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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翰林里, 祁北南与礼部筹备着举子选官一事。


    此次举子选官,由翰林大学士及两位侍读学士和礼部的左侍郎一并出题,再下发至各州府上。


    届时礼部和翰林院也都会下派官员参与巡选。


    祁北南新婚燕尔, 不多想下派出去, 只是躲过了院试巡考那头,这头便躲不过了。


    真要选着他,那也无法。


    不过好在是这般下派也去不得太长的时间。


    忙碌了一日,他才下职家去。


    这朝搬到了新宅, 距离官署可近得多了,他从宫门口上马车到家里头,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能到。


    早间也不必那么早起身, 那八九百贯的钱倒是没白花销。


    “你今日走这般早?”


    祁北南从官署出去, 就撞见了也同是下职要回去的姜汤源。


    六月上翰林有考核, 届时考核不过者要教调出翰林, 多半会降派。


    这阵子翰林里头的官员都十分勤谨, 尤其是那些庶吉士。


    祁北南倒是还好, 他应对翰林院纸上的考核不是问题, 再来他进了翰林以后一直在做事, 更是不必忧心了。


    “今儿家中有客,我早些回去。”


    姜汤源瞧见祁北南, 等了他两步,新宅距离姜家不远, 祁北南搬过去后,两人倒是常有结伴一同家去。


    两人朝着宫门方向走:“我母亲从地方上来, 想见见先前家里走动着的吕家。”


    祁北南闻言, 立时间就明白了过来。


    早先萧元宝同他提过,吕娘子想与姜家结亲, 她的大儿子正当年。


    便是萧元宝不说,他也是晓得姜家与吕家这一茬子事的。


    “如此倒确实是当早早家去。”


    姜汤源拱着一双手,面上带了些笑容。


    似乎也挺是期盼事情能顺利落定,毕竟就那么个弟弟,又还心疼,总是想着能与他选定一个可靠不错的好人家。


    祁北南知晓他心中所想,未多言,两人在宫门口作别了去。


    回到宅子,祁北南没见着萧元宝在家,他换下官服,吃了一碟子山药糕垫肚子,萧元宝这才回家来。


    “去甚么地方了?这时辰才回来。”


    祁北南见着脸红扑扑的哥儿,取了扇子与他扇了扇风。


    五月的天,两个晴朗的大太阳晒得人怪是热。


    萧元宝端起祁北南的茶大吃了一口,道:“去定了商铺。”


    祁北南扬起眉:“就定啦?怎也不教我一同去。”


    萧元宝道:“我都随着你看买几处宅子了,又见了如何赁出铺面儿,再蠢笨都该长了些见识出来。你在官署忙,哪好事事都教你操心的。”


    祁北南道:“自家里的人,自家里的事,我操心也是应当。”


    说罢,他又捏了捏萧元宝的脸:“不过我们小宝这么能干,我也确实省心许多。”


    萧元宝挨着人坐下,将他捏着自己脸颊子的手给扒下来,两只眼睛发亮道:“我将铺子选在了外城的闹市街上,这铺面儿不错,老师也觉得好。”


    “铺面儿接待客人买卖的地儿不宽,约莫只供得七八个人进铺子里选买物品。但是铺子后头圈得有个小院儿,盖得有灶,边头有个梯子能上阁楼,足可供下两三个人住宿。”


    萧元宝道:“原就是一对夫妻做营生的铺子,只如今年老了,便不想再做生意,想到京郊去养老,这才将铺子赁出。”


    “铺子的赁金是月五贯钱。在闹市位置这般价格全然不高,只他铺子前头供经营的地儿属实不大,那一截闹市又不许将桌凳儿铺展到外头的空地上去,那些个想做吃食生意的嫌摆不下两张桌子,都不肯赁。”


    “这处铺子张贴了许久的赁出告纸,却也都迟迟没能赁出去。”


