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日清早, 萧元宝挽着个篮子,去了趟村里杀猪的人家。
他老早喊人给他留一笼猪大肠和一对猪腰子。
到了杀猪人家,又瞅着猪头不是很大, 脸肉不算太肥, 眼儿热,也一并给要了。
他篮子就教猪大肠和腰子给装了个满,一只手还得拎个猪头。
这猪头肉不见得多,可含着骨头, 怪是压秤,从猪头顶上穿的一根棕叶子将他的手勒得发白。
重得他走几步路就得歇上会儿。
好在是半道上撞见去枣儿坝那头给新地泼肥的田恳回来。
“怎拿了恁多,快教俺来提!”
田恳赶紧将篮子和猪头一并接了去。
萧元宝松了口气, 双手可算得了松快。
他揩了揩额头的虚汗, 道:“吴家杀了猪, 趁着新鲜就多捡些。”
萧元宝说道:“今儿把猪头肉从骨头上理下来, 慢火闷卤上一锅子。”
“老师与了我一碗卤引, 香得很, 到时候添在新卤里头, 保管把猪脸肉卤得软弹酱香。”
田恳光是听萧元宝说便忍不得咽口水了。
他来萧家里, 知晓这是农户人家,萧老爷还教熊瞎子给打了, 心想日子不会好过。
但他要得不多,一日里能得上两餐粥水吃就知足了, 他年纪轻,吃得少也有力气做活儿。
不想萧家的伙食却远比他想的开得好。
顿顿米面粳米饭不说, 隔三差五就能吃肉。
且萧小哥儿恁大点, 手艺却了不得,能炒能炖的, 拌个素胡瓜也都好吃送饭得很。
做起肉来,他在鸡棚子里头扫鸡屎都能闻着香。
萧家瞧着不见家底,可时有乡邻捎送东西上门。
今儿方家的鸡卵,明儿蒋家的一方肉,后日连里正家都拿些瓜果饼茶来。
他心中想自己当真是好运气,遇了好人家了。
这般人家上,还叫他一并上桌子吃饭,和和睦睦的,跟他以前在家乡自屋里似的,教他心里有股子安稳。
干起活儿来,更是卖力气。
萧元宝歇了手,见着田耕还担着桶,道:“田哥篮子与我吧,我拿得动。”
田耕摇了摇头:“这点儿俺都拿得下,不如一担粪水重咧。”
萧元宝扬起下巴,眼睛弯弯:
“田哥麻利,勤快,哥哥和爹爹都止不住夸你。你瞧你来了家里,屋子院儿都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都码了一个屋檐。”
“家里的地也翻得松细,不嫌远一担一担的挑粪去泼,来年咱家里的庄稼定然长得好。”
自打有了田恳,萧元宝觉得自己的活儿都少了好多。
虽他除却每日做饭外,也不过是洗洗衣裳,喂鸡鸭,扫扫院子这般活儿,可田恳一来,这些散活儿都教他包揽了去。
田恳嗐了一声:“俺来,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远没有以前在村子上受累咧!”
“俺们田家是外乡户,辗转落在了氺乡,只能赁人家的田地种。家里人头人口少,也养不起甚么牲口,肥也不多,但俺和爹都会种地,这般下秋收旱地水田的收成都能比别家的强不少咧。”
“只是赁旁人的地,还得再缴地租和粮食,又再缴纳了朝廷的赋税,剩到手头的只够吃饱。本是一年年下来,手头上攒了几贯钱,都预备自买田地了,谁晓得却遭了这天灾。”
说起田恳便忍不得叹息。
萧元宝也是听得伤心,他转宽慰田恳道:“咱一屋子的苦命人,凑在一块儿,往后定都能过上好日子!”
田恳一笑,他在萧家待了些时日,便也知了祁北南是亡了爹娘前来投奔萧家的,又晓得了萧护发妻早亡,续弦合离这些事情。
说来,也还真是一屋子的苦难。
他见萧元宝早早没了娘,如今也很是开朗的性子,深受鼓舞,道:“是咧。”
“家里尽管安心,如今有肥地又好,俺定然能将田地料理得更沃,明年上丰收。”
“嗳!”
回到家里,萧元宝便去做卤猪头了。
祁北南与他烧了会儿火,被安排剥了大蒜,拆了葱子。
下晌,他便唤田恳去把方有粮喊来。
“甚么好日子,又吃卤肉!”
方有粮进院儿鼻子就嗅到了香。
“不是好日子就吃不得卤肉了。”
祁北南见着人来,道:“打买了牛犊就不见你影子,不去请你还瞅不到人。”
方有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趁着秋末上牵去吃最后一茬鲜草嘛,等入冬了以后就只得干草料吃了。”
“我这些日子都去放牛了,没走着这边的道儿,便没来。”
萧元宝切了只卤得耙软入味的猪耳朵,一截子猪大肠,外在一方肥香的猪脸皮肉摆了一大碗碟,与两人端出去。
“方大哥哥,先前涨水抓得鲤鱼糟在桶里能启了,你再不来,我可不取与你。”
方有粮笑道:“别别,我还惦记那一口呢。”
“那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拿两尾。”
萧元宝转回灶屋里,又切了三陶碗卤肉,一碗给老师送去,一碗给方有粮带回去吃,另一碗给里正家送去。
赵三哥哥在县里读书,如今少有回来没得口福,可赵里正爱吃酒,与他送一碗卤肉去下酒也是好的。
另外,他又启了放在阴处的一只木桶。
内里是先前涨水抓回来腌做的糟鱼,已然酸香得很了。
开膛破了肚得鱼儿重新塞上姜片、山奈、椒子、茱萸,木姜子等香料,放在桶底压紧,月余便可用。
取上一尾糟鱼下锅,煮上些鲜嫩菜蔬,自就能成一道风味好菜。
汤酸酸鲜鲜的,很是提胃口。
方家人口多,又是方有粮捉得鱼,他便给方家装了两尾,其余一处一尾,到时候与卤肉一并送去。
分鱼的时候,他的捉得小虾子也一并给糟在了里头,还能在料汤里头见着。
外头,方有粮与祁北南吃了两盏子酒。
萧护能下地走动了,他身子硬朗,不到年上身体定能恢复如初。
只是现在伤口还在长肉,萧元宝把酒都给他搬去藏了起来,不准他吃酒。
他见着眼热,却也只吃肉。
否则又该教萧元宝念叨了。
“今年村里村外喜事怪是多的。”
祁北南与方有粮碰了个盏子,道:“你就没个喜事的想法?”
“哪里能没有想法!”
方有粮两只眼睛一亮,十分自得的说道:“咱家里也有喜事啊,买牛了!若不是那小牛犊伤了,我都喊你过去吃酒。”
“你上别家吃酒席,吃的未必是是买牛宴?”
方有粮微怔:“噢,你说的那些人寻流民结亲的事儿啊。”
祁北南道:“知县老爷有意安置流民,遣了官媒作保喜结亲事。”
他上下打量了方有粮一眼,故意按着辈儿喊了方有粮一声:“方叔,我记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吧。”
“嗐!”
“其实那日我去县里也听到官媒作保结亲的事情了,本来也想去凑凑热闹,只是我想着买牛,两头走不开。”
祁北南脑仁一紧,怪不得二姐儿头疼。
“罢了。”
祁北南转道:“你觉着白家姑娘如何?”
方有粮见此放下筷子,贼头贼脑的看了看屋子,才低声道:“咋的了,乔娘子来与你说亲呐?”
“我定了亲你是不晓得?”
祁北南微眯起眼睛:“在我面前甭装糊涂,否则也甭吃我这酒和肉了。”
方有粮一笑:“好了,好了,你甭生气,我是晓得的。只是你乍的说起姑娘,我怪是吃惊。”
“白家姑娘先前河边咱们都瞧见过嘛,生得水灵,脾性还好。村里几家还没定亲的小子都盯着呐!”
祁北南也不与这木头脑袋绕弯子,与方家的交情,不必说几句话还小心谨慎着,直言道:“那你呢?你可盯着。”
“我!”
方有粮睁大了眼:“我拿甚么盯!”
“恁白家是咱圪山村的大姓户,白姓可出过举人老爷,还有庄主,虽说是与白柳姐儿家隔得远了,但人家到底也姓白。”
“这柳姐儿爹娘都是手艺人,一个泥瓦匠,一个稳婆,就育得一儿一女,日子过得饱足。父母,兄弟,最是疼爱柳姐儿,自小是好吃好喝养着。白师傅手底下好几个徒弟,他都没瞧上个给自己女儿。”
方有粮夹一块儿油香的大肠子丢进嘴里:“咱方家甚么个光景,都没好人家姑娘哥儿的愿意嫁过来,我还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盯白家的姐儿,不是傻嘛。”
祁北南意味不明的盯着方有粮:“说得头头是道,你这哪里是傻,清明得很。”
“方大哥一心系在牛上,对白家的事情也不少了解,莫不是放牛听来的~”
方有粮笑着摇摇头,兀自端起酒盏子一口将酒灌进了嘴里。
祁北南瞧出了其间有事儿。
道:“倘使白家姐儿偏生就看中你,又当如何?”
方有粮微微叹了口气:“她不该看中我,我也实在没甚么值当她瞧上的。”
“她是个好姑娘,合当寻个衣食不愁的好人家,过着松快的日子。”
“你有心,可便因有心,反而不想耽误她。”
祁北南看着方有粮:“是与不是?”
“小祁,你有才学,见识,相貌好,是万中无一的人。或许是一辈子都没法子体会一回,以为永远不会瞧中你的那个人竟然瞧中了你的感受。”
方有粮忽的无比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方有粮,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性子直愣。
家境又清寒,一回接一回的相亲都不成,再是爽利的人,教这般打击下,也都愈发的沉闷卑从根底生。
他独有的长处便是青壮,力气大些。
那年白家修整院墙喊人去帮忙,白师傅的徒弟都耍尖儿卖乖,独只他在院墙边上搬石头,灰头土脸的干了大半日,满头满脸灰和汗。
他自都觉得寒碜。
汉子都铆劲儿想去搭上句话的白柳姐儿圈着篮子,却捡了颗大青梨用手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笑着喊他吃。
那颗青梨,井水湃过,甜到了心坎儿上。
“我从不曾去肖想甚么,爱慕柳姐儿的男子几箩筐都装不下。”
他不敢去招惹柳姐儿,甚至从来都不曾在她面前有表露出任何的好感来,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同乡人这般。
保管好事儿的媒人瞧,都瞧不出他有甚么旁的心思。
若没有上回溪边的事,想必他们一辈子在这村子上,也不会有多的交集。
祁北南知晓这些,心中不免也很是意外。
“你当真是会藏事,我都教你骗过去了。”
方有粮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些阴私事从不曾与谁知晓,你切要替我守着。”
祁北南应声道:“你信我方才开口言心底事,我怎会张扬出去。”
“需知天底下芸芸夫妻,却甚少有两情相悦而成的,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俩本是有心,不做回应,岂非可惜。”
方有粮道:“她自家中日子过得好生生,受父母兄长疼爱,转来方家,却得侍候我瘫在床上的爹。”
“桌子上三五日间见不得油腥,我如何能教心中的情意,就连累她过这般苦日子。”
“我往后也不见得有光彩日子,不似你是读书人,能科考还有盼头;她花儿一样的年纪,我也无法与她许下承诺教她白等。”
方有粮心中刀子割一般:“能做的最好的,不过是装聋作哑。想她也只是因落水实在受了惊吓,这才恍对我生出了些感激。只要我不予痴缠,她定也就自朝着原本当去过的日子走了。”
祁北南听得心中不是滋味。
他可以与人拨开迷雾指前程,可唯独感情上的事情,他也帮不了太多。
感情二字,变数太大。
更何况方有粮看得透彻,方白两家门楣上是差了些。
门楣不对等的苦处,他不是没尝过,许多时候,已然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怎么样?方爷爷家里是不是也快有喜事了?”
萧元宝将卤肉和腌糟鱼拿给方有粮时,见着他还是笑呵呵的,瞧着人走了,连忙问祁北南。
“你想上方爷爷家做席面儿,且不好说。”
祁北南道:“这亲事上各有各的缘法,旁人只能尽薄力,要紧还得看自身。”
萧元宝于这些事似懂非懂,见状抿上了唇:
“哥哥都没法,那瞧着是真不成了。”
他心头可惜的不行,好好的咋就不成事儿嘛
晚秋后进了冬。
今年天冷得很,冬月初就见了雪。
萧元宝瞧着外头院儿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他眯了眯眼睛,往兔毛围脖里头缩了缩脖子。
转进灶房里烧了些炭,将田恳山里捡柴带回来的小栗子蒸出来捣碎和进面粉里头,做了一碟儿栗子糕。
翻过年祁北南就要下场了,这些日子天冷少出门,都在屋里读书。
萧元宝将炭火送去屋里头给祁北南暖和暖和,外在拿栗子糕给他垫垫肚子。
爹爹和田恳大哥去了县城,想看看牲口行如今的行情如何,要是合适,预备买头牲口回家来,到时候犁田耕地都好使。
祁北南见着一碟子热乎的栗子糕端进来,还真有些饿了。
他起身去擦了擦手,盆中的水冷得冻骨头。
萧元宝见祁北南骨节分明的手方,指节处都泛了红,他将人拉到炭火盆子前:
“赶紧烤烤火,甭冻僵了写不得字。”
祁北南在炭盆边坐下,捻了块粉糯的糕进嘴里,这才缓过些气。
“外头是不是飘雪了?”
萧元宝点点头:“嗯,冷得很,这才多早呐。”
祁北南道:“我说屋里这般明亮,便猜着外头下了雪。”
“大寒后得旱,若是能趁着天寒存得些冰起来,明年暑时好售。”
萧元宝搓着小手道:“存冰得要许多人力,还得大地窖才成,咱家里头哪存得下冰。”
祁北南笑道:“你还晓得不少。”
萧元宝又拿了块糕送去祁北南嘴边上:“哥哥安心读书,还想着挣钱。”
“读书也得养家不是。”
祁北南给萧元宝理了理脖子的一圈子兔毛:“挣下些家业,比甚么都强。”
萧元宝挨着祁北南坐下,翘起脚来烤火:“嗯。等我掌勺了也可以挣钱养家呀。”
祁北南笑了起来,他看着萧元宝有点红的手:“可生冻疮了?”
“没有。”
萧元宝道:“方才揉面红的。”
“只是天气冷得早,怕晚些也得生冻疮。”
他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些下去,拿两个眼睛偷偷瞅祁北南:“要是再写字的话,说不准儿明儿一早起来就得长上四五个呢。”
祁北南眯起眼睛:“是吗,那这冻疮还怪会挑时候长,可称你的心意。”
天冷萧元宝犯懒,他拿额头蹭了蹭祁北南的胳膊:“我今儿少写两个字,就俩字。”
祁北南无奈摇摇头:“真拿你没法子。”
萧元宝见他松了口,嘿嘿笑起来:“便知哥哥最是心善了!”
过了两日,方二姐儿来了家里。
她拿了些脆生生的小枣,还给送来了两贯铜子儿。
“明老爷说祁先生字写得好,几卷经抄得教他十分满意,这两贯钱是他给的。”
方二姐儿言语间欢喜,她头上也多了一根原先没见过的海棠簪子,与祁北南道;“这老爷还说想请祁先生去宅子里吃盏茶。”
第42章
“可说是有甚么要紧事?”
方二姐儿摇头道:
“这明家老爷喜好结交人, 为人又大方。时常有请些人吃酒饮茶,像是读书人呐,唱曲儿的, 工匠呐, 他都有请过。他家里请吃酒吃茶的,再是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自掌手艺来,前去服侍过的人家还是有好些处了。
甭管是高门官家,还是富户商人, 她觉着伺候的最舒坦的就是这明家。
每回前去恁些老爷夫人的都客气不说,出手又阔绰。
前些日子她过去,恁姐儿抬手就赏了她一根海棠簪子, 说是她引荐的读书人抄写的经好, 她爹欢喜。
也不是单她受了明家的好就这般替他们说好听话, 实在是外头前去服侍伺候过他们家的都说赞。
若非此般, 她也不会前来帮着请祁北南。
祁北南帮了他们方家恁多, 她坑害谁也坑害不得祁北南。
她见祁北南如此问, 便道:“祁先生若是有甚么不便的, 那我便去回绝一声, 也不是甚么麻烦事。”
祁北南摆手:“这明员外老爷赏识我字写得好,想请我吃盏子茶是好心。”
于是隔日, 祁北南便收拾妥帖,去了一趟县城。
恁明家是县城中的有名号的富户, 便是方二姐儿不曾引路,稍做打听也能问出来。
宅子便坐落在城中的泰安巷上, 三进的大宅院, 光是仆役便有二十余。
当今天子尚且不曾明令限制商户家中奴仆多少人,只是奴仆的人头税是寻常良民的两倍之数, 由主家缴纳。
若是未有功名官衔减免赋税,寻常农商户养的仆役越多,担子便越重。
为此重赋之下,倒也能起一定的限制之用。
不过实在富贵的,为着场面,也不在乎多个几十贯的赋税。
反倒是为官,因有官衔免去赋税,反倒是府邸有明令的仆役数目规制。
若违礼制,教言官参上一本便够呛。
祁北南踩着干冷的青石走进宽敞的泰安巷上,远便瞧见了一道十分阔气的朱漆木门。
旁垂挂着两只大大圆圆的红灯笼,居中往上的牌匾间落着明宅二字。
他便知道就是这地儿了,于是顶着穿巷的寒风上前去。
“小郎君寻谁?”
有个小厮从门房钻了出来,穿着一身至膝的蓝布棉衣,戴着顶纳了绒的柿色方帽儿。
若不说衣帽撞色大胆了些,拾掇得比祁北南瞅着暖和多了。
他两只手揣在袖子间,见祁北南眼生,询问他是甚么人。
这明家请祁北南来也不曾给帖,他只好便说了自己是先前与明老爷抄经的读书人,受明老爷的邀,这才上门来。
“原来是读书小郎君,且等小的进去与老爷通报一声。”
小厮显然也是见惯了三教九流上家门来,听闻祁北南是读书人反倒是更客气了些。
瞧着外头的风吹得巷子的老树上几张没落尽的叶子簌簌作响,与祁北南道:“小郎君先在门房稍坐坐,这冬月天里已冷得很了咧。”
祁北南没推辞,依言进了门房。
方才踏进门房间,乍然就觉一阵暖意。
小小的一间门房上,已然用上炭了。
难怪他觉着小厮身上冒着丝暖和气,行走间的风都是热乎的。
他坐在小方凳儿上烤了会儿火,倒是没一刻钟的功夫,那小厮便回来转引他进宅子。
祁北南随着小厮前去,绕过影壁,便是一条冗长的廊子。
只见那长廊,一排溜儿的廊柱,根根纹理细腻,竟都是年久而上好的楠木。
须只外头的宅楼大柱用的都是些槐木,枣木一系.
