匆匆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沈栖有点紧张,他虽然经常生病但却不知道怎么照顾人。
梁喑从文件里抬头,瞥着坐在沙发里的小朋友一眼,心内莞尔,故意咳了两声皱眉。
“您怎么样?”沈栖立即起身过来。
梁喑忍着笑,又补了几声咳嗽,“咳得胸口疼,闷得慌。”
沈栖小时候得过肺炎,很清楚除了咳得肺不舒服之外还会胸闷气短呼吸困难,下意识伸手在他胸口轻抚,“这样好一点吗?”
梁喑呼吸一窒。
他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沈栖能给他揉胸口,柔润纤细的指尖泛粉,引人勾缠。
沈栖见他迟迟不回答,也有点着急,低头再一看自己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掌下就是坚硬滚烫的胸肌,烫着一般迅速收回手。
“我、我……我出去一下。”
梁喑一把攥住沈栖的手,眼神温柔,“坐这儿,陪我一会。”
沈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敢看他只好仰头看药水,一秒一秒,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够滴干净。
他数了半天,脖子酸了才低头,发觉梁喑竟然睡着了。
手上还捏着文件,冷白的手背上扎着吊针,越发显得青筋明晰,再往上就是疤痕狰狞的小臂。
嗡……
梁喑睫毛微微动了动,沈栖几乎跳起来抓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顿了顿,放轻脚步出了病房门,才把手机放耳朵边。
“我听说你把楚家的小公子打了?你跟小辈儿动手?楚文原找到我跟前,说你差点一脚把楚家的根都踹断了,你现在无法无天了?”
沈栖没听出他的声音,但猜测应该是梁家人,于是轻声提醒:“您好,梁先生睡着了。”
那头足足停了十秒钟,梁正则才重新找回声音,“这才几点钟他就睡着了?只要不想接的电话就用这一套糊弄人,几十年了我还不清楚他,把电话给他。”
沈栖微微蹙眉,对他这个语气莫名有些不舒服,“他真的睡着了,您找他有急事吗?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我等他醒了转告他。”
“你是谁?”
沈栖微微抿唇,往病房里看了眼:“我……我是梁先生的先生。”
对方没回答。
沈栖以为他没听懂,同性婚姻虽然通过了法案但并不是主流情感,他只好又说:“梁先生是我丈夫,您如果方便,可以告诉我,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等他醒了让他给您回过去。”
“沈栖?”
梁正则也没听出沈栖的声音,上次家宴他和沈栖并无直接接触,梁喑也没许他接触的意思。
梁正则却一直想见见沈栖,这个婚约他是半点儿不同意,两个人无论是从年龄身份性格还是家世上都完全不匹配。
沈栖嫁给他不会有半点幸福,他不能让梁喑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梁正则在心里酝酿片刻,说:“我是梁喑父亲。”
沈栖险些没拿稳手机,磕绊了下说:“您、您好。”
“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沈栖微抿了下唇角,“梁先生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他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他能不欺负你?他从小就霸道乖戾,性子又暴虐,梁家他同辈的小一辈儿的没有一个敢在他跟前造次,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他为了夺权,连你的人生都不管不顾。”
梁正则嗓音很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沈栖指尖微顿,靠在医院走廊墙上低声问他:“梁先生小时候就很凶吗?”
“他七岁那年,因为两句口角就把维生打掉了两颗门牙,腿骨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带回家,他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妈妈的善良温柔。”
“如果他妈妈还在,一定很难过。”梁正则长长的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亡妻,语气变得很温柔:“他的脑子里只有钱权利益,不懂什么叫爱,我没教好他,愧对他妈妈。”
沈栖听了一会,反问他:“您不问问梁先生为什么这么早睡吗?”
梁正则被他没头没脑的反问问愣了一瞬,随即轻嗤:“问?他不喜欢接电话的时候就这样,表面看着谁也没有他懂礼数,其实行事完全看心情,连老爷子都照样糊弄,他真要是听我的,就不会娶你,你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沈栖听他字里行间全是对梁喑性子和行事的指责,以及对他们不相配的点评。
他微微咽了咽唾沫,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低声说:“梁先生病了。”
梁正则笑意一顿,似乎不信。
沈栖嗓音很轻,却很清晰:“梁先生对我很好,他虽然为了夺权娶我但没有真正欺负过我,他是非分明心中有尺,梁先生是好人。”
梁正则一下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继而语气凝重地劝他:“好人?你认识他几天?沈栖,我劝你不要太单纯,你玩不过梁喑,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孩子,他不适合你。”
沈栖微微攥紧手机,本能地不太喜欢梁正则这样的说法,像是一把把刀往梁喑身上落。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像一座没人能懂的荒岛,孤寂地停留在深海中央的夜色中,连明月都不照在他身上。
他皱起眉,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
“梁家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家业他一个人扛着,您想过他也是普通人,也会累会生病吗?”
“梁维生赔掉的26亿是很多人几十辈子也赚不到的数字,梁先生没有一句怨言地帮他处理掉,他和林裕安有所勾结,梁先生也未重罚。”
“他是梁家的家主,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梁家人,他是手段激烈,但那么多人倚仗着他活却没有人能给他分担,他病了还在看文件,明天还要出差,您是他的父亲,您不关心他吗?”
“我不知道梁先生以前什么样,但是我认识的他,比您说的要温柔。”
沈栖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尖锐也很强势,面对长辈似乎有些不妥。
“……抱歉,我只是……”
梁正则完全没想到沈栖能这么护着梁喑,清凌凌的冷嗓有条有理,轻却有力,一字一句,说得他哑口无言。
梁正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道:“替我问候梁喑,让他注意身体,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栖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在门口很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梁喑爱欺负他,还不顾他的意愿说亲就亲。
虽然他老是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对待他,像养猫一样养他,对他的喜欢也像是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吃起醋就掐他下巴。
但梁喑不是坏人。
沈栖从墙壁上直起身,一抬头看到给梁喑扎针的护士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您、有事吗?”
护士憋了半天,指指病房又指指沈栖,“你是梁先生的……?”
沈栖猜她是听见自己打电话了,思虑片刻,“能请您暂时别说出去吗?我们目前还不打算公开。”
“嗨,放心吧,姐嘴严实着呢。”护士爽朗一笑,随即又担忧道:“不过你可得劝劝你先生保重身体啊,我看你们年龄差距也不小,要是他糟践坏身子苦的不还是你么,对吧?”
沈栖:“嗯,我会劝他的。”
护士冲他眨眨眼,笑眯眯走了。
沈栖有些疑惑她笑什么,慢了半拍才回过味来,什么叫他糟践坏身子苦的是他?
……他还嗯了。
沈栖绝望地咬了咬牙,回病房。
梁喑已经醒了,靠在病床上看文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去哪儿了?”
沈栖捏着手机,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和梁正则的通话内容,但通话记录瞒不过人,思来想去只好说,“嗯……你电话响了。”
“怎么没叫我。”梁喑半坐起身,朝他招招手,“来。”
沈栖走到他跟前,轻声说:“我想让您多休息一会,父亲打电话来关心您身体,让您多休息,不要太操劳。”
父亲?梁喑怔了一瞬。
“我父亲?”
梁喑一下笑出来,梁正则不会管他休不休息,最好早点死了这世界上才少了一个祸害,但面上不显,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第37章 能栖杏梁(七)
沈栖不太喜欢他这样说, 好像生死这件事对他很不重要,来来回回做了几次酝酿,从他手上抽走文件, “梁先生,明天不要出差好不好?”
梁喑没拦着他,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有难题。
“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出差两天就会回来,你的皮肤饥渴症应该来得及, 如果担心, 明天早上我先抱了你再走。”
“不是。”
“那是什么, 说清楚沈栖,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没办法百分百猜出你想要什么。”
梁喑伸手抵住唇很压抑地轻咳了两声,带得输液管微微颤动。
“您需要住院。”
“一点小病不要紧,我有分寸。”
沈栖心里发急,脱口说:“如果您不去出差, 我……我可以答应您一个条件。”
梁喑先是怔了半秒,随即就笑了, “什么都行么?”
