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轿门轻响,帘外传来侍人声音:“殿下,请。”
“公主”深吸口气,抬起却扇,掀帘而出。
此处是妖尊所住的行止宫,举目所见,与花团锦簇、颇为奢靡的人族皇宫截然不同,更与百姓传言大相径庭。
这里更为广阔,甫一落地,林斐然便嗅到一阵宜人的清香。
四周花草丰茂,日色灿烂,天上白鹭振翅,足下是光洁的青石与没过鞋面的浅草,殿宇俱在数百米之外,唯一的建筑便是湖心那座大殿。
遥遥看去,水雾淡淡,殿上悬着一块玉匾,上书摇光台三字
一旁的侍人轻步向前,小声提醒:“明月公主,我族没有遮面礼,大大方方的……至少先露出双眼。”
林斐然无奈按下却扇,露出一双精心勾描过的眼。
身上的伤可以用灵药和香膏暂时遮掩,这双微红的眼却没有办法,好在明月手巧,索性添了几笔胭脂以作妆点。
“公主,这边请。”
侍人上前为她引路,一行人穿过曲折廊桥,行至殿门前时,林斐然不禁打量四周,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
摇光台建在湖心,却并未筑墙,而是以排列而开的漆红木门与高柱作支撑,此时东西南三方的木门大开,薄如流水的鲛纱垂扬而下,凭风而动。
湖面氤氲,偶有白鹤掠过,低声轻鸣,灿阳透过木门与鲛纱,在乌木地板上打下一道道整齐的窗格日影,纱幔缓缓翻飞,檐铃悠悠而响。
色调饱满,眼前之景如同油画一般浓厚绚烂,湖光倒映,又显明亮华丽,不像诡谲的妖界,倒像是什么圣地。
“尊主,人已到。”
侍从声音落下,端坐在殿内两侧的各部妖王一齐望向殿门处,神色各异。
林斐然余光扫过两侧,望向最高处。
人界关于妖尊的传言并不算多,大多数人只知他叫如霰,孔雀一族,境界高深,甚少离开妖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在原著《卿卿知我意》中,他角色定位模糊,亦正亦邪,说是反派,却并未和主角等几人针锋相对,说是好人,却又因过于特立独行,时常让主角几人不痛快,是一个出场不多,但极为特别的角色。
他在原书中大多作为背景板出现,有人谈到当世强者或性格古怪之人时必会提他一嘴,但也仅此而已。
他真正出场是在剧情后期,那时狐族有难,秋瞳父母重伤,她和卫常在一同在妖界东奔西逃,无奈之下躲入了妖都兰城,这才见到了如霰。
在他为数不多的出场剧情中,并未提及联姻一事,是以林斐然也不大确定来到妖都后会如何。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在人界更糟。
林斐然一直在思量如何以“明月”的姿态应对,但在抬眼见到他的一瞬,书中那些性情糟糕的描述全都褪色,只余失神。
高鼻丹唇,雪发翠眸,通身白金二色夺目,一如花树堆雪,空山点翠,微抬的面容于光影之间显出几分不可亵渎的神性与傲意。
本该清浅孤绝的姿容,却恰有一抹红痕如同鎏金炽火般在左眼上擦过,划到眼尾后又向上挑起,如同旭日初升时于金茫中熔炼出的那抹胭红,又好似一道被揉碎雪巅的靡靡艳景。
艳冷交融,孤高华美,
睥睨众人,姿容双绝。
如果说卫常在是苍山之雪,冷而寂,让人望而止步,那他就是天穹之光,灿而烈,可望而不可得。
如霰随意靠着椅背,架腿而坐,左腕宽袖微敞,右腕处却以莲形金环相缚,是制式华贵的文武袖,搭垂而下的手指修长,衣袍中段紧环着镂金腰封,下袍如流水般垂至脚踝。
他早已习惯面对这样怔愣的神情,所以既不惊讶,也不觉冒犯,就像人天生会为一朵美丽的花驻足一般,因他失神实在是情理之中。
各部族妖王打量着这个远道而来的人族公主,不忍笑道:“传闻明月公主面如春花晓,身如扶风月,怎么今日一见,倒不大对版?”