再瞧廊外,是片假山园,内间种养许多树木花草。
祁北南瞧有大朵的金菊,缸养的水仙,荷花;盆栽的幽兰,芍药;大笼的迎春海棠
花种名贵,养花的缸且还是出自官窑,栽种的盆亦是紫砂,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
只是层层堆叠,毫无章法,不敢想花期是何等的的姹紫嫣红。
祁北南微凝起心神,受引,入了偏厅中,眼前又是一缭乱。
竹绿的帘子,绕梁的红绸,秋猎的挂画博古架上置着青花抱月瓶,大银蟾蜍,玉雕仙鹤
这些物件儿单拎出来,每样都价值不菲。
就好比是那不起眼的博古置物架子,却也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所制。
这些贵重之物,聚在一处,各展风姿,谁也不让谁。
可真教人大饱眼福。
祁北南干咳了一声,在紫檀所制的客椅上坐下。
旁的不说,厅上是真暖和,好似三月间的屋室,不知点了几个熏炉。
一盏子香茶上来,祁北南方才吃饮了一口,便听得一声爽朗的笑。
“祁小郎君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只见厅里踏进来个身形有些高壮的中年男子,一身祥云银纹的软金绸缎,拇指上是玉扳指,食指是金戒子。
比之宅子上的争奇斗艳,主人瞧着除了富贵之外,要内敛得多了。
祁北南连起身与人行了个礼;“明老爷。”
“祁小郎君勿要见礼,坐,坐。”
明达瞧见来的是个年轻小郎君,颇有些意外。
他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同立在一侧的下人招手道:“傻站着作甚,与客人端些吃食果子来,恁甚么蟹粉酥,豌豆黄都拿些来。”
下人领了话,连忙前去备吃食。
明达转头与祁北南道:“宝湘斋里才做出送来的糕饼果子,味道尚可,小郎君须臾尝尝。”
“多谢明老爷美意,我这番前来,有茶还又有果子吃,当真好口福。”
明达道:“祁郎君几卷经书抄得好,前阵子我烧于告世多年的老父亲,许久不见的老人家可算托了场梦给我。我心中欢喜,便想请郎君来谢盏子茶。”
“我这粗人糊涂上过几年私塾,瞧见小郎君的字写得这般漂亮,当是位年长的先生,竟是不想如此一位年轻小郎君,实在是开了眼界。”
“自言孝顺之人成大事,明老爷如此富贵家业,想来能力卓越是其一,品性高贤才是根本。承蒙您赏识,不嫌我那几笔字的潦草,能与老太爷聊表挂念。”
明达受祁北南两句话说得眉眼都扬了起来,连摆手道:“小郎君擅言,又实在谦逊。”
两人坐谈了几句客气话,下人用银碟子端了四五盏糕饼上来。
明达招呼着祁北南吃用,心中愉悦,自也随客拾起了一块儿,一边饮茶一边吃。
“前些时月洪灾,临水灾民吃苦,卖儿卖女的实在可怜。外县的铺子上送信回来,我瞧着也是心哀,开了粮仓施了些粥,杯水车薪。”
“瞅着过了夏月,入冬来又寒冷得很。好在落难来咱县中的流民受知县大老爷安置,否则哪里挨得过冬。”
祁北南道:“若是商户都如明老爷一般,灾民能得救济,朝廷也可解些忧虑。生意长远好做,需还得日子太平繁荣,若老百姓流离失所,实也难成生意。”
明达眼睛微微一亮,他放茶盏子的功夫,偏头又瞧了瞧祁北南。
发觉这小郎不疾不徐,甚是健谈,且言语间可闻出他见识不少。
于是他又问了祁北南的一些家中事,得晓他昔前在丘县待过,便与他说丘县的风土人情,那头的生意云云。
祁北南笑而谈之。
后又说经,说书塾,下场考试;北境,盛京,江南
两人说谈了许多,临到午时明达也还有些意犹未尽,硬是留了祁北南在宅子里吃了顿午食。
下午还遣自家的马车将人好生送回村子。
“祁小郎君定是再来宅子上吃茶,今日一见,当真是相见恨晚呐!”
“多谢明老爷盛情款待,若有机遇,定再登门造访。”
明达生是在大门口上守送着马车出了巷子,才转回宅子去。
“咱老爷当真是结交好手,便是这般少年小郎也不冷他的场。”
明家管事跟在自家老爷身后,笑眯眯的拍着马屁。
负着手往屋里走的明达却是顿下了步子:“诶,你这话说岔了。”
“这小郎方才十五上的年纪,见识恁宽,三教九流,各地风土,他竟是都能说谈。并非是我不教冷场,实在是他擅谈!”
他一生意人,消息可比寻常人灵通得多,阅历也长。
平素爱结交人,收揽些为自己出主意,谋路子的食客,高的低的他都不忌。
并非是都得结交高门才好,这人总是各有一些长处的。
常与人交道,他自便会斟酌与人说谈其擅长处,就好比是梳头的,你便与她说发式钗环;若是泥瓦匠,你便与他说建造,屋舍,楼宇
人有话可谈,方才不会觉着不自在,局促。
跟这祁小郎吃茶,他初始也是此般,想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是田舍儿郎,想是没甚么阅历见识。
于是捡着些能是个人便能说谈的,不想恁小郎心有成算,端稳大方,倒教他相谈甚欢。
“是个能耐人,我倒是瞧着比咱家里有些个门客强。前谋不搭后计的,惯是会讨要好东西。”
管事的晓得自家老爷说的是谁,他道:“老爷要是不待见恁陈秀才,往后便冷了去,左右也是个没少闹笑话的老杀才。”
明达叹了口气:“好歹也是柏生的开蒙人,识得多少年了,也不好太冷,不看他也得看背后的陈家不是。”
这厢,祁北南坐着马车回了乡。
萧元宝正蹲在地里挖萝卜,老远就瞅着村道上嘚嘚嘚跑来一辆马儿拉的车子。
他自认得是马车,可村间鲜少见着,这才稀奇咧。
便是村上庄主大户里有马车,却也只是那般只能坐下一人的,素木粗布帘小顶儿车子。
哪里似这顶马车一般漂亮,车身做了纹理雕花,挡风的帘儿是槿紫龟背纹的织锦。
他看得在地里傻了眼,马车却自路边停下,上头下来了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哥哥!”
萧元宝突突跑了过去。
“劳师傅跑一趟了,还请回去替我谢你家老爷捎送我回村上。”
马车夫客气了一句,转调转马头回去。
“冷不冷?”
祁北南看见跑来的萧元宝,一笑,上前去。
“田边上洗了萝卜,有些冻手。”
萧元宝偏过脑袋去看那去了的马车:“哥哥雇的大车子?”
“哪恁阔气雇得起这般大马车家来,是明老爷遣人送我回来的。”
祁北南将明老爷包给他的四包果子拿给萧元宝,转去背小背篓里的萝卜。
“都是宝湘斋的糕点果子,我尝着味道都不错,明老爷拿的。”
萧元宝圆了眼睛:“宝湘斋的果子可贵了,便是外头糕饼铺子上都有卖的枣糕桂花糕,他们铺里的都得翻上两三翻。”
“我每回从外头过,只见着内里进出的都是些衣着鲜丽的娘子夫郎,都还没好意思进去瞧过,这朝倒好,还能先吃上里头的点心了。”
祁北南笑道:“那回去好好尝尝。”
萧元宝拉着祁北南的手,扬起脑袋好奇问道:“明家甚么样?大不大?”
“明家很是宽敞,有四进院子,很是富裕。不过明老爷平易近人,是个好说话的。”
祁北南不因觉着萧元宝年纪小,他不懂年长者的事,便不与他说谈,反倒是耐心道:“他们家是做山林木材生意的,不止咱们县上有生意,外县州府还有。”
萧元宝对四进院儿有些想不出来多大,可平素中听到人夸说家里大宅院儿,了不得都才说的两进。
这般类比来,四进一定是大的了不得,不禁唏嘘:“木材这般挣钱吗?”
“自然,这修建屋舍楼宇,打柜椅家具都得用上木头。名贵好木,价格是极高的。”
祁北南道:“明家不仅卖木材,也养得有工匠师傅打家什售卖,不是寻常小门小户的生意能比的,如此就挣下许多的钱来。”
萧元宝听得了不得,他如今接触过觉着最富贵的或许便是平庄上的朱庄头了。
全然不曾见识过如此大富户,听着便觉天方夜谭,怪不得方二姐姐现在愈发的稳重有见识,原是时有接触这些高门富户人家。
他感慨道:“我也太没见识了。”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蹙。
他脑中忽的又浮起萧元宝昔时在京中失落无奈的呢喃。
虽他知时下他只是因为听得这些稀奇高兴而说的话,却还是教他有些潜意识的动荡。
他捏了捏握着自己的手:“无妨,待着有机遇,也带你去见识一二。”
“多瞧,多闻,见识就长开了。”
萧元宝欢喜应声。
第43章
冬寒天冷, 村子上入了农闲时。
受时节变换,不如春夏间热火朝天的干劲儿,乡野上的村户也似是要冬眠了般, 做起农活来不紧不慢。
睡他个通天亮, 青壮些的才从院儿里头慢腾腾的出门来。
遇了人便能凑去唠上半日的嗑,谁也不似三月天里忙吼吼的。
一日里头拾掇两背篓柴火,耕上小半亩地了不得了。
有了些年纪的婆子,老太爷, 身子骨儿经不住冻啦,终日里头离开不得火兜儿。
蹲在家里头跟老母鸡团着卵似的,整个人都圈在了火兜儿炭盆子上, 便是出门也教火兜儿随着。
“今年冬月, 只怕得冻死人。咱家那老婆子最是爱出门闲逛的, 这都嫌怕冷不如何出门了咧。”
“山头上柴火也不好打, 地上结着冰不说, 树子上也挂着冰棱子。前天李老二进山里捡柴便没留神儿教那落下来的冰棱子给砸中了, 脑门儿上生给戳了个窟窿, 血流得呐~哎哟哟, 怪是渗人。”
村地上一团子聚闲的村户,说着村头的长短。
不晓得是谁还从河边上捡来些干草, 断竹,在旱田里头起了个火堆。
这朝前去围着烤火闲话的农汉, 夫郎娘子的更是多了。
“天冷火烧得勤,家里头积得那点儿柴不够烧, 要不然咱才懒得进山里去, 冬月里干甚都累人得紧。”
“大牛,恁最是勤快的, 也嫌弃劳累了啊?”
“咱算甚么勤快的,懒骨头咧。”
唤做大牛的小伙子蹲在火堆边,拾着根生木棍子往火心子上戳了戳:“要说勤快呀,还是得萧家那个田小伙子。天寒地冻的,蒙蒙亮的天儿,人便担着粪水往地里去了。”
“早间路上的脚印子呀,保管都是他留的。”
“说起恁小子,怪是忠心的人。谁家里有多的粪水他都去讨来往萧家地里浇,要我说,比咱自家里头的哥儿姐儿还顾家些。”
“哎哟哟,亏得你们将他一通夸,偏我要说两句不好听的。”
一瘦精精的黄牙老汉跳了出来。
“恁憨小子,不晓得是从哪个穷山沟里出来的,连粪水都没见过似的,一担子接着一担子的粪水打张二爷家里头担出来。跟捡着宝一般往地里浇,生生是把半块地的菘菜都给浇死了!”
听到老汉这般说,几个村户好事道:“真的假的?”
“嗐,菜就在地里摆着咧,我还能说假不成。你们不信自往萧家的地去瞧。”
老汉砸着嘴摇着头道:“可惜咯~那半块菘菜哟,要是咱,心都能痛死。”
“也就是萧家,铜子儿多,气儿粗,还捡个奴在家里养着。”
“咱这些村户是想都想不来的福日子,可惜了就是不会瞧人,看弄个啥回来,地都种不来,乡户人家还能喊他作甚。”
老汉砸吧着嘴停不下来:“怪是不得流落来咱岭县咧,好好的菜都能教他浇死,就是家乡没发大水冲了庄稼,这般料理田地,要不得两年也要落个要饭的结果。”
村户本是听个闲,可越听越是觉着说得有些过了,便道:“毛小子嘛,自是不如徐老汉你种了几十年地。”
“不说拿他跟老汉我比,便是咱村里比他年岁小的娃子都强过他,没见过谁用恁多粪水把自家地里的菜都给浇死的。晓得的是他勤快嘛,不晓得的还以为他跟萧家有仇咧。白糟蹋了菜,又糟蹋了粪水!”
老汉的声音扯得大,蹲着烧火的大牛抬手扯了扯老汉的衣角子。
"扯我作甚,莫不是老汉我还给说错了?"
老汉还没意识到蹲着的大牛给他使眼色,鼻子一皱:“哎呀,甚么味道恁臭,谁放屁了不成!”
他捂着鼻子,吊下来的眼皮扫着是谁发出臭味来,一扭脑袋就瞧见了边头背着半背篓黄叶子莼菜的田恳。
老汉噤了声。
虽是村里人时常聚在一处说人长短的,若非有仇,可到底还是不会说得太过难听,毕竟时有见着。
且这般若人不是,还教人径直就撞听着了的,也还真是不算多。
大伙儿都有些心虚的没吱声儿,装作没事人似的搓手烤着火。
徐老汉本是也有些悻悻的,没再张口说甚么,可瞥见道上的田恳虎着张脸不走,反而就杵在那儿瞪眼。
他心里头觉着自己有田有地,又是村里的老人了,怎都比这么个流落他乡,都贱卖给人做奴的人要高出许多。
怎能教恁般小子乌眼儿鸡似的盯着他。
他老汉便扯身对着田恳,梗着脖子道:“你瞅啥,也不怕教你听着,老汉我说得话可有一句假了!没编排你的不是!”
田恳竖起眉毛:“若俺家乡要不是发了大水,俺和俺爹不会流走他乡!俺在家乡田种得很好!”
“还嘴犟咧!咱又没去过恁乡里,谁晓得你说的真假,全凭你一张嘴说甚么就是甚么了。”
徐老汉哼声道:“你那背篓里的烂菜叶子未必还做得假。八成爹娘老子就是教你这般干不成事儿,嘴还犟给气死的!”
田恳闻着这话,浑身都炸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一把扯住了徐老汉的衣领:“你胡说!不许你说俺爹娘!”
一群看热闹的村户眼见事情闹大起来,赶紧手忙脚乱的上去拉架。
“有话好好说,都是一村子的乡亲咧,别动手。”
田恳的力气蛮牛一般,教人拉扯着,也硬是甩开了两回,气急了一双眼要收拾徐老汉。
徐老汉也被挑起了血性,推着拉架的村户:“要人命了咧,有人生没人养的!外乡贼娃子,还敢来咱村撒野,今儿老汉就替你爹娘老子教教你!”
一阵鸡飞狗跳,也不知是谁,忙慌慌的去告了里正。
待着祁北南听说自家的田恳跟村里人打起来了,连赶去时,里正已经将徐老汉和田恳扯开了。
这当儿正背着手训斥着两人。
他先是斥了徐老汉倚老卖老,半点容人的心都没有,欺人外乡孩子。
又训了田恳不知尊老,万事都不该朝人动拳脚。
接着再骂了团在一处的乡亲,冬里闲就去将田地好生翻上一翻,大冷天儿的还跑出来烧火堆,聚在一块儿光晓得说是非。
大伙儿都教他说得不敢顶嘴,低拉着个脑袋。
“里正。”
赵里正见着祁北南来,这才歇了训。
与祁北南说了事情始末。
他道:“你来了便将恁小子领回去,好生管一管。哪能够同村里的老人家动手的,徐老汉一把老骨头了,如何挨得住年轻人的拳脚,这真要有个好歹,瘫在床上,如何是好。”
祁北南应声,他晓得里正不是发难他,说得都是实心眼儿的话,便道:“这天儿这般冷,还劳得里正出来费心这些事。”
他转头看着咬着牙,眼睛发着红的田恳,道:“还不快与徐老汉告歉。”
田恳心头恨不得咬那徐老汉一口,哪里愿意与他赔不是。
只他心中知晓自己如今连个自由人都不是,是人的奴,是人的仆,来这外乡上受人欺辱也是都是寻常事。
为奴的人,哪有甚尊严。
如今祁北南发了话,他就是一百个不乐意,却还是前去恁徐老汉跟前:“老汉别怪,是俺不对。不当出手伤你。”
徐老汉冷嗤了一声,他只受田恳扯了两下,教大伙儿拉开了,没真挨拳头,见此还有些得意。
他不拿正眼儿瞧田恳,用鼻孔出气:“你个做奴的,合该安守本分。也就是萧家,若换庄子上严厉的人家,奴仆惹事,恁是要拿大棒子来打的。”
“徐老汉说的是。可再严厉的人家也分辨是非,不会胡乱就与下人一通打。”
祁北南将田恳护去了身后,转与徐老汉道:“时下田恳不是的地方已与你告了歉,那老汉不对的地方,是不是也该与他告歉了。”
徐老汉灯直了一双老眼:“凭甚还要老汉我与他告歉!一个做奴的!”
“奴也是流血长肉,爹娘生,爹娘养的人!徐老汉年纪长,可也是有爹娘老子的人吧。你上有爹娘,下有儿女,辱人的爹娘是甚么作为?”
祁北南厉声道:“小田乡中受灾,洪水将屋舍冲垮,田地淹没,连亲娘也被洪水卷了去。他与爹流走到岭县,爹受病没了,下葬的草席都是卖身才换来的。老汉张口就胡编排,瞧人不起,端得比官老爷还高啊!”
赵里正光只晓得起了口角,徐老汉说了人爹娘,只是还不晓得田恳竟是这般可怜。
不由也道:“徐老汉,你这般说人爹娘属实是不厚道了!”
“老汉就随口说说,几句村野粗话而已,哪晓得小子竟就歪了意思。”
“徐老汉,恁小田已够苦了,你先前说的哪里对嘛。”
周遭的村户先前听老汉说骂已觉得不妥当,这般听得田恳的家里,更是同情起来。
徐老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拉不下老脸来与一个小娃子赔不是。
可他不敢忤里正,大伙儿又都嘀嘀咕咕的。
一时间抖不起来了,气骂了句:“你们都偏帮外人!”