沈栖瞳眸颤了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嗯, 只要您不去出差。”
眼前软绵绵的少年像一只以身饲虎的兔子, 发现一直威胁他的野兽受了伤,拗不过内心的善意颤巍巍又小心地舔舐对方的伤口, 小舌尖红得诱人。
梁喑似笑非笑地试探,“那我要亲你、碰你, 甚至在这间病房里要你, 也可以?”
沈栖心口发热,很小幅度地颤了下肩膀, 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收回这个承诺。
“我没你想的那么……”梁喑话音一停。
“我……”沈栖声音很小,和兔子的呜咽差不了多少,梁喑定了定神,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
“亲……可以,后面……后面那个不行。”
无名的一团火从脚底一口气烧到天灵盖,掰碎了神经系统顺便把血管也搅得一团糟。
梁喑口干舌燥地低喘了几口气,心说他不是来照顾自己的,他是来折腾自己的。
“行吗?梁先生。”
沈栖的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几乎要滴血的眼尾一直在抖。
这句话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勇气,听起来好像是在主动送吻。
“好,明天我安排别人替我。”
沈栖松了口气,一双异瞳泉出一汪满意的甜味。
“去洗洗,一会上床来。”
沈栖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看着窄小的病床有些却步,现在……现在就要亲吗?
舌根先一步泛酸,促使喉结滚动,掀起被他肆虐过的记忆。
“想什么呢?我不打算今天兑现承诺,你身体差成那样,我真要是亲了,你也发烧我还得分心思照顾你。”
沈栖耳朵滚烫,飞速钻进卫生间。
镜子映照出满面潮红,沈栖有点懊恼,明明只是劝梁喑不要去上班,是在为他的身体考虑,怎么弄得好像在讨论能否接吻。
梁喑并不像别人那样住总统套间一样的病房,普通病房只有简单的洗手池和卫生设施,只够清洗手脚。
沈栖出来时脸颊温度稍微散了散,本想商量能不能睡沙发,但猜梁喑一定不会答应,于是缓步走到病床前深吸了口气揭开被子爬上去。
他还未躺下,腰上就立刻一紧。
“梁先生!”
“别动,小心掉下床去。”梁喑一只手托着他,呼吸不远不近地压迫岌岌可危的神经。
沈栖双手抵住梁喑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唇比先前更红。
浆果外壁薄透,吮透了就会有足够香甜的汁液渗出来。
“不碰你,我保证。”
那截儿细腰软得如同初春刚抽出来的嫩柳,软韧纤细,掐一把就会折成他想要的形状。
梁喑见他第一眼就被这截儿腰勾去三魂,在无数个等待他长大的日夜里,他如一个最耐心的篾匠,劈磨削拉,将那枝青白分明的竹枝打磨到软韧细腻精巧漂亮。
他对这把腰几乎痴迷,闭上眼就足够清晰浮现笔直白嫩的竹篾纠缠延展。
梁喑呼吸沉重而滚烫,是病重的体现,沈栖听他呼吸不畅,微微咽了咽唾沫,顺从地趴在他怀里。
衣服很薄,能感受到异乎寻常的体温,像是隔着胸腔同步了心跳。
两人从未在清醒时贴得这样近,上一次睡着了,这一次清清楚楚地被人拥近怀里,呼吸一下一下扫着耳朵。
只要近一点就可以亲上去,只要他翻个身就可以把自己压在床上。
沈栖有点紧张,双手放平了按在他胸口,感觉到坚硬肌肉下滚烫的温度,以及清晰平稳又像是比平时稍快的心跳。
梁喑的心跳。
“睡不着么?还是不敢睡?怕睡着了我会碰你?”
沈栖怀疑医院的空调出风口堵了,忍着身上一股股的燥热,不怎么敢抬头看他,“您说不会……不会把病传染给我。”
梁喑笑意一顿,随即低笑出声:“别的没学会,怎么反将我一军这点倒是学全了,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我不会碰你,安心睡。”
沈栖手掌感觉到他低笑的震动,此时他也全无睡意,闭了会眼又睁开,“梁先生,您有什么愿望吗?不是……不是那种,是其他的愿望,有吗?”
梁喑:“嗯?”
“您想要什么东西,或是想去哪里,这样的愿望。”
“没有。”
沈栖趴在他怀里仰头,近在咫尺地男性下颌弧线硬挺而锋利,低垂着的眼幽深灼热,平时微抿的唇线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意味,此时却含着点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在畏惧中打量梁喑。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绝对的强势霸道与一身禁欲苛刻恰到好处地融合,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双脚发软汗毛倒竖。
梁喑不笑的时候很凶很吓人,但笑着逗人的时候又像一个好整以暇的猎人,肆意又随性地玩弄弱小无助的小动物。
沈栖一瞬间想到他训乘黄的样子,又想到他调侃自己“小狗”,耳朵根不自觉又热了几分,同时默默反驳:他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想送我东西?你送的我都喜欢,哪怕是撒娇撒泼发脾气,就算是……”梁喑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地将他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挤进指根,才补上剩下半句,“咬我一口也行。”
沈栖被迫张着手指,急躁之余脱口把刚才的心里话送了出来,“我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梁喑莞尔:“以后再咬我就是小狗?”
“……”
沈栖想,梁喑位高权重无所不能,想要的东西应该都有了,他无论送什么应该都是别人捧到他跟前去过的。
他缺什么呢?
梁喑看他纠结的样子,低笑一声把下巴搁在他头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黑暗中的光明、海浪中的船只,疲惫休憩的岛屿。
求岛即成岛,欲灯化为灯,他的万千愿望糅合在一起,化成一个乖软温驯,善良又漂亮的小兔子。
——沈栖。
梁喑活了二十七年,头一次想要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的心却在别人身上。
好在,他对于强占、掠夺,吞并十分擅长-
翌日一早,沈栖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先下意识打了个呵欠。
“哟,小嫂子醒啦?”
沈栖迷茫了几秒钟,在看到应承的一瞬间猛地瞪大眼,险些从床上滚下去,下意识偏头去看另一侧,空的。
“动作小点儿。”
沈栖循声看过去,梁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双腿交叠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偏头在和应承陈亦洲说话,听见声音抬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亦洲莞尔轻笑,“嫂子。”
“我去洗漱。”沈栖被两人叫得耳热,跳下病床火速钻进了卫生间。
他平时很浅眠,没想到居然睡得这么沉,不知道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梁喑起了没有,他们不会还抱在一起吧?
沈栖深深觉得昨晚留在这儿是个错误,他就应该听梁喑的,回家去住。
洗漱完出来稍稍恢复了冷静,沈栖清清冷冷又很得体地和两人打了招呼,听应承又在鼓动梁喑去出海,当即皱起眉:“不行。”
“吃早餐,应承带来的。”梁喑指指桌面,又偏头跟应承轻笑,“你看到了,太太管得严,他不许,我也没办法,原定的出差都让副总代替我去了。”
应承牙酸得厉害,心说有老婆了不起啊,剜了他一眼又讨好地去看沈栖,“小师父,你们都不去那我这船买了个什么劲儿。你放心,我那上面安排医生了,梁喑上去照样能挂水。”
“不行。”
“我保证不让他掉一根头发。”
“不行。”
应承眼里的沈栖一向这么冷淡强硬,和他学皮影戏雕刻的那段时间,没少被他冰凉冷漠的眼神注视,也没少被他看似温和实则疏冷的指导弄得心悸。
录纪录片那段时间,他看沈栖这双冷淡异瞳总觉得自己像个耽误他时间的蠢货。
应承习惯性摸了摸鼻子,他很少强人所难,一向是别人来巴结奉承他,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清高冷淡的小师父,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叫他一起出去玩。
叹了口气,应承忽然有点好奇,偏过身子用手挡住嘴靠近梁喑,“喂,你老婆对你也这么冷淡吗?”
梁喑抬手拨开应承,没理他。
给沈栖打开蟹粉小笼的包装盒,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么?需不需要去学校跟同学研究比赛课题?”
