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1 章
很快, 那高大的身影来到了她面前,无垢圣母自然地伸手,拨开了其中一个襁褓。
此刻, 树冠上一线月光落下, 照亮了襁褓中婴儿的脸, 只见婴儿小脸青紫, 额头鼻口还沾着泥土,赫然是一个死婴。
无垢圣母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轻声夸赞道:“好……”
这正是经由她的设计生下来的婴孩, 今日不止是张家村,另外几个村的果实他们也来一并收取了。
在她看着这个死婴面露笑容的时候, 站在她面前的高大人影只是沉默,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等到她看够了放下手,说了声“走吧”,他才再次动作, 将婴儿递给面前的人, 然后将她伸手一揽, 两人的身影就在那线月光下消失, 遁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过了许久,一道人影才追索到林子边缘。
来人停住脚步, 眼前的山林就像一座浑然天成的阵法, 隐蔽了其中的所有气息。
少女停在原地, 闭上眼睛,似是在凭借天地间流转的元气探寻目标的去向。
她的衣角跟头发都在风中微微拂动, 再次睁眼时向着左侧的一棵树飞出一针, 同时身影如同游鱼隐没进了黑暗的山林里。
……
……
山林的另一个方向,有一小队人马从山林外追索到了此处。
带队的天罡卫是常衡常衍兄弟, 兄弟二人抢占了这个方位的探索权,在抵达赵家村之后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只不过在前往第三个村子的途中,却意外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堆放的物资。
两人在京城曾经跟随陈松意,为她打下手的时候,在那时就已经接触过了道术世界的特殊。
他们很清楚,像自己这样不懂道术的寻常人是很难找到那些异人所在的,唯一可以采取的就是最笨的办法——像猎人一样,通过追随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摸索过去。
对兄弟二人来说,在城中找寻线索是他们的长处,可是要在这样的山林中寻找蛛丝马迹,那就要另外招人了。
因此,他们在队伍中召集了几个出身猎户的士兵,临时组成了小队,沿着物资运送留下的痕迹朝着林中探寻而来,剩下的人则被下令回城,将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
这些边军并不认识厉王的手令,他们只把这两人当做是少将军指派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人,而所谓的“给游太医做事”不过是借口。
常氏兄弟并不解释,甚至乐于他们误会,只要这些回去的人能尽快如实上报。
不管他们这些先行者能不能找到对方的老巢,后面的决战都需要足够的人手。
毕竟像上一次他们已经带了足够多的军队上山,可在面对无垢教的时候还是被他们逃脱了,谁知道这一次这里还会不会还有那种棘手的存在呢?
夜晚的山林一片黑暗,尤其不点火把在其中穿行的时候,简直无法视物。
要不是他们带了几个出身猎户的边军一起来,在这片黑暗中根本寸步难行。
“那些人藏在这种地方,真是狡猾。”常衍低声道。
如果不是他们现在来到了这里,让这些无垢教的余孽继续在阴暗处发育下去,不知会酿成怎样的祸患。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到前方探路的士兵传回消息说快出去了,都是精神一震。
在跟着他们七绕八弯不知转过了多少地方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光芒。
山谷深处,一块山壁震颤着打开,露出了一个入口。
在等在山壁前的两人进去之后,山壁又再次震颤着合上,恢复到了原本完整的样子。
无垢教的新聚集地在一处山洞中,跟他们在青龙寨曾经的据点很相似。
由刘洵点化的棋子已经全都散落出去了,阎修也跟着张军龙离开,这里剩下的全是无垢教徒。
山洞中并不昏暗,墙壁上有火把照明,从城中送过来的物资可以让他们这些人在这里生活足足一个月。
山洞里不时会传出一些野兽般的嘶吼声,仿佛有人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却是极其的安静。
在山腹中活动的人仿佛都是行尸走肉,这些都是无垢圣母炼制的失败品,既没有思维,又没有剧毒,只一些荒蛮的力量。
他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不断地挖掘扩大空间,并挖掘新的血池。
这里的活人也不多,新进的基本都是一些无亲无故的妇人,被招进来负责照看孩子。
来到边关之后,无垢圣母再见了点化她的道尊,从他那里得到了启迪,进一步完善了炼制方法,先前放出去袭击城池的异人,就是在那些只会自爆的行尸走肉基础上改进的。
那不是她的目标,她的目标是用更短的时间炼制出道尊在草原王庭培育出的刺客,要让他们拥有铜皮铁骨,惊人的力量,同时带有极强的毒性。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看上去跟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可以混迹于人群中,便于行动。
这种强大的武器炼制当然是有代价的。
最初愿意成为她的金刚护法的狂热信徒有数百人,可现在还泡在池子里的就只剩下八十多个了。
最初的那一批因为承受不住血池的毒性,在中途就报废,变成身带剧毒的行尸走肉。
她便想出了用生辰特殊的孩童与他们性命相连,让他们在被炼制时维持一点生机不灭,支撑过炼制过程的几率大大提高。
可这样做虽然提高了炼制成品的存活率,却让他们样貌突变,性情也产生了变化。
因此无故圣母又再次修改了炼制方法。
抱着襁褓中的死婴,她走入了山腹深处,那里有着一线天光从顶上照落。
整个空间比外面要小许多,更加聚气,而且冷得像是一座冰库。
站在上首看,可以看到下方是一个个凝结着冰霜的石台,上面镌刻着符文。
每一个石台上都躺着一个不大的孩子,他们当中最大的三两岁,最小的还是婴儿。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哭声,所有的孩子都仿佛被冻结在了冰霜中。
外围的那些还会在昏迷中时不时抽动一下小手小脚,可内里的几个婴儿身上就带着浓重的死气,明显跟他们新抱回来的一样,都是死胎。
第 312 章
两人各自将怀中的襁褓放在了剩下的几个空台面上。
一放下去, 冷气就迅速地蔓延上来,冰霜凝结,笼罩住了这些死去的婴儿。
无垢圣母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的大阵缓缓亮起, 将她的衣衫映成了蓝色。
光芒波动中, 生死的力量更趋均衡调和, 像水波一样向着四周辐射出去。
地上的符文犹如被点亮的通路,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延伸向上方山壁开出的洞口。
那里的每一个洞窟深处都挖有血池, 此刻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唤醒了,发出一阵阵咆哮跟嘶吼。
而等到大阵全部亮起之后, 那些声音就安静了下来, 仿佛野兽被安抚了。
看着这一幕,无垢圣母这才露出了笑容,她轻声道:“成了。”
阵法总算彻底完成了, 很快血池里的金刚护法就能破池而出。
阵法的光芒收敛了, 却仍在微微波动, 在这光芒中, 就连那些死去的婴孩胸口都重新有了起伏。
生死流转,这就是这个阵法的玄妙之处。
等到那些金刚护法离开血池以后, 也会有同样的特性, 哪怕被杀死也᭙ꪶ 能活过来。
这一点借鉴了道尊的术, 又做到了青出于蓝——
一个身带剧毒又难以杀死的金刚护法,不知能给对手带去多少麻烦, 这才是可以真正掌控边关的利器。
至于道尊点化的那些棋子, 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就算放出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建树。
那些人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
“接下来只要再等几个时辰,护法们就能出来了。”
无垢圣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只可惜这里没有合适的对手,不能检验他们的实力。”
这个据点太过隐蔽,不会有外人误闯。
而张军龙手下的人又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再过来,实在是可惜。
忽然,她脸上的神色有了一丝波动,站在她身旁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怎么了?”
无垢圣母语气微妙地道:“有老鼠闯进来了。”
白天他们才去过两个村子,就在其中一个见到了边军的身影。
虽说听那些人的话不是来搜查,而是来宣传城外即将举行的义诊,但这未免太过凑巧。
现在闯进来的除了白天那些边军外,她不做第二人想。
她身旁的人放下了抱起的双手,漠然地道:“要我去处理吗?”
如果让他带上外面的那些残次品出去收拾,也能把这些鬼鬼祟祟的入侵者收拾干净,但她感受着从上方的几个血池传来的动静,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不用。”她说,“有几个护法要醒了。”
伴随她的话,血池中胎动的声音停了,有什么破水而出。
紧接着空旷的山洞里响起了脚步声,拖沓黏腻,行走间还有水珠不断滴落。
那几个洞口亮了起来,火光在山壁上映出一道道拉长的影子。
无垢圣母抬起头,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完美造物。
四个高大的护法金刚出现在了洞口,他们身上的衣衫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无垢圣母的身影映在他们眼中,唤醒了他们眼底狂热的信仰光芒。
她下达了他们醒来后的第一个命令:“外面来了几只老鼠,去收拾干净。”
听见她的命令,这些重返人间的护法金刚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条件地服从:“是!”
话音落下,四人转瞬消失在了山洞内。
……
……
出来了!
从黑暗中走出来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幽静的山谷里浮荡着草木的幽香,恰逢此时,一直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又穿过了云层。
银色的月华就如轻纱一样落了下来,照亮了整座山谷,让眼前的一切更显安宁静谧。
如果不是确定这里是无垢教余孽藏身之处,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了。
就在负责追索的边军将士从骤然转变的景色中回过神来,想问两名上官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山谷的阴影里突然出现了四道高大的影子。
这几道黑影一出现,谷中的氛围顿时就变了。
空气从清新变得凝滞,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几个边军将士的手脚都颤抖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恐惧是反常的,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像这样颤抖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一路追溯到这里,见到这几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他们却像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一样被唤醒了内心的恐惧。
尤其当这几个黑影移动到月光之下,露出了像恶鬼一样嗜血的眼睛时,每一个人都像是被拉进了血色的地狱里,周围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
“拔刀!”
就在几人感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声爆喝唤回了他们的神智。
是两位上官!三个边军将士同时从那种状态中挣脱出来,看到两名上官已经挡在了他们前面,手中的刀对准了前方的敌人。
无垢教躲在这里,想要制造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不管是更沉稳的常衡还是性情更加跳脱的常衍,此刻心中浮现的都是同一个想法。
兄弟二人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衣服下面绷紧了,这几个突兀出现在山谷中的敌人绝不是好对付的。
首先他们跟青龙寨时的行尸走肉不一样,跟先前袭击城池的那些异类也不一样了,在他们身上没有见到显著的非人特征,而且已经有了清楚的神智。
他们现身的时候,就将威慑做到了极致,彼此之间也明显配合,只要速度够快,完全可以把自己等人包围起来。
这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在出发之前,他们的少女军师就给他们总结过无垢教在培养的“兵器”特性——
“……他们身带剧毒,速度极快,力大无穷,刀枪不入,难以杀死。”
“这应该是无垢教要炼制的武器的最终标准,你们找过去之后遭遇到的敌人可能符合其中一两项,也可能符合全部。”
眼下看来,这些“兵器”应该是到了最完美的阶段了。
作为杀人利器,他们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而就在这时,当空的明月再次被乌云遮蔽。
常衡锁定目标,低声喝道:“上!”
语毕,与他默契极佳的常衍就跟他同时化作疾风,朝着对面扑来的那四个身影杀去。
迟了一刻,那拔.出了刀的三名边关将士也同样跟在他们身后攻了上去!
双方如同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在山谷中发生了碰撞。
甫一交手,常氏兄弟的刀就在对方抵挡的手臂上砍出了一片火星。
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些信息,随即全力催动了体内的真气,与对方周旋。
他们本身就是学的外家功夫,在他们的少女军师加入之后,才又修习了她所掌控的内家功法。
兄弟二人的资质都算不错,意志也很坚定,才在那样速成的催熟中扛了过来,获得了不俗的实力。
而在陈寨主也受了殿下征召,入他麾下之后,他们又研习了风雷寨的刀法。
陈家的刀法霸道,与他们修习的内功相称无比,令两人的实力猛地提升了几个台阶。
可是现在跟无垢教制造的完美兵器交上手之后,二人才知道他们如今的实力还奈何不了这种个体。
他们现在能拦住三个护法金刚的进攻,纯粹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配合默契,而且有凌厉的刀法压制。
他们联手拦住了三人的进攻,剩下的那一个则朝着剩下的几个边军去了。
三名边军出身张辟疆的麾下,在历经了一开始的恐慌之后,平静下来就迅速结成了战阵,三人一起应对,也勉强招架住了。
山谷中一片金铁交击,声响连绵不绝。
另一方明明没有武器,只凭强悍的身体就跟手持武器的五人打斗,逐步压制这支跟随物资运输的痕迹找到这里来的小队。
“这些是什么人?力气为何如此恐怖!”
尽管是三对一,可三名边军在一交上手的时候就感到了吃力,心中无比震惊。
在跟随这两名上官离开队伍之后,他们确实感觉到了,这两名带着特殊任务的上官资质和他们不同,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双方的差距能如此之大。
他们兄弟二人联手挡下那三人虽然也说不上轻松,可比起他们这边三个对付一个的狼狈还是大有不同的。
边军将士手中的刀砍在和他们交手的人身上,连对方的油皮都划不破。
从对面传回来的力道却相当恐怖,把他们的虎口震得开裂,几乎连手中的刀都要握不住。
然而前方那两位上官在联手之下᭙ꪶ ,却是在他们的对手身上开了不少口子。
在时而隐没,时而投下光芒的月亮下,三人可以看到那些高大的敌人伤口处飞溅出的血液。
这些人一受伤,空气中弥漫的恐怖血腥气就更浓了。
“滋啦”一声,地上冒起了青烟,引得三人低头看去。
只见那些飞溅的血滴一落地,沾染到的草木就瞬间发黄枯萎,然后变成了焦黑颜色。
血液渗进泥土,有许多虫子挣扎着跑出来,在他们面前变成了残缺的虫尸。
剧毒,他们的血带着能腐蚀血肉的剧毒。
又是一个信息符合了军师的推断。
可此时验证了这一点,并没有让常衡跟常衍感到轻松,只叫他们的心情越发地沉重了。
兄弟二人明显感觉到眼前这几个对手对他们存在着试探心理,所以其实一直未尽全力,而是游刃有余地用他们这些闯入者来测试新得到的力量。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击出的力量可以比现在更大,速度也可以更快,甚至他们还没有用出血肉里流淌的、叫整个城池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剧毒。
无垢教在这里制造的就是这种东西,现在只是四个都叫他们招架不住,要是有数以百计甚至更多的个体被制造出来,不知会给边关造成怎样的灾难。
然而此刻明白了他们这几人之所以还能活着,完全是因为对手在以一种戏耍猎物的心态对付他们的常氏兄弟心中生出来的却是一抹庆幸——
“幸好,幸好殿下没有来这个方向。”
他们今天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不光是山谷深处还隐藏的无垢教,就是面前这四个都不可能打得过。
但既然找到了这里,见识过无垢教制造出来的兵器,他们就一定要把消息送回去!
高大的护法金刚又是一击,令兄弟二人不得不分开,在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错的时候,彼此无声地交流了一瞬,然后,常衍就往后一跃,跳出了这三名护法金刚的包围圈。
与此同时,常衡的指间夹住了两枚霹雳弹,不等面前这三人反应过来,他手中的霹雳弹就疾射而出,在空中碰撞,在山谷中引发了一场爆炸。
“轰——!!!”
地动山摇,硝烟滚滚,打破了山谷中的安静,震得连极远处的村子都听到了。
游天在来的路上并没有闲着,他补充了自己的炸药,在一众天罡卫要分散到各个队伍中,去搜寻无垢教的踪迹时,他就给他们每个人都分发了足量的霹雳弹:“打不过就炸,就算是遇到那个老不死的,炸也能炸出一个缺。”
常衡遵循了他的话,用爆炸打断了战斗的节奏,在包围中炸出了一个缺口。
这一下贴脸爆炸,不光把对手炸懵了,那三名边军也懵了。
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上官身上带着火药!
硝烟弥漫中,常衍趁机退到了那几名边军面前,以手中的刀格挡住了和他们对战的护法金刚,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跑!”
从原路跑回去,把这里的消息带出去!
去告诉城中的人,无垢教在这里制造了怎样的怪物!
那三名边军回过神来,身体先本能地服从了他的命令,掉头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跑。
他们不是这些怪物的对手,两名上官这是要留在这里断后,给他们制造逃离的机会。
然而常衍脸上才露出笑容,要跟这个落单的家伙交上手,身旁就有一阵劲风掠过。
他瞳孔猛地收缩,有什么从硝烟中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突围而出,接着身后传来了几声闷哼。
他还没分神去看,烟雾中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倒飞了出来!
“喝啊——!”常衍额角青筋暴起,爆喝一声挡开了面前的对手,掠到了兄长身边,“哥!”