话毕,就想溜,却教祁北南侧身挡了去路。
他瞪着祁北南,可又不敢与之起冲突,只好又退了回去。
扭捏了须臾,这才折身与田恳道:“是老汉对不住了。”
说罢,老脸臊得慌,灰溜溜的走了。
平了事,里正宽慰了田恳两句,遣散了村民去。
人散了,田恳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原先只气怒而发红的眼,这招却吊起了泪珠子。
他没想到祁北南不仅未曾嫌他起事,竟还教老汉与他陪不是,颇有一种受人庇护了的感受。
可祁北南待他如此好,他心中反而更是难受了。
他哽着喉咙与祁北南道:
“谢郎君与俺主公道,只是老汉也说得不错,俺当真蠢钝,竟然连好好的莼菜都给浇死了。俺往后再不瞎倒弄肥了,必是规规矩矩的种地。”
亏得他先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擅治田地,定然能把庄稼料理得旺。
可这朝不仅是没将庄稼拾掇好,还亏损了去,心中很是自责愧悔。
祁北南瞧着从芯子上枯黄的菘菜,心境很是平和。
他抬头与田恳道:“我且与你说个故事吧。”
祁北南唤一脸犯了错事般垂着个脑袋的田恳在一侧的火堆边坐下,自寻了把柴火丢到火堆里,重新将火燃了起来。
他挨着田恳坐下:“相传古时候有个官员,他发妻亡故,心若死灰。皇帝见他颓废了几年也不见振作,便将其下放地方上历练,教他前去西蜀任官。”
“那个土地贫瘠,农户都吃不起饭的西蜀?”
田恳不知祁北南作何要与他讲故事,可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扬眸问道。
“你听过西蜀?”
田恳点点头:“听过,以前庄稼不好的时候,村里年老的农汉便会说:今年的收成怕是还不如西蜀咧~俺爹说西蜀靠着边陲,是个很远的地方。”
祁北南笑:“差不多便是这般一个地儿,穷困地薄,是天下人农户都有所听闻的。”
田恳道:“那皇帝还遣这官员前去恁般地方,当真是厌弃了他。”
祁北南却道:“早年间西蜀确是个不毛之地,可那官员下派之时,户部可查这西蜀之地上缴的粮产赋税之数,一年比一年高。不知觉中,粮食所缴,竟已能赶上江南富庶之地了。”
“那是为何?!”
“是啊,陛下查看户部典籍也疑惑,于是下派了这名官员前去寻究。”
祁北南徐徐道:“这名官员到了西蜀,大为震撼,只见百姓口中的不毛穷地,竟是成片葱然的庄稼。田地间是盆大的菘菜,手指粗的线豆,满地躺着的大冬瓜,沉甸甸饱满的稻子……这哪里是世人口中穷困的西蜀。”
“官员便想,莫不是早间在此任职的官员,凭着西蜀天高皇帝远而欺上瞒下,官员为中饱私囊而禀告此地荒凉,实则自来就很富饶?然而几番探查,才知原委。”
田恳听得入了神:“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闻说西蜀有这样一个人,他与你一个姓儿。姓田,唤做田万农。”
“他十分擅治田地庄稼,所造的肥料能教薄土变肥地,使得瓜果菜蔬长得肥壮,他制的药水喷洒在庄稼上,只除害虫而无害庄稼。”
“出此能人,西蜀这片荒贫地的庄稼生长逐渐可观,农户们都在他的铺子上去买药水和肥料,庄稼的收成一年便比一年好。”
“老百姓都言他是大善人,自出资兴修水利,教干旱之年田地不受旱,雨多之年,也不受洪涝所困。穷苦的农户前去他的铺子上买肥料药水,也可挂账,待着秋收以后再还。”
“这名官员觉得真是奇人,便前去亲见了田万农。”
祁北南笑着与田恳道:“田万农乃西蜀数一数二的富户,官员乍见他,却还以为是个乡野农户呢。一张脸黢黑,瞧着老实巴交的,说着一口并不顺溜的官话。”
田恳道:“当真是个朴实的人。”
祁北南点头,又道:“官员问他,为农户、为西蜀、乃至与为朝廷,做了这么多,可想要甚么赏赐。”
“田万农却甚么都不要,他说,自己所做一切,一则是为自己,他本就喜爱耕种;二则是想弥补年少无能时的缺憾。”
“原则田万农也是个身世悲苦之人,他本并非西蜀人,是家乡受天灾才流落辗转至西蜀。流落间,父母亲戚曝尸荒野,可他却连卷草席都不曾为亲人寻得。他不想再见有贫苦百姓遭逢他曾经的痛苦,便广行善事,抵御天灾。”
田恳闻此,忽得一震。
他沉默着看向了燃着小火的火堆,在寒风之中颤颤巍巍的燃着。
祁北南道:“田万农一个流民到不毛之地上,从开垦土地到庄稼郁郁葱葱,中途花费了二十余年的努力。”
“他曾为试肥料,将一季的庄稼灌死,也曾因做药水,喷洒在果菜上自食险些丢了性命可无论多不易,凶险,他仍旧不曾放弃,以至于后来名满西蜀,甚至上达天听。”
“我说这个故事与你听,并非是这田万农与你身世相仿。是想告诉你他研做肥料,药水那些百折不挠的品质。”
祁北南拍了拍田恳的肩:
“我前些日子见你天不亮就起来倒弄粪水,不嫌熏眼的臭味,一折腾便是半日光景。心想你是个恒心下得苦之人,还以此来勉励读书写字爱偷奸耍滑的小宝,他听了觉得羞愧,天冷不出去都在屋里老实写了几天字了。”
“这朝倒是好,榜样却歇了气儿。”
田恳见此不好意思道:“俺那折腾都是白折腾,费了恁多力,到头来还把菜浇死了。”
祁北南道:"事情哪有一回就成的。便是我读书写字,莫不是只要下了功夫,一写文章就能写得极好么,一下场就能高中么?不也得一次次败了,再摸索在悟么,若是一挫折就缩了回去,天下读书人还有几个再继续读书的。"
“徐老汉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头,他是心中不痛快你挡了他的道儿,这才故意在人前发泄不满呢。”
田恳被说的有些懵:“俺挑粪水浇的是主家里的地,干他甚么事儿?”
“此前张二爷家多的粪水都是徐老汉在去担来用,你手脚勤快,去担张二爷家的粪水帮他劈柴割草的,人家乐意你去担来用,不乐意只担粪不与他好处的徐老汉去了。”
祁北南道:“徐老汉不好记恨家中日子好的张二爷,自只有把满腔子的不满撒在你身上了。傻小子,哪里是真因为你浇死了庄稼,他瞧不过去呀。”
田恳恍然大悟,他眼中冒着对祁北南敬佩的光:“郎君,你终日在家中读书,眼儿却清明得很。”
他见田恳精神又好了起来,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衣角,站起了身来:“说了这劳什子的故事,腿都麻了。”
“家去吧,小宝今儿炖猪肺萝卜汤吃,我出来时都下锅了,再不回去待会儿得出来找。”
田恳赶紧把火堆灭了,背起背篓追上祁北南:“郎君,你同俺说的田万农的故事是真的吗?”
祁北南看着田恳求知的目光,笑了笑,却没回答。
只说起旁的事来:“你今朝不必去寻割牛草回来了,方大哥在半山腰上寻见个凹子草长得旺,给咱也割了一背篓回来,他这人最是爱牛。”
“还有!你小子折腾了粪水肥料,也好生洗洗,冬月里头虽不如夏月易起汗,可你身上味儿也忒大了!”
田恳憨着挠了挠后脑勺:“俺回去就洗。”
于是也没再继续追问故事的真伪,可脑子里又已琢磨着回去要将先前发酵的肥料重新倒弄一番了。
瞧地里莼菜的模样,应当是人尿酵得太多,石膏太少了生石膏也换成熟石膏试试看呢?
第44章
过了几日, 落雪的时辰愈发的密。
早间屋檐上悬挂着一根根冰棱子,隔开个两寸就有一根,一排溜儿的将屋檐装饰了一遍。
只是屋檐下人进人出的, 举头瞧去跟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一般悬在头顶上, 教人后脖颈生凉。
祁北南便捆了把竹枝扫帚,戴了顶厚实的斗笠,每日将那冰棱子给打下来。
省得教天气有了回暖,他自落下来砸了人。
“哥哥, 哥哥,轻点打,我要一根整的!”
萧元宝瞧见那冰棱子像是把长长的宝剑似的, 又还晶莹剔透, 跟在祁北南屁股后头, 央他与自己绞根整的把玩。
扫帚扫下来的砸在水渠里头摔个稀巴烂, 祁北南只好寻了只高凳儿来垫脚, 与萧元宝掰了根整的下来。
“怪是冻手的, 不怕生冻疮了?”
萧元宝举着半只胳膊长, 两根拇指粗的冰棱子, 眼睛发亮。
在院儿里舞了一通,手教冰棱子冻得僵红, 这才跑进了灶屋里去。
却也不教冰棱子没了可耍的,转又将它伸进火盆儿里看它融化。
祁北南不由得笑, 偶时像个小大人似的,这般时候又可见孩子气来。
灶屋里燃着火, 冬月初上萧护带着田恳上山, 捡了不少柴火回家。
萧护对山里熟得不能再熟,领着田恳去寻常农户不晓得的地儿打柴, 柴火多不说,又干又耐烧。
他们家这个冬柴火足,终日里没断过火啊炭的,后院子上还扎着山高的柴堆。
萧元宝教田恳给蒋灶郎送了四大捆柴去,他一个人过着,难免忙不过来,攒不得许多的柴火来过冬。
听二姐儿说城里的炭呐,柴呐,都涨了价。
可大伙儿还是哄抢着买回家里头屯着,只怕终日的雪下来,还得冷许久。
萧云宝烤了会儿火,上灶台前将大铁锅里头烤着的干菜翻了翻。
锅里头温度并不烫手,新烤上的菘菜教暖烘烘的气温烤软了许多,待着再烤上三五日就能收进罐子里头藏起来,可保存许久。
这些日子里头萧元宝已经做了好些干菜,有萝卜条,冬笋片,剥壳的豌豆
地里能收拢来做干菜的,他都烤干了冬藏起来。
一则是雪大,菜不收回来容易冻死;
二来这些干菜想吃就取出来泡发,炒、炖都好吃,要是没鲜菜吃的时候,就能靠着这些度日。
除却干菜,他还预备瓮些雪菜进坛子里。
另外,再做两罐子的糟辣芹菜干和芋干。
将芹菜和芋干盐腌脱水,拧干了与大蒜、辣姜、花椒、木姜子这些做糟辣的料子拌在一起。
教芹菜和芋干裹得满满的料子,撒些黄酒封进缸里头,与先前的糟鱼做法差不多,吃也一样。
腌入味儿了取出来是做风味小菜配粥,下馒头,又还是炒肉炒菜,做面条的哨子都好吃。
他听着外头哒哒哒冰棱子坠地的声音停了,从灶屋的窗口探了个脑袋出去。
瞅见田恳背着个大背篓,一手夹着个圆肚坛子家来了。
家里头的坛子都教他装菜冬藏了不够使,是他拿了半吊子钱教田恳上钟家给再买两个土陶坛子回来。
“怎还有这许多的坏瓦罐?”
萧元宝跑出去,祁北南已从田恳怀里接下了一只坛子。
他瞧见好的两只都教田恳抱着,背篓里却装的都是次品,不是坛肚上破了个洞,就是瓦罐口磕去了一大块儿。
田恳道:“俺还是头回去钟家咧,好大的院子!院角上堆了好些陶瓦罐子。”
萧元宝仔细检查了一下两只好的坛子,见没有甚么坏的地方,这才道:
“钟叔家里头几辈人都是烧陶瓦器的,咱村附近村里的好些人都上他们家里买坛子、瓦罐,土陶碗碟儿的。”
村里谁家头办席面儿碗碟子不够的,都得上钟家去借来使。
若是亲的近的白借了去也无妨,不多相熟的,就收上十来个铜子。
“嗳,俺听钟老爷子说这些瓦罐坏了,都是不要的,俺就拿了几个回来,想着装了土,撒上几颗菜种子,能种菜咧!”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咱家里有的是地,干啥不把菜种地头去?”
祁北南将坛子抱到了堂屋,放置在了不易磕碰处。
道:“你田恳大哥先前倒腾肥,将地里的菜给浇死了。他这带些坏了的瓦罐子回来种菜,是想着能试肥少糟蹋些菜。”
田恳眼睛发亮:“郎君,恁是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也晓得!”
萧元宝笑着拍了田恳一下,帮着将那些破瓦罐从背篓里搬出来:“可不许说哥哥是蛔虫。”
田恳见状赶紧打了自己的嘴:“俺嘴笨不会说话。”
萧元宝抱着瓦罐道:
“田恳大哥,你也教教我种菜,并葱头吧,咱一块儿试肥。这天冷雪多,都没甚么人家肯做席的,我终日在家里头也没事。”
田恳听这话,欢喜的连忙道:“好哇,好哇!俺一会儿要去捡牛粪,回来的时候俺见着田里有好些咧,俺提个桶就走,小哥去不去?”
萧元宝闻言抿紧嘴,眨了眨一双大眼:“嗯”
“要不然田大哥先去吧,我乍的想起哥哥新教了我两个字还没写呢,这坛子买回来了,菜也还得糟。”
祁北南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不想有朝一日也有肯主动去写字的。”
腊月初,祁北南与萧元宝预备一同去趟县城,想着分个两回把年货慢慢置办回去。
官道上终日教冰雪封着,路怪是难走,早去了省得年末那几日再进城与人挤。
年关上入城的多了,路踏得泥泞,便是更不好走了。
萧元宝有好一阵子没去县城里了,这朝又要跟祁北南一起去城里,心中还有些欢喜。
他又从柜子里寻出那顶鹿皮纳绒的小圆帽,每年冬天上城里保管都会将它给请出来。
这顶帽带了好多年了,萧元宝散着头发试戴了一下,如今脑袋长大了一圈,帽子将额头给勒得紧紧的,瞧着不大合适了。
勒归勒了些,却更是保暖了。
他小心的将帽儿放一头,取出木梳子将头发理了理。
“还没好吗?”
已收拾好的祁北南进屋来,见着还在对着铜镜束头发的萧元宝,走了过去。
“嗯。”
萧元宝嘴里咬着一根红发带,两只手将一把头发拢到头顶上,空不出来答他的话。
只鼻腔里应了一声。
忽的一只大手拢握住了他抓着头发的手,从他嘴里取下了发带。
萧元宝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偏过脑袋去看瞧站在他身后的祁北南。
“别乱动,待会儿束成偏髻了。”
萧元宝眸子里浮起些笑,松下了抓着头发的手,由着祁北南给他束发。
他老实坐端正,两只眼睛看着黄黄的铜镜。
“哥哥瞎耽搁时辰,一会儿可不许说是我磨蹭。”
“你怎就觉着我会耽搁时辰。我虽不比方二姐儿会梳头发,寻常的发髻还是能束起的。”
祁北南瞧见桌台子上有个匣子,内里安然的躺了几条发带。
一根素白丝制的,一根花瓣仙桃纹底,蓝绸的。
除却这些,还有三四条做衣裳留下的边角料裁成的发带子,粗糙得边角上都是冒出的线头。
他见萧元宝今儿穿的是件素青色的棉衣,便取了那根素白丝制的发带。
萧元宝却按住他的手:“一会儿还要戴帽呢,用不着这么好的发带,取根细布的就成了。”
“有好的作何不用,既是好的,欢喜的,就当多用才是。”
萧元宝抿了下嘴:“成吧。”
他从铜镜窥去,只见祁北南修长的食指慢条斯理的翻动。
须臾,顺滑的头发还真教他光整的束在了头顶。
他轻轻晃动了下脑袋,教发带束住的发髻纹丝不动,头皮也不觉勒得紧。
“如何?”
祁北南放下木梳,看着萧元宝,翘起了嘴角。
萧元宝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白乎乎的,他肤子细腻,这几年吃用得好,面颊里透着一股很是康健的红润。
脸蛋儿上也养了一圈圆润,教人见了便忍不得想要上手捏一捏。
可脸颊子虽有肉,却不觉得胖实。
他两只睫羽密长的杏眸子,又大又亮,眼眸转起来,甚为灵动。
祁北南觉着很似城里卖得陶瓷娃娃。
萧元宝双手摸了摸头发,欢喜的看着祁北南,眉眼一弯,就更像了。
“哥哥头发束得愈发好!往后嫂嫂可就有福啦!”
萧元宝下意识说道。
可话说出了嘴,他又觉着心里冒出来些焉焉儿的感受。
哥哥眼下十五的年纪,再过三四年的光景,怎么都能成家了。
届时哥哥有了家室,是会继续在他们家呢?还是带着嫂嫂另起炉灶呢?
想到一有可能与他分开,他就不是滋味。
祁北南眉心微动,捏了萧元宝的耳垂子一下:“小小年纪,便开始打趣这些了。往后可少与乔娘子说些话。”
萧元宝瘪着嘴巴道:“可哥哥终是要有嫂嫂的啊,还不许我说了。莫非你不娶啦?”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一双考究的大眼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年纪,真是不好说。
他道:“我不娶啦,一辈子做鳏夫啊。”
“那哥哥要是不做鳏夫的话,娶亲以后也带着我和爹爹呗。”
萧元宝很认真的商量道:“爹爹会射箭,能给哥哥看家护院,保管没有贼娃子敢上哥哥家里;我的话,能给哥哥和嫂嫂烧饭,哥哥嫂嫂定能吃得白胖。”
祁北南扬起眉:“你一直给我烧饭,以后不成亲啊?”
萧元宝托着下巴想了想,一辈子不成亲那肯定是不行的啊。
小哥儿女子十六以后就得缴纳婚税,若是迟迟未嫁,是得逐年递增的。
放开这一大笔银钱不谈,他还计划想找个貌好的相公呢。
“我成啊。”
祁北南听着有些不对味,道:“既都成亲嫁人了,那还赖我那儿。”
萧元宝道:“我教我相公也来哥哥家里呀。若是个力气大的,就让他给哥哥嫂嫂打杂,做苦力活儿;若是个有手艺的,就教他出门挣钱去,拿了银钱回来供养哥哥嫂嫂。”
祁北南忍不住发笑:“你这么无赖,人家愿意娶你呀?”
萧元宝轻轻哼了一声:“那他要不愿意,我就不嫁他,我就嫁个愿意的呗。”
祁北南笑出了声:“敢情全家都来服侍我呀。”
他摸了摸萧元宝的脑袋:“行!这事儿靠谱,就这么说定了。”
“既我们小宝这么好,那哥哥往后成亲不成亲都只与你一人束头发。”
萧元宝圆了眼睛:“真的?”