决赛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但这次比赛对他很重要,他必须赢。
刚才洗漱的时候林封给他来过消息,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学校,他和宗明打算去自习室再过一遍题,如果他没时间可以不用过去。
沈栖握着筷子慢吞吞开口,“嗯,要去学校,还有一周就要决赛了,我想再多复习几遍。”
“好,一会我让程术过来接你。”梁喑让酸火烧得胃疼,但面上只能尽力摆出一副宽松通融的姿态,免得他又要说自己不讲道理。
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偏偏喜欢人的时候要讲道理。
沈栖小口小口地咬着香软的蟹粉小笼包,余光小心地瞥向梁喑,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高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又有些疑惑。
难道他分析错了,梁喑并不是吃林封的醋?
“嗨嗨嗨,我跟陈主任还在这儿呢,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客人?”应承被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狗粮塞了一嘴,磨着牙说:“走了,你们慢慢恩爱。”
“梁先生。”沈栖咽下嘴里鲜美软滑的包子馅儿,思忖了几秒钟,放下筷子说:“您等我一会儿。”
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看向应承,“你也等我一会。”
第38章 能栖杏梁(八)
应承一头雾水, 回头跟梁喑指指关上的门又指指自己,“你老婆什么意思?”
梁喑心里有了个猜测,撑着头笑而不语。
陈亦洲说:“去找医生了吧,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要问清楚梁喑能不能离开医院。”
应承反应了半天,“靠。”
回来拖过椅子坐在梁喑旁边,看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沈栖剩下的几个小笼包。
“你追到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真病了?别是装的吧?别不说话啊, 他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去啊?妻管严吧你。”
梁喑说:“这包子不好吃, 下次换半江月。”
沈栖从前不挑食, 什么都会吃一点, 现在让他养得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
上次何阿姨给他炖的苹果淮山排骨汤说什么都不喝,只碰了一口就说饱了。
何阿姨还以为他怎么了,紧急给他打电话。
梁喑也以为他病了,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极度挑食,以前那个看似好养的表象, 大概全是因为刚嫁给他不敢挑剔。
“哦行。”应承答应下来,随即瞪大眼:“不是你还挑起来了?你知道半江月多贵么你就点菜。”
梁喑放下筷子, “你没结婚,不懂被人管着的无奈。”
“去你大爷。”
沈栖找医生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梁喑的身体状况, 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
王医生说:“不过我的建议还是住院观察, 最好不要再操劳,至少这段时间不要高强度工作。”
“他能出海吗?船上有医生, 我尽量不让他吹风受凉的话,可以吗?”
王医生微微皱了皱眉, 隔着就诊桌打量了沈栖一会, “你是他家属吗?”
沈栖微微抿了下唇,点头:“嗯。”
“理论上他最好不要离开医院, 但是如果有专业的医生随行,并且保证不吹风受凉不下水的情况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陈亦洲有事先走,应承还坐那儿给橘子扒皮,一见他回来就叫小师父。
沈栖先看梁喑,斟酌着说:“如果您想去的话,不要吹风也不要下水,按时吃药挂水,不能工作,也不能操心费力,可以吗?”
梁喑含笑,“好。”
应承目瞪口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哪一出?
沈栖这会儿才看他,清净漂亮的眉梢眼尾含着几分认真,“梁先生如果病情加重,我就找你负责。”
应承突然觉得这船也不是非要下水。
沈栖这个清凌凌的嗓音看起来比梁喑要恐怖多了,那老家伙动起气最多骂他两句,但沈栖却让他有一种自己真不是人的内疚感。
“……我先去安排医生,保证给你家梁先生当豌豆公主护着。”
沈栖:“……”
梁喑轻咳一声,唇角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命令起应承了。”
沈栖这才察觉出不妥,当即耳热起来,“不、不是,我只是……怕您身体受不住海风,去问了医生,应承哥哥会不会生气……要不我和他道个歉?”
“不会。”梁喑站起身来,顺手拿过他的外套给他披在肩上,“伸手。”
沈栖本能地伸手,发现他是在给自己穿衣服,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梁喑也没再动手,抵着唇咳嗽两声说:“走吧,程术在楼下等你。”
“您也要出去?医生说您不能再操劳了,昨天答应的事不能食言。”
“送你上学不算操劳。”
沈栖脑子没转过来,“那算什么?”
梁喑并起两指,在他额头一弹,“算义务。”
车程不算长,沈栖怕梁喑受风没敢让他下车,下车之前,微微抿了下唇角,说:“我尽量在晚上七点之前结束,可以吗?”
梁喑想伸手碰碰他,想警告他离林封远点儿,想现在就把戒指给他套上,但没有一个能真正执行。
他再看不上林封,再瞧不起这个禁不起他一点儿手段的玩意儿,但在沈栖心里,他重若千斤,他拥有自己难抵一击的武器。
梁喑轻声笑笑,“好,去吧。”
沈栖先去了实验室一趟。
最近项目正式启动,他除了上课复习之外全在实验室。
卫城瞥见他来先是勾唇轻蔑一笑,接着又低下头看数据。
沈栖对这眼神毫无触动,准备去找徐令知时被安矜拍了下肩膀。
“师姐怎么了?”
安矜满面愁容,苦着脸指屏幕,“小师弟我这个数据怎么弄也不对,徐教授下午就要过来,你帮我一起看看?”
卫城在记数据,头都没抬轻嗤了声:“找师弟帮忙,就不怕自己的数据变得更烂,人家大一就能指导你研二,说出去丢不丢人。”
安矜忙里偷闲呛了他一句:“找你你行?”
卫城短促地讥笑一声,滑过自己的椅子把笔往桌上一丢,“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又不欠你的,做不了就不要来实验室。”
安矜懒得理他,双手合十看向沈栖,“小师弟,救救。”
“好。”沈栖放下书,走到她旁边调出数据从头开始看。
其实起初安矜也不太相信这个大一新生,单纯是觉得人漂亮异瞳稀奇才亲近。
后来有一次她弄错了数据,还是沈栖和她一起熬了半夜,帮她查出问题又验证了数据。
第二天徐教授劈头盖脸骂了一圈,安矜因为沈栖的帮忙幸免于难,长长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沈栖,他正好也看过来,一双异瞳含着一点笑意,和她点点头。
小师弟人漂亮,还温柔,比严苛的徐教授要好美好多了。
他身上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矫情,并不因为聪明有天分就瞧不起人,无论是谁找他帮忙都肯帮,看着清高冷淡其实温柔又随和。
安矜恍惚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乌木沉香气味,不自觉侧过头看他。
实验室光线透亮,初冬阳光投来一束落在他撑着桌面的手上。
冷白的手指修若梅骨,单薄的皮肤透出浅青色的血管纹路。
“这里错了。”沈栖抬起手指着屏幕,微凉的嗓音平铺直叙不带情绪,一字一句指出错误,顺便指导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安矜当场屈指在桌上磕头,“谢谢您!我那异父异母的亲生师弟,救我于水火的沈爸爸。”
沈栖一怔,随即轻笑:“举手之劳,不要紧的,你有问题随时问我就好了。”-
沈栖进了学校,程术问梁喑:“先生,回医院?”
“去公司。”
程术略有些为难:“小少爷说要送您回医院,如果让他知道了……”
梁喑从窗外收回视线,指尖习惯性在膝盖上轻敲着,“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你这么怕小少爷做什么,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程老大。”
程术曾在边境线走过几年,干的都是生里来死里去的活儿,梁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因为爆炸没了一只耳朵。
程术还记得梁喑的话,这个穿得西装革履看起来清贵禁欲的男人低下头,用那双冷淡的眼说出了比他还要野兽的话。
“跟着我,下次他们见你会给你磕头。”
程术那时候不信,后来才明白他完全没有夸大。
梁喑看着一派清规守礼,其实做的事比他疯比他绝,完全是个有修养的流氓。
“我是小少爷的司机,自然要听他的话,或者我给他打个电话请示,如果他同意我就送您去公司?”