常衡从地上支撑着起身,嘴角溢出鲜血,显然不是因为爆炸而受的伤。
他咳嗽了两声,借着弟弟伸出的手站起身来,擦去了嘴角的血,盯着面前浓密的烟雾。
常衍横刀在前,跟他背对而立。
在他面前,刚刚那个掠出去的金刚护法扛着几个失去意识的边军朝着这边走来,而还未消散的烟雾中,两个人影也在缓缓走出来。
常衡缓缓举刀,看着这两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刚刚那样猛烈的近距离爆炸竟然只是让他们受了点皮肉伤,甚至在走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肉就开始诡异地蠕动愈合。
而把那三名边军打晕扛回来的金刚护法把人往地上一扔,同先前被常衍拦住的同伴站在了一处。
四人重新汇合,真正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兄弟二人包围在了中间。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四人同时开口,同样的声音从四个方向传来,充满压迫感地萦绕在四周。
这一瞬,他们身上的气势完全变了,常衍握刀的手猛地收紧,感觉到了压迫感。
他们被猎物想要逃跑的举动激怒了,不打算再配合戏耍,而打算动手了。
伴随他们的话,林子外围溢出了雾气,变得迷幻扭曲起来。
仿佛先前这支小队找过来的时候没有触动的阵法,现在都动了。
绝境降临,无人能够逃脱。
常衡眼角余光瞥见弟弟常衍的动作,看到他的手指之间也夹住了几枚霹雳弹。
确实,寻常的攻击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只有霹雳弹还能起到一些作用。
于是,他也取出了自己剩下的炸药,听弟弟常衍道:“你们确实难杀,但不知把你们炸成一块一块的,你们还能不能把自己拼起来。”
这弹药的威力确实令他们忌惮,所以常衍话音未落,这四人就已经攻了上来,并不打算等他投掷出这威力惊人的炸药。
而就在他们将兄弟二人的反击路线全部封锁,准备将两人活活撕碎的时候,那迷幻扭曲的山林入口仿佛有涟漪波动,下一刻刀光绚烂,撕破长夜!
第 313 章
刀光在这一刻胜过了穿云而过的月光, 在构成包围圈的四人身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线。
被突然袭击的四名金刚护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道清风从他们的包围圈中掠过,然后带走了他们的目标。
他们面前空空如也。
而等常衡跟常衍再现身的时候, 他们身边已经多出了一道影子。
来人甚至不及他们高, 身形᭙ꪶ 纤细, 做着不起眼的少年打扮, 手中握着一把刀。
刚刚那绚烂至极的刀光还停留在常衡跟常衍的眼底,谁也没有想到,从这样瘦小纤细的身体里能够爆发出那般惊人的力量。
见来了搅局者将目标带走, 这四个被破了防线的护法金刚本能地想要榨取身体里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三人发动袭击, 将他们重新包围起来, 然而只是刚一动,他们身上刚才被刀光切过的地方就开始分离、断裂。
先前消隐的刀光仿佛再一次在他们身上闪耀了起来,随即——
鲜血喷发, 肢体四分五裂!
四人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随着肢体分离摔落在地上, 视野变成了头顶的弯月。
那带着剧毒的血如泉水一样喷涌, 瞬间浸染了地面,灼烧着草木, 烧出了一片焦黑。
常衍收起了用来激怒他们的霹雳弹, 动作很是谨慎, 毕竟没想让这威力巨大的火药爆炸。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这些躺在地上跟自己的四肢分离、无法动弹的护法金刚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我说了你们会四分五裂, 就一定会四分五裂的。”
他显得很是兴奋, 就好像把他们劈成这样的人是他一样。
而下一刻,陈松意手里的刀也发出碎裂的声响, 刀身因为承受不住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力量爆发变成了碎片。
碎片在躺在地上的四人眼中掉落,犹如星陨,在她手中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刀柄。
她没有带刀,这还是刚刚在林子边缘捡到的属于其中一名边军的刀。
在刚刚林子入口雾气弥漫扭曲的时候,她就对着常氏兄弟传音入密,让他们稳住这四人的包围圈不要分散,之后的事情交给她。
对做好了恶战一场然后死去的兄弟二人来说,这声音如同天籁。
不会有错,这是他们家军师的声音——她来了!
对于厉王麾下的这些天罡卫来说,跟在他们几人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跟随殿下在战场上征战,充斥在他们胸膛里的是一种能永恒驰骋的笃定和荣耀。
而跟在裴军师身边的时候,往往是不管多严重的事态,多复杂的局面,都不会输。
他的布置永远让人意想不到,事情永远会变得对他们有利。
至于这位更年轻、更神秘的少女军师,那就更不一样了。
她有无法想像的通神手段,仿佛永远能未卜先知,能抵达所有的绝境。
只要有她在,他们就不会死,就像今晚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
所以两人在这四头凶兽形成的包围圈中,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方才伤过他们的炸药激怒对方。
当这四人被激发凶性,全神贯注,打算撕裂他们的时候,藏在暗处的陈松意就出手了。
她没有一击毙命,而是用了比这更凌厉的手段,在旁人手中无法切割开护法金刚身体的长刀,到了她手中就变成了摧枯拉朽的神器,砍断他们的肢体犹如切瓜剁菜。
从断肢处喷溅出来的血也没有一点落在包围圈中的二人身上。
因为在那些肢体离开他们的主人,血液喷洒出来之前,他们的少女军师就已经把他们提走了。
眼下见她手中的刀碎裂,常衡没有一丝停顿,就把自己的刀递给了她:“军师。”
陈松意也没有推辞,伸手接过,用布条随意一缠就负在了身后。
天罡卫的刀用的是特殊的金属打造而成,可以说厉王麾下是最早用上这些性能优越的金属打造而成的兵器的人。
虽然这把不是他亲手打造的,但对陈松意来说,已经很接近自己熟悉的配刀了,不会因为承受她的一击就碎裂。
而从她出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息,地上这些跟自己的手脚分开,身下洇出了大片鲜血的人却没显出丝毫虚弱之态,眼中凶光更甚。
常衡皱眉,常衍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这违反了他们的认知。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离开主人的肢节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还在蠕动着想向躯干靠近,重新跟躯干连接到一起,兄弟二人就都感到了一阵不适。
这几个……还是人吗?
“咄咄咄——”就在两人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时,他们的眼角划过了十数道寒光,只听血肉被扎破的沉闷声响,十几根长针将那些蠕动聚合的血肉钉在了地上,叫那几个连接头颅的躯干也彻底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本就凶光四溢地瞪着三人的目光彻底聚集到了陈松意身上,四双眼睛死死盯着陈松意。
这个看起来没有丝毫威胁的少年人,他用的明明是跟刚才这两兄弟一样的刀法。
甚至他们可以感觉到,他所拥有的力量也跟这两兄弟一样,完全是系出同源。
可是为什么同样的刀在他手上,就能发挥出摧枯拉朽的、让他们也抵挡不住的力量?
“你有本事就试试杀了我们。”这四颗连接在躯干上的头颅同时开口,四道一模一样的、仿佛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的声音回响在月夜的山谷里,十分渗人,可这对于把他们劈成这样的人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对方垂眼看着他们:“要取你们的命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难事,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对于少年来说过于清亮的声音在他们耳中响起,十分的冰冷,仿佛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也不惧他们的任何威胁。
“但现在你们活着比较合适,就好好留在这里吧。”
陈松意说完,便不再看他们,只要留住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不死,里面的人一时半刻就不会察觉到异样,自己等人也可以争取多一点时间。
原本他们此行的任务只是查探,可现在看来却是要尽快出手了。
她看向了山谷深处,在黑暗中看得到天地元气聚集波动,明显在酝酿着更多的灾祸。
而看着这些四分五裂却还活着的家伙吃瘪的样子,常衍心理平衡了。
风水轮流转,刚刚他们压着自己打,现在落在军师手上,还不是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这边控制住了局面,那就要看看刚刚那三名边军的情况了。
常衍还没说,少女军师的目光就已经扫向了被扔在远处的三名边军,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兄弟二人也跟上了她,地上的人被钉得半死不活,也不能自尽,不用他们一直看着。
等走远之后,常衡才开口问道:“军师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能绝处逢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可他没忘记,军师应该是跟殿下在一起的。
而且他们的路线跟这个山谷并不重合,她怎么会追到这个位置来?
陈松意一边在那几个被打晕过去的边军面前蹲下来,伸手试探他们的脉搏,一边回答道:“我们去的几个村子出现了无垢教的行踪,他们的圣母现身了,还带走了一个死婴,我是追着他们的气息过来的。”
一开始从张家村追到林子的入口,靠的是追索气息。
而到了这片山林里,没了气息,靠的自然就是其他了。
“弄了这么大一个阵法来遮蔽气息,将这里跟外界隔绝,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在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这里不对劲吗?寻常的地方,怎么会需要布下阵法来守护。”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常衍立刻小鸡啄米地点头,也跟着在陈松意身边蹲了下来。
比他更内敛的常衡则是站在原地,目光转向了那几个被钉死在原地的护法金刚,并且在月亮进入乌云的最后一刻扫向了山谷深处。
那里依然是漆黑一片,果然这几个人没有死,藏在暗处的家伙就没有出来。
陈松意手中现出了金针,跟刚才飞向地上的肉块把他们钉在原地的长针不一样,这几枚金针是常衍在接受金针药浴刺激法的时候常见她用的。
他看到军师将手里的金针刺入了地上那几个失去意识的边军的要穴中,不一会儿,他们几个眼皮就动了起来,有了反应。
趁他们还没醒来,常衍跟她说了他们是怎么跟随物资运输的痕迹,穿过的那个阵法来到这里的,然后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那殿下呢,殿下在哪儿?”
“他没来。”看人醒了,陈松意也收回了针,又把其中一人脱臼的手臂重新接上了,在他本能的痛苦叫声中,她收回了手,然后看向常衍,“但应该也很快会来了。”
原本听到前半句“他没来”还松了一口气的常衍听到这后半句,顿时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的殿下就不是会安静停在原地不过来的性格。
所以她在进入林子的时候就沿路留下了标记,而且为了截断无垢圣母的掌控,从内部更改了阵法。
无垢圣母并没有察觉到这种更改,她还觉得自己有阵法的掌控权。
毕竟内部的大阵跟外部相连,就像先前有人闯入,她立刻就能发现。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闯进来的人还能有不动声色就夺走了掌控权的手段。
阵法改变之后,对厉王来说,想过来就不是太难的事了。
在从京城到边关来的一路上,陈松意和他交流的不光是矿产开采,还交流了很多阵法。
所以在驿站的时候,当陈铎跟他在棋盘对弈,才会感觉到自己难以压制厉王,甚至觉得他对自家战阵的理解好像比自己更深刻。
更何况他们气运相连,就像两条支流,总是会聚合到一起。
陈松意并不担心这样近的距离,师父在两人身上留下的道术不起作用。
“哎……”
常衍认命地接受了现实,只希望殿下过来的时候能多带些人。
眼看这几个边军就要醒来,他换了话题,详细地说起了刚刚战斗中得到的信息反馈。
三名被打晕过去的边军一睁开眼,就见到他在跟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汇报方才的战况。
三人一时间有些懵,感到记忆都有些连不上了,这个少年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原本他们逃离失败,被拦住打晕,以为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完全没想到还能全须全尾地醒过来。
而盯着陈松意看了片刻,他们脑海中竟然还浮现出了他的信息——这不是游太医身边的药童吗?分队的时候他们见过的,看着他跟一个很高大却很容易被忽略的护卫去了别的队伍。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援军来了!
可是等他们支撑着坐起身,往周围看去,却没有看到援军的影子。
原处地上散落着躯干跟肢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而当他们看清那些怪物竟然还活着的时候,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他、他们……”
“怪物……怪物!”
——被砍得四分五裂还保留有意识,流了这么多血还不会死!
这样都无法杀死的怪物,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但更恐怖的是有人能把他们削成这样。
自己等人晕过去也没多久吧?是谁不仅把这些家伙打败了,还把他们削成了人棍?!
三名边军牙齿打架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和陈松意汇报的常衍,他看了被吓得不轻的三人一眼,对他们摆了摆手,说道:“没事了,军师来了。”
军师?这个称呼短暂地拉回了三人的神智,哪位军师?
可他们在这里就只看到了一个游太医身边的药童,没有旁人,难道说上官口中说的军师就是他?他又是哪里的军师?
陈松意没有在意三人神色中呈现出的混乱,只听完了常衍的汇报。
虽然她刚才上手对付了那四人,对他们的身体强度有了解,可是这些具体的属性还是先前跟他们打了更久的常家兄弟更加清楚。
“果然……”
听完之后她没有说太多,只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虽然只是这样,但常家兄弟都明白他们的军师要说的是什么。
这一切都跟她在出发前所推测的一致,可以说是最严峻的一种结果了。
陈松意站起身,离开此处,重新朝着被钉在原地的那四人走去。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没有淡去,他们的血已经停止了流淌,但断开的四肢跟躯干的联系却没有完全消失。
看着他们被钉住的四肢跟躯干,她想,这些果然是以出自草原的刺客为原型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
他们具备那些草原刺客的全部属性,却更容易制造,需要的时间也更短。
或许前两代有很多问题,但在无垢圣母反复炼制的过程中,都一步步地将这些缺点消弥了。
能被道人看中的人,都有着惊人的天赋,出生时辰特殊的孩童,青龙山上的血池,张家村被盗取的死婴……一点点线索联合起来,让她心中逐渐有了明悟。
另一边,那三名边军已经站起了身,其中一人的刀没了,而且也不能就这样离开,更何况他们还没搞清楚这位军师的身份,于是就都靠了过来。
三人一过来,还没开口,陈松意就从地上那几人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着他们说道:“后援正在来的路上,今天的任务目标有变,你们得留下。”
三名边军一愣,不过很快就跟着常家兄弟一起应了声“是”。
先不说前面是两位上官掩护他们逃跑,后面又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军师救他们性命,只是这一刻,他们就在他身上瞥见了和少将军相似的气质。
不管他是哪一位统帅的军师,他必定是出身行伍的。
两位上官手中还有货真价实的军令,他们执行的是军中的任务,这一点毋庸置疑。
尽管他们都表示了服从命令,没有再多问,陈松意还是向几人解释了起来:“以藏在暗处那个指使者的性格,只派出这四人来杀你们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手下现在炼制成功的兵器就只有四个。”
那么,其他还在炼制中的人形兵器又有多少呢?离他们出世又还有多久呢?
只是一想,就叫人不寒而栗,所以几人立刻明白了他们接下去的任务是什么。
“他们在没有变成成品的时候应当是虚弱的,无法抵挡外部的攻击,所以无垢教才会选择躲在这里,想要低调行事。”
“接下来的任务目标有两个,一是在这些‘兵器’没有出世前把他们尽量地销毁,二是彻底破坏阵法,不给他们继续制造下去的机会。”
她说着,听到了山林边缘传来的动静,于是停下了话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来了。”
第 314 章
当一行数十人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 常家兄弟和他们身后的三名边军都愣住了。
为首那个高大的身影自然是他们殿下,但其他人……
除了跟他们殿下一起的那支小队的将士外,常衡他们这支队伍里的其他人竟然也在。
除此之外, 队伍中还有许多做着寻常村民打扮的人, 手中拿着的是充作武器的锄头镰刀等物。
只是他们身上都有种明显的行伍气息, 显然都曾经是边军的一员。
原本只期待能来二十人,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足足有五六十人,不光是他们几个觉得心中的底气足了,就连陈松意看到萧应离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之后, 心中都不由得重新计算了一番突击的胜算。
等他们来到了山谷之中,看到了面前站着的还全须全尾的几人, 又看到地上那被切割成几部分却还保有神志的凶狠存在, 全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要来查的就是这种怪物吗?”