祁北南点头道:“绝不食言。”
萧元宝乐乎起来:“说定了就不再说了,省得你又反悔。”
第45章
十二月初的县城已然有些热闹了, 城中手脚快的,已经又张灯结彩起来。
听说今年大雪,有员外还要在正月里放大花灯, 以祈来年之福。
祁北南和萧元宝两人从牛板车上下来, 一张脸和一双脚几乎叫风给吹冻僵了。
踏在清扫过的青石街上,还觉得双脚冷硬不灵便得不似自己的。
两人一道去老地方要了一碗猪骨汤鲜肉馄饨,又端了一碗羊杂汤,吃喝了身子才觉暖和起来。
一早来前两人就说定了要来闹市吃馄饨, 萧元宝想着距离这头不是很远的宝医堂。
他的幼时玩伴,白巧桂,就在这边。
两人一个在县城, 一个在村子上, 能会在一道耍乐的时候屈指可数。
不过许是真顽得来, 两人还保持着一二联络。
萧元宝进城时, 得空就会去宝医堂上寻她。
便是两人都不得空一起耍, 可在医馆里头说上两句话也是高兴的。
萧元宝匣子里的那条花瓣仙桃纹底, 蓝绸的发带就是桂姐儿送他的。
“我也是许久没见着她了, 上回在医馆, 她说已经敢与人扎针了。还送了我三包解暑的饮子。”
萧元宝在城里没甚么熟人,只白巧桂一个。
他除却本身就很欢喜桂姐儿外, 也很珍视这般幼时相识的情谊。
为此每回去瞧她,都会捎带些东西去。
就好比这回, 他带了六节自个儿腌制火熏的猪排骨腊肠,一叶咸蛋黄熏猪肺;
两罐子糟辣菜, 一小罐的糟辣芋干和一小罐的糟辣脆笋。
吃了馄饨, 祁北南便与萧元宝一块儿去送东西。
长到了十一岁的白桂姐儿如今出落得愈发好瞧了,她本就是小鼻秀嘴, 现在抽条儿长高,更是水灵。
萧元宝踏进医馆,就见着桂姐儿正坐在看诊台前,凝着两条秀眉,一本正经的正在与人摸脉。
她眼儿一挑,正是要与看诊的娘子说症,就见着挽着篮子前来的萧元宝,眸子乍的就亮了。
“巧姐儿,咋啦,莫不是有喜了!”
白巧桂连忙敛起神色,道:“于娘子,你这是风寒了才致使的害口想吐,还没有喜。”
闻言的娘子悻悻收回胳膊:“那与我开些风寒药吧。”
“娘子保持身心康健,你还这般年轻,很快就能有喜的。”
送走病患,白巧桂立像一只花蝴蝶般扑飞了过来:“宝哥儿,你可来了!再不得见我都当你将我忘了呢。”
萧元宝笑着道:“夏月里雨多,冬了又雪,进城的路不好走,我来的就少了。”
白巧桂握着萧元宝的两只手,亲昵的不行:“既是路不好走才没来的,我就不怪你。”
“你坐牛车来城里的吧,冷不冷?”
见他手还暖和,便又伸手摸了摸萧元宝的脸颊子。
“在闹市上吃了馄饨,暖和多了。”
萧元宝道:“还吃了羊杂汤,时下背心都是热的。”
白巧桂笑盈盈的听着他说话:“没冻着就好,走,咱们去屋里。我新得了些小玩意儿,与你一些。”
萧元宝闻言,往后瞧了一眼。
桂姐儿循着望去,这才发现祁北南也来了,抽空招呼了他一声。
“祁哥哥,你自便,椅子上坐。”
祁北南看着俩人,还跟小崽子的时候一样,倒是难得。
“你俩去吧,不必管我。”
萧元宝得了准话儿,这才欢喜的挽着与白巧桂进去。
“我也捡了些吃食拿来,你拿回去尝尝看吃不吃得惯。”
“先前与我拿的黄豆酱,都吃空好长日子了。我小爹每回做菜都爱往锅里添点增味,家里人都爱吃,他还问了我几回了呢。”
祁北南看着两人去了,转去与杨大夫打了个招呼。
冬寒,小孩儿体弱,得风寒的人不少,医馆里好些抱着孩子来瞧病的。
杨大夫一早上看诊了七八个人,半晌才得了功夫吃口茶润润嗓子。
他识得祁北南,与他倒了杯茶水,问了几句他开年下场的事儿。
过了得有半个时辰,白巧桂才送着萧元宝从屋里出来。
这厢腰间上多挂了两个香囊,一个绣的是粉蝶穿花,一个绣的是清风翠竹。
内里塞的都是首乌藤、艾叶、茯神一类助眠安枕的草药。
“桂姐儿的手真巧,香囊绣得真好看。”
出了医馆,萧元宝捏着腰间上的两个香囊看了又看。
祁北南瞅了一眼:“挂着倒是怪俏的。”
萧元宝小心放回腰间上,桂姐儿说由着他拿去是自用送人都好。
他本来是想将那枚清风翠竹的拿给祁北南的,可想了想,还是自挂在了腰间上。
“我也这般觉着,所以管桂姐儿要了些香囊的配药,回去给哥哥做一个。这香囊嗅着可好闻了,不似寻常的花那般甜腻。”
“哥哥想要甚么绣图的?”
祁北南一笑,想了想,道:"嗯,就要个荷花大锦鲤?\"
“大锦鲤好。”
萧元宝偏着脑袋道:“整好开年要下场了。一会儿我再去买几根金色丝线。”
两人一道去买了些丝线。
两串过年放的鞭炮,一套敬神告祖宗的香烛纸钱。
另又称了四斤蜜饯干果子,一斤散茶。
这些物品放得住,不怕坏,眼下距离过年也久,还没涨价,能买上个实惠。
“再买一只烤鸡回去吧,左右来都来了城里。”
“好。”
祁北南与萧元宝去常光顾的烤鸡摊子,要了一只肥的。
两人正在一头美滋滋等着,忽的来了个小厮。
“是祁小郎君么?”
祁北南瞧着走上来搭话的小伙子,有些微面熟,却不知甚么地方见过。
倒是不等他开口问,小厮自报了家门:“我是泰安巷明家的小厮,我们老爷方才去铺子上巡账回去,恰瞧见了郎君,想请您到家里头吃盏子热茶。”
“郎君腿脚好,我追了一路才在此处追上。”
祁北南道:“谢了明老爷美意,只是我带着小弟,只怕不便登门做客。”
“我们老爷说了,再城里遇见郎君不易,请郎君和亲眷一并去家里呢。”
如此,祁北南也不好推脱了,便答应了下来。
小厮见此,欢喜的帮着他拿东西,引着朝明家去。
萧元宝走在长长的廊子上,他左右小心的张望了两眼,拉紧了些祁北南的手。
他还是头次走进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的宅子呢。
先前祁北南说要带他来明家瞧瞧,原只是说说,不想还真带着他来了。
他眼睛睁得发圆,小声与祁北南道:“这里可真大、真漂亮。”
祁北南笑了笑,与他介绍见着的一景一物。
这是假山,那是花池。
大巴掌叶子的是芍药,蒜苗叶子的水仙
好似祁北南头回带他进城里时介绍沿街的铺面儿都是做甚么营生的一般。
旁的不说,明家虽商气重,不知雅而单求贵,以至家里堆叠的都是好东西。
教人长见识,一回就能瞧上许多好东西。
“恁两个是甚么人?”
廊亭上,闻着声音偏头来个哥儿,十来岁的模样。
披着件厚实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手间端着只珐琅花卉鸟兽海棠手炉。
小哥儿生得十分圆润,脸颊子快似个圆盘了。
“估摸又是老爷请来家里做客的人。”
哥儿瘪了下嘴:“快年上了也没个清净,爹爹贯是爱往家里头请人来。”
又道:“只是这回怎这般年纪的都唤来了,莫不是甚么远房的亲戚。”
一头伺候的婆子道:“没听说有甚么亲戚来呐。”
哥儿摇摇头:“爹爹真当是甚么人都往家里头请了,瞧都把咱家当观园了。”
婆子道:“老爷擅结人缘,也是为着生意。想来能请这般年纪的来家中,也自有他的本事。”
小哥儿没再理会受小厮引着前去偏厅的祁北南和萧元宝,转问道:
“教小元子上小街买鸡鸭杂碎了没?”
“一早就吩咐他去了,还往公子最爱吃的张婆的摊子上买。”
哥儿脸上这才有了笑,与婆子道:“那上屋里等着去。你再吩咐小厨房给我煨上一碗八宝甜羮来,多放些莲子进去炖着。”
这头,祁北南牵着萧元宝到了偏厅上。
走了老长的廊子,一朝进了偏厅,萧元宝小心坐到黄花梨的椅子上,觉着屋里暖和的都快将他熏出了汗来。
他瞧着敞大的偏厅,比他们家的堂屋还大,脑子里不由得就冒出了雕梁画栋四个字儿来。
这屋里头摆着好多漂亮的物件儿,虽他都不晓得是甚么,可光见着色泽质地便可知是些好东西。
“祁小郎君赏光。”
萧元宝还没瞧尽兴,就瞅见进来了个衣装华贵的男子。
他立小心端坐好,见祁北南与明达做了见礼,他也跟着唤了人。
“这是家中小弟,今日一道在城中采买年货,不想明老爷盛情,这般便一并来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是我晃眼在外头瞧见了小郎君,便使了下人请你来一坐。”
明达看着萧元宝:“当真是个软糯可爱的孩子。不知甚么年岁了?”
萧元宝小心看了祁北南一眼,得到他的示意,他方才恭敬道:“回明员外的话,开了年便十一了。”
“巧,与家里的老二一般年纪。”
明达神色一亮,又与祁北南道:“可教与我们家鑫哥儿一道顽。”
祁北南见状道:“小弟性子内敛,少有出门,只怕露了怯。”
这几年他虽常带萧元宝出门,他自也跟着蒋灶郎外头去做席,可这般登大户家里做客还是头一遭。
忧心人离了他怕,便出言拒了明达。
不想明达却道:“诶,小孩子最是容易说顽去一处的,将才见着还内敛,多说两句话就熟悉了。”
“二哥儿在何处啊?”
下人道:“二公子在屋里呢。”
“终日在屋里作甚,也出来走走,愈发养得圆润了。”
明达道:“去把二哥儿喊出来见见客。”
“嗳。”
祁北南本想抬手阻止,下人却已去了。
他无奈,这明达果然是爱结交人,与寻常小性儿的人着实要爽朗。
“无事,你见一见明二公子。”
祁北南拍了拍萧元宝的手,示意他不必怕。
萧元宝点点脑袋,他倒也不怕,左右见个人说两句客套话而已。
若说谈得来固然好,若不对付,往后不相见了就是。
不多时,明二哥儿便与小厮来了。
这明二哥儿便是先前在廊亭上瞧见祁北南和萧元宝来的哥儿,娇生惯养的孩子,本不乐意来见客,却又不敢不听明达的,来时脸上便挂了些小情绪。
“爹。”
明二哥儿进厅里来,故意没瞧见人似的,径直走到了明达跟前去。
“快,见过祁小郎君。”
明达道:“他的小弟,与你同年咧。你不是嫌冬日里外头下雪不好顽么,这朝有玩伴上门来,你俩恰好能一道顽。”
“去踢毽子,投壶,吃甜羮糕饼。”
明观鑫心想是个甚么人他爹就唤他来见,他爹是不分门第的好心唤自己与人耍,可能耍到一处去么。
恁些个小户人家的孩儿,没见过世面,与他说甚么都不知道。
他又说不来养鸡养鸭子,猪肉、菘菜多少钱一斤这些话题。
可若不主动与他搭话吧,自性子又小,与他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平白教人觉着自己欺负了他似的。
还有些少数胆子大的,却又是一个劲儿拍马屁,无趣的很。
明观鑫虽有些性子不想做这应酬,可到底还是不好当着客拂他爹的意思,否则到外头说他们家不是就难听了。
于是转头去,见着坐在椅子上的萧元宝,白丁家孩子的收拾,不过生得倒是不讨人嫌。
“小弟与我去耍吧,小灶房上刚巧做了些八宝甜羮,整好教你也尝尝。”
萧元宝以为只是见个礼就行,不想还教他一道顽。
他自懂些事起就跟在祁北南身边,耳濡目染了许多为人处世。
这明家大富户人家,瞧得起他们这般小门子请他们来家里做客,人家公子哥儿都如此邀他了,他若拒人家的意,倒显得不知好歹了。
便道:“多谢哥哥美意,我好口福来就能尝到府上的八宝甜粥。”
祁北南见萧元宝应了下来,微有些忧心,虽知晓他已不是几年前见了生人都怕得走不动道的萧元宝了。
可还是怕他应付不来这般富户出身的公子哥儿,他们自来养尊处优,有时候不是有心去讥讽谁,可自来的生长环境就富贵,说的话也大。
若是心思敏感,性子小怯的人听了,容易多心自艾。
便道:“若是累了就回来,早间为着进城高兴,起得又早。”
“嗳。”
萧元宝乖巧应了一声,这才起身与明观鑫出去。
祁北南一直看着人出了门,方收回目光。
明达笑呵呵道:“我便是说小孩儿之间没有生分的。”
走在外头明观鑫心想萧元宝倒是个能张口的,不似个哑巴。
他领着人往自住的院儿那头走,只一路间都还是无话。
直到了明观鑫的院子门口,他见着萧元宝盯着院前的牌匾瞅了几眼。
才开口道:“这是我住的院子。”
萧元宝瞧见牌匾上落着三个字,念了出来:“宝珠阁。”
明观鑫微讶:“你识得字?”
萧元宝点点脑袋:“嗯,我哥哥是读书人,教我认写过字。”
“那你识得多少字啦?”
“千字文已经学写过了。”
明观鑫微呼:“你倒是刻苦耐心,千字文我才读完。认字写字可太枯燥了,又还苦,写个一盏茶的功夫我手就疼。你不觉着疼么?”
萧元宝老实道:“夏里蚊虫多,天又热,心情烦闷静不下心来写,冬头冷又僵手,笔都落不稳。”
“我也觉着乏味得很,不过我哥哥每日都得教我。”
明观鑫夏里有冰不受热,冬头炭火暖似春,没太受萧元宝读书写字的那些苦。
可瞧萧元宝也深有所感读书乏味,觉着距离拉得近了些。
他放下了两分偏见,与他话也多了起来:“除却这些不爱的,那你爱做些甚?”
萧元宝道:“学菜,做菜;我喜欢干这些。”
明观鑫想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多小户上的孩子早早就要为一家子操持做饭洗衣裳了,不似他们家里头灶房上做个菜有专门的灶人,切菜有专门的助手,烧火有专门的丫头。
他便简单问了句:“你会做甚么菜?”
“一些市井家常的我都会,最擅长的是下水菜,我老师便是靠这手菜做起灶人的。”
萧元宝想着富贵人家不缺银子,当是不会吃这般寒碜物,道:“许二公子应当没如何吃过,都是些不登门面的菜。”
明观鑫却眼睛发亮:“如何没吃过!我最是爱吃这些。半晌前才唤了人去小街买了张婆摊子上的杂碎。”
萧元宝意外:“不想二公子家中殷实,竟不嫌这些吃食。”
“你瞧我这体格子,就当晓得我最是好吃的。”
明观鑫觉着遇了能说话的人,欢喜道:“咱家这商户人家,不似恁些高门官户,吃用都讲求个风雅,喝个茶要用晨间不见光的露来沏,我尝着味道跟那寻常井水也没甚差别。”
“他们嫌我甚么都不忌,甚么都张得了嘴;我还嫌他们无事爱瞎折腾呢。”
萧元宝笑出来:“二公子当真平易近人。”
“别光在这门口站着说话了,去屋头坐着说。”
明观鑫道:“你且再与我说说还会做些甚么市井菜,我最爱吃鱼和笋,你可会料理?我家里赁的灶人手艺不差,只是我终日里吃他做的菜有些腻味了”
第46章
“明家以木材生意起家, 做至今日,却也还是单守着这门子家业,实在惭愧。”
“自我这一代, 就更是不成器了, 我这人旁的不行,也就爱结交些朋友,不想四海朋友多能人,倒是歪打正着对我这生意颇有些助力。”
明达与祁北南落在偏厅闲说着话。
祁北南从明达的话间听出了些意思。
这明达不分贵贱请人来家中好吃好喝伺候, 也并非是寡独想叫人来作个陪。
结交的目的还是想对自己生意有所助益,生意人要的便是灵通的消息,而消息都得靠打听才能得。
若是他既无渊源家世, 又没有功名在身, 还未曾有甚么远见。
想必此次也差不多就是明达最后一回相邀了。
商人重利, 他历来是晓得的。
可也不单是因商人看利, 两人非亲非故, 甚至连邻里相亲都不是。
若与人未有助力, 怎会三番四次的热情招待, 当真是家中银钱多得需得肆意挥洒了不成。
倘使明达未加试探, 就独只请他来说谈些不痛不痒的。
那么他反倒是要猜疑这明老爷是不是家中有了适龄小姐哥儿,想要择个婿, 恰好是瞧中了他。
而今明达既露其意,反倒是两厢安心。
祁北南道:“明老爷持之以恒守着木材这一家业, 方得今日之蓬勃。又擅结交朋友,四海之中又哪里皆数是能人, 庸碌之辈芸芸, 到底还是明老爷慧眼识珠。”
明达笑:“祁小郎君是读书人,说话总是这般教人心中舒畅。实在是教我爱与郎君说话。”
祁北南又道:“明老爷不嫌我年轻, 与我几番招待,实乃热情爽朗之人。我姑且胡言几句,若说得不在理,明老爷切勿见怪。”
“小生不擅生意经营之道,草看得些天时。今年冬月寒冷,冰天雪地,来年只怕有旱。”
岭县历来算是个风调雨顺之地,便是外头遭了洪涝旱灾,此地依然能渡过灾年。
不过虽不曾受大灾,像是此前外地的农户老百姓一般流离失所,远走他乡乞食,可也会受不小波及。
好比是外乡洪涝,那岭县时年的雨水亦多,庄稼收成会减少。
若是外乡干旱,那岭县必也天气炎热,虽不至颗粒无收,可减产受热也是少不得的。
“若明老爷不嫌麻烦,谋些散碎银钱,不妨趁着冬月上多囤些冰起来,待着来年夏月天旱,彼时可得好价钱。”
今年冬上雨雪多,河面冰封,冰盛好取。
其实祁北南也有心想借着明年的天时囤上些冰,待着翌年再转售出去。
而今制冰术尚且不精,夏月里用冰多还是前一年冬上存的,可冰到底不易保存,在冬月上这些东西便如雨天的溪水一般不值钱;
可换在夏月上,冰便是奢贵之物,富户高门可大缸盛在屋间任其融化消暑,寻常老百姓可可在街边买得一杯冷饮子灭火。
用处多,货又少,价格自是了不得。
但祁北南也晓得,寻常人家要储存冰至次年夏月间,可谓是困难。
取冰储存,得取封之地老厚的好冰,越大越整为佳,如此才能保证冰融化得慢,储存得久。
若是取些零散碎冰,出了冬就给化开了,徒劳一场空。
取冰后,需还得有窖藏之。
地窖温度低,冰能储存得更久,窖越是大,能储存的冰越多,冰越多融得也便越慢。
如此从开采至储存,每一步都做了限制。
没有极大的人力、物力,便是提前知了天时要旱,也是徒劳无用。
既这般,他倒是不如将此消息透给明家,以明家的财力,囤些冰是轻易事。
明达见祁北南果真聪慧上道,对其又刮目相看了三分。
家中食客众多,倒是还不曾有言明年天时要旱的,反而因天冷,雨雪多言明年或是要再涝。
“祁小郎君巧思,此番预论,我姑且头回听。”
祁北南知道明达不信,就今年冬月来看,雨雪频繁,预天时之人自也都觉言次年天气平和。
便是如此,昔年教人毫无准备,许多地方都跌了跟头。
“判天时这般事,本就玄乎。若当真能够依人所判,那天下也便风调雨顺,太平鼎盛了。”
“陛下设钦天监而观天象,吃朝廷饭的这些大人们,预天时皆数一数二,可天下老百姓不也一样在受天时所困。”
祁北南道:“我言这些,并非是自砸招牌。”
“只是想说天时变幻莫测,今年冬月上既见异端,大势趋向于涝。明老爷有资本,不妨两手准备,虽是会多麻烦上些,却稳妥。”
明达略做琢磨,觉着祁北南所言不差。
左右天现异常,有些观瞻的都会或多或少的囤积粮食,不论旱与涝,庄稼皆减产,当年粮价必有浮动。
可除却粮食,旱就得囤冰。
他正与祁北南说得起兴儿,管事的忽然来了一趟厅上。
“你没与他说我在见客?”