梁喑让他这个不拐弯的脑子气笑了,“行吧,回医院。”
程术这种经历过死亡的人,对一个人忠诚就会豁出命的保护,梁喑叫他来,本意是看重了这一点,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就被沈栖收服。
他不知道沈栖做了什么,但既然他愿意听也好,他也没多问-
沈栖陀螺似的忙了一天,一抬头天已经黑了,抓起手机一看已经八点二十,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足足超过了快一个半小时。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沈栖。”林封手上拿着他的外套,“衣服,外面很冷。”
“谢谢。”沈栖抓过来套上匆匆往校门口跑,不知道梁喑等了多久,有没有着急。
他气喘吁吁到校门口,梁喑就倚靠在车边低着头抽烟,时不时轻轻咳嗽。
路灯就在他背后,苍凉光线笼罩下巨大的阴影,隐隐约约衬出几分孤寂与病重。
“梁先生。”
梁喑将烟头按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眉宇间有几分疲惫和病气浓重的苍白,但嘴角笑意温和,“下课了?走吧。”
“晚不晚?”沈栖思忖几秒,和他解释:“我复习得太着迷,忘记时间了。”
“嗯,不碍事。”梁喑接过他的书包,打开门让他进去,接着才吩咐司机,“去码头。”
沈栖松了口气,轻嗅了嗅身侧浓重的烟味,总觉得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是公司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不让您去出差,有什么问题了?”
“不是,别瞎想。”
梁喑只是在克制他的情绪,他今天可以尽量不去想沈栖和林封有多久的时间在一起,但站在校门口抽烟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他没法不想。
烟碱刺激中枢神经,让他的思维极度清醒,一分一秒,他都过得无比清晰。
他没有那么大度,但他不能一次次地因为这些事失态,那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梁喑一直觉得自己是很有自制力的人,他物欲其实不算高,生意场上的吞并与抢夺更多是在满足自己的掌控欲与强占欲,是他解压的方式。
“饿不饿?”
沈栖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他总觉得梁喑在压抑克制着什么,想问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就像一座高大可靠的山,很安心,却又离得很远。
应承找人算过下水吉时,沈栖到的时候仪式刚刚结束,两层高的船入水,压出汹涌水花。
“你们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不来了呢。”应承让人招呼客人上船,迎上来叉着腰冲沈栖两人显摆,“怎么样?我这船怎么样?”
梁喑微抬了下下颌,司机递上一个稍大的盒子。
“这什么?”
梁喑抵唇轻轻咳嗽几声,嗓音微哑地说:“沈栖准备的礼物,祝你首航顺利。”
应承眼睛一亮,接过去抱在怀里,“哎谢谢小师父,来来快上船。”
沈栖在原地发怔,发现梁喑比他想象中更加周全有礼,他根本没想到要送礼物。
“一样的,你送就当是我也送了。”
沈栖轻吸了口气,跟着他一起上了船。
这次首航参加的人很多,沈栖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大部分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除了陈亦洲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Anne。
她穿着漂亮的低胸长裙,肩上裹着毛色雪白的披肩,肌肤雪白乌发红唇,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和当时的下元节会联络人风格截然不同。
沈栖忽然想起下元节会那晚,她和梁喑相谈甚欢。
梁喑还收了她的东西,笑意温柔地放进了西装口袋。
第39章 能栖杏梁(九)
“想什么呢?不是饿了么?来。”
梁喑牵住沈栖的手把他带到餐食区, 挑了个水果蛋糕放在他手上,端了杯温水稍稍压压咳嗽的冲动。
沈栖忙了一天也有点饿了,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送进口中。
“感谢大家的赏光……”
应承冗长又激情澎湃的感谢词说个没完, 沈栖捧着蛋糕忍不住笑起来,“他话好多。”
梁喑搁下杯子,说:“我去跟人打个招呼,你一个人在这儿行么?”
沈栖微微歪头, “可以。”
梁喑起身走到Anne旁边, 先和几个男人说了话, 几人不知道讲到什么Anne一下笑了, 从沈栖的角度能看到她娇嗔的侧脸。
他咬着勺子,视线一直落在梁喑挺拔的背影上。
看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根据几个男人和Anne的神色判断,聊天内容应该很轻快和谐。
沈栖心脏突地跳了一下,捏着勺子的手也微微一偏。
“他胆子小, 又不爱这种社交,我带他来是散心不是来认识朋友的, 他跟你们也没话说……见什么见,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么?”
刘捷一听就不乐意了, 横眉笑骂:“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 什么叫跟我们没话说?你心肝儿就这么娇贵啊,见一眼也不行。”
梁喑嗓音低哑含笑, “是娇贵。”
“没见过这么护短的,结婚了不公开就算了, 来都来了还不让看一眼。”夏维忍了忍笑, 后退一步嘲讽他:“你怎么跟个老母鸡似的,护崽儿护成这样。”
梁喑斜他一眼, “滚蛋,行了,我接个电话。”
沈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蛋糕就放下了。
他不爱看台上滋哇乱叫的表演也没有认识的人,打算一个人到甲板上看看风景。
陈亦洲正巧过来,“觉得他不跟朋友介绍你,失落了?”
沈栖摇摇头:“不是。”
陈亦洲和梁喑的沉稳锋利不同,说话时温和泰然,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你喜欢他么?”
沈栖一哽,微微抿唇:“我不知道。”
“你们的婚约是娃娃亲,本来跟他结婚的应该是你大哥,现在变成了你,你心里有不甘么?”
陈亦洲端了杯酒递给沈栖,轻笑着朝他举杯,“他这个人,确实是有点唯利是图,朋友不多,敌人不少。”
沈栖在他的暗示下喝了一口,微微动了动嘴唇,但又没发出声音。
“想听听他的事儿么?”
沈栖踌躇几秒,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他这是我说的,你知道的,你老公这人脾气稀烂,也就是你,换个人……”陈亦洲靠在椅背上,玩着杯子悠悠道:“你们婚宴那次,你喝多了骂他也没骂错。”
沈栖蓦地瞪大眼:“我、我骂梁先生?”
“哟,你忘了。”陈亦洲含着笑,说:“你骂他老男人不是好东西,不要嫁给他,他脸色难看得厉害,我还以为他要揍你一顿,现在来看,竟是连骂也没舍得。”
沈栖根本不记得有这一出,稍微试想了一下自己在婚宴上撒酒疯、当着他朋友的面儿骂人就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还有吗?”
“也没什么,就骂了这两句。”
陈亦洲笑意未收,轻叹了口气,说:“他确实比一般人要霸道,做事么……不过有些事看你怎么想了。”
“生意上的事儿有时候和战场差不多,他接手家业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别说现在了,那会儿的梁家也是虎狼环伺,你也见过他们家那些长辈,哪个是好对付的。”
沈栖知道,却不能想象长辈们对梁喑的敬畏,是经历多少东西换来的。
“还有呢?”
陈亦洲发觉他的视线,莞尔道:“Anne跟梁喑算青梅竹马,云家的二小姐,两家长辈也曾动过联姻的念头,后来因为梁喑不答应,加上她出国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你觉得Anne跟梁喑配么?”
沈栖想起有一晚在梁喑口袋里发现的名片,“云家,是叫云思敏吗?”
陈亦洲见他来了兴趣反倒不讲了,“说得多了梁喑要骂我,况且我是他的朋友,说话没什么可信度,你听之忘之。”
沈栖沉思几秒,轻声问他:“您知道梁先生母亲的事吗?”
陈亦洲指尖一顿,随即笑了:“这个我不敢说,想知道自个儿去问他。”
沈栖手臂上有些泛痒,下意识搓了搓。
梁喑打完电话回来,看到陈亦洲坐在餐食区的椅子上冲他笑得意味深长,心里顿时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沈栖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的玻璃杯,但那碟蛋糕却没怎么碰。
梁喑微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想叫他起来,却发现他眼睛红得惊人,微张的唇殷红似血,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谁许你喝酒的。”梁喑叹了一声,低头问他:“还认得我么?”
