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对苏枝动过杀心。
寺庙那枝箭,的确是他射的。
长街一遇,乃意外。
宴席二遇,却是他故意为之。
苍穹之下,她言她是苏家人,谢蕴便知,这是一场孽缘。
断了便好。
但她却不识趣。
她好似很愚蠢,又天真,他从未见过如此之蠢的人。
蠢到眼睛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见了他两面,便满满当当的都是他。
他看她眼睛,一眼便能看到自己。
扭曲而压抑的怪物。
她可真蠢,也真好骗。
她被他皮囊所惑,表相所迷,似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苏家作了哪些恶,她像张白纸,也像只一吓便会瑟瑟发抖的兔子,却仍敢不知死活的撩拨他。
敢用苏家权势,行逼婚一事。
听说,她还毁了竹马的婚约。
他倒是小瞧了她的胆子。
他拒了这强加的婚事,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父兄上奏请婚。
她兄长苏霁不愿她嫁与他,但他们父亲苏正平那个老狐狸却在极力促成这事。
看似宠爱女儿,实则心怀鬼胎,另有图谋,不过想用这个女儿牵制他,留个后手,让他能看在她的面上,对他们苏家有几分手下留情。
但如何可能。
他根本不爱她。
那日也不过见她被人逼酒,像只眼睛红红的兔子,惊恐地缩在一团,她可怜又愚蠢,他心下烦躁便生了几分好心。
带她上宫殿,带她看星辰灯火,也不过是无聊之时的消遣而已。
她蠢得很,却当了真。
还以绝食相逼。
他去了几封书信好言相劝,她却执迷不悔。
苏家属太子一党,他自然属对立的二皇子一党,若他迎娶苏家之女,有了这层关系,二皇子必定对他生疑。
这也是苏正平有意设下的的牵制。
断不了的牵制。
二皇子之意,便是将其诛杀,以绝后患,也以此证他无二心。
他应了。
这没什么不好下手。
他根本不爱她。
她愚蠢,天真,她爱哭,她娇气,她仗势欺人
她有哪点值得喜欢?
她是苏家人。
那日,她去寺庙上香,真可笑,她竟然蠢到去和神佛求这段孽缘。
他是想杀她,他也该杀她。
她从山道走过,他藏于丛林,箭矢便对准她纤细的脖子。
一捏即碎,一箭便能贯穿。
只是那日风太大,将箭吹歪,箭矢擦过她耳畔头发,钉在树干。
她被吓得愣住许久,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瞪大发红,后尖叫大哭。
捂住脑袋蹲下。
真是有趣。
如果把她关在笼子里,手上脚上都缠上锁链锁在房间,会不会更有趣?
风大,不宜射箭,她运气好,上天饶她一命。
谢蕴大发慈悲般地想,若经此一事,她能得个警醒,不再缠着他要成亲,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但他低估了她的蠢。
被这一箭吓出病来的她,竟浑然不知害怕,仍是固执地要与他成亲,苏霁怀疑射箭一事是他所为,坚决否了此事,她又以绝食相逼。
蠢,真蠢。
那日,她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苏府派人来传信,他去看了她。
当真水米未尽,绝食五日,奄奄一息。
看到他来,她却眸子亮起,似是,落满碎星。
就如那日长街一般,也似那日月下。
他却目生厌恶。
她眸子里的光亮太盛,他忽觉刺眼,微微眯起眼,居高临下看她,同她说。
执念太深不是好事。
说,莫要让他厌恶他。
说,若是成婚,孽缘苦果她都得受着。
受不了也得受。
他说,她会后悔的。
但她却弯着眼睛同他笑,小指勾着他小指,说她不会后悔。
听,真蠢。
真蠢。
寺庙一事,他原以为天知地知,却没曾想,苏霁抓着不放,追查至此。
如若苏霁不知此事,那便最好。
他可以继续骗她。
她很蠢。
她不会离开他。
——
谢蕴带着浑身的血,自祠堂而出,去了苏枝卧室。
谢蕴到苏枝卧室外,立了片刻,随后,推门而入。
屋内静静流淌着少女清香,他入室,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与少女清香混在一起,怪异地氤氲出几分令人晕眩的奇香。
像是花瓣腐烂的味道。
谢蕴拂开珠帘,到了少女榻前。
他垂着桃花眼看她,向来蒙了薄雾的眼瞳,此刻看向榻上缩成一团的少女,却被血腥气和欲望冲刷得发亮,眼尾发红。
榻上的小妻子紧皱眉头,双手握拳放在胸口。
长发铺陈而下,自肩膀垂到腰间,将她的脸衬得越发娇美,也将她瑟瑟颤着的她衬得无比娇怜。
她还在哭。
好似,她总是在哭。
借着屋外初晓的天光,他看到了她被眼泪糊成结的睫毛,眼尾处未消的泪痕,残破沾血的唇……
还听到了她的呢喃轻语:
“不许你侮辱我兄长!”
