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干什么?”
原楚聿依旧深陷在沙发中,一条手臂靠在扶手上一动不动,冷然地望向阴沉着脸想要去找人的程砚靳:“你是知道她在哪里?还是知道她在干什么?”
程砚靳脚步一顿,当即要再给林琅意打电话。
手机被猛地抽走。
“有什么脾气别对她撒,是男人的话,就直接对付男人,少把她牵扯进来。”
原楚聿的上半身重新靠回去,将手机在手里翻转把玩了两下,随即无甚兴趣地往边上随意一丢:“她有什么错?那边不是说了,她忙的话可以先走,林琅意明显已经是要离开了。你现在追问,只会显得你不识好歹,反衬那人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他越说语气越冷,几乎是用傲慢无礼的态度在贬:“不过是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值得你这么自乱阵脚?”
程砚靳心烦意乱,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回去:“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不着急!”
萧璞城缩在一旁,咽了咽唾沫,大气不敢出。
原楚聿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真的犯轴跟此刻情绪化的程砚靳顶起来:“谁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既然环境嘈杂,那就不是独处,你脑子里除了情侣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你没听见他那夹得跟鸡脖子一样的嗓子叫姐姐?”
“叫姐姐怎么了?”原楚聿神色冷漠,少见地隔着屏幕对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下了相当主观且刻薄的评论,“除了花言巧语,一无是处。”
这两句骂到了程砚靳心里,他此刻胸腔里窝着一股无名之火,整个人烦躁得团团转。
他抓了把头发,勉强按耐住焦躁,问:“你的意思是,不一定是不要脸的小三?”
这不要脸三个字一出,萧璞城的眼神疯狂地左右飘忽,原楚聿的眼皮轻微一跳,默了两秒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你未免也太捕风捉影,这种性子,怎么能长久相处?”
“人如果总是揪着细枝末节的事不放,只会让自己陷入内耗的同时增加另一半的精神负担,你为什么不把平日里对待公司事务的那点大心脏用在感情事上?”
“感情事?”程砚靳皱眉重复。
“哦,说错了,”原楚聿面不改色地修改了用词, “你对林琅意没感情,记好了,不要自作多情。”
“哥俩慢慢聊……”萧璞城的屁股一直跟在火炉上似的动来动去,实在坐不住,想尽法子开溜,“我突然想起我家里那只狗今天还没遛,等下半夜又对着月亮鬼哭狼嚎,哈哈,我,我先走了哈。”
“遛什么遛!”程砚靳不放人,咄咄逼人,“平时也没见你遛,你除了会把你家狗吃肥还会干嘛?给我坐下!把这里的事先解决了再走!”
萧璞城一脸痛苦面具地坐回原地。
房间里死气沉沉的,仿佛空气都有了重量,一片死寂中,原楚聿蓦地倾身按了铃。
侍应生很快应铃而进,原楚聿也不多说什么,只从侍应生的手中接过炭笔,开始在菜单上勾勾选选。
他的手很重,居然有几分粗鲁的感觉,写磨得圆钝的炭笔本不该有什么杀伤力,可在他手中两三次尖锐地划破了纸张。
他圈得快,一旁想要试图推荐的侍应生连眼睛都跟不上原楚聿的手速,等一轮下来,他才干脆地“啪”的一声将炭笔扣在菜单上,提前将小费一齐夹着还给了侍应生,只说:“劳烦快一些,谢谢。”
点的都是烈性酒。
侍应生忙不迭地笑着应了。
“我没心情喝酒。”程砚靳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有没有心情,你今天都得醉。”原楚聿冷漠无比,“今天这个日子,你不想见到她?”
二十分钟后——
“行了你别喝了,干嘛呢?”萧璞城劈手夺掉程砚靳手里的酒瓶,恨铁不成钢,“你是想喝醉还是喝死?”
程砚靳脸上已经泛起了些许醉意的薄红,可是眼里的光很冷,他在挂掉电话之后话少得可怜,只顾闷头灌酒。
是真的灌酒,没有任何下酒的水果或是小菜,仰头就是干。
他手里的酒瓶被萧璞城夺走,上半身软绵绵地往边上倒,展臂捞了两把酒瓶没捞到,便一声不吭地转向另一边,从桌上拿了瓶新的,动手开瓶。
“诶诶诶诶!”萧璞城怀里抱着一瓶,还要伸长了手臂去抢另一瓶新的,焦头烂额之际不忘找救兵,“阿聿你劝劝啊!”