“殿——”常衍见到自家殿下,立刻想上前叫他,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是隐瞒了身份进入队伍中的, 于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叫, 就顿在了原地。
常衡比他更多地注意到了其他, 比如说他们殿下现在用的是自己原本的样子, 脸上的易容已经被他去除掉了。
正是因为突然见到熟悉的脸,所以常衍才会一看到他就不自觉地张口想叫殿下。
“殿下。”他越过了自己的弟弟, 来到了萧应离面前行礼。
能召集这么多人到这里来, 而且又以真面目示人, 殿下定然是已经在他们面前展露过身份,过过明路了。
尽管这是张家的地盘, 这里的军民最崇拜的都是张家父子, 可是厉王这杆旗帜对所有的大齐人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只要认真看了就会发现,这些跟随殿下而来的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崇敬光芒。
萧应离没有问其他, 只是看过了他们,确认两人都还完好,没有受太严重的伤,便看向了陈松意:“过来的时候,我们在林子里遇到了常衡他们的队伍。”
他们派了人回城中向张少将军禀报情况,但放心不下这边,所以跟过来了。
在林子里遇到萧应离一行的时候,他们还在迷路。
“人多正好。”陈松意道,“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这样的‘兵器’,人手足够才不容易错漏。”
萧应离见她说着,又看向了人群中那些做着村民打扮的青壮,又解释道:“他们是曾经的边军,因为听到了我跟李队长说的话,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跟过来。”
这也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他带来的队伍中还有这些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的普通人。
虽然他坐镇边关,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到厉王,所以当他除去了易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人就都为这位大齐的定海神针而疯狂。
厉王殿下亲至,这也让他们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次的突然行动,而且队伍中还会跟来那些等级跟身手都比他们要强的上官。
眼下,那三个被救下的边军将士也知道两位上官口中的军师是谁的军师了,他是厉王殿下的军师!难怪这么厉害。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他们听厉王殿下问,现在这两边被集合起来的队伍归于他的统领,可厉王殿下听的还是军师的意见。
陈松意用目光点了点地上那几个不能动弹的护法金刚,对他说道:“他们炼制出来的人形兵器已经跟我们之前遇过的草原刺客一样完美,难以杀死。在他们的据点里,应该还有许多没有炼制成功的,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进去,尽可能的在他们降世之前把他们毁了。”
她先来到这里,还跟这些人交了手,萧应离对她的结论没有任何怀疑。
陈松意从怀中取出了竹管,里面装着的是纸和笔,这个习惯从她在京城的时候就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借着天上月光,她迅速地勾勒出自己推断出的布局。
“从运送的物资推断,里面的人手不会少,我们在青龙山见过的血池会分散在山洞中,需要分派人手前去销毁。”
“怎么销毁,用火攻吗?”常衍在旁问道,他歪着头,也在看军师画出来的地形图。
陈松意摇头:“火难以烧尽,我会准备好相应的净化符,进去之后找到血池投下去就可以起作用。”
这是在那些护法金刚降世之前可以采取的行动,但是如果遭遇到他们出池,那就必然会有一场恶战。
这是十分危险的。
不过因为知道厉王很快就会过来,所以陈松意也想好了对策。
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王者,在战场上,他所带领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便是最骁勇善战的草原人也败在他的脚下。
他身上带着大齐王朝的气运,也带着人心所向,那便是最极致的王道。
只要是由他统领的作战,他麾下的士兵都会泽被到它的力量。
这会使他们更加悍勇,令他们手中的兵器更加锋利,更有力量。
这就是他给战局带来的影响。
“我们要分开两路。”陈松意在简易的地形图上,圈出了两个方位,“一路正面强攻,把他们的入口炸开,吸引火力。”
“这一路就交给你们。”她对常衡跟常衍道,“我这里还有些霹雳弹,你们一起带过去。”
他们这几人是最初进入山谷的,此刻还被标记在无垢圣母掌控的阵法中。
她派出来的这四人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她心中可能会有些起疑,但绝对不会想到她的最强兵器会折戟沉沙,被这几个外来者给砍成了碎片。
这是正面奇袭,叫里面的人措手不及。
知道来的是被她看作必死无疑的人之后,无垢圣母会本能地调动山洞里的武力,朝着这些奇袭而来的人进攻。
萧应离缓缓点头,武力被转移到正面来,其他地方就空缺了,他已经猜到了少女的下一步,应当是要让自己带人从另一个方向深入,去清理那些血池了。
果然,在常衍兴奋地应好之后,陈松意就看向了他,对他说道:“剩下的人由殿下统领,深入山腹,分散去毁了血池跟里面炼制的东西。”
如果是纯正的草原刺客,她可能还没有办法迅速处理,但是这些被用剧毒炼制出来的人形兵器,血池中的毒素既是他们的力量来源,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无垢圣母做这么多尝试,都是为了让毒素在炼制过程中在他们体内达到平衡。
只要将这些毒素突然净化,或者加入其他东西扰乱平衡,那炼制就会失败。
他们就算不暴毙,炼制出来的也只会是残次品,不会如此棘手。
“给我一些时间。”陈松意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天色,然后说道,“我来准备符。”
萧应离道:“我去安排人手。”
陈松意没有意见,要如何对他们提醒内里的危险,又要如何鼓舞士气,这都是厉王最擅长的,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她迅速拿出了符纸,开始画符,并不计较在大战开始之前的元气消耗,因为在厉王身边,她所消耗的元气转瞬就能补回来。
听着他对众人宣布进攻安排,在不计元气消耗的前提下,陈松意很快就画出了足够多的净化符,接着开始补充自己身上原本就带有的护身符。
等到厉王的声音停下的时候,她也已经消耗光了身上的符纸,画出了足够多的符箓。
常家兄弟站在她身边,在她画符的时候帮忙晾干折叠。
他们都是得到过军师的符的人,知道那些符纸的威力惊人,此刻见她一口气画下了那么多符,常衍不由得对山洞里即将遭到这些符纸攻击的敌人生出了一阵同情。
很快,厉王对一些疑问的解答也结束了,听见那鼓舞人心的声音消失,陈松意就对常家兄弟说:“把符都发下去,每人两道。”
其中一道净化符,另一道护身符,净化符可以毁去血池,护身符则能够抵挡得下一击,让持有者的生命多一份保障。
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符的众人神色显得有些不确定,明明他们来这里要对付藏在山谷深处的无垢教就是因为他们装神弄鬼,摆弄这些手段。
这些……真的能起作用吗?
但陈松意并不在意他们相不相信,护身符用不上最好,净化符也只要丢下去就能见到效果。
对他们说清楚了净化符的用法之后。她再看一眼天色,正是自己预计的时间,于是对已经整装完毕,蓄势待发的众人点了点头。
厉王的声音响起:“出击!”
一群人兵分两路,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常衡常衍身后跟着八个边军将士,除了原本跟他们过来的那三人之外,又多了五人。
军师给他们的霹雳弹数量惊人,只能说她跟游太医不愧是师叔侄,就算武力值已经远在所有人之上,可在她出门的时候,游太医还是给她准备了这么多火药。
他们光是想想自己怀揣着这么多火药都觉得心惊,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山壁,两人十分笃定,再厚的山壁也一样能炸开。
而另一方向,厉王带着剩下的四十余人跟陈松意一起来到了无垢教据点入口的侧旁。
双方同时出发,在差不多的时间内抵达,待在这一边的众人屏息等待着。
一息,两息,三息……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比先前在山谷中那一场爆炸还要猛烈几十倍,炸得地动山摇,山石滚落。
不光是山洞里的人要惊吓万分,就是原本做好准备的另一侧众人被这爆炸的威力一震,也是觉得差点肝胆俱裂。
而在他们还在努力站稳的时候,陈松意已经出刀,趁着这爆炸声响的掩盖,锋利刀光在这一边的山壁上开出了一个入口。
那厚度惊人的山壁挡不住她一刀,很快在爆炸带来的摇晃中,这边的山壁上也开出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负责开辟入口的人一马当先钻了进去,剩下的其他人也跟着连贯地进入。
山腹深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差点站不稳的无垢圣母被身旁的人扶住,然后目光有些惊怒地看向了前方:“怎么回事?”
她到底只是出身寻常人家,在被道人点化成为了无垢圣母之后,纵然身居高位,统领偌大一个无垢教,凭借的也只是她在道术上的天赋和手段,并没有真正的经历多少大事。
因此当情况一脱离她的掌控,她镇定的表面之下的底色就会外露出来。
她借着阵法延伸出了自己的感知感觉到了在爆炸传来的方向,他们这个据点的入口处站着一行人。
其中五个是她先前感知过的入侵者,另外五个气息却是全新的。
无垢圣母皱起了眉,不复在人前的脱俗出尘。
她的护法金刚出去之后没能收拾掉这些人,反而让他们等到了援军,现在反攻进来了吗?
荒谬,这实在是荒谬!
她并没有察觉到护法金刚死亡,他们久久不回来,无垢圣母也只当做是他们在外面戏耍猎物玩上了瘾,想多玩弄一段时间,而不是立刻杀掉。
如果他们是被控制住了,那想要控制她的护法金刚比杀死他们不知难上几个等级,这伙闯进来的人就算带有足以炸开山洞的炸药,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难道这些人都是天阁来的?
“去。”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愤怒,回响在整个山洞里。
那些原本在山洞里徘徊的行尸走肉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都停下了动作,仰起头来倾听着她的命令,“去把那些入侵者给我杀了。”
随着话音落下,山洞各处都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很快,数目众多的行尸走肉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朝着正面突入的常衡常衍兄弟所在聚拢了过去。
山洞中,一个通道入口的侧旁,进到这里的众人安静地屏息,潜伏在黑暗中,看着洞口外那些摩肩接踵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过去的活尸。
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只觉得比起在战场上面对凶狠的草原人,这种画面更叫人毛骨悚然。
在正面吸引火力的那些人,手上有足够的炸药,应当可以面对这些活尸吧?
众人都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而在他们这个念头浮起过后,很快山洞深处就安静下来,原本有活尸徘徊的地方此刻再无人把守。
陈松意转过了头,看着萧应离,他去除易容之后,就算是在这黑暗之中,那俊容仿佛也在发光。
萧应离对她一点头,然后对着要跟随自己的这一部分人打了一个手势,准备行动,分散去各个通道之中寻找血池,毁掉里面还没来得及炼制完成的人形兵器。
众人从藏身之处离开,选择不同的方向分散,哪里有浓重的血腥气或者野兽般的嘶吼传来,他们就去探寻哪一个位置。
萧应离带着人刚走了几步,就发现陈松意并没有跟上来。
他停住脚步,见她站在原地,好似没有打算和他们一起行动。
他以目光询问,陈松意便答道:“我要去找无垢圣母。”
从一开始她的计划就不是兵分两路,而是三路,只不过她没有给自己安排同行者,打算单独去对上始作俑者。
吸引山洞里的武力,毁掉这些炼制中的人形凶器,这些都是其中一步。
而毁掉这些即将降世的祸患的同时,抓住那个祸患之母也同样重要。
否则就算没有了边关的这个据点,她也还可以前往另一座城,躲藏在另一个山谷中,继续制造这些能造成大量伤亡的兵器。
如果是别人,萧应离可以让对方不要单独行动,等自己再一起去,可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她。
这里武力值最高的人是她,而自己在出发之前也答应过会相信她的判断,听从她的决策。
所以他只能深深看了依然隐藏在易容之下的少女一眼,然后对她说了“小心”,就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开,前去毁掉血池。
陈松意看了他离开的方向片刻,然后抬起了头,目光锁定了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元气波动,生与死的力量在迷雾之间纠缠。
……
……
山腹之中,一线天光安静照落。
无垢圣母站在仍旧散发着冰霜寒意的石台前,感到有些不安。
明明她感应到的入侵者只有入口处的十个人,可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如此不安?
是她的感应出了错,还是他们一开始就隐瞒了力量?否则怎么会突然多出那么多人,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她眼前的其中一条通᭙ꪶ 往血池的符文回路突然光芒大亮,紧接着从中间迅速断裂。
她耳中仿佛听到一声痛苦的啸叫,接着就失去了对那个血池的掌控。
无垢圣母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还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脚下的符文回路就接二连三的一道接一道猛地发亮,然后又熄灭。
她跟血池之间的联系也随之消失。
阵法当中的几个石台上,闭着眼睛的孩童身上的冰霜开始退去。
他们原本被冻住的手脚也划动了起来,嘴巴张合着要发出哭声。
“有人闯进来了,有人在破坏血池!”