在座之人不再掩饰,纷纷讽声笑开。
林斐然心下一震,登时激起十分的惊诧与警觉,却不是为耳旁的冷嘲讥讽。
她向来无所谓美丑,更不是好色之人,但方才竟真的因此人容貌失神片刻,若是以后身份败露正面对上,她又因此失神,岂不是白白送命,死得冤枉?
她这边暗自心惊反省,如霰那厢却兴味索然地睨过众人,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视线梭巡一圈,最终落在中间那道金红身影上。
这远来客身量偏高,婚服似是不太合身,短了一截,本该垂地的裙摆只到足踝上方,肩背处也被绷得微紧,浑身还飘着一阵腻人的脂粉香味。
金粉胭脂,霓裳罗裙,不知为何与她极不相衬。
他视线一顿,明眸轻睐,开口道:“扇子拿下些。”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方才的调笑好似错觉,众人如同被扼喉般噤声垂头,不再动作,殿内一时只余波光晃动。
林斐然收拢思绪,轻轻压低却扇,将脸露了大半,不动声色抬眼。
两界甚少往来,明月又常居深宫,不见外客,殿内这些显赫一方的人物,谁又识得一个小小公主的真容?
高座之人微微偏头端详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声如珠玉,语调微凉:“你就是,太吾国的明月?”
林斐然微垂眉眼,躬身以对,尽力扮演着一位俯首帖耳、不敢多言的人族公主。
如霰见状眉头微挑,左手支颐,右手轻敲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笃声停下,他随意道了声落座,便又看向其他人。
“既然人已到,贺礼便呈上来罢。”
如霰自上位后便一直深居妖都兰城,从未设宴揽客,也不结交部族,更鲜少管事。
众所周知,他唯爱睡觉。
只要不惹到他,不烦到兰城来,任众人打翻天,他也不会过问一句,为此,妖界各部族过了好些年各自为营、各自称王的快活日子。
今日是如霰第一次设宴,不少人虽抱着结交之意前来赴宴,但他性情古怪的名声早已如雷贯耳,谁都不愿做出头鸟,一时无人动作。
气氛凝滞之际,林斐然已然入座,不是如霰身旁的高位,而是同各族妖王一般并列坐于案牍之后。
刚一落座,她便悄然观察起来。
如霰坐于北侧玉台之上,与台下众人相隔五层玉阶,玉阶之下,又有两个少年人立于左右两侧,样貌不俗,像是金童玉女般。
左侧少年着棕色衣衫,栗色短马尾齐肩,看着年纪不大,身形还带有少年独有的纤细瘦长,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略圆的眼飞快地瞟她一眼后便收了回去。
然后又瞟了一眼。
又瞟了一眼。
林斐然感受到了他眼里单纯的疑惑。
她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便移开视线看向右侧,登时撞进一双好奇的眼中。
右侧那少女正盯着她。
不是不满,也不是愤怒,而是十足的新奇,就像深山之人第一次见海,直白赤|裸,反倒盯得林斐然转开了眼。
“唔?”
少女见她转眼,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疑惑,在这本就安静的殿内尤为清晰。
各族妖王听到这声,背上寒毛乍起,以为使臣在催促他们,一时再静不下去,便都拿出大礼,一时系系绸带,擦擦锦盒,看似很忙,却仍旧无人起身。
就在此时,一个灰发冲冠、身披大麾的男人率先出列,他捧着一方剑匣走到中央,声如洪钟。
“这把青锋剑是从朝圣谷中取出,世上只此一把,特献尊主!”