“不用劝,我觉得聿哥说的对,我就得索性喝醉了,让她来找我。”
萧璞城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砚靳喝得急,又是空腹,烈性酒精涌入喉管和胃部,所到之处皆是火辣辣的。
他平日里酒量非常不错,也曾夸下海口说运动的人消耗速度总是更快一些的,可今晚这个不要命的势头下去,也很快就开始说胡话了。
他瘫软在沙发上,长手长腿大张,霸占了大部分的位置,头脑昏沉地说:“林琅意,你,你这样对我,那我,我打算生一个五六千的病。”
萧璞城没忍住,木着脸跟了句:“那是说狗的视频,你有医保,花不了这钱。”
程砚靳听不进去,他的脑子已经在云雾间一步深一步浅地失重,接着恨恨:“她见她初恋去了!以为我不知道?一听就是一群小屁孩,她就喜欢那种年轻会读书的类型。”
萧璞城这几日已经被强行拉着听完了爱恨纠葛,此时已经会抢答了:“你不是说林琅意的前任出国了吗?怎么可能去见他,你听错了。”
程砚靳摇摇晃晃地抬起一条胳膊露出劳力士全钻GMT,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啪啪”点在手表上:“你看看几点了,她旁边还有人一口一个姐姐。”
原楚聿再一次听到什么初恋不初恋的话题,拧了下眉起身站在桌子前,双手插兜,鞋尖处还有一个倒下的空酒瓶,摇摇晃晃。
他问:“等她来了,你怎么说?”
程砚靳:“我要回沙江小区,荆棘公园那儿,我没带钥匙,得她来接我回家。”
说完后他便脱力放下胳膊,整个人陷在沙发中:“回家……不对,她说她一个电话我就得回家。”
“可是她今天没给我打电话。”
“那我为什么要回家?我就不回家。”
萧璞城看着酒后吐真言的程砚靳,点了点头,暗忖这人醉了比清醒的时候脑子拎得清,阴阳怪气地挤兑他:“来这秀恩爱来了?”
他挤兑完,眼神往一旁飞去,却也不敢真的落在原楚聿身上,话听着是对程砚靳说的,实则在对别人点到为止:“你早点认清你对林琅意的心意,两个人好好的,别再天天惹她生气也别出幺蛾子,不然以后人跑了,有的是你悔的,知道吗?”
“你有事的话先走吧。”原楚聿蓦地开口,“我会把他弄回去。”
萧璞城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一听这话如蒙大赦, 他明明没喝两口酒,但站起来的时候依旧装着扶额撑了一会儿才两步过来,拍拍原楚聿的肩膀:“哥们,交给你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自己有点分寸。”
程砚靳已经沉沉地阖着眼躺在沙发上了,显然已经断片。
房间里静谧无声。
程砚靳听不到这句说给原楚聿听的、意味深长的忠告。
原楚聿从程砚靳那里收回眼神,缓缓提起眼皮看向自己的老友,连眨眼都放慢,半晌,才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嗯”。
萧璞城刚放下高悬的心,面前一向来克己且懂进退的朋友下一秒话就错开了脸,避重就轻:“我当然会有分寸地,好好将他平安送回去。”
萧璞城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情这是油盐不进了。
他也无能为力,捞起外套往肩上一搭,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按亮,看了眼时间:“走了。”
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只剩下歪歪扭扭躺在沙发上的程砚靳和一动不动站在前面的原楚聿。
即是灯光全部打亮,房间里还是昏暗的,蜉蝣一样的光斑机械地来回在既定的路径上移动,将人影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和阴影。
原楚聿独自站了一会儿,再次按亮手机屏幕,手指划了两下悬在林琅意的名字上,稍顿,便按了下去。
“您好?”电话很快接通,那边风声略响,林琅意的声音像是含了一层雾飘进他的耳朵。
“抱歉,睡了吗?”原楚聿才两三日没见她,居然就有一种时隔太久后乍然再见的朦胧梦幻感,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他的声音不自知地跟着温柔下去:“晚上打扰了。”
“没有。”风声渐止,林琅意似乎换了只手接电话,声音一下子近了很多,“聿哥有什么事吗?”
“沙江小区的钥匙你有吗?”原楚聿往陷入沉睡的程砚靳那里瞥了一眼,“程砚靳喝醉了,需要把他送回去。”
听方才的那个电话,原楚聿以为林琅意会在气头上一口否决,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痛快道:“嗯,再十分钟到了。”
十分钟。
挂了电话后原楚聿又往昏睡不醒的程砚靳那里瞥了一眼,荒谬的念头又如同一团黑雾一般缭绕起伏,他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叩着手机屏幕,好似陷入了沉思。
如果别人可以的话,他为什么不行?
抬腿的瞬间,原楚聿一不小心踢到了空酒瓶,咣当一声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
他的神志短暂回归,只淡淡地往地上扫了一眼,并不打算扶起空酒瓶,而是倾身从桌子上取了一只崭新的杯子,两指搓着细长杯脚踱步绕道坐回沙发上,伸手取过另一瓶洋酒,自顾自地倒了大半杯,然后神色自若地一口口饮下去。
……
林琅意第一次进到这种超跑俱乐部,浓稠血浆般的法拉利红、深邃幽秘的海蓝以及墨色暗夜黑的灯光交织成切割色块,四周都是镜面设计,反射的光线更将速度世界隔成虚虚实实的空间,她一路掠过各类顶级跑车的展览,被人引着进了一个包间,推门便可闻到来不及散去的酒味。
原楚聿坐在沙发的一端,程砚靳侧躺在另一端。
林琅意拿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还酒驾?”