正面引发爆炸的人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那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还在炼制中的护法金刚,要在他们成功降世之前把他们毁去。
可是无垢圣母想不到这些人是怎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闯进了这里,又是用什么方法毁掉了那几个血池。
她只知道一点——自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坐以待毙。
她要亲自去看看那些闯入者究竟是什么人。
而这里——她看了一眼大部分还在冰霜之中的幼童,或许自己一离开就会有人来破坏。
她必须留下后手。
第 315 章
山腹深处, 无数声音汇聚又消失。
一道单手持刀的纤细身影从正上方的平台上走了出来。
核心的阵法在无垢圣母的掌控之中,她并不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抢过来,所以陈松意从一开始就打算正面进攻。
一进到这里, 沿途的那些声音就仿佛被屏蔽了, 此处格外的干净, 她的目光顺着顶部照落的一线天光向着下方看去, 见到了底下的阵法。
冰霜流转,下面的每一座石台上都放着或生或死的孩童。
那几个身形最小,放在最中央的死婴身上的襁褓还沾着泥土, 在这个阵法中仿佛也在呼吸,胸口起伏。
可陈松意知道, 他们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原本他们有机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但因为无垢圣母插手,要让他们填补阵法以炼制兵器,所以剥夺了他们降生的机会。
除了他们之外, 剩下那些的孩童还有救。
陈松意确定了外围的那些孩童还活着, 这才移动脚步。
她没有在这里找到一个人, 本来应该待在这里的无垢圣母也不在。
不管她是因为外面的动静而被惊动离开了这里, 还是去别处避难了,既然这些孩子放在面前,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救下来。
走到平台边缘, 陈松意没有立刻下去, 而是看着下方阵法那些中断的回路。
只要看哪些回路中断了,就可以推断厉王殿下那边破坏血池的任务进展如何了。
下方断裂的回路不少, 但还闪烁着光芒的也很多。
一部分回路被破坏, 那剩下的能量只会转移到还没断裂的那部分身上,会促使里面的兵器更快的出世, 留给她的时间顿时紧迫起来。
等看清楚这阵法结构之后,陈松意这才准备下去操控阵法,彻底停掉所有的血池,然而她刚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劲风。
她猛地往旁边一闪,转身举刀格挡,铿锵一声,一把大刀重重砍在刀身上。
悄无声息来袭的是一个身形高大年轻人,陈松意一看到他的脸就认出了他:“是你。”
是当初在山腹中引爆了炸药,想让她跟厉王一起埋在底下的那个人。
而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气息,陈松意凝神分辨了片刻,认出了这正是先前自己从张家村追过来的时候,一路追索的那道气息。
不会有错,他就是无垢圣母身边最得力的左臂右膀。
而对方见到他,并没有多说一句,径自沉默地出手。
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攻击的路数招招致命,是出自军中的杀人刀。
他的力量跟陈松意先前对付过的那些人形兵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身手则更加的灵活。
陈松意在与对方高速交手中眯起了眼睛,可以确定眼前的人跟无垢圣母所炼制的人型兵器力量体系是系出同源的,但炼制他的人手法明显比无垢圣母更高明。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点化。
跟无垢圣母一样,他也是被道人点化的棋子,是道人给她的炼制人形兵器的依据。
上方平台的方寸之地,两人腾挪辗转交手,转瞬就过了上百招。
随着一击碰撞,力道传到两人脚下的石台,石台瞬间从底下开始向上四分五裂,然后轰然倒塌。
石块纷纷下落,在交战的两人也各自跃开,在四起的烟尘中落在了下方阵法的两侧。
下方阵法周围的温度比上方更冷,石台周围弥漫的寒气蔓延上来,在刀锋处凝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松意持刀不动,开口问对面的人:“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她原本做好了准备对面的人不回答,因为在他身上除了高明得让人看不出痕迹的炼制手法之外,还有着道术的痕迹。
然而控制他的人却让他保留了足够多的心智,青年面无表情地开口回答了她:“我从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已经脱胎换骨,是无垢教的圣王。”
“这里是无垢教的圣地,我的职责就是杀死所有的闯入者。”
话音落下,他便不打算再跟眼前的人多说,右脚在满是霜雪的地上猛地一踏,震起一圈白色的雪尘,提着大刀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再次攻向了对手。
陈松意没有躲闪,同样迎了上去。
两人再一次在阵法上空交战起来。
对方的武技出自军中,陈松意了解这些路数,所以在跟对方对决的时候可以抢先一步化解,并且在间隙里反击。
然而对方的力量却十分惊人,他的倚仗并不是那一手杀人刀,而是他那庞大的力量跟刀枪难入的身体。
呲啦一声,陈松意的刀在他身上划过᭙ꪶ ,由特殊金属打造而成的刀身在那与普通人无异的皮肤上划出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刀尖没有血,只是在那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极淡的白线。
看到这一幕少女确定了,难怪无垢圣母敢离开这里,只是放这样一个强力的圣王在这里,足以挡下大多数攻到此处的人。
寻常的招数对他没有用,只有像在外面一样将八门真气催动到极致,放出的刀芒才能破开他的防御。
然而在外面她可以这样做,可是在这里下方都是失踪的孩童,收不住的刀落在下面,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无垢圣母像操纵其他人一样催眠了他,如果能够解除他身上的术,让他重新想起自己是谁,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
她没有迟疑,一手持刀,仍旧极具压迫性地压制对方,左手则调动了气流,指尖隐隐凝结出冰霜,在虚空中画出了一道符,朝着对面的人瞬发而至。
一见到这符光,对面的青年就知道她不是好对付的人,不光有着强力的武力,而且还会道术。
本能的,当看到那朝着自己激射而来的符时,他就闪避到了一旁,不愿意让那符光粘上自己。
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可以跟不会道术的高手战斗,但是遇到会道术的高人,他还是避开更好。
他一退,陈松意就向着他追了上来,指尖凝聚的元气这次画出了两道符,朝着他瞬发而去。
青年落地避开了其中一道之后,看着另一道封锁自己的符文如同化作漫天霜雪要朝着他倾覆而下。
他瞳孔猛地一缩,随后伸手往旁边一抓,就从石台上抓起了一名幼童挡在身前。
陈松意本能地想收招,但撤销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出的那道符落在了被他用来抵挡的孩童身上。
那孩子从沉眠中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被人抓在半空中,于是立刻哭嚎出声。
那声音回响在山腹里,而随着他被带离石台,原本连通在他跟一座血池上的通路也就此中断。
山壁上的某一个山洞深处传出了凄厉的吼声,仿佛有人在经受什么万蚁噬心万箭穿心的痛苦,然后戛然而止。
陈松意没有因此停下,反而催动真气再次攻了上来。
那脸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起伏的青年将抓在手中的孩子当做盾牌一样护在了面前,陈松意的刀落向何方,他就把这个啼哭不停的孩子挡在什么方位。
他就赌面前这个闯进来的人是不是也像那些卫道士一样,只要是面对这些会哭的小东西就会失去原本要做事的决心。
果然,那凌厉的刀锋每一次都在离孩子还有几寸的位置停下,而因为要收住刀锋导致的内力震荡,真气翻涌,让她的动作都混乱了几分。
青年看她的眼神中于是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然后继续将这个孩子当做盾牌,和她缠斗。
这一次有了人质在手,他放开手脚,不再落下风,反而陈松意却因为要顾及到他手上的孩子,几次三番被迫收招,丝毫没有了前面的果断。
对方忌惮者她的术,而她也忌惮着他手中的孩童,局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山洞深处,一口口血池被破坏,抛下去的符就像是热油落进了滚水中,让整个血池都沸腾起来。
一开始众人还会惊骇,到毁过几座血池之后就镇定多了,能看着里面被浸泡的个体像是被煮熟了一样伺候着站起来,身上的血肉或是变得焦黑,或是瞬间变成一具骷髅。
而那些往外飞溅的血依旧带着极强的毒性,腐蚀四周,叫人不敢靠近。
萧应离带人顺利捣毁了十几处血池,也驰援了几个没来得及在池中兵器出世之前将符箓投入其中的小队。
方才那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响起的时候,他也同其他人一样,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片刻后才继续带人前往另一处。
“去那边。”
他身后的队伍不时增大,然后又分散,争分夺秒去解决那些还没出世的兵器。
萧应离心里很清楚,这山洞深处有任何异变,肯定都是陈松意做了什么。
她独自一人在山洞深处,不知要面对怎么样的状况,他们这里要更速战速决,不能浪费了她争取来的时间。
在又连续摧毁了两处血池之后,萧应离带着身边剩下的几人再次退出来,然而刚一来到通道外,众人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在对上这双眼睛之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瞬间不受控制了。
……
草原,龙城。
尚未完工的皇陵深处,机关破碎,散落一地,一双鞋从其中踩过,踏入了面前开启的门。
在瘦小的老者消失在门中以后,地上那些机关又再次聚合到一起,恢复成原状。
数十个不同模样的傀儡手持兵器,回到了原位,仿佛从来没有被打碎过一般。
林玄在这第二关上花费的时间跟第一关差不多,仍旧维持着同样的步履,继续朝着深处走去。
他来了草原之后,先是在草原人的龙城停留了几日,花了一些时间看他们王庭的布置跟风水,又进了王宫去看单于和他活着的儿子们。
最后一步,才是来到了草原人的皇陵。
在刘洵成为他们的国师之前,草原人没有修建陵墓的习俗,死后天葬,这是传统。
而这个耗费人力物力,花了足足十年才建成的皇陵是刘洵亲自设计的,跟龙城连在一起,是极其完美的格局。
历经十年,大体已经建成,而外面还有能工巧匠继续打造细节。
虽然看上去还没有彻底完工,但内里其实已经布置好了。
林玄从外面一路走来,遇到的有阵法机关,也有傀儡,完全集天阁大成,是刘洵的炫技。
草原人的上任单于骸骨放置的墓室并不在这个方向,这条难走的路是被设计来考验进入这里的术师的。
想看的他留在皇陵深处的全盘棋局,就要先通过他前面的几局考验,要是水平达不到他定下的标准,那第一局都难进。
而就算水平足够,也依旧要看运气。
然而林玄本来就是天阁照着对付他的人来培养的,所以不管刘洵布置了什么,他都能破解,还能做到在走过之后,机关阵法重新复原。
皇陵深处日夜都是安静的,在走过了长长的甬道,来到最后一处时,林玄看着面前的最后一关,面上第一次露出了难色。
因为这最后一关是棋局,想要开启,需要两个人来执子。
他几乎可以想到,刘洵在设置这最后一关的时候,怀有的是对天阁怎样的嘲弄。
因为自从他叛出天阁,成为了天阁最大的祸患之后,天阁的术之一道就不再像从前一样向所有人开放。
除了少数几人,剩下的都被封存在天之涯,每代只培养一个天下行走,其他人都是长久的留在山门之中,不染凡尘,不让他们生出入世的念头。
这样一来,确实没有再出一个像他这样的叛徒,但也让天阁的道术发展迟滞不前。
林玄想过,自己此行会在他的布局下遇到难关,但没想到遇到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这确实难倒他了,因为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化身两人同时开局,可这个时候要回去找合适的人来,时间上似乎已经不行了。
难道他就要止步在这里,看着刘洵的秘密就在眼前却不能靠近吗?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仿佛只是在下一瞬,脚步声的主人就站到了另一个执棋者的位置上。
林玄看到旁边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露出意外但又不全是意外的表情,最后微笑着问道:“阁主什么时候来的?”
容镜像云雾化型的谪仙般站在这皇陵深处,在老人问自己的时候回答道:“晚师叔几天,让人把书送去京城,就来了。”
负责赶车的相里勤站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看着两人朝对方示意,然后默契地上前一步,联手开启了棋局。
眼前的棋盘如虚如幻,微光升起,伴随着天元落子,时空转动,缘生劫起,道人的布置开始亮于棋盘。
……
边关,山腹深处。
两团人影交手,其中一人被击退,手中的孩子转瞬落到了另一人手里。
陈松意动作没有停顿,将一记安神符按在了孩童的胸口,让原本在战斗中受了惊吓的孩童安静下来。
紧接着,她将孩童向上一抛,稳稳落在了山壁上开出的一个通道口处。
这是她从对方手中夺下来的第三个孩子了,从抓起第一个孩子干扰她之后,对方就一再如此,一旦落入下风,就会从阵法中抓起一个孩子。
他并不管阵法运转会不会因此崩溃,也不管孩子离开阵法会造成什么连环反应,他只是本能地忌惮着陈松意的道术。
无垢圣母给他下达的第一指令就是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清醒地撑到她回来,而不是被对手控制。
他瞪着面前的人。
明明跟自己交手许久,而且又受控,可是陈松意却没有力竭的征兆,连呼吸都跟一开始和自己交手的时候一样,依旧沉稳。
看着她再一次举刀,摆起了起手势,青年目光一错,锁定了自己这次要抓的新目标,然后朝着那个石台激射而出。
对面的刀光也随他动作而动。
然而正如前面两人交手时,对方会因为过高的道德感而束手束脚一样,这一次她也是忌惮着那个孩子的小命,刀尖落后了几分。
在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的目标抓到了手中。
然而,在目标入手的那一刻,他就本能的感到了不对。
青年猛地低头,朝自己抓住的那个幼童看去,只见在自己手抓住的位置上,那道由霜白的元气凝成的符文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在他眼中,那道符就像有生命一般渗入了自己的手掌中,一进入他的身体,就立刻干扰起了他的神志。
他脑子里不再想着捍卫圣母,不再想着要杀死入侵者,各种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交织起来,一时间是喜宴的红烛,一时间又是滔天的血海。
他的眼神在迷茫跟清醒中来回切换,连手上抓着的那个孩子被拿走了也不知道,手中握着长刀不再攻击。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些疑问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炸响,又像潮水一样冲击他的心神。
他脑海中有什么轰隆作响,仿佛有什么要冲破有人设在其中的壁垒,回归到他的身体里一样。
陈松意将夺过来的孩子同样放在了安全的地方,然后看向正在天人交战的高大青年。
无垢圣母施加在他身上的催眠太强,就跟她的其他狂热信徒一样,就算是用术,也很难解除她的控制。
只是现在对方陷入混乱,不再阻拦她,这样她就有了时间破坏阵法,救回活着的孩子。
就在她后退几步,准备着手控制阵法,一口气将那血池中还没有炼成的人形兵器都毁去的时候,后方又传来了破风声。
而这一次伴随破风声而来的,是她熟悉的气息。
陈松意眸光一凛,回手格挡。
金铁交击声响起,伴随那股惊人巨力震得她虎口生疼,脚下地面碎裂,周围烟尘四起,在石台周围形成了小小环流的同时,她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人。
是厉王。
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孔依然是原本的模样,只那双看人时总是叫人不由自主就相信他、想要追随他的明亮眼眸变成了两潭死水,不管是什么光芒落在其中,都会被里面的黑暗吸收干净。
陈松意手臂用力,催动真气,把借着从高处跃下之势发动攻击的人挡回去的时候,她看到了在厉王身后,白衣女子遥遥站在阵法边缘。
那不是别人,正是无垢圣母。
她回到了此处,一开始目光是落在被陈松意的术法干扰,陷入了天人交战中的高大青年身上,等陈松意将被她控制的萧应离逼退,目光和她对上的时候,无垢圣母脸上的神色产生了变化。
原本看到山洞中一片凌乱,阵法也被破坏了,她只是感到不爽,在看到厉王的一击没有奏效之后,她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情绪起伏。
可是,当她在看到陈松意之后,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陈松意在她脸上看到了震惊、困惑、不解、仇恨,甚至还有强烈的嫉妒。
少女微微皱眉,上一次在青龙山上她们并没有能碰面,理论上讲无垢圣母应该是不认识自己的。
可是现在她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着本来应该亲如手足,但却背叛了她的人,实在古怪。
陈松意收回目光,在明显为她所控的厉王身上停留片刻,心中猜想着无垢圣母的反应是由何而来。
厉王的兵器对着她,陈松意没有动,而无垢圣母则是走到了还定在原地的青年面前,看过了他没有受伤,这才将目光放回了陈松意身上,开口便是:“先前我还不知道怎么能有人瞒过阵法,瞒过我的眼睛,无声无息地带人来这里,又潜入山洞中破坏了我的血池,现在看到你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陈松意在反问的时候没有放松,依旧提防着厉王的举动。
他被催眠操控,无垢圣母可以让他向旁人攻击,也可以让他伤害自己。
但他受的催眠应该没有她刚才的对手那么深,就算不用符箓,而是通过两人之间相连的联系,陈松意也能把他唤回来。
所以她一边回应无垢圣母,一边通过两人身上相连的术,反向破解落在他身上的迷障。
无垢圣母没有察觉到她暗中的动作,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陈松意身上。
“你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
第 316 章
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古怪, 陈松意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跟她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会叫她向自己发出这样的谴责。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厉王身上被落下的精神屏障已经被冲击得松动, 他的眼神逐渐有了光芒, 仿佛从黑暗的潭水之下浮出了他真正的本我。
在那光芒真正冲破黑暗的关头, 陈松意停下了通过两人的链接之间给他的刺激, 让厉王的眼中的神光维持在混沌状态。
她知道他的意识就隐藏在那一片薄薄的黑暗下,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清楚发生了什么。
确定了这一点, 她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无垢圣母身上,迎着她写满愤怒的目光, 缓缓开口试探道:“你认为自己的教义是正确的, 是在给沉沦在黑暗中的普通人带来光明,所以反对你的就都是错的?”
“可你这样做不过是叫他们沉浸在虚幻的梦境中,任由你把他们分成三六九等, 决定谁该死去, 谁该活着。”
“这不是公平, 不是自由, 更不是什么拯救世人的准绳。”
“一个真正光明、自由、公平的世界需要许多人的努力才能建成,不是凭你的一言堂就能达到的。”
“你抢走了这些孩子, 拆散了数以百计的家庭, 你炼制的这些所谓护法, 是用无辜之人的血肉浇灌而成,还会需要更多血肉来维持。”
“你怎么能说, 他们的到来是要给普通人带来一个光明盛世?”
“血肉堆成的只会是地狱。”
“你可以骗人, 但不要把自己也骗了,我反对你, 只是因为你是错的。”
少女的话语回荡在寒气弥漫的山腹中,一部分是说给无垢圣母听的,用来试探她的愤怒背后的真正含义。
而另一部分是说给她身后站着的人听,用真相的利刃增强符的净化力,让他自己的精神抵抗变得更强。
这一步确实奏效了,在无垢圣母看不到的地方,被她认做可以跟自己相互扶持,永不背叛,最后共同抵达彼岸的人眼神在混沌和清明之间变换,一时是混沌的激怒,一时是清明的痛苦。
两种情绪变换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体现在他的身体上,就是那只没有握刀的手五指在不断地颤抖,收紧。
无垢圣母对她的话果然也有了反应。
她上前一步,愤怒地质问陈松意:“这就是你背叛道尊的理由?”
背叛?这又是一个陈松意意想不到的词。
无垢圣母口中的道尊她知道是谁,于是只是冷道:“我跟你口中的道尊之间从来只有生死仇怨,其他没有任何联系,何谈背叛。”
这个叛徒……
无垢圣母目光冷了下来。
她是由道尊所点化的,为道尊的大业而存在的一员。
就像她身后的圣王一样,他们这些被道尊点化的人,彼此都可以很轻易的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联系比血缘更深刻,比手足更亲密,是可以完全交付信任,不必担心被背叛的联系。
同样的,从她见到陈松意的第一刻,她就感应到了她身上存在的跟道尊的联系,这种联系比自己跟他还要亲密。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对道尊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枚棋子,是道尊灌注了极多心血点化而成的存在。
可是她却为了那些所谓的普通人叛变向了另一边。
她不承认自己的出身,也不承认跟道尊之间的联系,还带着这么多人攻过来,要破坏道尊的计划。
无垢圣母陷入了难言的暴怒:“你这样的叛徒……像你这样的叛徒,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得到道尊的重视,有什么资格得他灌注那么多的心血?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自己做错了?
她既嫉妒于少女什么都不做,就能得道尊如此重视,又愤怒于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对方明明拥有了,却毫不珍惜。
同时,她心中还有着隐隐的惶恐——如果自己失败了,那道尊想必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是对面这个人却不同,她如此特殊,就算知道是她毁了一切,道尊也会原谅她。
到时被弃如敝履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又会再回到原本被抛弃的样子。
“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我就会变成道尊唯一的选择。就算这一次失败了,也不会被放弃。”
“杀了她,替道尊清理门户……”
这样的念头反复冲刷着无垢圣母的心神,最后越过了理智,占据了上风。
她不管不顾地催动了阵法,将还在血池中浸泡着的护法金刚都唤了起来。
他们没有炼制完成,被别这样提前换起会迅速报废,但无垢圣母也不在意了。
阵法的光芒闪动,联系着血池的力量被收了回来,受她驱动凝聚在一起,准备蓄力一击。
大亮的光芒下,所有沉睡的孩童都因为这样的躁动而醒来。
原本氤氲在他们身上的光芒这一刻全都被倒吸,伴随着光芒被抽走,他们的生命力也跟着被汲走。
无垢圣母的愤怒简直来得不可理喻,可当她失去理智,就是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陈松意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若是早知道她见了自己会这么疯,那先前她就不该从侧旁绕进来,应该由她来正面强攻吸引火力,让常衡他们带人来救走这些孩子。
无垢圣母此刻整个人都氤氲在森寒的光芒中,山洞深处,那些破池而出的护法金刚惊到了刚刚抵达池子边,还没来得及把符投下去的将士。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苦战一番的时候,那些浑身冒血、状态明显不对的人形兵器却忽略了他们,径直朝着外面奔去。
他们愣住了,手中的兵器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怎、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全都跑了?