沈栖直勾勾望着他,酒醉的迷乱与麻痒的焦渴在血液里乱撞,那双修长细白的手毫无章法地去扯毛衣领口,额角鼻尖全是汗。
梁喑看着桌上足足七八个空杯子,偏头朝陈亦洲皮笑肉不笑地骂了句:“陈主任,你连我的人也欺负。”
“这叫欺负么?这叫助人为乐。”
“我还不至于要靠酒来助兴。”梁喑哭笑不得,弯下腰要抱沈栖回去,刚一碰到就被他推开,原本清冷的嗓子变得柔软,黏糊糊地抱怨,“你别抱我……”
“不抱你怎么回去?你自己能走么?”梁喑耐着性子哄他,“听话。”
沈栖意识混沌又像是有一丝清明,勉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瞪他:“你不是好人。”
陈亦洲“噗嗤”一声,又立即收起笑。
“……好好我不是好人,你喝多了,我先带你回去休息。”梁喑不再试图哄一个醉鬼,直接弯下腰把人抱在怀里,在他挣扎时直接冲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
“老实点儿,否则把你丢下海里喂鲨鱼。”
沈栖畏疼,当即呜咽一声,“疼……你又打我……”
这就疼了?他用劲儿了么就喊疼。
沈栖嗓音黏软,哭腔带着滚烫的热意像极了呻吟。
梁喑嗓子发紧,抱着人踢开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给他脱掉鞋袜,准备去要一碗醒酒汤来。
沈栖醉得眼皮都红了,大概是觉得太热,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东倒西歪地扯自己的毛衣。
梁喑反手锁上门,回来帮他脱衣服,“把手抬起来,往上举……不会喝酒还敢喝,知道你混着喝的那些都是什么么就往肚子里装,你以为陈亦洲是什么好东西么?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让你照顾我,我病死了你也不知道。”
沈栖软得像根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白面条,又像是从海里捞上来的小白鱼,纤薄的脊背骨骼明晰,黏糊又柔软地搭在梁喑的手臂上喘气,湿漉漉的睫毛一抖一抖,可怜又勾人。
房间不隔音,外头的乐声燥乱,顺着门缝传进来。
梁喑从沈栖的睫毛流连到鼻峰再到殷红的唇,压抑下趁人之危的念头,把人放在床上起身时手指一软。
沈栖双手抓住他的指尖,用凄红的双眼朝他勉力眨了两下,“抱……抱抱我……热……身上痒……你抱抱我好不好……梁先生……抱我……”
梁喑指尖一紧,酒醉迷蒙的沈栖和平时那个乖巧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天然的媚态,求他抱的时候像极了求欢。
明知道他是皮肤饥渴症,梁喑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恍惚了一瞬。
沈栖见他迟迟不动,收回手自己用力搓着胳膊,很快就凌虐得一片红。
梁喑握住他手腕扯进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托背按住。
“……”沈栖嗓子里发出一声很低的,像是奶猫被揉舒服的声音,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蹭脑袋。
梁喑揉着他的后脖颈,低声说:“不许动。”
两人呼吸交错,破碎断续的气声带着酒气一股一股地往耳朵里钻。
梁喑掐着他的腰,轻声叹气:“我对你不好么,你总这么怕我,总觉得我不是好人,我就是再不好也没碰过你一指头。听话,别再喜欢那个黄毛小子了,林封哪里就比我好,是不是?”
怀里的人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用鼻尖在他颈侧蹭了蹭,就在梁喑脊背都酸麻的时候突然一疼,忍不住“嘶”了声。
沈栖用力咬着他的脖子,足足十几秒才肯松开。
梁喑也没动,就任由着他咬,无奈地捏着他的脖子:“还说不是小狗,清醒了咬人喝多了还咬人……”
话音一停,他手剧烈一抖。
沈栖迷迷糊糊伸着舌尖舔了一下,差点儿把他骨头舔酥。
梁喑怀疑陈亦洲给他喝的不是酒,是致幻剂。
他托着人脑袋从怀里拽出来一点,发觉他不挠胳膊了便把人放回床上。
沈栖发觉有人在扒他衣服,抬脚便踹。
梁喑心火正旺,一把攥住他脚踝,压低声音警告他:“往哪儿踹呢,踹废了你下半辈子守活寡去?一不高兴就动手动脚,老实点儿,再撒泼就把你弄死在床上。”
“变态……控制狂……我不要喜欢你……”沈栖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开关,抬起另一只脚又踹,又被人攥住了脚踝硬生生往两边一掰,接着一道低哑的嗓音严丝合缝地压近耳里。
“找操是不是,真以为我舍不得碰你,凭你今晚迟到这一个多小时我就该揍你一顿。”
梁喑用力掐着他脚踝,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天天觉得我不是好人,我真不是好人你现在腿都合不上。”
沈栖醉得昏沉迷乱,伸舌舔了舔酒后发干的唇,一双眼雾气迷蒙好像含着多少委屈一样。
梁喑手掌按在他的小腹上,低声说:“再说一遍不喜欢我就操/烂你,听见没有。”
“你别……按我。”沈栖彻底醉迷糊了,一边抗拒着不断侵袭的焦渴一边又要抵抗他的不断按压的手,嗓子眼溢出一丝本能的呻吟。
“你老是骂我……呜只会吓唬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自己明明就……你就是为了……为了……”
沈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只管呜咽着埋怨,像是要把清醒时候的委屈全部丢出来。
梁喑哪受得了这样的沈栖,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火,一边用拇指揉着他的腰眼儿一边压低声音哄他说话,“宝宝,叫梁先生。”
沈栖不开口,他一次次加重指尖的力道,拇指像是要把他的腰眼揉开,逼近耳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沉:“听话,喊一声我就松手。”
沈栖睫毛泛湿,像一条被刚打捞上来的鱼,湿泞泞地徒劳喘气可就是不肯叫。
“呜……”
酒醉后的细瘦指尖无力地去掰梁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开口,梁喑被无名火烧得理智摇摇欲坠,下了狠手揉最脆弱的腰眼。
细嫩的柳枝随着每一次的狂风战栗,却又执拗地不肯屈服,更激发了人将它折损的欲望。
“叫一声。”梁喑压近他的耳朵,一声声逼他:“宝宝,叫一声我就松手。”
这株嫩柳终于受不住,颤着哭腔叫了声“梁先生”,接着腰眼一酸,整个人绷直,窒息一般长长停了几秒钟呼吸。
梁喑被他那一声叫得没控制住力道,火气旺盛地想就应该逼着他履行夫妻义务,把人情窍开了,再想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就直接弄死在床上。
想一次弄一次,总有一天他不敢再想-
沈栖宿醉醒来,头沉得几乎要裂开。
房间里很暗,他以为还早,摸起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快十点了。
他迅速爬起来,腰却突然一酸,撩开衣服艰难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一块儿全青了。
他昨晚撞上桌子了?
“醒了?”
沈栖立即放下衣服,“梁先生。”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白衬衫,勉强盖住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乖乖坐在床上像是在等着人去侵犯。
“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么?”梁喑打量着他的神色,若无其事地取出干净衣服丢在床上,装得一派正人君子。
沈栖喝酒就断片儿,摇摇头小声问他:“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你说呢?”
沈栖不敢看他的眼睛,别过视线时正巧看到他颈侧新鲜结痂了的牙印,战战兢兢地抬手指了指,“这个是……我咬的吗?”
“除了你,还有谁敢咬我。”
沈栖几乎要一脑袋缩进被子里,无比后悔昨晚为什么要喝那几杯酒。
他印象里自己酒品应该没那么差啊,怎么次次都发酒疯。
“对不起。”
“口头道歉就算了?”梁喑在床边弯下腰,抬起他下巴和自己对视,“你看我像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吗?小凶狗。”
沈栖瞳孔微闪,“我不是……”
梁喑故意拨开领口给他看,唇角端着点儿凉凉的笑意轻嘲,“皮肤饥渴症犯了让人抱你,抱完了还得给你咬一口,不给就哭,我就该给你这嘴上也打个笼子。”
沈栖根本不敢想象那个场面,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那个……您昨晚挂水了吗?”