侍应生没忍住笑:“程公子今天没试驾,我们这里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林小姐您尽可放心。”
能进这个包间的都是有名号的,事先打过招呼,侍应生当然知道林琅意的来历,这时候还套近乎般邀请道:“您刚才那辆超级摩托车也很适合在我们室内赛道骑,当然我们室外还有别的超跑摩托车,您要是感兴趣,到时候可以跟程公子一起来玩啊。”
林琅意胡乱点了下头,直接朝着程砚靳走去,侍应生见状知趣离开,还非常贴心地带上了门。
林琅意站在沙发前,几眼就确认了程砚靳此刻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状态,她拿脚踹了他的鞋子一下,对方也毫无反应。
她将视线转向另一侧,却见到灯光暗处的原楚聿深深的目光。
他一直坐在离她和程砚靳最远的那端,安静得像是一位旁观者,就连灯光都错开了他,让他整个人融进最深沉的阴影处。
两人的视线交织,他轻微地眨了下眼,把情绪收回去,淡淡地笑着偏了下头,示意她身上的骑行装:“好酷。”
林琅意通体一身黑,只有半掌手套的骨骼线上有醒目的亮黄色,紧身利落的黑色速干布料类似另一层皮肤紧紧贴在身上,包裹得她像是执行任务的猫女一样玲珑高挑。
“我车在保养,所以骑摩托车来的。”林琅意解释了一句, 顺便把手上的沙江小区钥匙丢过去,自觉任务完成,“麻烦啦。”
原楚聿靠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动,抬了下手精准地接到了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的钥匙。他正要开口应下,林琅意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她接起,对面清透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琅意姐……这里的仪器我都可以用吗?嗯,我不是很会,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我怕弄坏了。”
非常青涩、年轻的男音,犹如春意盎然时从石缝里破土发出的嫩芽。
原楚聿正在叫侍应生帮忙将程砚靳扶去车里,闻言轻微偏过了头,不动声色地站在距离林琅意不远处。
“我现在在外面。”林琅意打电话完全不避着人,“你放心大胆用好了,坏不了。”
那厢语气稍有低落,缠人道:“那我先试试,你等下还会来吗?”
“会”字还没出口,肩膀处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林琅意扭过头,瞧见原楚聿沉着眉眼站在身后,他将手中的钥匙晃了一下,问:“沙江小区哪一栋?”
林琅意一时语塞,那边是旧式筒子楼,小区内环境错综复杂,东边连着西边,程砚靳当时带她去的时候还走的小路,她连几单元几栋都答不上来。
她苦着脸,绞尽脑汁回忆:“应该是荆棘公园穿过马路,从第二个门进去,左边那栋楼楼下有挂着灯笼……”
原楚聿面露遗憾,无奈地摊了下手:“这样我恐怕找不到。”
他冲脚步虚软连站立都成问题的程砚靳指了指,耸了下肩:“等下要扶着他找路的话,会比较困难。”
电话那头池疏还没挂,巴巴地等着林琅意的回答,原楚聿轻笑一声,吐字清晰,语调放柔:“能不能麻烦你带路,刚才程砚靳非说他的未婚妻会来接他,所以一直在等你。”
“虽然吵架了,可是哪对情侣不吵架?”原楚聿不动声色地往她耳边保持通讯的手机瞥了一眼,“床头吵架床尾和,还不是一喝醉就只会巴巴地念你的名字。”
林琅意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不是,她跟程砚靳啥时候吵架了?
但这话怎么听都是来做主讲和的,她在外当然还是给面子的,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直接对电话那头的池疏说:“我这里有点事,你先自己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好吗?”
池疏传来一声很低的“嗯”, 林琅意便把电话挂了。
原楚聿微微一笑,人畜无害地把钥匙递还给林琅意:“麻烦你带路了。”
林琅意到门口时,原楚聿的司机已经将一辆黑武士纯碳ONE:1柯尼塞克发动待速,程砚靳安然被放置在副驾驶上。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这辆全碳幽灵超跑。
纯黑的跑车同时兼备优雅和力量感,它不似意大利跑车那般激进张扬,却拥有夸张的排气量和凌厉的叶状大灯,浑然一体地透露出一种不露声色的侵略感,像是一位身着优雅禁欲的黑西装却打架极凶的斯文败类。
当初一句玩笑话说这车比兰博基尼要配原楚聿的气质,现在真的出现在她眼前。
不是,她就那么一客套,原来原楚聿家里真有这车啊?!
她的车在保养,所以开的是机车,他被泼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所以代替的是one:1?
“今天有个场合要撑一下场面,”原楚聿丝毫没有炫耀或者高高在上的意思,只稀疏平常地解释,“平时不会开出来的。”
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声音放轻,又是那种温柔的、毫无攻击性的问询:“我喝酒了,开不了车,跑车也只能坐两个人……或许你方便骑车带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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