“哥哥,我害怕……”
“我要去春猎……”
“谢蕴,你能不能,能不能对我好点,就一点……”
“我,我不要喜欢你……”
“再也不要……不要喜欢你了。”
……
立在榻前的男人低垂着头,他垂得很下,脖子弯折,似乎整个头颅都要掉在地上。
漆黑的发丝凌乱落散在额前,将他眉眼都掩了去。
少女在梦呓,一直在断断续续呢喃,她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黑夜静寂,四下无声,少女的呢喃便极为清晰,一下一下,重重落在他耳边。
像是在用铁锤敲他的头。
不知为何,伤口又在汩汩流血,谢蕴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他缓缓坐至床榻,抬手擦掉嘴边血痕,唇角上扬,竟是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许是被这笑声惊醒,又或是那过于浓重的血腥气渗进喉咙,苏枝醒了过来。
她眼眸还盈满了水雾,也不知是睡的还是哭的,在看到床边之人的片刻,被吓得顿时澄明。
她以为自己做了噩梦,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谢蕴会一身是血的出现在她床前。
束起的发散了大半,发丝掩映下的脸苍白而俊美,在暗色发着层阴冷的光。
他额头上是血,胸口处似是也渗着血,玄色衣裳被染成深红,甚至还有血顺着往下流……
这一瞬,当真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这画面太过惊悚,苏枝怕得头皮发麻,下意识便想大叫,只是她的唇方才张开,一白皙染血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你,你……!”
所有的音节都消弭在男人染血的掌中。
苏枝鼻腔涌入血腥,直直灌进她喉管,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许是察觉到,男人捂住她唇的手松了一个口,让她得以喘息。
但也仅仅如此。
男人捂着她的嘴,将她的脸压在枕间,后面,在剧烈的潮涨潮落间,她只能喘息,或者,发出一些呜咽的泣音。
苏枝不明白,他不是让她滚出去吗,她滚了,可是现在,怎么他滚回来了?
苏枝浑身烧烫,血腥气混着他和她身上的气息,混着窗棂外吹进的清风,混着交欢后的淫/靡,缠绕在两人之间,浮浮沉沉间苏枝意识昏沉,只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沾上了欲望。
他好似也,沉在了里面。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当男人的喘息落在耳边,他喉结处起伏滚下的汗沾到了背,她被烫得一瑟时,忍不住的想……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这个……还是梦吗?
毕竟他与她次次行房,皆是清醒而冷漠地置身事外,她被弄得丑态百出,深陷其中,他却半点不会受其所扰,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她下了药。
那也是他们第一次圆房。
成亲当日,他一身朱红喜服,灼灼光华,却面覆寒霜。
他站在蒙着盖头的小妻子面前,看她盖头下含羞带怯的半张脸,看她紧紧绞着的手指,那双潋滟桃花眼无半分笑意。
红烛之下,他目光幽冷。
然后,他嗤地冷笑一声,扔下一句“自讨苦吃”便扬长而去。
他扔下她独自宿在厢房。
苏枝顶着红盖头,在新房坐了一夜,眼泪都擦不干。
后面一月,他仍旧不与她同房,夜夜宿在厢房,待她冷漠至极,目光从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苏枝焦急难受,她也想过放下身段,嘘寒问暖地讨好他,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都没进过,那段日子却试着自己去熬汤做糕点,夜夜都会端给他……
但他瞧都不瞧一眼,汤放最后放到凉掉也不会喝,她熬了很久,手都伤了好几个口子,不想浪费这心血,每次便会自己喝掉。
一边喝的时候一边哭,眼泪都混在里面,很咸。
苏枝日日为此时苦恼,有一次她同好友见面,便把这心事说了出来,小姐妹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偷偷买那禁|药,还狡黠地对她说,话本子上说了,夫妻同房过后,感情必定会变好,她只要……
苏枝听得小脸蛋通红,她本没有这个胆子下药,但谢蕴对她越发冷漠,次次看她的眼神冷若霜雪,她难受得不行,便大着胆子买来了那药,下在汤里,想让他喝下。
可没想到,她给他送汤的时候,谢蕴一眼便看出了异样,他不过使了个小把戏说了几句,她便脑袋晕乎乎的,后面不知道怎么,她竟是稀里糊涂地把下了药的汤喝了下去。
结果,浑身烧灼,情不能自禁,受这药煎熬的反而成了她。