就连从正面突进,在外面吸引了一堆活尸的常家兄弟在和面前杀之不尽的对手苦苦抗衡的时候,也看到他们面前的这些大军停了下来,返身往山洞深处跑去。
剩下的边军战士只庆幸了一瞬,就看到带领他们的两名上官追着前方那些撤退的尸潮去了。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围攻他们的尸潮如果是被召唤回去的话,那危险的就是在里面作战的大家了。
他们咬咬牙甩掉了刀身上的血污,也重新挤出了力气,跟着常家兄弟往山洞里冲。
在看到无垢圣母的双眼,萧应离曾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再次找回自己的神志,厉王殿下就感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这黑暗是一片薄薄的雾气,不像先前那样深沉得可以彻底蒙蔽掉他的自我意志,而是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只要稍一挣扎就能够破除迷雾,重新接管自己身体。
只不过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清醒过来的意识就老实的待在这片黑雾之下,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
他听见了少女的声音,听见了她所说的那些话,也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愤怒。
同样的,他感到“背叛”这个词用在自己的军师身上十分的无端。
她忠于自己,忠于大齐,忠于百姓,忠于师门,有哪一刻是跟道人站在一起,又何谈背叛他?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躯体里涌起了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在推动着他向少女出手,而那原本就已经被陈松意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屏障,就这样在这股来自无垢圣母的愤怒推动下怦然碎裂,身体的掌控权重新回到了萧应离自己手中。
在从四周传来的破风声中,在那些受到无垢圣母的驱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形兵器从高处跃下,将少女包围之时,萧应离对上了陈松意的双眼,接收到了她朝着自己无声传递来的信息。
下一刻,他就混迹在这些朝她攻来的半成品当中,在无垢圣母已经失效的控制之下,朝着前方的阵法冲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绚烂刀光再次于山腹中爆发,连成一张巨网,反向笼罩向了那些自四面八方跃下的金刚护法,让他们在高速运动中躯干跟头颅、四肢分离。
滴落下来的血花如雨,也在一瞬间被炽烈的真气蒸发,而阵法被激出来的光芒轰的一声,撞在了厉王的刀背上。
他跟陈松意背靠着背,看着那些犹如冰霜凝成的模糊蛇形咬住了自己的刀,传来磅礴的撕扯之力。
然而,恢复清醒的年轻王者却抵挡住了,刀上在这一瞬仿佛也爆发出了同等的锋芒,将这些冰霜长蛇一寸一寸地挡回去,令它们身上发出了一连串如冰块碎裂般的破碎声。
无垢圣母没有想到他能够这样无声无息挣脱自己的控制,更没有想到他能抵挡得住这一击。
当她看到萧应离和陈松意手腕上各自显出来的红绳之后,立刻便意识到后者是怎样不露痕迹破了自己的术。
在明悟的同时,她的怒火越炽,越发催动了阵法之力,令整个人力开辟出来的山腹空间都震颤起来。
“你毁了道尊的计划,毁了我的护法金刚,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哪怕陈松意在放开了掣肘跟前赴后继扑下来的半成品开战,将他们挡在阵法之外的情况下,也能从环绕野兽的嘶吼中听到她的声音。
“不管是你背后这个人,还是一起闯进来的人,都会成为血池的原料——”
“你们毁去了什么,就用你们自己来填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萧应离已经一声发出低喝,将身上那万夫莫敌的力量用到了极致,将压在他刀背上的那些虚幻蛇影彻底挡了回去。
阵法凝聚出的光芒在半空中崩溃,化作冰雪消散。
他的目光没有锁定被震得后退一步的无垢圣母,而是先一伸手,从最近的石台上捞走了两个孩子。
还是这样束手束脚,竟然敢在这样危险对决时,还想着把这些孩子抢回去。
无垢圣母不知道面前这个能够抵挡住阵法一击的人是谁,不知道他怎么有能跟自己对抗的力量,但这毫不影响她不退反进,再次踏前一步。
阵法嗡鸣起来,这一次却是在上空凝结成了无数的冰锥,对准了躺在石台上的孩童。
原本想继续抢人的厉王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些尖锐的冰锥对准了孩童的胸膛,神色沉了下来。
将八门真气催动推动到了极致,在那些半成品跳下来的瞬间就把他们绞杀在外围,没让他们的血溅落半滴的陈松意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
她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些悬在半空中的冰锥。
“杀了她。”无垢圣母对着厉王冷然下令,“迟一刻我就杀一个。”
说完,她又看向陈松意,“你动一下,我也杀一个。”
她就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更珍惜这些幼童,还是更珍惜他们自己的命。
少女的刀尖垂了下来,无垢圣母看着她的举动,面上露出了笑容,再次向着萧应离催促:“杀了她。”
这一次她用上了催眠术,双眸跟他一对上,就让厉王的双目再次光芒隐没,意志犹如沉入黑水湖中一般,挣扎着要被没过,再次成为她的傀儡。
……
……
草原王庭,皇陵深处。
棋盘上已经星罗棋布,踏上棋盘的二人深陷风暴之中,不觉外物。
而在外面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相里勤看到了棋盘延伸的虚空中不知呈现出多少幻象,时而狂风暴雪,时而千军万马,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要被卷入其中搅碎。
但在棋盘上的两人依旧稳如磐石,直到在这以中原为棋盘的棋局上走出了最后一步,棋盘上的棋子瞬间光芒大盛。
光芒通天,穿透了皇陵,照亮了黑夜。
而在这光芒之中,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刘洵的所有布局,看到了在棋局中央现出的那一颗星。
噗嗤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时空仿佛静止了。
无垢圣母脸上的得意未去,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心口捅出了一截刀尖。
血从她的心口和后背迅速洇开,顺着刀身向下流去。
站在她身后的人握着刀,目中的神光已经恢复清明,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痛苦。
她嘴唇颤动着,看着眼前的虚空,仿佛又见到了道尊。
他犹如神明,以天地为棋盘,以红尘众生为棋子,一步一步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入局的棋子再光辉熠熠,最后都可舍弃,如她,如其他。
等整个棋盘都暗下之后,剩下的唯有一颗星。
而那一道星光落下,正落在她面前的这个握刀的少女身上。
第 317 章
山洞中离奇的安静跟外面的动静一对比, 越发的死寂。
无垢圣母眼中生起了一种奇异的明悟,陈松意见她看自己的神情不再嫉妒,不再挣扎, 反而变成了一种微妙的神色。
她甚至朝她伸出手来。
陈松意没有动, 而在无垢圣母的手碰到她之前, 在她身后的厉王就已经把她拉了过去, 挡在了身后。
厉王以一种戒备的姿态看着无垢圣母那伸到一半的手,让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少女。
对两人而言,先前在无垢圣母的催眠前更没有抵挡性的分明是他, 而被她挡在身后的少女才是那个将他跟旁人从无垢圣母的催眠中解脱出来的人。
但当她把手伸向陈松意的时候,萧应离还是本能的隔开了她们, 不让她触碰到少女。
陈松意没有抗拒他的保护姿态, 只是站在他身后,目光依旧跟无垢圣母接触着。
对没有触碰到她这件事,无垢圣母只是感到遗憾。
她沾着血的手指在半空中轻微地动弹了两下, 然后放了下来。
陈松意听到大阵中细微的声响, 对已经开始流失生命, 不再对他们造成影响的无垢圣母不再关注, 而是在大阵失去掌控,开始逐渐崩塌的动摇中。对厉王说:“要把这些孩子转移出去。”
那些往这里冲来的活尸现在正在上方的通道里, 跟驻守在各个路口的士兵激烈交战。
一旦操控他们的人死去, 他们就不能再自主行动, 可以很容易被杀死。
不过操控阵法的无垢圣母死去,大阵也会崩塌, 这个山洞说不定也会塌下来, 将这里的一切掩埋。
石台上躺着的那些孩童是他们这次追踪过来的重要目的之一,要把他们安全转移出去。
听到她的话, 萧应离也将目光从无垢圣母身上收了回来,抬头看向四周,见到了从上方簌簌落下的霜尘。
那些从控制中逐渐苏醒过来的孩童因为落下的霜尘而发出了更加大声的哭泣。
萧应离的目光扫过在那些石台上伸手的孩童:“我去把他们转移出去?”
陈松意道:“我会试着掌控一下阵法。”
原本的掌控者已经生命垂危,想要将控制权夺过来应该不是难事,只不过先把孩子转移是双重保险。
于是两人便不再管不构成威胁的无垢圣母,分散开来去做该做的事。
山洞的晃动中,跟另外行动起来的两人不同,被捅穿了胸口的无垢圣母依旧维持着被贯穿的姿势。
在她身后的人也没有将刀拔出来。
胸口的痛意蔓延,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裳,无垢圣母低低地喘息着,在这地动山摇中向着身后的人问道:“挣脱我的催眠,想起过去有什么好?”
他是被道尊点化的棋子,历经了杀戮,脱胎换骨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封锁了他的记忆,让他不必想起自己曾经亲手杀死心爱之人,在她嫁人的喜宴上让这个村血流成河,不必去背负这过去的罪恶,也不用做个被利用之后被抛弃的工具。
他们在一起可以相互扶持,一起抵达彼岸,抛弃过去,永远不用再被旧日的痛苦所包围。
可是现在他却恢复了清醒,哪怕不用回头去看他的脸,无垢圣母也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是在他偶尔清醒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会露出的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
听见这话,仍旧手持着刀的青年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五指用力收紧,让他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中确实如同无垢圣母所说的那样,拿回了清醒,也带回了痛苦。
不光是在喜宴上犯下的杀孽,还有在这之后,在无垢教中所做的一切都重新包围住了他。
听着她渐弱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几次之后才发出了声音:“虽然沉浸在虚妄之中,可以获得如你所说的解脱,但痛苦才是真实。”
犯下的罪要自己去赎,而不是接受催眠,然后一错再错。
“是吗……”无垢圣母叹息一声,似乎想笑,可痛苦令她不能发出笑声,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上了颤抖。
生命在她体内流逝,她可以看到陈松意在修改因为自己靠近死亡而脱离掌控,逐渐崩塌的阵法,感觉到大阵的掌控权正在旁落。
她看着这个笼罩在光芒之中,像是星辰一样耀眼,仿佛能够拯救一切,能够照亮长夜的人,最终对着身后的人低声道,“既然你选择清醒,那就继续清醒痛苦地看下去吧。”
看下去之后,他就会知道世间没有什么希望,反抗道尊的人永远不会得到胜利。
青年还想对她说什么,然而却感到她气息渐弱,最后原本靠她自己站立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向着后面倒去。
本能的,他抱住了对方。
这个曾经将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让他沉浸在虚幻之中,和她一起统治整个无垢教,一起为道人的伟业努力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掌控他们的人一死,外面那些原本成群结队,目标明确往里面冲来的活尸就一下子从那种狂躁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仿佛忘了自己上一刻在做什么,一个个呆滞地立在原地。
跟他们交手的士兵们见到这些突然安静下来的活尸,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正在跟他们激斗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出手,一刀劈向对方的手臂,就见一条手臂掉落下来,可是那凶残的活尸却没有了动静,仿佛被砍的并不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
砍下对方手臂的边军非但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对眼前这一幕感到了毛骨悚然。
还是他们的队长声音传来,朝着这些呆愣住的手下怒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们的头砍了!”
在战场上,敌人要是离奇发呆,他们要做的事就是趁对方呆愣的时候夺走对方的性命,自己也跟着停下是怎么一回事?
这声怒吼唤回了边军将士的神志,很快他们手中的刀就朝着围堵的活尸脖颈砍了过去。
在没有多少血液飞溅到情况下,活尸的头被砍了下来,掉在地上滚远,然后身体也倒了下去。
砍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这些停下来任由他们劈砍的活尸就被清理出了一个缺口。
而冲在最前面来回援的常家兄弟在冲到山腹深处之后,看到了正在下方把石台上的孩子都抱走的殿下,立刻道:“下去帮忙!”
说完兄弟二人率先跳了下去,来到了自家殿下身边,从萧应离手中接过了那些孩童。
“殿下。”
“这些就是那些被拐走的孩童?”
“不错。”萧应离见他们二人来,立刻指了自己方才确定的安全方位,“把孩子抱到那边去。”
“是!”