    “我想着但咱做的是酱菜生意,供陈列的地儿又用不得多宽敞,便是先前在外头出摊子也成,小小的铺子全然已够使了。又有灶又能供落宿,再是合适不过的。”


    蒋夫郎也一眼就相中了这铺子,瞧中了铺儿,萧元宝也没急着就去定。


    而是先行寻了人打听,询问此处可常有人来闹事,老夫妻俩人可吃着官司欠债等事宜。


    虽是赁的铺子,不是赁的人,但若是这原来的经营人有这些麻烦事,他们将铺子一赁就躲跑了,届时那些讨债的人寻来铺子上生事,那可就影响后头的人安宁营生了。


    将一应打听了没差错,这才去与那夫妻俩商量绕价,最后四贯六钱定下。


    先缴了一岁的赁钱,又做绕价,费去了五十五两。


    祁北南听罢,忍不得夸道:“我们哥儿可愈发的谨慎会盘算了。”


    萧元宝纠正道:“是夫郎,不是哥儿。”


    祁北南一笑:“说得不差,是我说错了。”


    天气热起来,萧元宝减去冬春时的厚衣裳,穿了一件白玉色的绸衣做里,外头覆的是一件葱绿的云纹绫。


    他脖颈显露出来,白皙秀颀,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竹茉莉味。


    祁北南看着人,眉心微扬:“好似变白了些。”


    萧元宝闻言摸了摸脸,道:“这葱绿的衣料衬得人白。”


    “今早老师见着我也是这般说的,先前在外头我又买了一匹这样颜色的料子与了老师,教他也做一件衣裳。”


    祁北南后头的话没多听进去,早被他白皙的脖颈恍得有些失了神。


    他环住萧元宝纤细的腰身,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转教人坐在置花的方桌案上。


    萧元宝见此,心头立便知晓了祁北南又起了甚么鬼主意。


    他素是爱将人抱在高处屈着,再好行些不正经的事来。


    这也便罢了,床笫间也是如此。


    爱教他坐在他身上,尽数让人做些耻于开口的事情。


    见着人凑过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他脸微红,连忙抵住了想亲他脖子的人。


    祁北南转亲了下萧元宝的手心:“怎么了?”


    “你说怎了。”


    萧元宝偏了一点脑袋,教他看一眼窗前明亮的日色。


    “且不是昨晚才”


    他也不知这人哪里来那么高的兴头,打成婚起,头一个月还只是三五日间一回。


    时日长了些,他得了一二要领,这人就不加节制起来,少时两日就要行事,多时连着能一连几日不待歇息的。


    他以前觉着他多端正的一个人,从也不见对情色有过甚么热衷,一成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说来也只是这事儿上有了变换,旁的倒也如常。


    祁北南道:“那是昨晚的事,昨日吃了饭,今日未必就不吃了?”


    “能是一回事么。”


    萧元宝觉得这人可真会讲歪理,他不信他的理,自个儿还有正理。


    “白日里做这些事,不跟那不正经的话本里头写得□□人物一样了。”


    祁北南扬起眉,他捏了萧元宝的下巴一下:“如何一样?我们是正头夫妻,想如何折腾那都是合乎情理的事。那话本子里写得什麽?小姨姐,小叔子~你且说一样。”


    萧元宝抿了抿嘴。


    “再者,你非要提醒我,你不是小哥儿,是夫郎。”


    祁北南道:“我自以为你是予我暗示。”


    萧元宝睁大了眸子,他正正经经说句话来,竟还成了暗示之语。


    人怎能如此曲解话中意的。


    他胸口起伏,浅吸了口气,诚然自己是与翰林大官人讲不通理了。


    “那、那”


    萧元宝垂下眸子,脑袋也低着,颇为羞赧。


    “你去把窗子关上。”


    祁北南闻言,嘴角浮起笑意,在他耳轮上亲了一口,转去关窗。


    萧元宝挑起一只眼睛偷瞧着人,见祁北南背身拉窗子,他赶忙从花案上滑下去。


    待着祁北南再回来时,花案上哪里还有人,早一溜烟儿就跑去了门外头了。


    萧元宝趴在门边,与祁北南道:“我还得教人去把铺子装整出来咧,可没功夫耽搁。”


    祁北南眉头紧起来:“你便如此欺骗我的真心?”