管事道:“一来就说了,只是陈秀才说想一并来说说话儿,瞧老爷招待的是甚么客人。”
明达默了默,道:“也罢,他要来便来吧。整好祁小郎君也是个读书人。”
祁北南听出还有客来,他整好渴了,端起茶盏子吃了口茶。
须臾,便轻车熟路走进来个男子。
“老明,甚么娇客藏着掖着,都不唤我来见上一见呐。”
话音刚落,朗着声进来的男子转头瞧见椅子上的祁北南,四目相对。
登时脸上的笑容却去了。
“这是我新识得的祁小郎君,写字那可真是一绝。”
明达姑且还不晓得陈秀才和祁北南已算是老相识了,还吹捧着祁北南:“便你是秀才相公,一手的字已是老辣,待你见了祁小郎君的字保管也要说好。”
祁北南也没想到会在此处撞见陈夫子,此人便是几年前赵光宗的启蒙先生。
赵光宗府试得过,名次又好,即便有陈秀才在学政做事的爹,却也顺利的进了县学。
听赵光宗说陈老爷子去年已然荣休了,贯是爱上县学去逛悠的陈夫子也去得少了些。
这老匹夫甚是不要脸,先前误赵光宗不浅,离了他自闭门读了一年书,没有名头上的夫子凭己身而考进了县学,本当是打了他的脸。
谁晓得老匹夫竟还四处得意,他启蒙出来的学生,头回下场就考做了童生。
言外之意赵光宗能考上还是他的功劳了,在县学里头与人夸奖赵光宗,说是自己的好学生。
赵光宗厌恶他至极,先时那般辱自己,如今自己考上了他又笑眯眯的贴上来,岂非令人作呕。
为此他回回都下冷脸子,却教得不知情的旁人觉着他不敬师长,是个得意忘形的人,反倒是愈发衬得陈夫子不计前嫌,品德高洁了。
当真是气得赵光宗休沐回村子寻祁北南,都要大骂陈夫子一顿。
不是冤家不聚头,祁北南笑眯眯得唤了一声:“学生见过陈秀才,早闻秀才贤名,今日总算是得已一见。”
陈夫子自也记得祁北南,虽此前也只见过两回,可偏生两回都是他跌跟斗的时候,他就是记性再不好,也忘不得。
又听明达那般拍马屁,真是往马蹄子上拍。
亏得是他不知情,若为知情,他都要怀疑是故意教人来讽他难堪的。
他在一侧坐下,笑道:“小郎也是个读书人么,瞧着模样不大像,我还以为是个庄稼人。”
“读书人字写得好是好事情,不过科考场上要瞧的也并非字,还得要文章出彩。”
祁北南笑了笑,这老匹夫还是爱拿庄稼人说事。
他道:“陈秀才好眼力,学生便是农户人家。学生愚钝,不知可是科考新增了条例,需得观貌,得符合读书人的貌相方可才能下场,又或是添彩?陈秀才见多识广,还望告知。”
陈秀才一顿,斜了祁北南一眼。
“不知祁小郎师承何处,如今年纪又下场过几回了?”
祁北南道:“家学,未曾下过场。”
陈秀才闻言笑了出来:“祁小郎君莫不是要学那个家中闭门苦读一年,以头十名考入县学的学生。”
“我竟是忘了,你们好似相熟。不过我还是提点小郎一句,并非见旁人如此得了好,自就可成才。”
“未曾下过场,自命不凡心性浮躁,这般人物我见得多了。待着下了场,长得了见识,便晓得天高地厚。”
明达就是愚钝,也听出了两人有些火药味道。
他连忙打圆场:“哎呀,老陈,瞧你一来夫子病便犯了。尽数说读书的事,我这门外汉都只能干听你们俩说,半句话插不上了。”
“方才我与祁小郎正说谈天时,论明年囤不囤冰呐。”
陈夫子闻言,厉色道:“这月上雨雪繁多,明年天气势必凉爽,甚么糊涂人才会想着大肆囤冰。”
话已说尽,祁北南也懒得相劝,明达若听自晓得去囤,若不信,他口舌费尽了也无用。
这厢才懒得与陈夫子浪费口舌,便也不搭他的腔,自慢悠悠端了茶吃。
陈夫子见祁北南不说话,反倒是追着问去:“祁小郎君,莫不是你觉着明年的天时当囤冰?”
祁北南装聋作哑:“明老爷,你这茶真是不错。”
甚么点到为止即可,明达也有些不愉陈夫子这般痴缠着论高低了。
他道:“祁小郎喝得惯走时带上些。”
“这屋里教炭熏得热气哄哄,怪是容易起火。前些日子得了些雪梨,皮薄肉甜,最是压火。”
他冲管事的道:“快去取了来,教陈秀才和祁小郎君尝尝。”
陈夫子见此,轻哼了一声,自说自话也没甚么意思,便没再言。
祁北南在厅里又坐了会儿,想着萧元宝也该回来了才是。
左等右等的却没见着人,他自请要告辞,将萧元宝给寻回来。
明达要留祁北南吃饭,这回,他没答应。
如此也只好唤下人去叫萧元宝。
“怎就要回了,爹爹如何不留祁郎君用饭。”
正在宝珠阁里头耍的明观鑫听下人来传话,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我与宝哥儿顽得正好,还说留他吃饭的。”
萧元宝见此,连道:“二公子好意,当是我哥哥觉着时间差不多该回了。出来时没有与家里人说明白,怕迟迟不见我和哥哥回忧心。”
明观鑫还未与萧元宝耍尽兴,可也不好这般拘着人家不教走。
“我爹也是,真不周全,请人来也不提前安排,教人家也好与家里头交待嘛。”
他从暖榻上下来,铺的靛蓝绸子榻上洒着一堆精巧的玩意儿,像甚么泥塑的兔儿爷、仕女模样的不倒翁,还有变换多端的华容道,九连环,鲁班锁等一系
下人连忙前来与他穿上鞋子。
明观鑫道:“去取几包好吃的糕来,给宝哥儿带回去吃。”
“不必麻烦。我来已然吃了你许多茶水点心了。”
“那算甚。”
明观鑫道:“我本是想教你与我做菜吃尝的,奈何今儿没预先备下菜肉,下回,我教人再去请你来家里,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嗳。”
萧元宝也从软榻上下来,他笑道:“你这屋子香喷喷的,像是走进春日里的花丛一般,你邀我定然来的。”
明观鑫欢喜。
两人整理妥当,他才送萧元宝出去。
只是走时,下人抱了一大盒子的东西,都是要送与萧元宝的。
其实家里只要来客,但凡是与他顽的,不论是他自个儿的好友,还是他爹教他应酬的。
人回去,必然都会送上些礼品。
只不过他欢喜萧元宝,为此也就给得更多了些。
明家照旧,唤了马车,送两人回乡。
“我知你爱结交人,可也别甚么人都交。劝你多少回了,这些穷寒人家的攀附上来,瞧准了你大方,一通胡言,便从你这处又吃又拿的。”
陈夫子见马车走远了,与明达道:“他们来吃的,只怕此前见都没见过。得了你的好,瞧着吧,往后必同那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明观鑫虽以前也觉着他爹便是陈秀才说的那般,可他觉得萧元宝人还不错,便不乐意陈秀才这般说了。
他道:“恁些东西都是我要送人家的。”
“二哥儿年纪小,心思又单纯,瞧你受这些乡野哥儿几句话便送许多东西,你爹挣这般家业可也不容易。”
“陈伯伯,人好坏我也能分辨一些,人家不曾与我好言讨要甚么,这都是我自乐意给的。”
明观鑫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爹爹不也有甚么好都想着陈伯伯么。”
言罢,他说了句冷,告辞进了屋去。
明达一直没言,看着陈秀才笑了笑。
“老陈饭用了再回去吧,今朝吃炙羊肉。”
陈秀才道:“你可别装傻,那小子说的囤甚么冰,这糊涂事你可做不得。到时候砸手上,浪费多少财力物力去。”
“老陈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怎还跟个小郎这般夹枪带棒的。”
明达道:“姑且不谈这冰囤不囤的,你今儿这般险些教我下不来台,人家说得好不好的,都是我请来家里的客。”
“话既说到了这份儿上,我便直言了。你这客里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明达听闻这话,胸口高高的起伏了一下,面上却还维着笑:“你这不是孩子气嘛。”
“好了好了,不说这小郎了,今启一坛子好酒吃羊肉。”
陈夫子负着一双手,不言语。
“屋里有一尊紫檀山水雕,你端回去与老太爷赏赏看好不好?”
陈夫子闻此,脸上这才松动了下来:“给我爹赏还是与我赏?”
“你端去不是全凭你做主么。”
陈夫子这才又欢喜起来:“也是好久没吃你家的炙羊肉了,还教多撒些孜然才香。”
“老爷,那咱就听陈秀才的不囤冰了?”
管事的见陈秀才先一步去了饭厅,瞧着自家老爷神色不多好,上前去问了一句。
“作何不囤。今年冰比往年都好取,我还就给多多的囤了。”
管事的道:“老爷与陈秀才置气呢。”
“我与他置气,老匹夫一个。”
明达冷哼道:“他手头紧想来我这讨些松快,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何时短过他。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他在我这儿充甚么大,未免也太不给我脸面了些,还要挟上我来了。”
马儿四脚跑得快,一溜烟儿就出了城了。
萧元宝从马车里探出了些脑袋,瞧着前头的马儿几缕鬃毛教风吹得簌簌的,怪是威武。
他还是头一回坐马车呢。
只觉着车厢之中好生的宽,都能坐下四个人了,垫子也软。
绸布的帘子一放下来,寒风就教隔绝在了外头,暖呼的跟在家里一般。
冬日里头坐着,可比牛板车坐着不知舒坦多少。
他心想,有银子使可真好。
他们家里这两年也算是村上手头宽裕的人家了,桌子上两日能吃一顿肉,柜子里也有两匹拿得出手的绸布。
本以为已是了不得了,可这朝去了一趟明家,他才晓得天有多高。
人还得开眼界,终日若窝在井底下,还以为天地就那么一方呢。
他要再更加努力些,挣钱来,到时候他们家也坐这般可以不受风寒日色的车子。
也买上些陶器瓷罐,不为装东西,就图个摆着好瞧。
光是想着,他便乐呵的翘起了脚。
“这么高兴?”
祁北南暗暗瞧着萧元宝的神色,他的一点小动作他都晓得。
萧元宝抿了抿嘴,点了点脑袋。
“我今儿出来长了以前都没有的见识,高兴。”
不仅看了许多以前都没见过的花呀树的,还有眼花缭乱的宝贝。
还知道了大户人家上,原来主人家都是各自一个院儿的,单又置得有小厨房,专门的待客厅,书房,寝屋。
这明二公子的院子就比他们一整个家都还大了。
祁北南不由得也扬起了嘴角,道:“那明家二哥儿,含着金汤匙出身,自小锦衣玉食。你乍得就与这般人接触,不怕?”
“我初始是有些紧张的,明家那般金碧辉煌的,明老爷一身衣裳感觉都能买上几头大黄牛了。可我知既去了人家家里做客,就不能缩着不见。”
萧元宝道:“见了人以后,我又想,自己作何要紧张呢?无非是觉得人家家里富裕,会瞧不起我这样的农家哥儿。”
“可是农家哥儿又怎么样呢,爹爹待我好,哥哥也待我很好,我吃得饱穿得暖,过得很好呀,没甚么教人瞧不起的。”
“若抛开家里不谈,单将人拎出来,明二公子识字,我也识字;明二公子见识大,吃用过很多好东西,可我也还会手艺,能做菜啊。就拿人来比,我也未必比别人差。”
萧元宝道:“细细盘算下来,实在不知有甚么好胆怯害怕的,又紧张什麽呢,这又不是夫子考学问。”
“说谈得来,往后多个友,那是好事情;若说谈不来,我就把礼数做全了,也不得罪人。”
“懂礼谦逊,说话好听一些就成了,不求他们给大米饭吃,姿态不必要放得很低。”
萧元宝偏头看着祁北南:“这不是哥哥教我的吗。”
祁北南脸上的笑容可见的溢出来,他忍不得捏了捏萧元宝的脸。
听此一席话,他心中实在是宽慰。
倘若当年,当年也这样他眸子中闪过一丝悲绪。
好在是如今不一样了,小宝长得很好。
“怎了?哥哥我说错了吗?”
“没有。”
祁北南将萧元宝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间:“你说得很好,想得也极好。哥哥这些年没有白教你。”
“心中若不对等,友也交不长远。往后你交朋友,也记着今日的心,切不要将自己放在尘埃中,靠捧是捧不来真心好友的。”
萧元宝点点脑袋:“我知道了。”
第47章
过了正月, 很快便要入二月。
此年有预备下场童考的人家正月里都不如何宴客受亲访,教家里头清净,好给儿郎最后一个月的读书时间。
祁北南周折了几年, 十五六的年纪上, 今年这场童试总算是能下场了。
今年县试定在二月二一日上,祁北南需得是二月初一就先进城。
在城中的旅店客栈上住,翌日一早便能进考场。
祁北南倒是觉着初二一早上再去也无妨,只要提前喊上车马, 考试下午才进行第一场,全然是来得及的。
不过家里对他下场的事情很是上心,虽是开了春, 可天气还冻得很。
官道尽数践踏着稀泥, 怕在路上耽搁不说, 冻着上考场, 状态也不佳。
祁北南也只有依他们的意思。
清早上, 萧元宝便东一趟西一趟的给收拾东西。
祁北南将笔墨装进书箱里头, 一扭头, 瞅着桌子上已然捆起了个硕大的包袱。
“我这是去县城里头考试, 不是上京赶考,怎装了这般多!”
萧元宝也累的揩了揩额头, 见祁北南嫌多,盘算与他听:“这去城里要住三个晚上, 四天日子。虽是二月上的天气还冷着,可也不能这么多天都不换上一身衣裳啊。读书人, 得爱洁净。”
“再来, 刷牙子、牙粉、帕子,这些盥洗用具得带上吧, 在家里每日晨起晚间都要用的,未必去考试就不用了?”
祁北南点头:“说得在理。只是洗澡洗脸的帕子旅店上有,就用不着再带了。”
“旅店里虽是有,可你晓得教多少人用过的。且伙计杂役的有没有洗干净在拿给新的客人用,自带上一张,又不坏事儿。”
萧元宝道:“除却这些必不可少的,我另给哥哥装了四根好烛,若你晚间还温书,便点一根。不起烟,没怪味,还明亮。”
祁北南从包袱里摸出个长匣子,里头赫然躺着四支红烛。
“哪里来的?”
烛的价比油灯贵得多,寻常人家照明燃的都是油灯,不舍得买烛来用。
萧家用的都是油灯。
“我拿攒的钱买的。用这红烛照明,红红火火。”
萧元宝道:“卖烛的商贩说先前便有考生买了他们家的红烛照明,立就考上了秀才。”
逢考年,县城上便会冒出一批考生用买过的东西,统一的话术说的都是谁谁在此处吃了甚么,高中上了榜。
谁谁谁又在此处买了甚么,用过后头脑清明,蟾宫折桂
每回都以此为噱头,想教自己的东西好卖。
偏生就有不少人去吃买,心头图一个吉利。
平时不见得下功夫读书,这朝与临时抱佛脚有甚么区别。
祁北南虽是秉持如此的态度,不过他还是没拂萧元宝的好意,小心将匣子合上。
“这般东西燃了就没了,算起来怪是贵。”
“下回考试的时候再买。”
言罢,萧元宝又道:“我还准备了些吃食,烙了六张梅菜肉饼,卤切了些猪头肉,一只兔腿。二姐儿跟旅店的灶房打过招呼了,你拿去放灶上,会给你热一热。”
祁北南去城里的客栈是方二姐儿给寻的,她在城里几年,有了些门路。
“有没有拿糟辣菜?我带一罐子能下粥就馒头吃。”
萧元宝一拍脑袋:“对对对,我都给封装好了,不说我又给忘在外头,我去拿。”
祁北南眉心微动,本还嫌收拾的东西太多了,怎自己还越问越发的多起来。
他跟去萧元宝身后,想着罐子菜容易磕碰坏,一会儿干脆放在书箱里拎着好了。
萧护今儿也没出门去,待着祁北南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取了两吊铜子儿给祁北南:“买两支好些用的笔。”
“笔墨都有,是我用惯了的,用不着买新的。”
开了年春耕,萧护和田恳都忙着,且还要□□种,用钱的地方不少,祁北南哪里肯要萧护的钱。
“没多少,你便拿着。我也不懂考场上的事情,嘱咐不来甚么,只说去城里住这几日,吃用好,别节省。”
萧护硬是把钱塞了祁北南:“我下地去了。”
祁北南知道萧护的心意,也便没再去来回推拒,将铜子放到了自屋里去。
他带了一角银子和些铜子儿在身上,银钱带多了反倒是不便。
下午些时候,萧元宝送祁北南到村口上,人带着一大包袱和一个书箱去了城里。
萧元宝瞅着牛车跑不见了,搓了搓手,半晌才心忧忧的踩着稀泥家去。
他到底也是担心祁北南考不过。
先时赵三哥哥一举考做童生,里正高兴坏了,拉着哥哥与些乡绅族老介绍,那会儿倒是长脸。
可若没考上,到时候村里人就又该嘀嘀咕咕了。
唉~
萧元宝在心头叹了口气,倒是教自个儿比下场的心头还乱些。
这厢祁北南到了县城,才落过雨,县里四处都湿糟糟的。
他未曾在外头闲逛,直奔了提前定下的客栈。
童考,不少地方村舍上的儿郎也都提前来了县里。
他到客栈的时候,里头已然热闹了,堂子间有书生围坐在一处说谈。
许是村上结伴前来的,住在一块儿相互还有个照应。
往年无考时,这月份的客栈都冷冷清清的。
这朝逢考,倒是教城里许多行当的生意都起来了些。
祁北南在柜台前拿了号牌,有个高个子的伙计得听了他的姓名,说他与方二姐儿相识。
很是热络的帮祁北南把包袱拿进了房间里,又还给他送了热水前来,教他泡泡脚暖和一番。
洗了脚,伙计来取水,祁北南便将萧元宝给他准备的卤肉取出来,教伙计拿去灶上热。
他晚间就吃这些,外在配一碗稠粥,待着酉时左右再送来。
另又取了张饼,谢与伙计。
那伙计欢喜的拿着东西就去了。
祁北南解了一身束缚,预备上床去睡会儿。
说句大话,乡试前的考试,他都无需准备,自不必要挤考试前的那点时辰看书。
方才解了腰带。
门口却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
祁北南只好又将腰带系回去,以为是伙计还有甚么事,不想开了门竟是个干瘦个矮的男子在敲门,左顾右盼贼眉鼠眼的,像是要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郎君安好。”
祁北南眉心微动:“我可识得你?你有甚么事?”