人一多,这些石台上的孩子被抱走的速度就快了。
石台一个接一个地空出来,而陈松意在修改了阵法之后,也很快地截断了阵法跟血池之间的联系。
一时间,那些不管有没有炼制完成,顺利出池的护法金刚全都被阵法反向控制,切断了跟这些孩童之间的联系。
作为没有完成的残次品,他们的体内毒素远远没有达到平衡,一旦跟这些孩童切断联系,那些毒素立刻就侵入了他们的肺腑。
失去平衡,毒性发作很快,他们就发出了痛苦的嘶吼,然后倒在地上翻滚挣扎,接着脸上或是长出脓包,或是产生变形,再一个个炸裂。
带着腐蚀性的血水溅到地上,他们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而接管了阵法的陈松意在调动元气,补全了阵法之后,山洞的震晃安定下来。
站在仍旧氤氲着光芒的阵法中,看着正在忙碌搬运孩子的厉王和其他人,她可以直观地看到在从洞顶照下来的那一线光芒之中厉王身上升腾的气运。
原本被道人布局谋夺的王朝气运,在这一局破除之后,自动回流,加在了厉王身上。
他身上的王气更盛,在黑暗中仿佛耀眼的星辰。
因为这样气运加身,看到无比鲜活无比光明的他,仿佛能够照亮黑暗,解决他们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陈松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而在这一切尘埃落定,那些失去操控的活尸也被杀死之后,他们终于可以搜寻这个不知被何时挖出来的巨大山洞。
原本在气运加身的时候,陈松意每日就可以捡到银子和一些事物,现在她跟厉王联系在一起,更加轻易见到了反馈过来的效果。
这里那么多山洞,还有挖出来藏宝的洞穴,她只是随意探取一处,就见到了里面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一箱箱的金银。
“哇!”举着火把前来探路的边军将士看到打开的箱子里那耀眼的金光,忍不住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银。
在另一个方向的萧应离也很快被吸引过来,跟陈松意站在一起,看着这堆满金银财宝的洞穴,里面甚至还看到了白玉雕成的无垢圣母像。
常衍跳了进去,双手抱着那尊白玉雕像从里面出来,举到了自家殿下和军师面前:“殿下,军师。”
他满眼惊叹,就算他是跟在厉王身边的天岗卫,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但这样遍体通透的白玉雕像还是太超出他的眼界了。
萧应离没有动作,只是在火把的照明下端详这座白玉雕像,火光下的白玉雕像仿佛笼罩着一层暖光,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出有瑕疵。
光是这一座雕像,耗费的材料跟钱财就能够抵得上一支不小的边军队伍月余的花销了。
而无垢圣母的信徒只是为了讨好她,就能耗费财力物力打造一尊只对她的信徒有用,不能在外流通的白玉雕像。
陈松意伸手,在白玉雕像上触碰了一下,玉石入手生温,仿佛是真人的肌肤。
一块这么大的暖玉,价值连城,她想的更实际:“回头找工匠修改一番,作价卖出,能充实军费。”
也许雕这座雕像的人是为了讨好无垢圣母,也许是因为世人对神仙的想象就只有那几种样子,所以除去部分细节特征,这尊雕像的大部分形态都跟观音雕像一致,很容易就能改成观音像。
萧应离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然后对常衍说:“听军师的。”
常衍明白了,小心翼翼找了盒子将这尊白玉雕像放进去。
火光摇曳中,其他士兵也已经从震撼中脱离出来,开始把里面的财宝都起出来了。
经历一场大战,没有什么比在这里找到战利品更让人欢喜鼓舞的事,他们知道厉王殿下治军严明,更知道跟随他作战得到的战利品他从来不会独占,该发的都会发下去。
这里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就算他们每人只是分到一小部分,那也是非常惊人的收获了。
可以说跟厉王殿下来这里一次,比他们击退草原人得到的回报都要多。
士兵们的欢喜冲淡了这座山洞里的血腥阴暗,而对教派是这个世界敛财最一流的组织这一点,无论是萧应离还是陈松意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过无垢教累积了再多财富,如今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在把藏在洞穴里的财物都搜出来之后,陈松意又去查看了其他地方,然后在那里找到了许多骸骨。
这些尸骸堆积在洞穴里,身上的血肉已经化作了血池的原料。
“这里那么多口血池,这是一共杀了多少人?”常衍依旧跟随在他们身边,看到这么多骸骨不由啧舌。
“比起他们杀了多少人,更重要的是知道他们杀了什么人。”厉王的神情达到了来到这里之后最凝重的时候。
他们不知道张军龙是在这些人口中得到了什么样的许诺,所以才会这样孤注一掷和他们合作,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受伤都不跟他们计较,还给这里送来了这么多人。
血池的波澜还映在他眼中,如果那一口口池子是用普通百姓填进去的话,那这一刻他就已经想要反悔,推翻自己许下的承诺,只是为了这三座城池的和平演替,就掩去张军龙的恶名。
不过陈松意在看到这些骸骨之后,辨别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些是死囚。”
死囚身上的气息在她眼中看来与普通人不同,三座城的死囚加在一起,足以填满不少血池了。
看来张军龙虽然跟无垢教合作,在暗中运输物资人力给他们,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用普通百姓来填补的程度。
她在这些被堆放骸骨的洞穴中走动,在其中一处气息与别不同的尸骨前停下,“还有俘虏。”
草原王庭跟大齐交战这么多年,总有些人战败来不及撤退被留在城中,成为了俘虏。
平日里他们被充作奴隶,做一些没有人愿意干的活,这一次就被张军龙填在了这里。
无垢教里没有草原人,所以对张军龙这种把战败的俘虏送来填充血池的行为,无垢教也没人反对。
埋骨的地方同止这一处,后面他们又再找出了几处,确定了这些白骨的身份都是些死囚跟俘虏,直到最后一处。
站在这些白骨前,陈松意的神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前面的死囚跟俘虏没有触及她的底线,但这些就不一样了。
觉出她的异常,厉王停在她身边,问道:“这些是……”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答案的准备,但真相带来的冲击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军中将士。”
“军中将士?!”常衍失声叫了出来。
陈松意的神情很冷硬,目光里却有着愤怒,她蹲在了这些骸骨前,把其中两具骸骨拼凑了出来,年轻的王者就发现这些骸骨缺少了一部分肢体。
她摆好最后一块骨头,看着面前的白骨,这曾经是两个勇猛杀敌,守卫边关的边军将士。
她猜出了无垢教给了张军龙的承诺:“他们承诺了他,可以将残疾的、无法再上阵杀敌的将士送来这里,换回一个个绝世兵器。”
对不熟悉无垢教行事规则跟道术世界的人来说,他们或许会以为将这些伤兵送到这里,无垢教就能用神奇的道术让他们重新变得完整,变得骁勇善战。
可能这些来到这里的将士在成为血池的原料之前,都确信着这一点。
然而他们只是原料。
无垢圣母只会把她炼制出的人形兵器交到张军龙手里,算作完成承诺。
张军龙没有完全丧心病狂,这个可能原本应该让洞穴里的气氛缓和一些,但萧应离凝视这些将士骸骨的目光依旧沉重。
“与虎谋皮,这从来都是错误的选择,只可惜他分不清。”他低声说着,然后对常衍吩咐道,“让人来收敛这里的尸骨,把他们带回去,让他们安息。”
常衍的声音同样沉重:“是。”
将这里隐蔽的洞穴全都清理了一遍,那些活尸也被清除干净了,剩下在角落里躲藏的普通教众也都被找了出来。
对这个据点被端掉,圣母被杀死,这些普通教众的表现更像普通人,面对面前手持兵器的边军,他们没有反抗的念头,眼中也没有仇恨,只有畏惧。
而在这些还活着的人当中,让他们感到最棘手的还是那个杀了无垢圣母的青年。
在萧应离和陈松意去查探了各个洞穴,毁去了血池,清点出了无垢教搜刮的财富回来之后,他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待在那个不再生效的阵法里,他们离开时他是怎样的,现在就依然是怎样的。
唯一的区别是无垢圣母的尸身已经被抬开放到了一旁,现在还在那里的就只有他一人。
常衡一直留在这里看着他,哪怕在看着下方的边军抱走石台上活着的孩童并清理现场时,他的注意力也有一部分停留在他的身上。
等到自家殿下和军师回来后,他才直起了身,离开了自己靠着的地方,向他们汇报了情况:“他一直在原地没动,也没有理会跟他说话的人。”
闻言,厉王看向了下方那个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的青年。
他是薛灵音要找的人,是蜀军的一员,虽然跟无垢教中的很多人一样都手染鲜血,但跟他们不同的是,他是被操控的。
在不久前,萧应离自己就体验过被无垢圣母操控的感觉,哪怕挡在他面前的是陈松意,那时的他也毫不犹豫对着她刀剑相向。
哪怕他当时的脑子是清醒的,知道她是谁,身体也仿佛完全摒弃了全部准则。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还有那道术法,她通过那道红线轻易就将他的神志拉了回来,没有让自己伤到她,厉王觉得此刻自己的表现也不会比下方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好多少。
常衍自言自语道:“我看他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没有办法用被操控这个借口来给自己开脱,所以才在等着以死赎罪而不逃跑。”
“他还不能死。”陈松意开口道。
无垢教的高层要么被炼制成了护法金刚,要么像无垢圣母一样身亡,活下来的都是些低级教众。
这种情况下,恢复了清醒的他就是最了解此处内情的人,有很多消息都需要从他的口中才能得知。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保下来,打消他以死赎罪的念头。
厉王听完,表示了同意:“那就先让人看着他。”
底下的人虽然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但也不会自己求死,因为他的身体经过祭炼,寻死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难事了。
还是继续将这里的东西清理干净,收集线索,等一切结束再来把他带出去。
……
历经一夜鏖战,从暗无星光到此刻东方既明,山谷里恢复了安静,而快马加鞭赶来的援军也抵达了山林之外。
他们一来,陈松意就感应到了,直接操纵着大阵散开迷雾,现出了一条路让外面的人进来。
树林外的军队原本一直在林子入口打转,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正不知该怎么进去,突然看到林中的迷雾散开,眼前仿佛现出了一条道路,于是张少将军立刻下令:“走!”
大军赶路时,张辟疆预想过里面的惨烈状况,最差的结果就是厉王殿下已经身陷其中。
不过在走出林子看到外面站着的年轻王者后,他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眼前的山谷中弥漫的血腥气,被俘虏的人群,还有堆积在旁的白骨,全都说明了这里先前经过怎样的地狱惨状,但阳光照在山谷中还活着的众人身上,让他起码确定了一件事——
昨晚的战斗,厉王殿下是占优的。
或许过程中损耗了一些人手,但他本人没事。
于是一来到萧应离面前,张辟疆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向他请罪:“末将来迟,请殿下恕罪。”
“张少将军请起。”厉王殿下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然后他的手伸过来,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托。
张辟疆就感到一阵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就顺着这股力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他看着面前的人。
他见过厉王几次,在殿下来到边关接掌边军之后,他曾经跟随着父亲去过几次主城面见殿下。
见眼前的人第一面开始,张辟疆就为这个年轻的王者所折服,他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甘情愿追随他的魔力。
眼下几年过去再见厉王,这种感觉依然没有改变,所以昨夜派遣出去的小队有人回来禀告,说在城外的村庄中发现了异教徒的据点,而为了追拿这些异教徒秘密来到此处的厉王殿下正深陷其中的时候,张辟疆第一时间就是点兵点将,急急朝着这里赶来。
即便是在和草原人开战的时候,他的队伍行进也没有这么快过,只怕自己来迟一秒,厉王殿下就陷入没有后援的境地。
还好,张辟疆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还好没事。
而他此时在关注厉王殿下周边的情况,除了那些被俘虏的异教徒之外,在周围忙碌的是他们张家麾下的边军,还有穿着普通村民的衣服,身上仍然残留着边军精悍之气的青壮。
张辟疆神色一松,想到了这应该是厉王殿下来这里之前从村庄中召集的退伍边军。
殿下不是来打没有准备的仗,哪怕事情发生的再仓促,他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但是张辟疆还有一点不明白,就是按照他跟这些人的交手经验,这些异教徒十分难对付,而这里又是他们的据点,只会更加棘手。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炼制品,也不是寻常军队能对付的,他不怀疑厉王殿下的能力,也不怀疑自己麾下的边军可以在他的指挥下杀出一条血路,但那是惨胜,如何能做到像现在这样损耗最小,占尽上风呢?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带着两人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对方在看到自己之后并没有停下,反倒是原本在同他说话的厉王殿下听到脚步声后转过头去,看着这个少年人来到了面前。
“殿下。”那少年发出了比张辟疆预想中要轻柔的声音,这让他不像是一个少年,更像个藏在不起眼外壳下的少女。
张辟疆注意到了厉王殿下对待他的态度。
在他的印象当中,殿下不管是面对将军还是普通的将士,总是诚挚而温和的,不过眼下在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这种诚挚之中又多了两分与别不同的温柔。
他倾听着来者的话,并不打断他,在听完之后才对他点头,说了两句什么,接着看向在旁还若有所思的张辟疆,向着他介绍道:“少将军应当还记得,先前跟随在游天身边的——”
那个药童!
张辟疆想起来了,这是游太医身边的药童。
第 318 章
曾经几次跟游太医来过将军府。
张辟疆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来, 是因为陈松意此刻的气质跟原本大相径庭。
她没有负着那个药箱,而是改为负刀,昨夜的鏖战她明显也是亲历者, 那种锋利的杀气还没有从她身上褪去。
这让她看起来不像是游天身边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 而是厉王殿下身边的一把尖刀。
这时, 萧应离也开口道:“让我再介绍一次, 永安侯,张少将军。”
顺着他的话,陈松意对张辟疆点了点头:“少将军, 又见面了。”
“永安侯!”
张辟疆瞳孔一震,在听到她的真实身份时, 他对仓促发生的事情严重性有了不同的推断。
如果只是厉王殿下在这里现身, 那么还可以说是单纯追索异教徒,恰逢其会追到了此处。
可是先前在自己府中出现,而且早早就来到了城中, 还隐藏了身份跟在游天身边的是永安侯, 那这件事牵扯到的就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藏在这个山谷中的异教徒。
陈松意看到了张辟疆眼中的猜测、怀疑跟动摇, 明白他应该意识到了什么。
张少将军并不愚钝, 相反他很敏锐,很多事情他之所以不第一时间去想, 只是因为本能逃避背后隐藏的真相。
不过最适合告诉他一切的是殿下, 并不需要她参与其中, 所以陈松意只是带走了张辟疆带来的人手继续去清理山洞就退下了,给了二人厉王独处的空间。
尽管后面来的这些边军都为山谷中发生的一切而震撼, 为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感到迷茫, 但这里并没有用得上他们驰援,他们来到的时候就已经是收拾局面的尾声了。
不管是在山谷之中, 还是在那隐藏在山壁后的空间里爆发的战斗,都超乎了他们的想象,让他们很难想到里面这些战斗痕迹是怎样造成的。
而且,在山洞里见到的东西更是超乎了这群在和草原人的战场上出生入死拼杀过无数次的战士的预料。
有人感到不适,甚至在见到山腹中的血肉时忍不住吐了出来。
陈松意没有怪责,只是安排下了任务,让他们去做好收集和清理。
她调转目光,看向山腹深处。
在那里,还有一个需要处理的问题。
山腹中的石台已经全部空了,上面凝结不散的冰霜也都消除了。
无垢圣母的尸体被抬到了外面,留在这里的就只有那个还盘膝坐在原地高大青年。
他的腿上横放着一把刀,像是在等待着最终判决,听到脚步声从洞口出现,像雕塑一样的人没有动,只有眼睛抬了起来,看向那个方向。
看到来人,尽管陈松意眼下伪装得十分精湛,跟原本的她完全不像,但青年还是认出了她。
不说其他,就说在青龙山上他炸毁山洞的时候,在里面瞥见和厉王一起追过来的她从那样的爆炸下护着厉王生还,这一点反应之快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陈松意也没有出声,像一片雪一样从上方落了下来,脚下几乎没有溅起任何烟尘。
她穿过了石台,来到了等待审判的人面前。
这一刻,山洞内外面对她跟厉王的两个人纵然身份不同,却都在等待着审判他们的命运。
陈松意知道外面的张少将军会接受他的命运,因为哪怕很多事情在改变。有些事情也依然不会变。
但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却是一个未定的结果。
他们一坐一立,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坐在地上的人先开口了。
“我杀不了自己,但我知道你应该有办法能了结我。我死了之后,这具身体随你们处置。”
不管是打算用它来炼制新的兵器也好,还是将他剖开研究,甚至直接弃尸荒野他都不在意。
他只希望在一切了结之后,完成最后的复仇——杀死自己。
陈松意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道:“死亡是逃避现实的办法,但却不是终点。”
这一瞬间,与她对望的人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变化。
陈松意意有所指,“你已经体验过道术的手段,就算你今天了断生命,也难保来日会被怎么扯回来。到时候,痛苦只会变成更深的痛苦,因为你发现最后的逃避手段也没有起效。”
“如果是我,我建议你继续活下去,用活着的方式来扛起责任,而不是用死亡来赎罪。这样在一切结束后,你才会获得真正的安宁。”
“你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清楚无垢教的一切布置,也见过在这里聚集的人,或许还直面那个为了自己的长生久视将整个中原卷入战火纷争的人。”
“你不是这一切的根源,他才是。”
“你的存活,会给我们提供到很多有用的信息,让我们能更有把握对付我们共同的仇人。你不用担心活着会陷入空虚和痛苦,因为边关还有很多事可以让你做。比起死亡,我认为这样活着奔走赎清罪孽,避免更多的死亡会更好。”
“要是你无法面对过去,做不到用原本的身份再活下去,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的名字。”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朝着面前的人抛了过去,正好落在了他的腿上。
青年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把件,雕刻的是一只有些眼熟的神兽。
他伸手拿起辨认,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芒:“螭吻?”
与此同时,少女的声音也再次响了起来:“从今天开始,就抛开过去,作为‘螭吻’活下去吧。”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
“相信我,有机会活着弥补错误,比什么都不做就死去要强一百倍。”
……
……
……
太阳从山后彻底升了上来,照亮了边关辽阔的天空。
城墙从一角被照亮开始,如同被阳光渐渐晕染,夜晚留下的阴影如潮水般退散。
远离主城的山谷中,这里更早的沐浴在了一片耀眼的光芒里,在夜晚寂静的生灵一下子又重新复苏了过来。
春日的气息也弥漫在了边关的山谷,繁茂的草木间看得到觅食的动物在钻来钻去。
一只兔子从沾着露水的草叶中钻了出来,跳到了一片盔甲旁边。
这个身穿盔甲伏在巨石后的人并没有因为它的靠近而有动作。
他依旧停留在原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把件。
这玉雕的材质并不算很好,可是看得出来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所以呈现出好看的光泽。
这玉石雕成的龙九子嘲风被修长的手指盘弄着,从这个动作就可以看得出主人的心情并不太平静。
风珉带着自己的人,不声不响趁夜离开了主城,来到了这座山谷,就在高处埋伏了下来。
他的人不多,只有六七百,分散在各处,就地隐藏,就算是从山谷上空飞过的鹰隼也很难发现这里还埋伏着一队人马。
他们就在这里安静地等着张军龙,等待着他的大军到来。
突然,风珉停下了摆弄,把那只玉把件收回了怀里。
他们在这里等着的那支军队还没有来,而风珉发现这个动作也不能疏解自己心里烦躁,索性就停下了。
在他脚边吃草的兔子察觉到动静,抬头看了看,见这个庞大的生物依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低下头继续吃着这片鲜嫩的青草。
风珉带出来的这六七百人相对城中的驻军来说并不多,少了他们城中的布防也不会有多少变化。
裴植让他带人到这里守着的时候告诉他,他的职责就是看着目标什么时候抵达,然后用约定好的方式向城中预警,接着什么也不用做,继续等,直到有人从这个方向溃逃,他再带着他的人狙击。
这个任务对风珉来说没有多少难度,但他在边关第一次真正跟军队作战,要应对的就是来自内部的敌人,要与之作战的就是边关的同袍,这实在是讽刺。
在他想来,只要身在边关就该知道大齐跟草原王庭之间是怎样不死不休的局势,此刻朝中大势正好,正是边关齐心对外,跟草原王庭打响最终一战的时候,身为大将军的张军龙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朝着统帅所在的主城刀剑相向,内部先生忧乱呢?