    萧元宝想说,你那哪叫什麽真心,一颗白日宣淫的心倒是不差。


    不过外头下人经过,他没说出来,只弩了弩嘴。


    祁北南微眯起眼睛,只觉得这哥儿也是越来越狡猾了。


    过了两日,萧元宝联络好工匠师傅,前去将赁下的铺子给修缮装整一番。


    铺子上需得置一个收铜台,外在几面墙壁上贴墙定几排货架,铺中间在做一个平案台,用来试吃。


    这点活儿用不得多久,前日师傅就来测量了尺寸,今日过来四个木匠师傅,带着现成货架子前来,要不了一日就能做出来。


    蒋夫郎在灶上烧了热水,将阁楼上干干净净的打扫擦洗了一通。


    原来那俩老夫妻就是爱干净的人,收拾的都洁净,阁楼里一点霉气都没有,窗户开着,还多是通风。


    他从阁楼上的窗户望下去,四方的小院儿,一眼便全然尽收眼底。


    院中有一口大肚圆水缸,里头还有三颗长得圆鼓鼓绿油油的水葫芦,与这小小的院子增了些生机。


    他想着,无事可以去陶行转转,捡几个烧毁的陶瓦罐回来。


    便同萧家庄子上的田恳一般,刨些土装在敞口的破罐里,种上些小葱子,蒜苗,韭菜这样的小菜。


    虽不如村子里的住处宽敞,可这是京城,进出采买,哪哪儿都方便。


    此处离京都的夜市也不远,待着铺子开起来,他便预备得空就做点卤味出来,待着这头打烊的时候,拿到夜市上去卖。


    待着往后祁大人和小宝有了小孩子,他就松闲一些,常过去带看孩儿。


    想到这些,蒋夫郎觉着心中便有股久违的对日子的期盼。


    昨日他还与赵家去了一封信,教他们安安心心的,他在京城会好生经营日子。


    “老师,你便歇歇吧。我在街上唤个闲来打扫便是,京城里头这样的人很好寻,要得铜子也不多。”


    萧元宝在外头盯了一会儿,进院儿来,就见着蒋夫郎在挽着腰卖力擦洗阁楼,连忙在下头喊道。


    “这才多少活儿,不必使人。我再要是不动弹,只怕骨头都僵了。”


    萧元宝听此,也便作罢,没再说要去差遣人来。


    他折转身子又出去,瞅见本在做活儿的几个师傅都没了人影,走出一瞧,见着人都在外头去看热闹了。


    "毛小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爷是甚么人物,爷的人你也敢抢,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骨头几两重。"


    “欺人太甚!我正经花销了银子,如何使不得她来陪,她面上是落了你的名儿不成!”


    萧元宝正想问是甚么事,自凑到人群外头就瞧见了梅音楼门前两个衣饰不菲的年轻男子掐了起来。


    边头立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微垂着头,正用轻薄的手巾揩着泪珠子,好不可怜。


    他瞧这阵仗八成是在争粉头。


    京都勾栏瓦舍的云集,妓人貌美多才,引得风流人物频频光顾。


    人多难免起事儿,萧元宝不多爱看这样的热闹,他正准备回去,就听得咚得一声闷响,两个本只是口头争论的年轻男子,竟是动起了手来。


    惹得梅音楼里的妓人惊叫出声,那浓妆艳抹的老鸨子欲要去劝和拉架,竟也教打红了眼的人揣了一脚,哎哟一声跌在了地上。


    场面混乱,那佩着金冠的男子仗着带的家丁多,自都没动手,生是将另一个独身出门的男子打得在地上爬走。


    眼见着是挂了彩,那几个强健打家丁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周围瞧热闹的人眼瞅着情境不好,欲要去报官,那带着金冠的男子厉声呵道:“谁敢去多事报官,休怪小爷不客气!”