“你还记得我病着呢?我以为你陪我来这儿是想照顾我,谁知道我接个电话的功夫你就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沈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乱咬人的习惯,以前高中住宿舍的时候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可这牙印是推脱不掉的罪证。
“梁先生,下次我不会再喝酒了,如果再……我再咬您的话您就把我扔着别管我。”
“你是我太太,我把你扔了不管你,谁替我管你。”
“哦,我把你放着,找个人来替我管,回头有人问我,我怎么说,我懒得管?”
沈栖被他这几句话烫得耳朵根直发热,正巧有人来敲门,“梁先生,早餐准备好了。”
“嗯,放着吧,沈少爷一会去吃。”
沈栖推开他,扯过被子盖住大腿,被早餐两个字弄得不好意思,“都十点多了,您早上起床怎么不叫我。”
“你赖床还怪我了?”梁喑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提醒他:“你说不要和我住一起,我能硬留你房间上你床么?我住在你隔壁怎么叫你,我还没抱怨一早上有三个人问我怎么分房睡,你倒先怨我了?”
沈栖哑然,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住一起?
“那他们会不会说你……”
梁喑站直身子,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说惹你不高兴了不许我进门,总不能告诉他们实情,说到现在你还想着维持你那点儿贞操早点离婚。”
沈栖张了张口,小声说:“什么贞操啊。”
“不想离婚了?”
沈栖抿抿唇,把声音放得更低:“您又不许。”
“不然呢,想得美你。”
“您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梁喑走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背对着他说:“我不看你,放心换。”
沈栖被窗外景色惊了一瞬,无边无际的海面卷起白浪,像一闪而逝的雪。
他想也没想跳下床,还没站稳就被人拦腰抱起来。
“鞋也不穿,又欠揍是不是。”
沈栖几乎是坐在他手臂上,顿时紧张地腰都僵了,语无伦次地让他放自己下来,“我忘了……您先……我去穿鞋。”
梁喑把他放回床上,慢条斯理地定时:“给你五分钟,把衣服穿完带你出去吃饭。”
沈栖盯着他在窗沿一点一点的指尖,连忙低头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他起得最晚,整条船上只有他还没吃早饭。
梁喑有公事要处理,回了趟房间接电话。
沈栖出餐厅的时候遇见Anne,她换了身温柔的白色毛衣配大红色的毛呢裙子,看起来热烈又美艳。
“你一个人来吃饭?梁喑呢?”
沈栖:“您找他有事么?”
“没什么事。”Anne看了眼他空荡荡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笑了声:“只是好奇你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把他迷成那样。”
初冬风凉,大家都在舱内玩乐。
唱歌游戏纸牌麻将桌球,沈栖没玩过这些娱乐项目,路过时探头看了一眼,Anne正巧推了跟前的牌面,笑意盈盈地说赢了。
陈亦洲问他,你觉得Anne和梁喑配么?他觉得配的,这样的人更适合梁喑,更有共同话题,更明白对方的想法。
他总是猜不透梁喑想什么,想要什么。
他面对梁喑的时候总是很无措,很容易就失去思考能力、失去逻辑思维,一次又一次被他逗得无所适从。
“想去玩?”梁喑办完事出来,顺手牵着他往里走,没等他拒绝就带到了台球桌前,要了一根球杆递给他。
“会打么?”
在场的几个年轻男人都是生面孔,见梁喑进来纷纷打招呼。
“梁先生,我不会玩。”沈栖把球杆还给他,低声说:“算了吧。”
“我教你,想不想学?”梁喑解开袖口的扣子挽起来。
几人笑着打趣:“小梁总别为难人家,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学什么都快。”
沈栖眉角微微一动,说:“不为难,我学东西也快。”
“那好好学。”梁喑莞尔低笑,在他耳边补了句:“这么多人看着,别让我丢人。”
沈栖忽然觉得心被刺了一下,微微抿紧了唇没开口。
梁喑握着他的手找好握杆位置,“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左脚往前半步。”
沈栖屏住呼吸跟着他的指令调整动作,肩胯微微向右转了几寸,架好左手将球杆压在指背上。
“腰压低,看着球杆和球找到进球线……”
沈栖几乎听不清梁喑在说什么,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握着他的那只手以及几乎笼罩在他身后的怀抱上,掌心不断沁出潮意,连带着呼吸也开始变乱。
他放慢呼吸,尽力找回冷静和专注,却一次次被耳边极近的呼吸和沙哑嗓音夺走注意力。
架在桌上的手臂发酸,腰也开始发酸,他几乎要握不紧球杆,不自觉地把身子放得很低试图逃离这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腰别这么塌,放松。”梁喑空出一只手,在他腰上勾了下,“用上半身趴下来,手臂用力。”
沈栖额角几乎要渗出汗来,指尖微微动了动,“啪”一声,被梁喑带着击中了一颗球。
“学会了么?”梁喑松开手,撤开身子离他半步远。
沈栖完全没有学会,但又不想再让他教学一次,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学会了。”
“打一杆我看看,打得好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梁喑不动声色捻了捻指尖,有些留恋教学他的愉悦,可惜时效很短。
“什么都可以吗?”
梁喑靠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警告:“离婚这条儿不行。”
“……哦。”他又没有要离婚。
沈栖轻吸了口气,在心里回忆他刚刚的教学过程,刨除暧昧距离和温度,精炼出重点,分开双腿与肩同宽,微微塌下腰半身趴在球桌上,左手搭桥,找到进球线。
啪。
一球落袋。
梁喑眼神还在沈栖那截儿细软的腰和笔直的双腿上,瞥见进球时先是愣了一瞬,接着才哭笑不得,沈栖说自己学东西快是真没夸大也没撒谎。
他确实聪明得有点离谱了。
沈栖握着球杆看梁喑,微抬下颌,眼底全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娇横:“梁先生,我让你丢人了吗?”-
两人在船上待了两天,落地时沈栖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决赛在周六举行,沈栖忙得不可开交,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梁喑三天两头见不着他人,忍得一肚子火气。
红蕊笑说:“您自己办的比赛,还怨人努力,不努力能拿奖么?”
何阿姨看沈栖萎靡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你怎么累成这样,吃饭还看书,歇会儿眼吧,看看这眼睛红的。”
沈栖一边翻页,一边抽空回答:“不累。”
“还不累呢,瞧瞧这脸白的,你到底看的什么书呀。”
沈栖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头冲她笑笑:“生物课题,我要明天要去决赛,奖金有好多钱呢。”
“你还缺钱呀。”
沈栖歪头笑笑:“我不要梁先生的钱,我能养自己,而且……”
这个比赛对他不仅只是一个比赛。
沈栖赛前一晚有点失眠,进赛场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两个长长的呵欠。
宗明还拄着拐,身残志坚地望着比赛大楼畅想:“我有预感咱们今天能拿奖,晚上去庆祝一下?你俩都不许拒绝啊!”
沈栖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决赛比想象中难,结束时选手们都凑在一起相互讨论。
沈栖有点低血糖,从口袋里掏了颗牛奶糖撕开咬进嘴里,宗明半死不活地和他伸手:“吃什么呢,也给我一个,我快虚了。”
沈栖给他分了一个,看林封也伸手就也给了一个。
宗明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开香槟,“你们说明天领奖我穿什么?要穿个正式点儿的西装吗?梁老板会亲自来给我们颁奖吗?”
沈栖说:“不会,他最近没空。”
“哦,也是,老板都很忙,何况是这么大的老板。”宗明念叨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最近没空?你们……”
沈栖一时没过脑子,被他逼近了质问才反应过来,严肃道:“我猜的,这个比赛对他来说又没有那么重要,没必要亲自给我们颁奖。”
林封轻咳一声,说:“还是先想想晚上去哪儿吃饭吧,颁奖的事明天再想。”
沈栖先给梁喑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晚上要跟同学聚餐庆祝就不回家吃饭了,另外还要去工作室一趟。
梁喑正开会,看到这条消息时顿时有点上不来气。
第40章 能栖杏梁(十)-
聚餐地点是宗明选的, 一家中高档的中式餐馆。
他以前也参加过几次比赛,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十拿九稳的自信,非要点瓶酒庆祝。
沈栖刚吃过醉酒的教训, 严词拒绝他的提议。
林封反倒挺随和地拿过酒瓶倒了半纸杯,“他不会喝酒,我来陪你喝行了吧?”