可过往的一切都证明,裴植永远是对的,他说张大将军会反,那就一定会反,说他会从这条路经过,那就一定会从这条路经过。
而自己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在这里等着。
收起把件之后,风珉又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陈松意。
少女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按照裴植的推断,她跟厉王殿下现在应该是在张家辖下的城中。
张军龙会趁着统帅府空虚朝着这里进攻,她跟厉王殿下也一样会趁他不在,让张家辖下的三座城换个主人。
所以他不光会败在这里,就算逃回去也会发现,后方也已经陷落。
既然如此,那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来的时候尽量快的让人回去送信,然后在他们退的时候尽量多的留下这支溃兵。
风珉闭上了眼,让自己的听觉在风中尽可能的延伸出去,等待着从远处传来的行军声音。
第 319 章
义诊第一日, 城门外从一大早就聚集了很多人,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
许多听进了宣传小队的话,挑着家中的东西从天还没亮就开始从周围的村庄赶过来的村民都等在外面。
一来到城外, 看到了城墙下搭好白的医帐, 他们的心才踏实:“这么多医帐, 看来今日来坐诊的一定有很多大夫。”
“我们城里有这么多大夫吗?”
城里的三家医馆, 坐诊的大夫有数,大多数人都是知道的,设立那么多医帐, 哪来那么多大夫哟。
“说起来,不知道那位宫里来的太医, 是坐在哪个医帐里呢。”
“你想去看啊?昨日来的那些边军不是说了, 这位大人只接要命的疑难杂症,你这样活蹦乱跳的怕是进不了他的帐子。”
“去你的,我也没想着要大人给我看诊, 就是想看看这宫里来的大人物长什么样……”
除了听宣传小队的话挑了东西来卖的村民, 早早聚集在这里的也有许多一看就生了重病的人, 有被搀扶着走来的, 还有被抬着来的,一来周围就弥漫起了久病的药味。
这些病人也知趣的没有离那些来做生意的人太近, 只是远远地跟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 然后以渴盼的目光望着还没开启的城门。
一个抱着女儿的妇人安慰小女儿道:“快了, 很快门就开了,救命的大夫就要出来了。”
也有背着母亲来的汉子在地上铺好了布, 把人放下道:“娘别怕, 惠民堂的两位大夫听说最擅长治我们这样的病,往日我们求不到, 今日却是一定有机会的。”
同样的话语发生在许多处,基本上每一个今日来求医的人都明确了自己想要去哪个大夫的医帐里看诊。
那位游太医他们当然也是渴盼一见的,但却没有人是绝对奔着游天来的。
他接诊的条件很苛刻,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
能不能得他医治,就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城门比平日早了三刻开启。
伴随着沉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等在外面已经摆起了摊档做起了生意,在城外这条大路上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的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听着里面由远及近传出的马蹄声。
“来了来了!”
“大夫们是要出来了吧!”
为了今天的义诊,将军府一早调集了将士来维持秩序,并负责搬运义诊的各种物资。
他们开路,犹如一阵疾风,沉默而迅猛的来到了城外,将成箱成箱的药材全都搬了出来,又生起了炉子,在背风处排成几排,这就是用来煎药的地方了。
跟在他们后面,从不同的方向汇集过来的才是三家药堂的马车。
等在外面的所有人目光都亮了起来,他们识得的字虽然不多,但是回春堂、惠民堂的标志他们却是认识的。
等到一位位或是年长或是年轻的大夫从马车上下来,进入写了各家药堂字号的医帐,在里头坐下。摆开架势准备看诊时,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欢呼——
“真的是这几家药堂的大夫!”连回春堂的车老大夫都出来看诊了,那些来村里宣传的边军军没骗人!
“走,我们过去!”“赶紧的过去——”
先前来到这里,并没有人在外面告知他们要如何排队,所以那些带着病人的家属全都本能地想要抢在最前面排过去,以免错失机会。
这些来看病的人一动起来,原本安静的场面顿时就乱了。
昨日在城中义诊时已经见识过那些朝着他们药堂涌来,试图抢占位置的病人的大夫们看到今日更多的人潮,都忍不住面皮抽了抽。
幸好少将军安排的那些将士不是吃素的。他们守在最前面,犹如一堵人墙挡住了这些想要朝着医帐拥挤过来的人。
见到他们身上穿着的铠甲和手中的兵器,原本想要争抢到前面位置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停下来,被后面的人一挤,两边的作用力相互碰撞,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竟形成了一股海潮般的波浪。
有人被挤得叫出了声,但这也让他们的冲击停了下来,让挡在医帐前面的将士充满威严的趁势发出了警告:“全都不要挤,依次排成长队,要去哪位大夫的医帐前看诊就排在哪条队伍里!”
“谁要是敢乱挤乱撞,我们就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听到了没有?”
将士们的声音在清晨的城外回响,充满了震慑力,令先前混乱拥挤的人潮全都平静了下来,然后缓缓散开。
汇入他们之中的将士开始了指挥,让他们排成了长而整齐的队伍,这样一来便秩序井然了许多。
见状,从另外两座城赶过来,第一次见这阵仗的大夫们也松了一口气。
很快,那些排在最前面的病人就被带到了医帐前,战战兢兢地坐下,几家药堂的大夫们也进入了状态:“得的什么病?先坐下吧,我给你把脉。”
义诊一开头,很快就进入了正轨,外面的守着的将士要做的也就是穿插在人群中,不时走动,维持一下秩序。
而那些先来到这里摆开了摊档的村民也终于正式开张了。
不管是其他在这个时候到来准备进城的人,还是那些在排队等待的病人,几乎所有人都是没吃早饭就过来了。
而见到往日安静的城外竟然聚集起了这么一个市集,城门入口的大道两旁还有这么多的摊档售卖食物,摆摊的人又不吝惜力气的吆喝,于是不少人都朝着这些摊档聚集了过去,买了不少吃食,甚至后面推着菜来卖的附近菜农都选择了直接在外面摆摊,不用进到城中去找买主了。
城外彻底地热闹起来,相比之下,城中的大将军府就要冷寂许多。
从昨天半夜听到派出去的队伍传回消息,夫君匆忙起身穿戴盔甲,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军队朝着厉王殿下身陷的地方赶去之后,张少夫人就没有再合过眼。
原本藏在水面下的暗涌激流就这样在这座城中展开了,而为厉王殿下跟永安侯提供了线索,并打算在适当的时候跟夫君说明真相的她却没有机会在他离去之前同他挑明一切。
张少夫人几乎可以想象在,见到厉王殿下之后就要毫无准备直面这一切的夫君会陷入何等的动摇跟崩溃。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昨夜能和他一起去,然而不行,因为今日城外还有义诊,将军府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来主持大局。
所以张少夫人按耐住了焦急的心情,如同她应当做的那样坐镇府中,掌控一切,确保在自家夫君和厉王殿下他们回来之前一切无虞。
至于赵西席,此刻也早已经被她安排的人把控在了府中,还有其他属于公爹的人手,全都被用不同的名义限制了行动。
他们当中或许有人猜到了什么,但什么也做不了,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听着外面每隔一段时间就汇报回来的义诊状况跟物资消耗,还有少将军的队伍有没有回来的消息,张少夫人心中的情绪也渐渐沉降下来。
“游太医还没有去医帐吗?知道了。”其他的消息都罢了,游天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现身这一点,张少夫人还是有些意外的。
按照约定,游太医是要留在这里的,今日的义诊他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可他却没有及时现身,这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张少夫人想着,朝着一旁侍立的大丫鬟看去,大丫鬟上前一步,禀告道:“昨夜少将军出城的时候,城外正好有人送一名性命危急的产妇来,护送她的是去往张家村的队伍里的其中一名将士,叫了游大人去接诊。”
游天深夜在驿站里被叫醒,匆匆来到城外接诊了袁三娘,带着他们回了驿站,足足耗费了一夜时间才把这个产妇保下来。
大丫鬟道,“现在游大人没能一早出现,可能是因为还要看顾这个病人,毕竟他的徒弟不在身边,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原来如此。”张少夫人点了点头,今日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不是那日跟永安侯接触的那个,所以她不知道游天身边跟随的药童的真实身份,所说的徒弟指的自然就是永安侯了。
永安侯不在,是跟厉王殿下一起去搜寻那些异教徒了,如此亲身犯险,就算她在各种传言当中被传得何等厉害,一身所学又是何等的神乎其迹,也改变不了她比自家的那些妹妹还年少的事实。
张少夫人心中不免因此生出了些新的担忧。
只希望夫君的驰援及时,厉王殿下和永安侯都不要在那里遭到什么损伤才是。
“派些人去驿站,看看游太医有什么需要。”
就算要看顾那个生命垂危的产妇,今日不能去出席义诊,也不能由游太医一直自己看顾,毫不休息。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大丫鬟领了她的命令,这就从府中点了两个机灵的生产过的妇人,还带上了从府库中点出的一些药材,亲自往驿站走一趟。
义诊开始的第二天,游天居住的驿站外面反而清净了许多,得了棘手的病症要前来求医的病人前些日子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而从三家药堂的大夫正式参与义诊开始,不那么严重的病人就朝着他们那边去了。
除了昨夜被叫醒,亲自去城门外接了这个情况危急,由松意先行处理过的产妇之后,他就没有其他病人了。
经过昨夜的诊治,产妇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现在游天心中所想的跟张少夫人一样,都是想知道另一边的情况如何了。
如果不是他要在这里坐镇,不能一起去,那昨夜在接诊完这个产妇之后,他就会追上张少将军一起过去了——就算那边没有什么他要对付的强敌,赶到之后他还是可以帮忙救治伤者。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他就只能留在这里。
尽管昨夜收治这个情况危急的产妇之后并没有怎么休息,但不影响游天的精神。
早上的药驿站后厨已经熬好了,这个产妇的丈夫事事亲力亲为,在后厨熬药的时候看着火,熬好之后又送去给情况已经稳定的妻子,还想办法在后厨做了些她想吃的东西。
游天在要出驿站的时候遇见了正端着东西要去房间里给妻子的吴四通,一见游天,吴四通便要向他跪下行大礼。
“别跪。”游天止住了他,看了眼餐盘里装着东西,确定可以入产妇的口,这才对他说道,“送进去吧,让她吃了多休息,我去城外义诊,有什么事情就到那里来找我。”
“是,大人。”吴四通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又说,“大人还没吃早饭吧?我在厨房还做了别的东西,大人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游天心想你做的那点东西哪够我吃的,还是到义诊的地方去看看那里都卖什么,吃饱了再到医帐里去看一看。
只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他是一点也等不住,于是这就雷厉风行的出了驿站朝城外去,正好跟将军府来的人错过。
此时日头已经升高,阳光变得灼热起来,城外义诊的队伍变动也已经顺畅起来,排到了看诊的人便进入医帐接受诊治,没有排到的就在外面等着。
城外并没有多少树荫,因此就算是病人也照样要在日头下晒着。
尽管各家药堂这次来坐诊的大夫都医术高明,很有资历,可看诊终究是一件需要耗费时间的事。
要治疗不同的病症更是要辅以不同的药和针法,何况他们也不能完全依照自己的习惯来开方,重要的是要配合现有的药材来治愈病人。
游天不是自己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个从风雷寨出来的年轻人,今天在她身边充当的就是药童的位置。
只不过他身材高大,而且跳脱活泼,跟沉稳的少女一比起来就显得惹眼许多。
他对自己今日分到的任务十分的兴奋,背着游天的药箱在前面开路,像一条游鱼一样在人海中拨出道路来,时不时回头道:“大人这里走。”
游天没有提醒,他们其实可以从另一边走,那些士兵会拦下想要冲进医帐的民众,却不会拦下他,不过出于想要看清来的这些病人都有什么病症的原因,游天没有打断他的动作,而是跟在他身后,从人群中一路挤了过去。
将军府给他安排的医帐在一排医帐的最末端,这并不是因为怠慢,而是因为游天愿意接诊的病人都要经过他的挑选,不跟其他药堂的大夫一样,可以接受患者的随便排队。
因为这里从一开始就空着,没见大夫来坐诊,所以那些排队的病人也没有排到这前面来,等看到那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从人群里钻出来,为一个看上去更年轻的公子开路,主仆二人朝着空置的那个医帐过去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人还在想:“这个小公子是谁?怎么往那个医帐走,那里不是没人吗?”
而且他们竟然就那样过去了,侍立在附近维持秩序的将士竟然没有阻拦。
于是一双双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们,直到两人进了那顶医帐,游天还在给大夫准备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从给他背着药箱的年轻人手里“接过药箱,从其中取出了脉枕放在桌上,众人这才确定这位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而是真的游太医。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从京城来的,给宫里的贵人看病的游太医!
他竟然这般年轻,若不是在这里看到,只怕没人会觉得他是大夫。
而在还没排到的病人跟家属犹豫着要不要改为到游太医那边去排队碰碰运气,看他愿不愿意收治的时候,游天出声了。
他坐在桌后,对着医帐前守着的两个边军将士说道:“去把一排倒数第三位和六排第二位还有七排倒数第一这几个病人带过来。”
第 320 章
他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看出了排队的病人当中有哪些是身患重疾, 情况棘手的,记住了他们的位置,这就让人去把他们领过来。
“是, 游大人。”那两名守在医帐门口的边军将士没有半点迟疑, 接了他的命令就去找人了。
跟游太医的医术齐名的是他的身手, 他们一整支队伍的人一起上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离开自然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的。
而留在医帐中的年轻人则在摆放好了药箱里的东西之后,双眼明亮地看着游天:“大人,那我做什么?”
游天:“去找两个炉子过来, 一个烧水,一个准备熬药。”
说完, 他就听他应了一声好, 然后一下就跑没影了。
帐中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不过很快那两名将士就把他要他们去找的那几个病人送过来了。
随后,他要的东西也很快被拿了过来。
见到那两个将士带着几个病人朝着最末尾的医帐过去, 各家医帐中的大夫都注意到了:“这是……”
游太医来了?
他们早上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游天的人, 现在见到他的踪迹了, 都忍不住在自己的医帐中伸长了脖子想要朝那个方向看, 只可惜看不到什么。
甚至那几个病人因为病情严重,裹得严严实实, 也叫他们看不清气色, 更无从推测是什么病, 不知怎么就让游太医选中了,更叫他们心痒难耐, 很想现在过去看一看。
但一回过头, 看到还在面前眼巴巴的等着的病人,诸位大夫就只好收敛了心神。
不能分神, 还有这么多病人等着看呢。他们坐在这里实在是不好动。
不过他们不能去,却不妨碍让自家后辈过去:“游太医出门向来只带一个人,他那边肯定需要人帮忙,你们几个手脚麻利反应快,过去帮帮游太医。”
能被紧急召过来的杏林之后自然是懂得在旁观摩机会难得,就算是要他们这些出身本家的少东家少掌柜过去给游太医当药童又有什么关系?家中资质不如他们的兄弟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于是,被点到的人都各自带上了用得上的东西,这就朝着游天的医帐过去了。
医帐里,游天已经让那三个被带过来的病人坐下了,其中一个看着坐不稳,游天便让他的家人把他送去了医帐里面的隔间里,放他在木床上躺着。
每一个医帐里都用帘子隔开了单独的小隔间,里面放着一张床,方便病人趴在上面由大夫给他们针灸。
留在外面的游天则迅速开始了看诊:“哪里人?多大岁数了,得这病症多久了?”
这几个人是他从人群中一眼找出来的病情最急最重的,果然在坐下问诊之后,都是些棘手的陈年顽疾。
他们也去看过大夫,但要么是因为家贫没有余力治下去,要么是治好了以后又反复发作。
他们其实都放弃不想治了,全是因为听说今天义诊,可以免费看诊抓药,所以才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位游太医的指定,由他来给他们问诊,因此,两个病人不由的表现得更小心翼翼,要不是他们的家人就在身边,能够帮助补充,游天还真难从他们这胆怯的口述中知悉全貌。
说完之后,这两位病人跟家属还悬着一颗心看游天,就怕这位年轻的大人都给他们宣判死刑,那他们就真的只能回去继续熬着了。
可是游天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把脉的手,然后开始笔走龙蛇地开药方。
很快药方开出来,他就转手想递给今天跟着自己来的年轻人,让他去抓药。
虽然这个出身风雷寨的年轻人并不懂药理,但今日义诊的是有安排专门抓药的药帐的,他只要拿着药方过去,就会有人给他抓好让他带回来,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不过意外的是,游天手上的药方还没有交出去,就看到医帐外来了四五人,看他们的打扮,全是几家药堂的年轻大夫。
一来到游天面前,几人就先向他行了礼:“见过大人,我们长辈担心大人这里人手不足,派了我们几个过来听凭大人差遣。”
为首之人说完,其他人都点头。
游天看到他们手上都拿着称手的工具,还有些常用药材跟一些不在清单中的贵重药材,明显都是在这里备着,让他需要用的时候不必苦于没有药可用,于是便道:“知道了,都进来吧。”
然后,他就再一次召来了守在外面的两名将士,又再报出了一连串的位置:“把这些位置上的病人带过来。”
他一开始只让人带三个,是因为他这医帐里就两个人,多了会顾不过来,但是现在既然三家都把他们的得意后辈派过来了,那想要一口气治更多的人就没问题了。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医帐里的大夫们自然没有错过:“哎,游大人这是要一口气收下这么多病人吗?”