男子低声道:“郎君身子可疲乏,屋中独一人孤孤单,不妨教个细软的伺候。身心舒爽了,明儿下场方才出个好成绩呐。”
祁北南立悟了这男子是什嚒人物,他变了客气神色,冷声道:“既知我明日下场,还来做那暗门子的生意,你好大的胆子!”
男子微哆嗦了一下,赔以一笑:“小郎君歇怒,您不爱人伺候,小的这就走。只实在娇美可人,茶汤侍弄得,又还略识几个字。”
祁北南瞅着男子还不死心,竟又推销,道:“再是多言扰我清净,信不信我报官。”
男子见此,再不敢多言。
连佝着背悻悻的走了。
祁北南望了一眼,不知这男子是不是还要旁寻客去。
须臾,不见了人影,这才合上了门。
心想这些暗娼当真是张狂,竟如此揽客,且还敢公然招揽进城下场的读书人。
也真是不怕坏了朝廷的苗子。
翌日一早,祁北南收拾了书箱,前往考场去。
童生试不如乡试会试严苛,待考罢一场,晚间是能各自回去的。
他关门时,见着同层的屋子间出来个穿红着绿的女子,额间散着一缕发,一身脂粉味儿。
扭着腰,很是有些轻浮。
女子前脚刚走,后脚又出来个提着书箱的男子,约莫三十余了。
祁北南心中鄙夷,不怪这年岁上了还在童考上打转。
竟是考前一日都还不给闲着,这般读书人还有甚么出路。
县试由地方知县主持,需得考上五场。
入考场当日下午一场,后两日各两场,也便共考三日。
童生试的头场县试,虽考的场次多,可考察的都是十分基本的东西。
无非都是诗词背诵默写,解说经义,连策论前几年都教陛下挪置了府试上。
但凡读书人将四书五经熟读背诵,这县试且都容易过。
祁北南坐在号房中,伸手捏了捏挂在腰间的那枚荷花大鲤鱼香囊,露出了些笑。
五场考试,权当是练字了。
考罢当日,祁北南从考场出去,赵光宗竟来接他。
待着他从最考场里间走出,外头已然团集上了许多人。
“如何?可还顺手?”
赵光宗下学便匆匆的来了考场,县学距离这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晓得祁北南今年要下场,早就想来寻他了,不过先前考试,他不好前来打扰,挨着考罢,这才前来。
“方才听人说此次考的诗词有些冷僻,要教人跌跟头。”
祁北南眉心凝起,教赵光宗看得心头一紧。
旋即,他又淡然一笑:“倒是没觉着有甚么不顺之处。”
赵光宗见此,欢喜得肩膀上挂着的书箱直晃动:
“我想也是难不住你,连我下场那回《孝经》那般书都教你压得中,旁的定也不在话下。”
“辛劳了这几日,走,我请你吃盏子茶去。”
祁北南笑道:“去我落脚的客栈吃吧,也好收拾物件儿,晚些时候回家去。”
两人在客栈上坐了个把时辰,说谈了些学业上的事情,相约了六月一同前去磷州参与院试。
上回的院试赵光宗没能上榜,这朝又在县学上苦读了两年,心头比上回可多了些底子。
此次祁北南若是县试过了,后头的府试不必上州府去考,上头改制,州府学政下派官员来地方监考,倒是省得多加奔波。
眼瞅着太阳有些偏西,祁北南才别了赵光宗回去村里。
祁北南一路回家去,从村口下牛车,一直走到了家门口,竟也都没见得个人来接他。
好在是炊烟已经升起,进了院子就闻到了一股鸡汤的香味。
若非做了好菜,家里清净得教他以为家里人是忘记了今儿考罢。
“哥哥!”
从外头回来的萧元宝见着院子里多出来的一个人,眼前一亮,立欢喜的跑了进去。
帮着祁北南将书箱子接了过来。
“你怎回的这般晚。”
萧元宝道:“还以为你今儿也要在城里住呢。”
祁北南道:“一早便说定了今朝回来的,怎会胡乱耽搁不回。瞧这天色不早,也没个人说来接我。”
“我瞅着天暗了,是要出去接你的,可路上撞见村里人说热闹,就凑过去听了一嘴,谁晓得竟是跟你走过了。”
萧元宝也嘀咕了句:“最后一场不是说申时便考过了么,怎天都快黑了才回。”
祁北南闻此,心头微愉,解释道:“光宗来考场门口接,我与他说了两句,回来就晚了些。”
萧元宝这才没在肃着张小脸儿,几日没见着祁北南,他觉得日子过得好生慢。
“我烧了热水,哥哥要洗漱有水用。饿了没,鸡当要煨好了,我用的是去年山里捡的干菌子炖的,可香了。”
他突突跑去灶上,给祁北南盛了碗鸡汤出来凉着。
“爹爹和田恳大哥也当回来了。”
祁北南虽是昨晚上才在客栈里洗过澡,今朝考试一日,又赶回来,身上也起了不少汗。
初二那一日还雨霏霏的,怪是冷,昨儿太阳一出来,午间热得跟四月天似的。
裹得厚实的考生可糟了老罪,考场上人多,号房又那么一丁点儿,捂着当真要长出痱子来。
祁北南估摸着今儿往后,得是要热起来了。
“你不是去听热闹了吗,听了甚么这般入神。”
祁北南打着热水,与萧元宝说谈道。
“哎呀,瞧我看见哥哥一高兴又给忘了。”
萧元宝道:“听乔娘子说白家的柳儿姐定人家了。”
祁北南眉心微动:“可说了哪家?”
“听说是一户富裕人家呢,在邻县上,家里做买卖的,吃穿都不愁。”
祁北南道:“白家不是不舍得女儿嫁得远了?”
以白家的门槛,白柳儿的品貌,寻个富裕的人家倒是轻巧。
只是他没想到会嫁到外县。
“是呀。”
萧元宝道:“不过那人家只一个独子,且相貌品行都不错,白家瞧了画像才应的。过阵子白家要摆酒席,这才将消息露了出来。”
他还不知白柳儿与方有粮各自的心思,只想着柳姐儿嫁得个好人家为她高兴。
可话又说回来:“我听三哥儿说方大哥哥晓得了这消息以后,一个人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坐了好半晌,他不会是瞧柳儿姐姐要嫁人了,心里头又后悔了吧?”
祁北南微吐了口浊气,他摸了摸萧元宝的脑袋:“方大哥哥那么大个人了,他自己有数。如今柳姐儿有了好人家,往前的那些事不要再提了。”
萧元宝晓得,若是教人知晓了柳儿姐先前欢喜过方大哥哥,对她的名誉就不好了。
虽他不晓得方大哥哥究竟是什嚒心意,许是自个儿年纪小,家里日子过得也松快,不知柴米油盐的艰辛,他心里总还是觉得两人有些可惜。
“那白家请得是哪位灶人给他们做席面儿?”
“请了老师。”
萧元宝道:“不过我不准备去帮忙了这回。”
“怎了,白家得罪你不高兴啦?不是最爱去村子里头的席帮忙么?”
“白家办喜事那日跟哥哥县试出榜的日子重在了一日,我要跟哥哥去瞧榜,怎空得出手来帮忙。”
再说他一开始想的是柳儿姐姐与方大哥哥,若他们家做席面儿唤他去,那自还仔细考虑一番究竟是去看榜还是帮忙做席面儿。
这朝柳儿姐姐嫁去外县,他就没甚么好思考的了。
县试出榜快,考卷阅卷都在本地,出了成绩就能直接布告出来。
老早就张贴了,一场考试甚么都定不得,便是过了,也没甚么好得意,还得府试过了方才有一二看头。
二月十五,一早上,学政府外的布告栏人头攒动。
祁北南与萧元宝也前去瞧红榜。
人挤着人,小半月没下过雨的天儿热哄哄的,像是灶膛的余火,不烧得水滚烫,也能教水烧热。
萧元宝已然长高了不少,这回来瞧榜再不会似前两年来同赵光宗看榜那般教人挤在矮处,甚么都瞧不见了。
他一头钻进了人缝堆里,独自挤到了前头去。
不过须臾,人头发乱糟糟的又挤了出来,一双大眼里装满了光彩。
他一把拽住祁北南的手:“上榜了!哥哥上榜了!”
祁北南心有成算,前来看榜也不过走个过场。
倒是瞧见萧元宝高兴的模样,也忍不得嘴角扬起弧度:“看把你高兴的,且还是县试呢,连入县学的资格都没有。”
萧元宝却连忙摇头,想欢喜的大声呼出来,可又觉得太张扬。
便紧紧抓着祁北南的手道:“哥哥的名字在最显眼的头一个呢!你是这回县试的第一名!”
“赵三哥哥说倘若县学名额够的话,即便没有过府试,县试头三名也可以填补空缺进县学读书的!”
萧元宝小脸儿上的笑容散不去:“再者县试都第一名了,府试再如何都等登榜才是呀!”
“你说的在理。”
祁北南给萧元宝顺了顺炸起的头发,牵着人往外走:“冲你这话,哥哥也定拿下府试。”
“只这还头一场,不必张扬,待着一并上了榜,再行欢喜庆祝。”
萧元宝应声。
府试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不可掉了链子。
不过哥哥这么厉害,还得是要奖赏一番才好。
“去市场上,买两个新鲜猪脑,拿回去炖了给哥哥好好补补脑子。”
祁北南摸了摸下巴:“我觉着我脑子也还能用,倒也不必补~”
第48章
三月底上, 村野地头间已起了绿。
山上山下的野菜又到了能吃的季节。
萧元宝去小溪边上摘了一把水芹菜,顺道还折了些紫皮的蕨菜。
二月初上下了雨,到这三月底中间就两场小雨, 且还很快便下过了, 半点不似春雨那般缠绵许久。
天气日日暖和,教山顶上的野桃子树、李子树都大片大片的开了花,就更甭提山下的果子树了。
动作快的早已经开败了去。
他到了小河边上,溪水都退了一指宽下去了。
往年一片一片脆嫩的水芹菜今年水量不足, 少了许多,且还小根小根的。
他倒是欢喜小根的水芹菜,炒肥瘦相间的腊肉吃跟入味些, 不过看今年这架势, 只怕哥哥说对了, 夏月里头得旱。
萧元宝挑拣着摘了一大把水芹菜进篮子里, 一会儿便来了两个村哥儿, 挥着小镰刀挨着把水芹菜割了, 不晓得是要拿回去喂牲口还是用棕榈叶子捆了拿去城里卖。
他挎着篮子家去。
这春头上家里忙糟糟的, 爹爹和田恳大哥天蒙蒙亮就下地里了, 干个把时辰才回来吃早食。
哥哥也时下地去帮忙,不过眼瞅着要府试, 爹爹不许他再跟着去地里。
萧元宝快着步子家去,趁着凉爽, 也帮着田恳大哥背两背篓肥到枣儿坝那头的地里去。
他一日下地里干不了多少活儿,得料理一家子的吃穿, 做饭和洗衣服。
春月里头正是下力气的时候, 家里得做顶饱好吃的饭菜,这才有力气使。
活儿做得多, 衣裳也脏污的快,洗就洗得更勤了。
“这次的肥肯定没问题。院墙脚下种在坛子里的一排菜,就属这个配方的肥长得最好。”
萧元宝到院儿里,瞅见祁北南和田恳都在后院儿酵肥的地方。
他把菜篮子放在高处,省得教讨人嫌的鸡和鸭子把菜啄了,这才凑上去。
“要启用肥了吗?”
田恳道:“嗳,天气暖和,若是一直这般热下去,到时候土地旱,土壤中的肥便蒸发了。俺瞅着天气阴,燕子飞得也低,山顶戴帽,今日晚间不落雨,明儿也得下。趁着这时候下了肥,能教菜果好吸肥。”
祁北南翻看了一二田恳酵肥做的记录,翻了两页纸,他又将手札退还给了田恳。
这小子大字不识,做的记录除却他自己以外,就没人瞧得明白。
虽是肥的囤酵时间、用料他瞧不出来,可院墙底下的一排菜生的好坏却有目共睹。
院墙下栽种得有菘菜,萝卜,菠菜,莴苣,葱子种类不少,都是些常见的菜。
但他却并非一种菜种一个坛子,而是几种菜种一个坛子里,如此种了十来个坛子。
如此再施用不同配比,发酵时间的肥。
这么一来,不仅能瞧出酵的哪种肥好,且还能瞧出哪种菜蔬受不得这般肥。
二月里头,有只公鸡飞进了坛子菜圃里,将长得绿油油的菜啄了大半去。
气得萧元宝当晚就吃了芋头煨公鸡。
他早盯着坛子菜圃里的小葱子发得大根又秀,早间做面条吃的时候想来恰一把都没舍得,好教田恳观察菜蔬的长势,倒是教公鸡给霍霍了。
“左右你定下便是。”
祁北南道:“都试了这么久的肥了,没道理在坛子就长得好,下了地就不成了。”
田坎笑着应道:“嗳。”
萧元宝撸起袖子:“田大哥,我跟你一起下肥去。”
祁北南道:“你不怕臭了?”
“我每天给爹爹洗衣裳,鼻子都嗅惯了。”
萧元宝心想着怪不得外头那些娘子夫郎总骂臭男人,果真是臭的。
不过他凑到祁北南身上嗅了嗅,哥哥不是臭的,还有一点香。
祁北南看着人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伸手捏了萧元宝的脸颊子一下:“你是小狗吗?”
“我昨儿夜里才换的衣服,没有味道。”
萧元宝满意夸奖道:“哥哥是我们家里最爱洁净的。”
田恳耙了两桶肥,萧元宝也想搭手。
奈何担又担不动两桶,提又不便提,于是便扛着犁耙跟田恳去了地里。
祁北南本要与他们一道,却教萧元宝推去了屋里,还有两日又得下场,甚么时候了还往地里去。
他想辩亦是无可奈何。
“倒是死心,还往地里堆山码海的送肥去。”
“今年天气暖和,要是教菜都死了,怕是一季没得吃咯。不过想来也不碍事,左右是富裕人家,大不了买菜吃嘛。”
萧元宝听着田坎下的旱地里传来阴阳怪气的嘀咕声,他偏过脑袋瞅了一眼。
“徐伯伯家要卖菜了吗?”
地里的徐老汉扬起头:“我甚么时候说要卖菜了。”
“既是不做卖菜的营生,那管旁人买不买菜吃,左右是又照顾不了你的生意。”
萧元宝斜祁眼睛:“清闲的咧。”
“嘿!你这哥儿,萧家当真是个个都凶得很呐!”
萧元宝道:“凶的还没来咧。我这要是就凶了,那我爹要是来了徐伯伯还敢张口呀。”
徐老汉辩不过萧元宝,便只能道:“你嘴巴这般厉害,往后看谁家敢要你!”
“徐伯伯果然是清闲咧,还操心村邻的婚事。”
萧元宝没客气道:“徐伯伯还是操心自家的哥儿去吧。”
他自家里还有个哥儿二十的年纪上了,一直还没说上人家,媒人都去求了几回了,也没个结果。
养在家里头一年高过一年的婚税,真是愁死个人。
这朝倒是叫个小娃子拿着说了。
他使了个怪眼,说不过萧元宝,便假装瞧不见人,狠狠的将地里的杂草锄了去,不再与萧元宝搭腔。
田恳道:“上回徐老汉便生事,他还怨着俺挑走了原本他挑的粪,哥儿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听哥哥说他生事了,瞧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他还记恨着咱家呢。”
萧元宝道:“一个村子恁多人户,圣人来都做不得教人人都欢喜。他不与咱客气,我干甚与他好脸,时日长了,他还以为咱家好欺负。”
他笑着与田恳道:“咱把地种好,让果菜长得又壮又多,气死他们去。”
田恳也笑起来:“嗳!这事儿好!”
过了两日,方二姐儿带了张帖子来了家里头。
说是这开了春,天气也暖和了,花草长起来,果菜也比冬日里头多,明家二公子邀萧元宝到家里头去做客。
还单就只邀了他去。
“你与他若是说谈得来,去耍一趟便是。”
萧元宝拿着帖子去问祁北南的意思,得他如此告知:“也并非头一回前去。”
他心里是有些想前去的,见祁北南不反对,便道:“左右邀我的日子是哥哥去城里考试的那两日,我去了,还能上哥哥住的客栈寻你。”
祁北南道:“可以。”
萧元宝有些犯愁:“只是我这回前去不能又空着手吧,上回明二哥儿送了好些东西呢。”
可是他又不知送人甚么合适,与这般人家结交就是烦恼,若寻常人户,他送个小荷包,两条发带,几根好看的丝线都能拿得出手。
但明家那般家业下,人甚么没有,甚么又是没见过的。
祁北南道:“既是平等交友,那确是当带些礼物前去。”
“明家富裕,未有短缺的,便是有,也不是你能给得上的。如此这般,只能从心意上下功夫,他们当也看心意。”
萧元宝想了想:“那我自个儿去准备吧。”
不能什麽都赖着哥哥给他出主意,眼瞅着府试就在眼前了。
又去了几日,入了四月,祁北南去了县上府试。
这回只考三场,两日就能考毕。
祁北南还是头一日进城住客栈,不过这回只需住两个晚上。
少去一夜,包袱都小得多了。
四月里头暖和的天气,前去考试,最是舒坦。
考场上有两颗积年老桃树,估摸正是长新叶的时候,答罢了题,瞧瞧花树也是好的。
比二月上的什么都光秃秃的时候强得多。
隔日,一大早萧元宝也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提着个食盒,带了帖儿前去明家赴约。
四月的光景,明家比冬月可更漂亮了许多。
长廊外大园子里头养的恁许多的花,悉数都开了。
碗口大小的芍药,精致小巧的迎春海棠,洁白的山茶花萧元宝挽着食盒,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
进了园子便能嗅到一阵外头没有的花开气味,这许多的花朵,不能说好闻,但在春日阳光下有股春天的味道。
欣欣向荣,教人瞧见了很欢喜。
“宝哥儿!你可来了!”