“哎好好,我太高兴了真的, 说实话啊沈栖我一开始以为你不行, 没想到你那么牛, 划的方向全对, 我都差点儿怀疑你去偷题了。”
沈栖:“是啊是啊,我去出题老师口袋里摸来的。”
宗明坐在他左边,爽朗大笑,“你也会开玩笑啊,我一直觉得你冷冰冰的很难接近,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都差点儿没敢跟你说话,你长太好看了。”
沈栖:“哦, 谢谢。”
林封转了转桌子,把偏甜的那道菜放在沈栖跟前, 又给他倒了杯鲜榨的芒果柳橙汁, “沈栖,你尝尝这个, 这家的芒果很香。”
沈栖看了一眼,“我不爱吃芒果, 你给宗明吧。”
林封轻蹙了下眉头, 他连自己倒的果汁都不愿意喝,已经排斥自己到这个地步了?
今天的聚餐像是最后的晚餐, 沈栖明明坐在他旁边,却像是离他有十万八千里,只等着吃完这顿饭就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手机响了一声,沈栖立即取出来。
梁喑大概是刚忙完,消息内容就一个字。
——好。
沈栖看着消息,思忖着要不要再回点什么。
这一周时间,他和梁喑几乎见不着面。
他早上去学校早,晚上回来得又晚,匆匆吃两口饭洗漱就回房间,有时梁喑跟他说话他也顾不上,回房间才反应过来好像开过口。
幸好梁喑没生气。
沈栖想了想,说:您吃饭了吗?
梁喑:刚开完会。
“沈栖你真厉害……我反正对你是……自愧不如……”
宗明酒量不算特别高,两杯酒下肚就开始大着舌头说胡话,“怪不得徐教授让你大一就去实验室,如果是我……我……呕……”
沈栖下意识躲开半寸,伸手拍拍他肩膀:“你要不去卫生间吐一下吧。”
宗明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脚直打架,沈栖担心他摔倒便起身扶了一把,“我扶你去,你小心点儿。”
“我自、自己能行!”宗明推开他的手,一脑袋磕在了门上。
“……”沈栖恍惚看到了撒酒疯的自己。
不知道自己喝多的时候梁喑是怎么照顾他的,是不是也这么无奈又好笑。
他勉强把宗明扶到卫生间吐了一遍,陪着他跌跌撞撞洗完脸,回来另一个也几乎醉得不省人事,不过好在林封喝多了不发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他。
“……你还好么?”沈栖问。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林封冲他笑了笑,用手掌根在额头上重重敲了敲,“你坐下来,别晃。”
沈栖心说还没事,都喝出幻觉了。
“我给你们找点温水来,稍微醒一醒酒再走。”沈栖一转身,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
林封直勾勾地望着他,眼里好像有了几分水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封,印象里的他温和斯文清贵自持,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从来不会露出这样脆弱又可怜的表情。
“你别走。”林封一把抓住他的手,“求你,求你别走。”
沈栖挣扎了下,手腕被抓得更紧,力道大的几乎要把皮肉撕掉。
他对疼痛感知强烈,本能地抽了口气。
“沈栖,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总这么冷淡对我,难道我犯过一次错你就永远也不原谅我吗?”
沈栖顾不上反应他的告白,骇然回头,发现宗明趴在桌上睡着才松了口气。
林封还在自顾地握着他的手说话,“你对宗明会笑,对其他同学也会笑,为什么只有对着我这么恨,你知道吗,这次比赛我真的很想输掉,这样你就永远还不清我的。”
沈栖:“林封,你喝多了。”
“是,我是喝多了,喝多了我才敢跟你说这些,清醒的时候我怕你会更讨厌我。”林封仰头望着沈栖,凄楚地苦笑,“你到底觉得我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正,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沈栖无奈地看着他,喜欢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一方强求就能达成的执念。
“沈栖你相信我,我已经跟爷爷说过,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弃你,哪怕再多人逼我我也不会再次冷落你,你能不能……”
再次冷落?高中时他突然的冷淡是因为林裕安的反对?
沈栖虽然嘴上说不在乎林封当年突然的冷淡,尊重他的选择,但他真的把林封当好朋友,他突然不理自己了,不难过是假的。
他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自己的性格不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导致林封不愿意理他了。
现在云开雾散,他终于能放下这口气。
“沈栖,你能不能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不能。”沈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已经结婚了。”
“可是梁喑对你也不好,你为什么不恨他。”林封不甘地看着他,双眸几乎赤红,“你上次那个指痕明明就是他干的,你为什么不讨厌他!”
沈栖被他指责得一愣,他没恨过人,不喜欢谁不说话不接近,冷淡以对就是了,可梁喑在他心里却不同。
即便他总喜欢吓唬他、逗他,生起气来会掐他下颌,可他还是觉得梁喑很好,很可靠,很安心。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好像真的把天捅个窟窿他也兜得住的安全感。
“梁喑根本就不是好人,他比你大九岁!他的心思有多深你知道吗?他手段有多少你明白吗?你根本玩不过他!沈栖,你别被他骗了。”
“他娶你根本是为了我家的股权,既然都是联姻,凭什么我不可以!你的股权本来就是我家的!”林封几乎疯了,他泪眼迷蒙地看着眼前的沈栖,只觉得无力。
沈栖不想再跟他解释,放冷声音说:“林封,你再这样污蔑我先生,我们连普通同学也没得做。”
“你们吵、吵什么呢……”宗明迷迷糊糊醒了,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茫然地晃晃脑袋,险些又一头磕在桌上。
沈栖收起话茬,冷声和宗明说:“你老实坐着,我找人送你去休息。”
宗明被他镇住,呆呆地“哦”了一声。
沈栖一个人没法送他们俩回学校,又不能直接扔上出租车就算了,只好请司机把两人送到附近的酒店,一人扶着一个进去办理入住。
林封看着清醒,其实也脚步虚浮得像滩软泥。
沈栖一边撑住发酒疯的宗明,一边找出他的身份证交给前台,取完房卡艰难地扶着他往电梯走。
司机一把人送进电梯就撒手不管了,沈栖只好让林封先靠在墙边等着,把宗明丢在床上才回来送他,谁知手才一碰到他,这人直接倒他身上了。
“哎你……”沈栖看着寂静无人的走廊,长长叹了口气。
口袋里手机震了震,他一手扶着林封一手接起来,“梁先生?”
“在哪儿呢?”
“我在送……”沈栖艰难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刷了房卡准备把林封塞进去,忽然想起梁喑那个不知真假的醋,改口道:“送东西给师父,您找我有事吗?”
“真在工作室么?不许撒谎,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沈栖艰难地刷开房卡,听着梁喑低冷的声线,有些心虚地嘟囔:“我干嘛要骗您……”
一声低笑从身后传来,沈栖先是怔了一下。
倏地回头。
梁喑和红蕊以及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就站在他三步远的地方。
红蕊一脸欲言又止,中年男人一脸茫然,梁喑表情看起来十分温柔。
“梁先生,您、您怎么在这儿?”
红蕊预感大事不妙,咳了一声,说:“梁总,我先跟游经理去取这季度的营收报表。”
沈栖很少撒谎,完全不知道怎样应对现场抓包,愣愣看着梁喑抓住林封的后领,简单粗暴地扔在地上。
“把他扔出去。”
红蕊“呃”了声,看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的林封,小声询问:“扔哪儿?”
梁喑头都没回,“门外,再进来就拖去喂狗。”
林封踉跄着爬起来怒瞪梁喑,口齿不清地叫道:“你有事冲我来,不要针对沈栖,你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不要以为你娶了他就能一辈子占有他,他是我的,我才是先喜欢他的!”
梁喑额角青筋一跳,红蕊几乎蹦起来,抓着游经理的肩膀催促:“快,赶紧把人拖走。”
沈栖被林封那几句话震懵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掐着手腕拖进房间按在了门板上。
“林封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
沈栖心虚地不太敢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梁先生,你生气了?”