朝圣谷是人族圣者的坐化之地,修士也不可长生,坐化即是消散,肉身消散,生前拥有的东西自然散落谷中,作为机缘留给后来的修士。
但到底是人族圣地,谷内又留有圣者神魂,妖族想要前去寻求机缘,难如登天,人族也不肯轻易割爱,因此,朝圣谷的宝物在妖界向来有价无市,十分珍稀。
众人一同望去,心下惊呼。
“青锋剑?”如霰撑着下颌,语调拉长,倏而他视线一转,看向把脸遮了大半的某人。
“本尊不用剑,不懂个中奥妙,这青锋剑也算是人族的宝器,不如由明月公主前来鉴赏一番?”
众人视线移来,林斐然脊背绷紧一瞬。
她举着却扇,看向如霰,正要开口拒绝,那阔风王便三两步走到案前,硕大的剑匣砸上案牍,震得瓜果一颤。
他十分利落地落锁开匣,露出其中的三尺青峰剑:“人族王宫藏有不少宝剑,比之如何?”
妖族的人实在雷厉风行。
东西抵到眼前,不想看也看到了,林斐然扫过匣中宝剑,欲言又止。
这剑虽寒芒青锋都有,但剑锋明而不灵,透而不光,她一眼便知这是假的,可这人看起来像是不知真情,若当场说出,岂不是让别人难堪?
而且这妖尊未必真的不识宝器,若是她违心夸赞,反倒害了这人,那便是她的不是了。
林斐然甚少说场面话,正待思索时,阔风王便率先明白了她的沉默,以为她不懂剑,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人皇一族,天生绝脉,修行都不懂,又懂什么宝器玉剑。”
玉阶下的少女闻言瞟了一眼,忍不住嘀咕:“万一人家是看出这剑有假,不好说呢。”
他回头怒视,那少女却立即看向梁柱,一副“我没开口”的模样。
阔风王顿时炸毛呲牙,额发蹭蹭竖起:“碧磬,你休要胡言,这是我儿献上的宝剑,岂会有假?我这便让你们看看——”
他还未捻诀引剑,失了剑匣压制的青锋剑便兀自动了起来。
暗光一闪,林斐然立即起身后退,那硕大的剑匣升空后骤然凝霜爆开,落地摔作齑粉。
青锋剑飞入殿空,嗡鸣阵阵,速度极快,犹如疾风掠影,眨眼便在殿内荡了个来回,四周顿时阴寒之气大盛,连那映下的窗格日影也阴翳不少。
在座都是修士,自然感受到这剑上传来的难以忽视的阴邪之气。
阔风王骤然回头,只见案牍后,向来乖巧的儿子看着那剑,唇边竟扬起一抹狂傲笑意。
他心下微震,又侧目扫过高座之人,立即旋身去捉那剑柄,可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哨音同这剑鸣应和,顿时剑光大盛,其间煞气震人心魂,逼得阔风王连连后退。
青锋剑与哨音同奏,抖动的声响如白纸哗然,又如老虫振翅脱壳,一声声诡谲得令人心悸。
终于,这剑蜕出它原本的模样,柄如枯骨、刃如细齿、面有凹凸,那刃面上映出的道道黑影,好似抹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令人牙酸的吼叫从剑身传出,其间又突兀地响起佛钟洪音,铮鸣如同诵经,间或夹杂恶鬼哭嚎,反复来回,听得在座之人灵台震荡,浑噩不清。
不知是谁捂耳大喊:“这是上邪剑!”