萧元宝正瞧那许多的花瞧得出神,便叫一道欢喜的声音打断了去。
他一个激灵,便见着明观鑫快步过来。
“早就想邀你来家里耍了,不过过年那俩月家里头迎来送往的最是忙碌。好不易到了二月头,我哥哥又要下场,爹不教家里头招待客。”
明观鑫瘪着嘴道:“瞧这一拖,就都四月光景里了。”
萧元宝看着圆润的明观鑫,觉着他又好似胖了一点,当是正月里头吃得好。
“那你哥哥童考下场可还顺利?”
明观鑫耸了耸肩:“若是过了县试,这朝也该府试了。这不,别人下考场,他被关书房了嘛。”
萧元宝抿着嘴巴,睁大了些眼睛:“这你也告诉我,不给你哥哥留些颜面呀。”
明观鑫噗嗤笑出来:“我哥哥那就是别人嘴巴里说的纨绔子弟,他才不会觉得教爹爹关书房思过是甚么丢人的事情呢。”
“哎呀,光说我那倒霉哥哥作甚,你好不易从乡下来一回。”
萧元宝见此连忙将自己准备的食盒拿给明观鑫:“乡下也没甚么好东西,这是我给你带的一点吃食。”
“你瞧你,来就来,还带甚么吃的呀。”
明观鑫说是如此说,可听见是吃食,还是一把就接了过去。
两人进到宝珠阁,明观鑫便将鞋儿一蹬,拉着萧元宝爬到了软榻上。
他迫不及待的将那灰扑扑的素竹食盒打开,眼睛亮堂起来。
“上回你不是说喜欢吃笋嘛,这开春山里的竹林生了笋子,我就挖来做了些笋子菜,你瞧瞧吃不吃得惯。”
萧元宝道:“我还在学手艺,菜也就姑且烧得熟,不教人吃了跑茅房。”
这时节上,山里有大颗肥壮的毛竹春笋,有才冒头的苦竹笋,还有脆甜的雷竹笋。
他都摘了些新鲜的回来,昨儿夜里过了水,酸泡了苦竹笋和雷竹笋,今早再用麻油料子凉拌了一道。
春笋则是配了蒜苗香炒的,他先前与明观鑫说谈过,得知他吃得腊肉,这才做了炒菜。
外在除了这些,又还带了早前做得糟辣笋子。
七七八八的,装了一整食盒。
“本是还能做雪菜苦笋汤的,很是开胃清爽,只是我坐牛车来,怕半道上给撒了。”
“还有五六月间长的水竹笋,我带了些去年晒干的来,你要想吃叫灶上与你做。”
明观鑫瞧着一碟碟的笋子菜,忍不得吩咐下人取来筷子尝了尝。
炒的笋还有点温,不如刚炒出来的香,可味道却还是馋人,他一连吃了两块炒笋罢了筷子。
又连忙去用泡的笋。
笋子瞧着新鲜,入口却酸辣辣的咬足了味儿,脆嫩的还能咬响。
明家灶上做的菜味道做得都平和,没甚么味道张扬,明观鑫少有沾辣。
乍吃这腌泡的酸笋,觉着很是辣口,可感觉里头又像是下了甚么药似的,直辣得他分泌唾液,却又停不下来的想再吃。
凉拌的又笋不知撒了一把甚么香叶子在里头,切的细细的,裹在过水的笋子上,送进嘴里有一股很是独特的风味。
“是香薷,夏月里还用来做茄吃的。”
萧元宝见明观鑫不嫌,托着脸与他一一介绍说放了些甚么,又怎么做的。
他没烧那些肉菜来,明家这般家境,饭桌子上定然顿顿都不差肉吃。
肉再好,吃多了也腻味。
若是送上两碟子开胃解腻的小菜,吃着定然爽口,反倒是显得格外的好吃。
哥哥总说,送人东西,投其所好,最是教人欢喜满意的。
“宝哥儿,你真好。我说的话你竟都这般用心的记着,还费许多功夫上山挖笋做与我带来。”
明观鑫眼睛里闪着光,嘴巴停不下:“真是太好吃了,怎就能把笋子拌得这般爽口。”
“灶上知我爱吃笋,这生笋子的季节里,今日是鸡汁焖笋;明日是嫩笋煨鹌鹑;后日又是笋炒里脊脍。”
明观鑫道:“我吃得腻味,身子还圆润。”
“笋再是好吃也不可这般空口吃许多去,当心肚子疼。”
萧元宝笑道:“我这算不得甚么手艺,你若爱吃凉口小菜,唤灶上与你做便是。下回我要再来,又与你带。”
“你要腻味了,就是我说的,教灶房与你做一道雪菜苦笋汤,保管是清爽开胃。”
明观鑫立便缠着萧元宝道:“好哥儿,你午时就留在我院子上吃饭。与我做一道雪菜苦笋汤吃,正月间的腻我这朝还没解呢。”
萧元宝好笑:“正月里吃的甚么肉这般管馋,还能腻味到四月上。”
“我这不是有心留你嘛。”
“好好好,以你便是。”
两人在屋里耍乐了一番,明观鑫才带着萧元宝去了小厨房上。
小院儿的灶大,甚么锅子都有。
明观鑫知晓他对烧菜有兴儿,还带他瞧了几套自己平时用的碗碟子。
“你欢喜哪副,一会儿吃午食就喊灶上的人用那副盛菜。”
萧元宝瞧着偌大一个雕花的橱柜,上了长锁,里头齐整摆着三套精美贵重的碗碟儿。
一套是银制的,明晃晃泛着漂亮的银光,盘碟盏,筷子,齐整一套八人位的。
他上手轻轻垫了垫,盏子做得光滑精巧,并不十分笨重。
可一整套下来,却也还是沉甸的很,没个几百贯钱,只怕休得张口提。
另外两套瓷碗碟,一套是窑变花釉的红窑变,色彩斑斓,花纹独特。
一套是亮粉青的。
萧元宝此前还未见过质地这般好的瓷器,触在手间温润生凉。
他手头上有一只吃茶的天青色花瓣盏子,是赵三哥哥去府城考试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
他宝贝的不得了,少有舍得拿出来吃茶用,先前已然觉得是顶好的盏子了。
这朝来了明家,才真是大开眼界。
“我历来喜欢些颜色艳丽的,这两套碗碟儿姑且红窑变的看着和心意些,亮粉青的都素了。”
明观鑫道:“不过我爹说是官窑出的,我瞧着质地确实还不错,就留着待客了。恁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来,嫌我的银碗盏俗咧。”
萧元宝再是稳,瞧见这些,闻见这些,心中还是受了不小撼动。
“你有没有瞧得上的,我送你一套吧。”
萧元宝见状连忙摆手:“可别破费,这一套盏子我怎受得起。你就是把我卖了,许也不值这些钱。上回你送我许多的东西已教我很是不好意思了。”
“这算甚,那些我不多欢喜的官宦公子哥儿小姐的我都送他们上好的盏子。我欢喜你,送套碗碟儿与你怎的了。”
萧元宝道:“你这般说,我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与那些官宦家的孩子不同,你与他们来往自有来往的道理,送他们贵重的礼他们也受得起。我心里已是很欢喜你拿我当朋友。”
“他们也不过说着家世好,是官宦人家,嘴上怪是清高,送他们好东西还不是忙不迭的收下。暗地里还在一处说我俗,言我们家市井商户。”
明观鑫道:“宝哥儿你却记着我欢喜什麽,那般用心。于我而言,你强过他们。”
萧元宝笑道:“你这般高看我,我心里都没底儿了。这样吧,待着哪日我做上掌勺了,你再送于我好盏子如何?”
明观鑫瘪起了嘴,默了默,还是答应道:“那就依你的。”
第49章
萧元宝从明家离开, 已是下午些时辰了。
明观鑫的姨母来了宅子,他被母亲唤去见人。
萧元宝出来他便没送。
“将才在门口见着顶轿儿,是谁来家里了?”
“是大郎君二哥儿的姨母来了, 去了大娘子院, 正在说话咧。”
萧元宝从廊子出去,闻见一道十分轻柔的声音。
微一抬起头,就瞧见园子里施施然走出来个姐儿,梳着城里时兴的花月髻, 一身鹅黄的裙儿。
她玉白的手捏着把圆丝扇子,眉细而黑,双眼灵秀。
生得是副十分美丽的面孔。
萧元宝历来是喜好漂亮的, 此前虽也见过些眉眼秀气, 相貌端正的人物。
却还不曾见过如此好看的姐儿, 一时间教他都看呆了去。
“这位哥儿瞧着甚是眼生, 不知是”
明呦棠一双明眸看着萧元宝, 疑惑的问道。
萧元宝听着那轻柔的声音, 仿佛春风拂面似的。
后知后觉的与人做了个见礼。
“这是二哥儿请来宅子里做客的萧元宝, 宝哥儿。这厢要家去了。”
送萧元宝出去的丫头与明呦棠介绍道。
“原来是二哥哥的朋友。”
明呦棠端详了萧元宝两眼, 微微笑道:“二哥哥唤了朋友来家中,怎也不唤我去见见人。”
“宝哥儿, 若是不急着走,不妨到我院子里去坐坐吧。”
萧元宝道:“多谢姐姐美意, 只是我家远,时辰不早, 只怕晚了归不得家。”
“如此, 那倒是不好相留了。”
明呦棠道:“下回哥儿若是再来宅子做客,定然到我院子上吃盏子茶, 二哥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萧元宝做了谢。
那姐儿抬了抬手,从伺候的人手上取了只香囊来,送与了萧元宝,说是见面礼。
萧元宝见只是个香囊,算不得贵重,便谢收了下来。
这才告辞离去。
廊子拐了弯,两厢已见不得人了。
萧元宝才问身旁的丫头道:“只晓得鑫哥儿上头有一位哥哥,不知还有一位妹妹呢?”
丫头瞧了萧元宝手里的香囊一眼,微抿了下嘴。
“这是二房的姑娘,唤做明呦棠。”
萧元宝眉心微动,原来是侧室的姑娘。
他瞧了瞧手里的香囊,觉着人还怪是和善客气。
“方才的哥儿真是宝珠阁请的客?”
“是咧,都来第二回了。早间就进了宅子,二哥儿还留他在院子里头吃了饭。”
明呦棠拿着香扇微微遮住了鼻,美眸间颇有些嫌。
“瞧那一身细布衣裳,还没咱宅子里的烧火丫头穿得光鲜,不知是哪个乡里的村哥儿。”
明呦棠好笑的转头与伺候的婆子道:“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落在我身上,跟看神仙似的,瞧那没见过世面的样。还怪是有些意思。”
婆子道:“姑娘貌美,谁见了不多瞧两眼。恁哥儿乡下人,哪里见过姑娘这般的贵女。”
明呦棠受捧,心中愉悦:“从我那圆滚的二哥哥院子头出来,再瞧我,自是开眼的。”
“不过说来倒是奇了,我那二哥哥性子骄纵,历来是与这些村哥儿村姐儿说不上话的,如何还留他吃饭?”
“许是这村哥儿擅溜须拍马些,哄得二哥儿欢喜。”
明呦棠摇摇头:“不像,这哥儿看起来便不大机灵,不似那般会讨好的人。”
“你使些银子去宝珠阁打听打听,保不准儿还有乐子。”
萧元宝从明家出去,没直接回家,而是转去了祁北南住的客栈上。
虽考罢出来,时辰也不早了,说不得几句话就得赶着家去,但来都来了城里,去瞧他一眼也是好的。
“小宝!”
祁北南挎着书箱,从考场回来,老远就见着客栈外头站等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快步过去。
萧元宝见着回来的祁北南,欢喜的上前。
“府试累不累?”
“都差不多。”
祁北南面上有笑,引着萧元宝进了客栈,同伙计要了一盏甜茶,一盏新茶送上楼去。
“上回住的也是这间屋子吗?”
萧元宝还是头次钻进客栈里头,只见里头的设置与自家的里屋也没甚么太大的不同。
一应是床铺,桌子,盥洗架子东西倒是齐全。
“是,屋子住得还成,便没多费功夫再寻旁的。”
“这已是上房了,方才有热水,这许多的物件儿。”
祁北南道:“一间就得八十个铜子呢。”
萧元宝转悠一圈下来,笑道:“只要住着便捷就值当了。也不是日日都费八十个铜子住客栈。”
他在桌前坐下,问祁北南:“哥哥考试还顺不顺?”
祁北南笑道:“特地还来瞧我,不顺也顺。”
“谁特地来瞧你的,我今儿去了明家,是顺道来瞧你的。”
萧元宝扬起下巴,得意道:“鑫哥儿还留我在家里吃饭了。午间吃了鹌鹑汤,连骨羊肉,八宝鸭羮,还有果子粥”
他悉数报了一通菜名儿,托着脸与祁北南道:“我发觉大户人家与小门户的菜式果真是不一样。像是羊肉、鹌鹑这些肉,我素日里鲜少吃,跟老师出去做的席面儿也不见人家备这些肉,一样我都不会做。”
祁北南道:“这些肉价高,穷苦些的人家一年才吃几顿肉,便是家里宽裕些的人家,素日吃肉的时候多,可为着多吃几回肉也会选实惠的肉。一方羊肉的钱可以换三方猪肉了,鹌鹑虽肉质细嫩,汤鲜味美,可半个手掌大小,一家子能伸几筷子呀?”
萧元宝点头,他也知这些道理。
以前觉着自己还挺有些了不得,年纪不大已经会做许多的菜了,老师也总夸他肯下功夫,有前程。
他心里是有些自得的,想着要不了两年,待着自己十三那般年岁,当也就能顺利的掌勺。
可如今去了两趟明家,只长那么一些眼界,瞬时就露出了自己许多的不足来。
不说旁的,就单拿做菜上来说,他还有太多不知晓的了。
眼下他也不过只会些市井菜,像城里这些大户人家素日里桌子上的那些家常大菜,他都好多不会的。
怪不得当初他头一回和老师去外头做菜时,主家为了增彩还从城里请了灶人。
彼时虽瞧不惯城里的灶人端的高,可单论见识上来说,城里的灶人确实要打许多。
“往后我若是一直在村子里,和老师学的手艺也足够使了。可若要在城里打转,学的那些市井小菜,就全然不够使。”
祁北南捏了捏萧元宝的脸颊子:“我们小宝都会自省了,很不错。”
“看来这明家没白去。”
萧元宝拾下祁北南的手:“我说认真的,哥哥还打趣我。”
祁北南笑了笑,正色道:“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以后你只在村子里经营日子,那也应当学些县里的菜式。”
“嗯?”‘
萧元宝扬起眸子。
“你想想,若你不单会乡里菜,还会城里的菜式,不就比旁人更高一筹了嘛。在村里,旁人高看你;在县里,旁人也轻看不了你。”
萧元宝眼睛亮堂起来:“是啊!所以我得继续好生学菜。”
言罢,他又有点忧愁:“我虽有心,只是老师也不如何会城里那些菜式,我与谁去学呢?”
祁北南道:“慢慢来吧,只要有心,凡事总能等到机遇。先把手头上能学到的手艺学好,往后再学新的,也不会手忙脚乱是不是?”
“嗯。”
萧元宝点点头。
他心中崇拜的捏了捏祁北南的袖子。
这些年来,只要有什麽困惑,与哥哥说谈一番,总是能得到开解。
伙计送进来两盏子茶,萧元宝连忙去接来吃了一口。
下午的天儿热,说一会儿子的话还真是渴了。
甜茶好喝,甜滋滋的又有茶香,只不过这客栈上做的有些过甜了,多吃两口便发腻。
他将祁北南的新茶端了过来吃了两口才罢休。
“对了,我今儿在明家见着个姐儿,生得跟仙子一样,哥哥先前去明家可见到过?”
萧元宝从怀里取出香囊:“瞧,她还与了我一枚香囊呢,说话也柔柔的,很是友善。”
祁北南看着那只二绿色的香囊,是下等的缎料做的,绣着百日草。
他眉心微动,上手捏了捏,不出所料,里头有几个铜子。
“这里头怎还有铜子?我收下便揣了起来,还不曾细看。”
萧元宝诧异的瞧着里头的六个铜子,莫不是大户人家上还有习惯在香囊里塞银子?
祁北南道:“这姐儿是甚么人?你可晓得?”
萧元宝道:“说是二房的姑娘。”
祁北南将香囊重新装好,道:“往后你若再见着她,尽量少与她来往。”
“你识人少,原来接触的人大抵也单纯,大户人家人员关系复杂,许多人不是你瞧着甚么样,背后就是甚么样。”
萧元宝听得有些糊涂:“这枚香囊有甚么不妥吗?”
“百日草是一种生长迅速,很适应艰苦环境的花,本是好寓意。但大户人家里头绣这般花的香囊大抵是用做打赏下人用的,香囊里头还有铜子更是没跑了。”
萧元宝微微发怔。
明呦棠给他这么个香囊,原来是打发下人么。
祁北南本也不想告诉萧元宝这些,只是他与明观鑫来往,想必后头少不得和这明呦棠碰上。
早些点他两句,也能有所提防,省得日后吃暗亏。
看着萧元宝情绪低落了不少,他道:“这世道上什麽人都有,总不能一直好运气遇上的人都良善。”
萧元宝应了一声。
祁北南见着天色不早,将萧元宝送到城门外,看见他上了牛车,这才折返回去。
翌日,两场考试,上午一场,下午一场。
时间紧锣密鼓。
祁北南读了考题,不曾先行做草稿,径直落笔在要提交的答卷上。
将规定三百字以内的策论题了上去。
他安然坐等,待着时间一到,由监考收去答卷。
十日后
“可一定上榜啊,一定得上”
祁北南听见身侧低微的祈语声,不由得偏头。
一瞧竟是赵光宗双手攥得紧紧的,额间起了一抹虚汗,一张脸上尽数是焦急。
“瞧你这般架势,晓得的是我来观榜,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来等你的榜。”
祁北南好笑道:“那般紧张作甚。”
“我这不是怕院试没人与我结伴么。”
赵光宗道:“可不是为你求榜啊,我是为自个儿求伴儿。”
萧元宝见状,也道:“就哥哥一副不当回事儿的模样,村里的人瞧你的做派,都觉着你过两年还要下场呢。”
“村里的人一贯是爱操心的。”
赵光宗道:“上回来瞧我的榜反倒是不觉着这般紧张,人都是恍惚的,傻傻愣愣的就听见宝哥儿说我上了榜。”
“倒是都没如何多想旁的,如今看你的榜,反倒是脑子清明了些。”
“你那是教陈夫子给吓糊涂了,这才连看榜都不知紧张了。”
“你俩别说话啦!”
萧元宝忽的大声道:“红榜送过来了!”
布告栏下一阵骚动,旋即又陷入了寂静。
紧接着:“上榜了!我上榜了!”
榜下的欢喜与垂头丧气声交织在一处。
隐隐有人发觉不对劲,指着红榜议论道:“瞧着第一怎与二月县试红榜的名字是同一个。”
“是,是同一个,我记得真真儿。就是唤作祁北南!”