她哪来的什么定力,一喝下去便溃不成军缴械投降,唇瓣咬得殷红充血,热意带出的水汽充斥她眼眸,她一双澄澈的杏眸盈满水色,一眨,那一汪汪的水便仿佛会倾泄而出。
她满面潮红地拉着他衣袖,可怜兮兮地求他:“夫君……我,我好难受,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少女娇声央求,为了舒缓身上的烧灼感,她下意识便用小脸贴着他的手,然后眯起眼眸叹了声,就像惬意的小猫。
但谢蕴却猛地抽回了手,苏枝一个不稳,趔趄两步跌在地上,怔愣看他。
她狼狈不堪,被欲望折磨,丑态百出,他却冷眼旁观,一双桃花眼冷得如淬寒冰。
还是一贯的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看她像在看什么发/情的不堪之物。
他对她说:“不知羞耻,咎由自取。”
饶是她再如何喜欢他,再如何被这药折磨,听到这话看到他眼神,也不敢去找他了。
苏枝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浑身都被汗沁湿,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
发丝黏糊糊地沾在脸颊,甚至连衣裳都湿了大半,春夏衣衫薄,看去便是雪软半现,春光难掩。
她觉得羞耻至极,很是丢脸,可身上的气息烧灼感却极为难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烧了个透,将将烧化成灰。
且,除却这些之外,她身体涌现出了巨大的空虚,好像非得用什么填满不可。
谢蕴不帮她,苏枝难受得厉害,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为了活命,她也顾不上什么了,颤颤巍巍地就要往外跑。
“你不帮我,我去,我去找别人……”
“我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话刚落下,苏枝便觉后背似有无数利刃刺来,她后背发凉,还不待回头看,却是被一滚烫的手拦腰抱起。
再下刻,她被狠狠掼软塌上,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然后,她便如这次这般。
明明是她中了药,但到最后求饶说不要的还是她。
他太……疯狂,也太强悍了,简直是不知疲倦。
天黑到天亮,她被翻来覆去,昏过去几次又被生生弄醒,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哭泣,当真好不可怜。
而那次,也是他们第一次圆房。
在阵阵狂风暴雨里,她却感受到了他的那么一点情难自禁。
有那么一刻,他好似也沉沦在了欲望里。
和她一起。
但也仅有那么一刻。
那次过后,苏枝以为他对她有了动容,她开心得不行,便天天缠着他,卖俏讨好,同他撒娇。
他房间没上锁,她晚上还会偷偷溜去他房间,窝在他怀里傻乐。
他不胜其烦,便订下了那七日之期。
自从以后,次次房事,苏枝再也没有同那日一般感受到他的情动和沉沦。
而今日晚上,在昏昏沉沉之中,她好似,好似也感受到了。
较之那回,更加狂暴和剧烈。
她几要粉身碎骨。
少女薄红眼尾被冲刷出一道道泪痕,昏沉闭眼时又在想,这应当又是她的梦。
他说过的,他不可能会爱她。
——
醒后,苏枝没有问他额头上的伤,也没有问他胸口处的刺伤怎么来的,两人默契得诡异,皆没有再提那日的事。
她知道,谢母将他喊了过去,大发雷霆,同他大吵了一架。
屋内隐约传来茶盏落地的碎裂声,又传来谢母大喊着让人去找大夫的话声。
后面,下人皆不敢谈及此事,个个守口如瓶,默不作声。
而那夜过后,他待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但又好像没有哪不一样。
依旧冷漠至极。
春猎快到了,苏枝记着她兄长的叮嘱,去相看公子,便同谢蕴说了,她想去春猎。
当她说出这话后,灯下,男人正在翻书的手忽地一顿。
瘦白修长的手指微蜷,片刻后又落在书页,翻过去。
他良久未语。
苏枝站在不远处看他。
月色透过窗棂漏进,月明如水,灯火葳蕤,他静静靠坐在那处,肤色白得发冷,看去便是冷月魂骨,清光明艳。
一瞬之间,那日晚上的他身上的血腥和疯狂仿佛都已消失不见,从不曾存在过。
苏枝微微一愣,只觉那日当真是梦。
屋内寂静,只余两人呼吸。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枝眼睛都发酸,忍不住要打哈欠流眼泪时,他放下了手中书卷,唇边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地看她。
他的桃花眼映着浅淡的月光,好似透亮的琉璃。
目光却深的能砸穿她。
他含笑问:“去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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