他们这一个医帐中通常都有两位大夫坐诊,就算是这样,也顶多是接着三个病人,而游天这一口气让人带过去的都不止十个了。
这么多,他这是一望之下心里就已经有了腹稿,打算叫过去一起治好了?
“可恶啊!这明显是他游刃有余,有把握一剂下去就效如桴鼓,老夫怎么就不能到那边去旁观。”
不只是大夫,就是在这里被他们医治的病人见到了这些大夫们的情状,也都朝着那边他们没有机会得见的游太医产生了更崇敬好奇的心情。
面前这些给他们医治的大夫医术已经很高明了,在行针喝药之后他们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多了,不知道要是那位游太医来给他们看诊,又能惊人到什么地步。
而最末端的医帐中,原本这一室冷清现在却热闹起来,那些被长辈急匆匆地送到这里来参加义诊,然后又被派到这边来给游天打下手的少掌柜少东家们全都被游天指挥得团团转。
不管是行针用药还是处理患处,他们所得到的指令全都是闻所未闻,却十分高明,就连针入几寸都跟他们先前所学不一样,而用出来的效果则跟游天说的完全相符,就好像他曾经医治过这样的病人一样。
而且他同时指挥着几人给不同的病人施针,每一针竟然不会错乱,倒是这几个天资出众,在本家一直被视作天才培养的少掌柜跟少东家们都仿佛回到了初入杏林,被严苛要求学习的时候,每个人额头上都渗出了汗,全神贯注不敢错漏一丝细节,生怕自己做错。
那些原本被带过来的病人,从一开始的忐忑到现在一个个在扎针之后全都感到自己的身体舒坦了起来。
那些伴随他们一直反反复复、不能根除的病症仿佛都被从他们的身体里拔除了一样,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我好像是好了。”
“不疼了,我那块骨头不疼了!”
真是神奇,太神奇了!
游太医甚至不是亲自上手给他们医治,而是通过指挥这些年轻大夫帮他们治疗,都能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而见到自己诊治的病人眨眼之间就有了这样大的不同,几名少东家跟少掌柜心中同样泛起了惊叹跟一种热意。
那种热意就跟他们在独立行医之后,第一次治好病人时感觉到的一样,看着病人那惊喜的面庞,他们也感到一阵高兴。
等到手上的病人都施针完毕,等着药熬好把药喝下去的时候,几人都在原地细细地回味起刚才游太医让他们用的手法来。
真是很不寻常,只是一点改变,就能起到如此惊人的效果。
而且他们看得清楚,游太医在给他们依次看诊,斟酌病情的时候,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辨清了这些症结所在,而且精准的对症下药,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难道说这些病症他全都遇到过,或者说在他读过的医书里对这些病症全都有着详细的记载跟独到的治愈方法,所以他才能这么快就定下针灸跟用药的方法?
这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十分的惊人了,游太医才几岁啊,看着甚至比他们几个都还要小呢,就能读这么多的医书,治过这么多不同的病症,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
难怪他能够成为太医院院判,也难怪他们几家都一定要自家的后起之秀赶过来来给他打下手。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只是因为自家长辈的叮嘱所以对游天表现得尊重,那么现在就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敬畏了。
很快,药煎好了,他们也都取了药给各自应对的病人服下,再观察药效,果然一剂见效,叫他们跟病人都十分叹服。
而独自治疗着另外一半的病人,给那个最严重的老者换了两套针法的游天现在也完成了自己的诊疗,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看着外面众人各异的反应,他问道:“你们接手的几个病人眼下如何?”
刚刚还在回想着方子跟行针手法的几个少东家立刻依次回答了起来。
“疗效比我原来想的方子好太多,见效很快,病人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痛苦,再吃两剂病根就能拔除了。”
“我这边也是,病人的反馈很好,患处不再疼痛。”
他们说完之后,全都期待地看着游天,就好像学生对着夫子一样,等待夫子对自己所做的诗文进行评价。
游天一一看过了接受他们诊治的病人,虽然诊治的方法和药方都是自己下的,不过经由他们的手进行治疗,效果跟他自己亲自来还是有差异。
他给其中两个病人重新把过脉之后,对着负责治疗这两个病人的少东家道:“他们的病症都你们了解了。”
两人点头。
游天收回手,“那么我要问问,这药方里添加的白术起什么作用?”
因为是不同的病症,尽管两张药方里都添加了白术,但分量也不同,起到的作用自然也不同。
这两个少东家虽然很紧张,但是他们毕竟天赋极佳,而且基础扎实,所以很快就各自说出了答案。
在他们说完之后,游天看不出喜怒的点点头,又来到了另外两人面前,同样提出了考教,问他们方才针灸取的几处穴位的作用。
两人同样答上来了,在见到游天点头之后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医帐里竟然响起一个声音,是先前就已经回答过游天的问题完成了考校的回春堂的钱少东家:“游大人,这里我其实有个问题——”
在听他问出这个问题将游天的目光吸引过去的时候,剩下几人就顿时在心里叫了一声:“可恶!竟然让他抢先了!”
他们当然也有各自的问题想要问游天,都想着拔得头筹,给游太医留下深刻印象。
现在竟然被抢了,虽然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安静听讲,等排在后面发问。
给这几家药堂的优秀后辈教授一些医术,这也是游天跟这几家药堂的掌柜达成的默契。
他不介意教授他们,他在这里坐诊的时候,他们能学到多少都是他们的本事。
他方才看了一番,外面的病人并没有增多,相反随着各家看诊的进行,在各个医帐前排的队伍已经在逐渐缩短了。
毕竟是义诊的第一天,来的人少一些也是正常的,他已经把最棘手的这几个都挑出来看完了,剩下的没有什么问题,空出时间给他们讲授一些要点也无妨。
几位少东家少掌柜得到了这次珍贵的机会,很是从游天这里学到了一些东西,并且对这位年轻的太医性格有了更深的认知。
虽然看起来很难以相处,但他传授医术和救死扶伤的仁心是一致的,甚至毫不藏私得让他们怀疑自家长辈是用了什么条件跟他交换,才让他们得到了这一次指导。
而就在几人在医帐中教学相长,由他们几个来给这些接受完治疗的病人定下后续药方的时候,医帐外出现了一个匆匆到来的身影。
这人一出现,游天就看到了,他一停下,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一起看着跑到外面来的这个药童。
回春堂本家的少东家认出了这是自家二叔身边的学徒,立刻道:“是我们回春堂的人。”
解释完之后,他才向着来人问道:“这么急匆匆跑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被医帐里的人盯着的年轻药童本就紧张,现在被少东家一问,更是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嗝,然后才对着医帐里众人结结巴巴地道:“掌柜的那边收了个棘手的病人,觉得游太医可能会感兴趣,所以让我来说一声……”
平日里若是有棘手的病人出现在回春堂,那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而是莫大的考验,可是在此时一个能让回春堂的大夫们都感到棘手的病人来到他们的医帐中,大夫们脸上露出来的就不是难色,而是笑容了。
“终于等到了,快让人去请游太医过来!这个病症他一定会感兴趣。”
“总算是来了这个机会,哈哈哈哈!”
他们发现了,刚刚游天派人搜罗了一圈,愣是把最棘手的病人都带走了,剩下到他们手中的都是可以被他们治好的病人,让他们完全没有借口把人叫过来。
现在来了这么一个机会,几位回春堂的大夫都高兴了起来,这样反常的反应让医帐中的病人跟家属全都感到心惊胆战。
大夫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先前遇到大夫看到他们这么棘手的病人,反应明明都是很凝重的。
而在听到医帐外传来脚步声,见到一群人朝着这里过来的时候,医帐中的病人感到更害怕了。
一时间,他甚至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病情加重就要死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大夫聚集过来。
虽然后面来的这些比医帐中的几位都要年轻,但也是一看就知道都是大夫啊。
就在他咽了口唾沫,想开口问自己的病是怎么样了的时候,新进来的这群大夫当中最年轻的那个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就锁定了他。
然后他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走过来朝他伸出了手,精准地搭上了他的脉:“医案有吗?给我。”
“有有有。”钱掌柜一抬手便让人拿来了记医案,说了句“给游太医”,就呈到了游天面前。
在游天开始看的时候,坐在凳子上的病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在给自己把脉的年轻公子就是游太医!
担忧一时间转为了敬畏和惊喜,虽然先前的恐慌还没有散去,但这一刻他莫名地坚定了自己一定能被治好的念头。
因为游太医都来了。
游天在把完他的脉,看过了记录详尽的医案之后,很快就有了医治他的思路。
不过他没有像在自己帐中的时候一样,直接开方定针法,让来他帐中给他打下手的少东家们去给病人医治,而是看向了把自己叫过来的回春堂众人᭙ꪶ ,开口问道:“他的症状医案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我过来之前,诸位是打算怎么治?”
他一提问,聚在医帐中的回春堂的老大夫们就纷纷抚须开了口,各自提出了自己的治疗方案。
这病人的病症虽然棘手,但他们要治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自然是人人都想过要开怎样的药方,辅以怎样的针法。
尽管另外两家药堂的少掌柜少东家也在这里,回春堂的老大夫们也没有在意,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藏一手,毕竟他们想要的就是抛砖引玉,趁这个机会跟游天交流交流。
待他们说完之后,游天点了点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医帐外又再次传来了声音。
这一次是另外两家的老大夫看他被召唤过来,所以按耐不住也从各自的医帐中暂时脱身过来观摩了。
“听说这里来了个难得一见的病例,我们也想过来看一看,不知会不会妨碍到你们?”
“我们惠民堂的方子治这类病症也不差的,趁这个机会应该过来交流交流,应该不会不欢迎吧哈哈哈。”
游天转头看去,这后面过来的几人装作这才看到他在这里,连忙做出大惊的样子,向他行礼道:“游大人也在这里!”
“早知你们把游大人请来了,我们就不用班门弄斧,多跑这一趟了,哎。”
两家的大夫都做出“你看看这事办的”的表情,让回春堂众人表面笑脸不变,心中腹诽谁不知道你们就是冲着游大人过来的。
游天则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说道:“来都来了,一起看吧。”
“好啊。”
他一发话,原本还在演不好意思的两家大夫就立刻凑上前来,还自觉地取了桌上放着的医案看了起来,然后又上手给病人把脉。
病人还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一天之间就见到了这么多原本难见的边关名医,还由他们在医帐中给自己会诊,整得他连脉搏都跳得快了起来,实在是受宠若惊。
等到后来的这两家也给病人把完了脉,提出了自己的诊疗方法之后,游天才写了药方,并且亲自在病人的身上行了一套针法。
几位老大夫还是第一次实地看他给病人医治,看过了他开的药方,听着他对各家用药毫不隐瞒的点评,一边听一边看他取穴行针,一个个全神贯注目不转睛,时不时在游天行针的过程中向他提出问题,然后毛遂自荐,希望亲自上手。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迫切,叫方才在最末尾的医帐中给游天打下手的几位本家少东家感到了自己先前做的还是不太够。
看看他们家的这些长辈,这是何等的擅长把握机会,不放过丝毫学习进步的可能,因此也带得他们几人更加专心起来。
而病人在这一医帐的边关名医跟游太医的诊疗之中,不光体验到了什么叫贵人待遇,甚至还有幸体验到了几位老大夫秘而不传的推拿手法,让他感觉自己在这里坐几刻的时间比过往许多年四处奔走求医得到的治疗效果都要惊人。
那些困扰他多年的病痛仿佛全部消失了,他现在就像一个健康的人一样,随时都可以下地跑跳,不再像从前那样会见日就晕,见风就倒。
几位老大夫在这里和游天共同会诊完这个病人之后,脸上都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情,甚至恨不得从他身上再挖出点什么症状来,好借着医治他的事由再见见游天的医术,从他那里多学点东西。
游天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心思,他们在这里聚集,单独来会诊一个病人久久不离去,对其他来义诊的病人来说不公平,而且也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
而他来了回春堂这里,也没有不去另外两家的道理,于是便起身道:“这个病人没问题了,另外的医帐那边应该也有些棘手的特殊病例吧?不如我们过去,也一起会诊看一看,拿出个好办法来。”
他这样一说,另外两家自然不无答应:“好啊好啊。”
“就先去我们那里吧,我们的医帐近。”
见状,回春堂的几位老大夫也忙不跌地加入了转移的队伍里,对着先前被指派到游天那里去的两位少东家道:“我们过去看一看,你们年轻人留在这里坐镇。”
没有办法违抗长辈的意思,虽然也很想跟着过去,但本家赶过来的两位少东家还是老实留了下来。
反正等他们回来了,照样会把病例给自己讲,只不过是不能看到游大人亲自医治的手法而已有点可惜。
于是,这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又再次跟着游天从医帐中出来,转移到了另一个医帐里。
看到这一幕的病人们知道了先前在回春堂的医帐里发生的事情,知道这是游太医和几家药堂的老大夫要给病人联合会诊,而且他们先前看的那个病人现在竟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全都生出了艳羡不已的心情。
有许多人都离开了原本排着的队伍,朝着游天他们转移的那个医帐过去,希望自己能被选中。
就这样,一边挑选病人看诊,一边商讨交流,这大半个上午三家药堂的大夫们都收获颇丰。
虽然他们看诊的病人数量少了,但因为速度加快,所以看诊的总数倒是没减少太多。
很快时间就到了中午,该用午膳了。
等待看诊的队伍没有缩短多少,病人和陪伴的家属都是直接在旁边的摊档上买了食物,或者直接吃自己带来的干粮,就这样对付一餐。
医帐里的众人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所有坐诊的大夫都没有回城里去用午膳。
张少夫人得知他们中午不休息继续看诊的打算,让人命定好的酒楼把饭菜都装进了食盒里送到医帐中,让大家在这里直接吃。
送去寻常的医帐都是七八个食盒,而送到最末尾游天的医帐,食盒数量直接翻了三倍。
看着那么多食盒被送过去,打开了自己的那份开始吃的车老大夫见本家的少东家一边擦着手走回来,一边笑道:“游大人的待遇果然是与别不同,他一个人吃的食盒就比得上我们几个人吃的几倍那么丰富了。”
他的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嫉妒不满,只是单纯觉得将军府对治好了张少将军的恩人果然尽心竭力。
而坐在他对面刚扶起筷子的车大夫却是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是跟游大人同席过,就知道为什么送到他那里的食盒格外的多了。”
钱掌柜也解释道:“那不是优待,而是游大人本身是习武之人,食量远超常人,他就是要吃这么多才行。日后要是有机会请游大人到我们家来做客,少东家可要记得这一点,千万不要失礼。”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回春堂本家的少东愣了愣,立刻把这一点记下了,“我知道了,二叔。”
……
先前看诊的时候,最末尾的医帐里还聚集了几家药堂派过来打下手的年轻少东,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就只剩下游天跟随他一起来的年轻人了。
出身风雷寨的年轻人虽然力气大,饭量也大,但终究是比不过游天。
他放开肚皮也只吃掉了一部分张少夫人派人送来的饭菜,剩下的还是大部分进了游天的肚子里。
空掉的食盒放在地上越堆越多,游天吃完最后一盘放下筷子,稍作休息这就继续看诊了。
忙碌起来可以让他不分神,少去想另一边怎么样了,于是这一次他不再限制来看诊的病人,告知外面站岗的边军他这里也开放排队。
霎时间,最末尾的这个医帐就成了排的队伍最长的那个。
渐渐的,太阳从高悬到西斜,虽然下午也有新的病人赶过来,但队伍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短。
而在毫不间断的看诊中,储备的药材越来越少,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终于,在游天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的时候,他感到了大地轻微的震颤,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抬头看去,只见夕阳中出现了一支边军队伍。
他从桌案后站起了身,一下就在傍晚的霞光中看出了那是凌晨出城的张少将军的队伍。
而松意跟去除了伪装以真容示人的厉王也在其中,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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