殿中顿时哗然一片。
上邪剑由谁锻造,早已无从查证,但自其出世以来,便一直由拜山寺大觉和尚佩带,从未出鞘,大觉和尚坐化后,这剑便遗落在朝圣谷。
上邪剑剑意混沌,剑气极毒,足够惑人心智,也不知是谁将它从谷中带出。
殿内霎时混乱起来,如霰却只是微微扫了那剑一眼,随即便垂眸,视线落在了林斐然身上。
她此时垂着头,偶尔侧身躲开撞来的人群,看似在退,却又并未真的躲到后方。
那剑四处游走,不过逗趣玩乐,荡出的阴邪之音摄魂夺魄,有心志不坚之人此刻正以头抢地,痛苦万分。
殿中妖王心思各异,却又出奇一致,他们或战或躲,却都不约而同地留在摇光台内,并未离开,只在缝隙之间将视线投向高座之人。
一界之主,谁不想做。
当年如霰踏上高城,将上任妖王一枪封喉,又自封尊位,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可修行之路变化无穷,这么多年过去,谁又知道他如今究竟何等光景,若是能靠这上邪剑试出几分深浅,此次也算来值了。
一时间上邪剑无人制衡,在殿内如入无人之地,蹿得十分畅快。
它如游鱼一般钻来钻去,贴着众人游走,剑气浸染之处,完好的皮肉寸寸裂开,深黑见骨。有人倒在地上,捂脸大叫,声音凄惨。
林斐然盯着这剑,心中仍在纠结。
人皇一族天生绝脉,无法修行之事,人尽皆知,而她又恰巧灵脉滞涩,是以吃颗隐药便轻易藏了下来,但若是此时出手,必然要暴露灵脉。
她初到妖界,身上带伤,四周又都是各部族妖王,若暴露,必定逃无可逃。
案牍上瓷盘翻倒碎裂,沸反盈天,乱剑嗡鸣,殿外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呼哨,上邪剑剑光顷刻暴涨,大了一倍有余,荡起的阴风将殿内鲛纱扬至殿外,惊飞远处白鹤。
它不再玩乐,剑刃狠狠擦过每个人,不划出半点血色绝不收手。
“邪剑!”
有人暴起拦截,却无多大用,它似是终于蓄足了力,阴毒的剑气大肆铺开,刃面尖声呼啸,佛钟嗡鸣,震得人头晕目眩,独身难支。
煞气大盛,道道剑光如密网铺开,绞裂鲛纱,冲开木门,案牍被劈作碎屑,逼得人节节后退,自顾不暇。
阶下那对金童玉女对视一眼,双手微动,足尖蹭着地板,想要出手,可身后那人并未示意,他们便只能按捺不动。
似是终于蓄足力量,上邪剑于地上匍匐划过,陡然转了朝向,一路穿牍斩梁,不顾一切阻碍,试图以最近的距离直刺高坐之人。
然而在剑与那人之间,正呆立着一个红瞳少女,兔族受惊时会不自觉僵直,难以行动,这剑大抵要直穿她头颅而过。
阴寒之气逼近,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破开母亲为她撑起的法阵,眨眼便至眼前,她颤抖着流出清泪,再次痛恨自己的血脉——
“清清!”
在母亲那悲痛的呼喊中,上邪剑鸣冲而来,剑气逼近,那煞意刺得双目生疼,她闭上了眼。
下一刻,长剑嗡鸣,似有一阵香风拂来,馥郁到极点,余下的风吹动额发,轻轻柔柔剐蹭脸颊,耳边传来母亲劫后余生般沙哑的呐喊。
她屏气睁眼,那不停颤抖的上邪剑直指眉心,同她不过相距一指。
而在这邪剑之后,还有一人同她隔剑相望,正是一手握住剑柄的林斐然。
握剑之人目光纯澈,眼如净泉,她说:“别怕。”
这是林斐然到妖界后说的第一句话,众人这才真切听到了她的声音,略微沙哑,像是被风雪磨砺过。
金红的身影带剑后撤,不合身的婚服绷得更紧,她的动作却毫不局促,手腕顺势翻转之间便将上邪剑向下钉在乌木地板中。
刹那间佛音与哀嚎在耳边轰然撞开,剑光暴涨下,它脱掌而出,掠过众人,跃上玉阶,直向如霰而去。
站在阶下的两人刚要动手,看到如霰的动作,跨上台阶的腿又停了下来。
上邪剑所过之处,寒霜乍起,一层坚冰渐渐凝结,随后沿着玉阶迅速攀爬而上,冻住柔软的毛毯,霎时间寒腥四溢,令人作呕。
如霰坐在原位,轻搭的二郎腿依旧随意,纵然寒冰蔓至足尖之下,他也未分去一个眼神。
他只看着前方,直至翠色瞳仁中映出一抹如霞的金红。
林斐然纵身追上玉台,不需动用任何剑诀,只凭身法便已旋身踏至剑柄之上,她足下用力,一人一剑于空中狠狠坠地,早早覆霜结冰的软毯上顷刻间被砸开一道蛛纹。
长剑嗡鸣挣扎,可那份腐气和魔音未能影响她分毫。
双方角力,被砸开的蛛纹裂隙瞬时外扩,层层破开,从软毯一路裂下玉阶,凝出的冰碎裂纷飞,溅起的冰棱在日色下映出彩光。
林斐然立于软毯之上,突然在这寒腥腐臭中嗅到一丝强势又隐秘的冷香。
她看向如霰,两人视线相接,一个兴味盎然,一个温和平静。
林斐然抬脚松开,上邪剑立即挺翘而起,却在翻身间又被她捉住剑柄,一人一剑从玉台之上翻身转落殿中,似是在争斗,却又像是两者在配合着舞剑。
那对金童玉女跃到如霰身侧,一同看向殿中之人。
少女开口问道:“尊主,她这是在做什么?”