“在送东西给师父?送到酒店来了,你知道这是梁氏的酒店么?”
沈栖总觉得梁喑身上带着山雨欲来的暴躁,小心地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结果被握住了抵在门上。
沈栖瞪大眼,当即忘了呼吸。
梁喑这个吻和以往都不一样,带着浓烈的欲望与几乎撕碎他的霸道。
从唇尖到齿关,再到舌尖与口腔,用几乎把喉腔都侵犯一边的力道凌虐。
“……”沈栖被他吓着,用力挣扎却被掐得更紧。
梁喑像一只盛怒却又压抑的狮子,严丝合缝地交叉指根按在门上,让他以一个无法逃离的姿势尽可能叫出呼吸权与反抗权。
沈栖从未经历过这样汹涌狠厉的侵犯,无力地用空余的那只手推他,“梁先生,你别……唔……”
他的反抗换来的是两只手都被按在门上,用更脆弱的姿态承受暴风雨。
沈栖心慌得发抖,有一种他要被盛怒的梁喑就这样按在门上侵犯的预感,用力抬起腿踹他,却被人别开了分在两边。
梁喑憋着股火,想就这么把他弄死。
他可以让他早出晚归地跟林封一起复习比赛,也可以允许他自由社交,甚至允许他心里装着这个竹马,但没允许他可以撒谎。
“沈栖,我发现是我把你惯得太狠了,让你觉得撒谎也行,瞒着我做什么都行。”
沈栖着急摇头:“不是,我不是故意跟您撒谎……疼!”
梁喑低下头咬住他的脖子,浑身都带着极度压抑的戾气,他不想听这张嘴里说出任何话,不想听他为何和林封来酒店还对他的反复确认下执意撒谎。
“把嘴闭上,沈栖。”
沈栖觉得自己颈侧的血管都要被人舔开了抽出来,战栗着扶住他肩膀闪躲。
“你先放开我,我这样没法……”
沈栖双腿酸软,躲不开席卷的风也逃不开淋漓暴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外套已经被扯掉。
梁喑握住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在他腰侧狠狠打了一巴掌,虽然隔着毛衣但力道还是重得他哆嗦,眼睛瞬间就红了。
“疼。”
“喊早了,还有更疼的东西等着你。”
梁喑居高临下看着他,右手拇指放在殷红的唇上轻轻摩挲,“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相处,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去上学,留在家里乖乖张开腿,直到你学会忘掉不该存在的名字。”
沈栖脸色一白,“不行,你不能关着我。”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通知你,你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你留在家里。”
沈栖衣服凌乱,露出小半个胸膛,起伏间能看到一片白。
梁喑低下头亲了亲,在他的战栗中轻声说:“我告诉过你我没这么好的脾气,你非要试试我的底线在哪里。”
这个语调平静的梁喑眼神阴鸷,嗓音冰冷,比那晚书房震怒的样子更可怕。
沈栖挣扎着想要起来,才刚一动腰眼就被狠狠一揉,整个人瞬间一软脱力摔了回去。
他喘息着发抖,无力地蹬了下腿反而是帮对方把自己的裤子扒了下来。
滚烫掌心按着他的小腹,模糊迷乱的记忆一闪而过。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他心里一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抬脚冲着梁喑的胸口狠狠一踹。
“你别碰我。”
梁喑握住他脚踝,冷笑道:“不让我碰你,打算让谁来碰你,林封没机会了明白么,除非他活腻了。”
沈栖抓到他话里的重点,一下明白了。
“你混蛋。”
沈栖双眼凄红,嘴唇不停发抖,“我又不是和他来开房睡觉,他和宗明喝多了我能怎么办呀,我又不能把他们都丢在路上。”
沈栖嗓音发颤,哭腔浓烈。
“你上次看见我和他在一起就掐我,可你又不说是不是真的吃醋,我跟你撒谎是我不对,我是怕你不高兴才不说,我送完他就会走了。”
“我又不喜欢林封,你干嘛总因为他欺负我。”沈栖越说越委屈,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一个劲往下掉。
他抬手抹了一把,“你每次都不给我时间解释,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在生气。”
沈栖清冷声线此时颤得更厉害,带着断续的哽咽,“梁先生,你再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
梁喑心尖一痛,连带着手也有些发抖。
饶是这样的怒气,也被沈栖这一通哭得心软,不知该先对“我又不喜欢林封”还是先对“没办法喜欢你”做出回应。
这两句话的冲击都太大了,他握着沈栖细白的脚掌,俯身压下来,“说什么,再说一遍。”
心疼与狂喜在血管内不断打架,几乎要将整个胸腔都撞到爆开。
梁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遭遇了“欺骗”,又遭遇了“拒绝”,过山车似的在最顶点听见了让他几乎疯狂的一句话。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告诉我你不喜欢林封。”
“乖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不喜欢他。”
沈栖眼泪止住了大半,红着眼睛丝丝缕缕往眼尾两边淌水,可语气还带哭腔。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
“哪有你这样喜欢人的,我又不是真的小狗,你高兴了就哄哄我,生气就欺负我。”
梁喑被这哭腔弄得心一阵阵抽痛,放轻了声音哄他:“我不好,别哭了听话,我也没真动手打你是不是,谁把你当小狗了,谁家小狗敢乱踹主人的,是不是?”
沈栖不说话,红透了的眼皮全是水痕。
梁喑低下头去亲他的眼睛,一下一下舔掉他的泪痕,又继续哄他,“别哭了,是我不好,别哭。”
“就是你不好。”沈栖哽着喉头,眼皮上温热的舔舐让他又想哭。
房间安静,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沈栖委屈得抽回脚,又被人带着拽回去按在怀里。
“我的错,我欺负你,可你也不该骗我对不对,又不喜欢他怎么不能说实话呢。”
沈栖趴在他肩窝里闷声,“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不能哪样?”
沈栖眼睫毛潮湿,贴着颈侧像打湿的蝉翼,透着股可怜。
“你不高兴要告诉我,生气也要告诉我,不能不许我说话就欺负我。”沈栖想起他说的没办法对喜欢的人抱有绝对的冷静,可也不能这样。
梁喑心软得厉害,“好,我努力改。”
“不能言而无信。”沈栖哭过一场,眼皮有点酸疼,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不会,我保证。”
沈栖“嗯”了声,见他要走下意识抓住他胳膊,“您去哪儿?”
“我去找个毛巾给你擦眼睛,否则明天又要肿了。”梁喑摸摸他脑袋,取了个温热的毛巾回来,重新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擦拭。
沈栖半靠在他怀里看起来又乖又可怜,眼尾红透,眼睛里全是红痕水汽。
梁喑一点点蹭去他眼尾泪痕,看着清凌澄澈的异色瞳眸,有些心焦。
他给沈栖的那个安全开关,不是让他护身,更多意义上是在束缚自己。
在别的事情上他比任何人都懂克制,可偏偏对待他霸道强硬又善变失控。
沈栖小声说:“梁先生,我不喜欢林封,从来没有喜欢过。”
梁喑心脏鼓动,连带着手指都有点麻,沈栖垂着眼,指了指他的无名指。
“而且我都结婚了。”
梁喑喉结一滚,哑声说:“再说一遍,乖孩子,再说一遍。”
沈栖微微抿了抿唇,埋着头小声说:“我说过愿意,戴过戒指了。”
梁喑面上不显,但心跳骤然加快,隔着胸腔一震一震。
“沈栖,我真想……”
沈栖咽了咽唾沫,干巴巴转移话题, “如果刚才我……我没踹您……您会……真的会……”
梁喑花了几秒钟时间补全他没说完的话,说:“我会。”
沈栖愕然。
梁喑揽着他的肩膀,嗓子哑得厉害,“从见你第一眼我就想把你扒光了带到床上去,沈栖,你永远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沈栖手腕微热,被人领着放在小腹上,摊平指尖按住。
小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好像真的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在里面反复进出。
沈栖挣扎着又要踹他,“你、你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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