“甚么人物,这般稳,一连两场夺魁了。莫不是哪户大人家的子弟?”
“人可在此处观榜?我倒是想一瞻其貌。”
这当上祁北南与萧元宝还有赵光宗早已出了公示处,走到闹市上了。
祁北南这般成绩,观榜再是容易不过,一眼就能定下结果,都不必一行行瞧名字去。
赵光宗和萧元宝都在喜悦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笑。
倒是祁北南一如往时的沉稳,不见得几分喜悦。
也不是他不知喜,实在是这般等榜时的紧张,局促,再到出榜时见着自己名讳的惊喜,欢愉。
诸多变换的情绪,他早已经体会了数回。
更何况还只是小小的一场府试。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人,身边的人却还未曾走出去见过。
虽还真正能踏入士族阶层的院试尚不曾考过,可对于寻常农户人家,能一朝下场就过两场有了童生身份,得入县学不说,还两场头名,这已然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了。
不过祁北南并不想张扬,嘱咐萧元宝和赵光宗,旁人问起,如实答上了榜即可,不必将拿榜首的事宣扬。
“你性子历来是稳的,昔前我过了府试,我爹欢喜疯了,家里头敲锣打鼓的。我心也跟着浮躁乱了,以至于后头的院试考得一塌糊涂。如今你这么很好,要想欢喜热闹,待着六月院试回来也不急的。”
祁北南见赵光宗如此说,晓得他这两年在县学里受好的夫子教授,性子也稳妥了,很是满意。
看了榜,他便唤赵光宗先行回去,院试在即,他今日出来只为着来同他看榜,已然是耽搁了半日的读书时间。
两人虽要一同赴考,但到底是不同的。
祁北南也希望他能多学一刻算一刻。
祁北南与萧元宝在城里也没多耽搁。
去买了两斤卤肉,一只烤鸭,一包杂碎,欢喜的回了村里。
萧护今日在地里,与田恳也好几回的往进村的路上张望。
地间劳作的村户撞见两人,都停下来搭话,问榜的事情。
快要午时,两人才到家。
屋头得到消息,欢喜做一片,连少话的萧护也开了一坛子好酒,说要给祁北南摆一场席面儿。
“使不得萧叔。如今四月光景上正是农忙时节,若要办席面儿少不得花费时间精力,地里头耽搁不得不说,我过了府试,不论能不能考上,六月还得去府城考试。”
“时间本就紧,这当头将时间浪费在做席面儿,迎来送往上实在不值当。若有那运气,院试也得个好成绩回来,届时摆上几桌子岂非更好。”
萧护听着是这个道理,可还是惋惜:“这般大喜事,不热闹一下有些可惜了。这几年除却里正家的光宗考做了童生,还没有旁的考中的。”
祁北南给萧护倒了一盏子酒: “我这是要继续往科考场上走下去的,往后还怕没有可庆贺的机会么。”
萧护微怔,不由得深看了祁北南一眼。
这小子,有抱负。
“我初来萧家时,与萧叔许下的诺,一日不曾忘却。说到的,必是会做到。”
萧护眉头一动,当时祁北南是许诺会考出些名堂,有功名庇护,照顾小宝。
彼时他也没太当回事,弱时求人,总是会许些大诺。
今朝看来,他确是诚心。
说不准,小宝后头倒是还真有那般福气。
“许了什麽诺,说到做到什麽呀?”
萧元宝端着卤肉出来,听见两个人谈话,好奇的问了一声。
“说你以后会有福气。”
萧护摸了摸萧元宝的脑袋,面上的笑容可见舒愉。
“哥哥考上了,怎还是我有福气?”
萧元宝笑道:“爹爹还没吃酒就醉了呀。”
祁北南与萧护都笑了笑,未曾就着此事多言下去。
第50章
此次祁北南连登两场榜, 萧家虽没有置席,但几户亲近来往得多的人家都送了礼来。
方家送了两只风腌的酱香鸭子,一篮子三十枚咸鸭卵, 两匹细布。
赵家送了一整套价格不低的文房四宝, 外一些吃食果子。
蒋夫郎则送了一篮子的紫皮儿甜葡萄来,另有两斤熏干了都还肥大的虾子,红登登的,甚是好瞧。
除此之外, 村里有几户族老,以及一些得了消息的村民也简单的送来礼。
平庄上此次未曾送东西来,听闻是朱庄头有事外出了, 那头就算得到祁北南上榜的消息, 秦氏不暗地里头大骂便是好的了, 怎么会舍得送礼来。
萧家暗自庆幸没有办席面儿, 就这么着也还有乡绅族老来寻祁北南说话。
这些人辈分高, 又有名望, 登门来祁北南不得不陪着说会儿话。
萧元宝又是泡茶, 又是做糕待客的。
这些个耆老, 在萧家坐着吃好喝好,说起话来又摇头晃脑, 能在萧家待一两个时辰再走。
今日来两个,明日来一双, 怪是耽搁人。
没置席已是人进人出的,若是办上两桌子席面儿, 不知得多闹腾。
约莫过了半个月, 有客来的日子才算消停下来。
只是方才五月的光景上,日头明晃晃的, 大太阳天一个接一个,蒸得人汗流浃背。
地里的庄稼失肥渴水,焉儿巴巴的,教人焦愁。
庄子上好日子的秦氏没注意,得了热伤风,终日穿着件红肚兜躺在凉席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今年恁热的天儿噢,我这身子本就丰腴,日子可咋过得下去哟~”
王朝哥儿端着碗煮好的药端到秦氏跟前,道:
“娘,你身子不舒坦就甭在教灶房与你送恁些肉菜点心来了,肥腻吃了积在肚子里头,怎能好受。”
去年秦氏给那朱庄头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将人欢喜得不行,愈发是宠爱秦氏。
孕期流水一般的好吃食送于她跟前,这朝虽是卸了货,身子却还是圆润得很。
一张脸,浑若似圆盘了。
“娘胃口好,一日不吃些荤腥,心里想得慌不说,手脚还虚浮着没力气呐。”
秦氏受王朝哥儿的服侍吃了汤药,立又催着王朝哥儿从桌上的匣子里取些蜜饯送进口。
王朝哥儿见他娘愈发的胖起来,歪在塌子间当真像一大团肉。
他是劝也劝不听,不说如此身行不美观也便罢了,要紧是这般圆滚起来对身子也不大好。
秦氏终日里不是喊头昏,就是说热。
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且自打多了个弟弟,他也尝了不少冷落滋味。
原先他娘最是痛恨偏疼儿子的人,待他一贯是好,可原也是自个儿没有,有了也与恁些人没甚两样。
王朝哥儿瞧了他娘两眼,道:“娘可听说了,萧家最近热闹着咧。”
“热闹啥,那猎户死山里了摆丧酒不成。”
先前儿子满月宴,秦氏瞧来礼单,萧家那头也送了礼来。
好似是一匹绸子,在一堆好礼贵礼中,至多是不丢面儿的礼,她都没多瞧,倒是教那死鬼收进了账房。
王朝哥儿道:“人早不进山了,去年不是伤了腿么,朱叔还送了东西去问咧。”
“后头说是买了枣儿坝那边十亩地,如今都在村里料理庄稼。”
秦氏噢了一声,她几次三番与萧家做对,都着了祁北南那小子的道,偏生她男人要与他们来往。
她撒娇卖乖都不成,便再是没留意萧家的消息了。
“娘整日在庄子上,外头甚么消息都不知。”
王朝哥儿道:“今年祁北南下场,如今都考做童生了,马上就得去府城院试考秀才了!”
“啊?”
秦氏惊得从床上坐起:“恁小子这般有福气,头回下场就中了?”
“可不是。”
王朝哥儿道:“我与刘乡绅家的小女儿交好,她听她爹说祁北南两榜都是头名咧!保不齐这回去了府城,就能中个秀才。”
“十五六的秀才,县里都拿不出两个来。”
王朝哥儿嘀咕道:“刘乡绅不过是个老童生,村里人都给敬着,可见这读书的好来。”
秦氏听出些埋怨意味来,道:“便是当初留在了萧家,祁北南恁小子心思重,考中了秀才又能与咱的好?有你朱叔这般好吃好喝的给你么。”
“且还不说能不能考中秀才咧,里正家的赵光宗不也头回下场就考做了童生,可院试不照常没过么。”
“我的儿,你朱叔都与你在打点了,再过两年你十三四上,就送你去金陵主家做事了。盯着恁萧家做甚,即便考中了秀才,不也还在岭县这小地方打转么。”
王朝哥儿大了些,又与刘乡绅的女儿时常来往着,眼界上长,已不大全然听信她娘的话。
眼瞅着又拿去金陵主家说事,心里没多欢喜。
她娘和朱叔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恁大胖儿子,不知甚么时候他才能去金陵。
王朝哥儿没搭秦氏的腔,捡了两件他娘穿脏污了的衣裳,扭身出了屋子。
“欸,这哥儿。”
秦氏恼道:“越长大越发不听话了。”
不过听闻萧家现在这般得意,这不是愈发衬得她昔时里头没眼光么,她心头愈发是不痛快。
上回萧护教熊瞎子打了,怎没打死他去,这朝倒是教他们家又得了好。
六月初上,祁北南就要动身前去磷州府预备院试了。
这一去牛马车交替着坐,也得要三五日才能到,像他们这般在那头没人照应的考生,过去了还得寻落脚处,提前适应一二新的环境。
提前些日子过去才稳妥。
祁北南倒是没甚么好适宜的,他昔年与萧元宝在磷州做了五年官。
萧元宝逝世后,他曾多次返还磷州,老年时,也是在磷州的宅子养的老。
如此,怎会不熟悉。
不过此行前去与赵光宗结伴,这小子急着想早些过去安定下来。
他也不可表现得与寻常考生太过不同,于是考试前十日,便出发前去磷州。
“有没有甚么是想我从府城给你带回来的?”
祁北南收拾着行装,见萧元宝趴在桌子上,拿着两只眼睛焉儿巴巴的瞅他。
他走过去,手背探了探萧元宝的额头。
“我没生病。”
萧元宝也不拨开祁北南的手,照旧趴在桌子上。
“那怎的有气无力。”
“外头热,哥哥屋子背阳,我进来歇歇凉快。哥哥见谁午睡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
祁北南见这哥儿还与自己犟嘴,晓得他是不舍自己要去磷州那般多的日子。
“你想睡便去床上睡,趴桌子上流口水。”
萧元宝气鼓鼓道:“待着你去了磷州,我还睡你的床铺,口水流你床上。”
祁北南笑着在他旁侧坐了下来:“成啊。”
萧云宝抿着嘴,不做应答。
祁北南拍了拍萧元宝的后背:“半月很快的,中间不是还有场席面儿么,有事做就更快了。”
“我去这些日子,你也别落下了写字,半月得写十篇,我回来可是要验的。”
“知道啦。”
萧元宝道:“功课的事都说了三回了。”
这回走,萧护和萧元宝两人将祁北南送去了县城。
赵家夫妇俩也去送赵光宗。
两家人花费了八吊铜子合赁了一辆驴车,请了个靠谱的车夫,一路送去磷州。
虽坐牛车能省下一半的钱,可夏月天气本就热不说,今年的六月太阳更是毒辣,只怕牛车颠簸过去,中了暑气坏了身子,到时候当真是得不偿失。
早日在磷州落脚,早日安生。
“回去吧,外头热,萧叔操劳着地里,要顾惜着身子。”
祁北南转又与萧元宝道:“哥哥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别教人欺负了去。”
“谁会欺负我呀。”
萧元宝笑着说道。
祁北南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上了驴车。
赵光宗和祁北南两个大小伙子坐在算不得大的驴车间,又有不少行装,还怪是有些挤。
不过好在壮驴在官道上跑起来,将竹帘子卷得高高的,也能受些凉风,不至于太闷热。
萧元宝和蒋夫郎给两人准备了不少吃食,饼就三四种,素饼,梅菜饼,腊肉饼,鲜肉葱饼,一样六七个。
又还有罐子装的糟菜,酱菜,泡菜,连先前收礼收到的干虾子和酱香鸭子都与了两人在路上吃。
若不是天气大,还能与他们备上更多。
生怕教两人在路上吃食受苦。
连车夫都跟着沾了光,得了四只干虾子,和一只酱香鸭子腿吃。
他赶着车本就乏闷,撕些这能当零嘴吃的虾子和鸭肉进嘴里,当真是解馋又香。
“就是没酒吃,若有点酒,下着酱鸭肉和虾子,那才真是美。”
车夫乐滋滋的与两人道:“这下酒菜是真好吃。”
赵光宗笑说是两个灶人做的,如何能不香。
转又递了张裹着酱菜的素饼与车夫,这饼不仅好吃又还管饱。
车夫受了两人的好,车子赶的用心,不到三日就到了磷州城。
两人倒是好运气,当日前脚寻了客栈住下,后脚就来了场急促的大雨。
赵光宗连忙去闭上了呼呼往里头吹雨的窗户,听见外头风声大作,揩了把额头上的雨汗,与祁北南说道:
“今儿夜里我是不打算瞧书了,睡个整好的觉,明日起个早。咱坐着驴车来,也没动过甚么脚,不想却还是累人的慌。”
“腿脚终日屈着,不比走路松快多少,我唤来热水,你洗漱一番,好好泡个脚再歇息。”
“嗳。”
赵光宗应了一声,又道:“来了磷州啊,才晓得咱岭县的好。同等的客栈价格直翻两翻,幸得是能加床被褥,一间客栈住俩人。”
“要不然这多来考两回,多少人家受的起。”
祁北南也觉得不错,像是在岭县他住的客栈,伙计便直接与他送了热水。
这头要热水,还得使银子,不与伙计三五个铜子儿的,人家爱答不理,许等个一晚上都等不来热水。
方才两人进客栈里头,就瞧见有考生在与伙计掰扯。
“到底是州府上,虽甚么市价都高,可工钱也比咱县里要多不是。”
祁北南道:“好生整理好自个儿,待着考个秀才功名回去,吃上朝廷的俸禄,彼时自有了进项,不再全然同爹娘伸手,日子就更好了。”
赵光宗点点头:“你这般说,我便觉着日子多了好些盼头。”
他望着整理衣物的祁北南,道:“北南,你我虽年岁相仿,可我时常觉着你如我老师,长辈一般。有你在,这回来磷州赶考,我心里十分踏实。”
祁北南笑道:“你踏实是因着来过一回了,对磷州已不算太陌生。”
“话不错,可你不是头回来磷州么,却是不见不安。又是吩咐伙计送热水,打点车夫带话回家,俨然就是恁般高门子弟见过大世面的模样,全然不似我头回来一般,看着哪里都大,哪里都繁华,两眼一摸黑,甚么都理不清。”
“不怕你笑话,上回来寻个客栈我手心上都捏着汗咧。我爹说要与我一同来,在家时我还嫌说谁家子弟赶考还父母相送的,待着到了磷州,我还有些失悔没让我爹来。”
祁北南道:“那会你才多大的年纪,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乍然见州府繁荣,多也是你这般心绪。”
话音刚落,外头轰隆一声响,响雷了。
他微微顿住,相隔百里,不晓得家里那头有没有雨。
六月二十一日上。
祁北南与赵光宗一早就前去排队进考场,院试已过可得秀才功名,考试的严谨比之前头两回考试拔高许多。
此番一进考场,需得在考场过夜,直至三场考罢方可出。
查检考生也很严格,衣物需反复仔细查验,一律不准携带有字样的物品进考场。
上回祁北南姑且将香囊交予查检官验过无误后还能带进去,这回查都不必查,直接就给留在了外头。
好是一通折腾,两人才顺利进了考场。
临分别各入号房之际,互瞧了对方一眼,以相互鼓励。
关于院试,祁北南这回不曾对赵光宗做过多的提点。
于士绅阶层之人言,童生算不得甚么。
官宦人家子弟,生来便有童生资格,只要稍做大点捐些银钱,是能直接从院试开考的。
为此祁北南在前两场提点了许多,让他顺利进县学。
可院试不同,到底是能得功名的科考试,终归还得要赵光宗自行开悟才行,若投机取巧,日后这条路还是走不长远。
“宝哥儿,恁热的天儿,你上哪儿去来?”
午间,骄阳似火,晒得人都快化了,汗水是一茬接着一茬的冒。
乔娘子打外头与人做媒回来,田野地间都没瞧见甚么人。
独是瞅着村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竟是萧家的萧元宝。
萧元宝戴着顶遮阳的草帽,揩了把汗,见前来的乔娘子也是汗淋淋的,连嘴唇都起了些干皮子。
他从挽着的篮子里取出来个水囊,递与乔娘子:“茉莉茶水,乔娘子润润嗓。”
乔娘子没客气的接过来牛饮了一口,水囊里的凉茶都教空气蒸做温水了。
不过吃了这么一口茶水,她教太阳晒得晕眩的脑袋登时都清醒了些。
“这茶水吃着像是苦普寺里给香客吃的味道。”
乔娘子道:“哥儿去庙里了?”
“乔娘子的舌头可真灵。”
萧元宝道:“我哥哥与里正家的赵三哥哥不是结伴去府城考试了么,今儿正式下场,我就去庙里添了炷香。”
乔娘子道:“难为这般热的天儿走几里地去给你哥哥求好。你哥哥和里正家的光宗都是读书刻苦又厉害的,定能得个好成绩回来。”
“就借乔娘子吉言了。”
“等赵家小郎君中了秀才,我可得去给他物色个好人家的哥儿姐儿。”
乔娘子盘算道:“到时候成一桩好姻缘去。”
萧元宝闻声笑说道:“乔娘子可偏心,怎就单只与赵三哥哥物色好姻缘。”
乔娘子听罢,看向萧元宝,好笑道:“怎的,哥儿嫌娘子我不与你哥哥说亲呐?”
萧元宝没应话,有甚么好的,他自头一份儿想着他哥哥的。
自然,这说亲也一样。
乔娘子见萧元宝的模样估摸他是甚么都不晓得。
祁北南待她历来客气,不是那起子不好的人,家里头不告诉哥儿的事情,她自不会讨人嫌说了去。
便只打趣了道:“祁小郎读书好,人周到,生得比赵三郎还俊俏,恁般人物可少有。哥儿欢喜俊俏的,娘子待你好,自便把这最好的与你留着,如何还便宜了旁人家去。”
萧元宝听这话,眸子一圆,本就教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颊子,这朝立煮熟了去。
虽说他也不知事的胡乱想过些婚嫁的事情,想着寻个漂亮小郎君云云,可祁北南长得再好,他却也从来不曾往他身上去想过一分。
如今教乔娘子这般说,实在是教他难堪,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来。
他立马道:“乔娘子我才多大呀,你便这般拿我打趣,往后你从我家门口过,可不敢唤你进来用茶吃糕了。”
话毕,他撇下乔娘子就跑了。
“娘子是为你好的话嘛,瞧你还不欢喜了。”
乔娘子话是这般说,见萧元宝跑得忒快,嘴巴却还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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