如霰微微俯身向前,左手搭在跷起的腿上,撑着下颌,雪发如流水般滑至身前,嘴唇轻启:“这是在驯剑呢。”
凡是跟过归真境圣者的宝剑,都易生灵性,善是灵性,恶的亦然。像上邪这样的邪肆之剑,虽桀骜狠毒,却也实打实是一件宝器,难以毁坏。
正因为有灵,便不似寻常刀剑那般轻易能折断,这样的灵剑要么强行镇压,要么驯服。
驯剑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做到,所以知晓的人不多。
少女不甚明白:“驯过之后呢?”
如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剑,即便再邪,与懂剑之人共舞,便犹如饮下最为丰沛甘甜的清澧,昏昏欲醉,数月难出鞘。”
剑也会醉?
少女低头看去,殿中那人带剑同练,剑招并不花哨,反而很简朴,整体一看没什么特别,可那阵软下的剑鸣却令在场之人心惊。
如霰直直盯着林斐然的身影,若有所思。
驯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极其考验心性,林斐然伤还未好,此时也不免浑身疼痛,额角沁出的密汗沾湿额发。
长剑嗡鸣一声,终于沉寂,林斐然撑剑半跪在地,胸前起伏不定,微微喘|息,滑下的发饰半遮住她的面容,让人只能窥见微抿的唇角。
她起身,随手一扬,方才还威光大作的宝剑转眼便如废铜烂铁般被扔至一旁,它甚至还打了个滚,一派舒畅之意。
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盯着林斐然,盯着这位本该是绝脉的人族公主,目光异样。
“明月公主此等剑技,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如霰从高座上起身,略带懒意的话语落入每个人耳中,众人目光觑向林斐然。
之前没有现身的荀飞飞也从横梁上一跃而下,无声立于如霰身后,那对金童玉女也随侍身侧,一同看向她。
光影围于四周,地上碎冰摇光,影影绰绰。
实在太像了。
太像她冲下三清山时的情形,群狼环伺。
但她并不后悔。
冲下三清山是为了救自己,方才出手是为了救他人,她知道自己非得这么做,所以做了。
林斐然双手微紧,如同于道场上直视张春和的那一眼,她此刻也抬起了头。
细碎棱光折射于她眼眸,仿佛静泉下暗涌不平的波光,映出一种顿感的锋利。
她同如霰视线相交,沉默不语。
一尾银鱼从湖中跃上摇光台,啪的一声坠下,被锋利的冰棱割破鳞片,挣扎得更加厉害,一时间,殿内只余银鱼撞开冰茬的泠泠声响。
倏而,如霰低声笑了,众人却不敢抬头去看,只有场中那个身躯微绷、蓄势待发的少女同他对望,他眼中笑意越浓,她便越专注。
他用视线描摹着林斐然,丝毫不在意她那隐忍欲发的姿态,只微睐双眸,似是在品鉴一般,轻声道。
“好亮的一双眼。”
尾音微挑,像极了饕足后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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