    教人如此一呵,谁还敢多事去。


    只可怜了那挨打的男子,生生是遭着教人心头发麻的拳脚。


    萧元宝悄儿默声的退了出去。


    “偌大京都,天子脚下,怎也还有如此狂妄的人。”


    蒋夫郎听得萧元宝与他说外头起了事,也钻出来远远的瞧了一眼。


    萧元宝在县里也遇得过这样的事情,想当初那商户仗着赵光宗的势尚敢抢人铺子动手打人,这男子穿金戴银的好不富贵,想必也是背有靠山的人物。


    “可不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这人是京卫指挥使乔大人家的少爷。真真是个风流人物。”


    敲敲打打的木工师傅听得萧元宝与蒋夫郎在议论,便也凑来说了一嘴闲。


    萧元宝眉心一动,听得有些耳熟,恍得想起个人来:“你说的这乔大人,他娘子可姓吕?”


    木工师傅却摇摇头:“不知大人娘子姓甚。”


    萧元宝虽未得确切答复,却也心头有了些数,哪有同样的官职同样的姓的人。


    他便又问木工师傅:“你认得他?”


    “我哪里去认得这样的人物,只也是从旁人那听说的。”


    这乔郎君不光是在梅音楼里有相好的,私下里还养得有个俏哥儿,人就住在木工师傅同一个巷子里头。


    哥儿生得好,终日里也不见有个甚么营生,却还穿金戴银的,隔三差五的出门去,都是轿儿抬。


    夜半时分,有人瞧见有男子往他住处钻。


    城里多的是这般教富贵之人养在外头的,老百姓见怪不怪。


    只这哥儿嘴也不是个牢实的,又爱显耀,将养着他的大官人说与了人听,话可不就传了出去么。


    萧元宝不听这些,光是见这人今日这般行径,就觉着不是个多值得托付的人,汤团如何能许与他去。


    回去家里,他便将事情先说给了祁北南听。


    “这乔郎君也是不知检点,年轻意气,便是有些家世,却也不够他这般肆意妄为。”


    萧元宝道:“那可要去告知姜家?”


    祁北南道:“自是得让他们晓得的。我去同姜大人说便是,你不必烦心。”


    萧元宝点点头,想着有祁北南出面,那他就不多言了,抽个空闲前去看看姜汤团便是。


    祁北南寻了个下朝的日子,喊了姜汤源去外头吃茶。


    姜汤源知晓祁北南不是个爱在外头闲散的人,估摸出他有话与自己说,便教他直言,都是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又是老相熟,说话不必弯绕。


    得晓了祁北南与他所说之事后,他还是忍不得一恼。


    “自然,其中或许有误会,可再费心打听一番。”


    祁北南道:“这选亲,也不单是与令弟择一个夫婿,将来也是你的亲戚,品行若不端,终归也是留存的祸患。”


    姜汤源道:“多谢你来与我说谈这事。”


    他见祁北南如此为他家里着想,便也不瞒他:“这乔家,说来门第比我们姜家要高,我爹娘在任地上,本也没有要与阿团寻京都的亲,只我那叔婶,几番撮合,说赞那乔家的好,家里想着总要与阿团寻亲,这才教人与我来了京城里。”


    “也是我早前全然忙碌着自己的事了,只听得了叔婶说赞,又见那乔家人很是热情和善,只以为是不错的人家,不曾细细的查听这乔郎的品行。”


    祁北南宽慰道:“京都盘根错节,那乔家在京里头经营的时日比你我都长,他们有心粉饰,一时半会儿的,也打听不出个甚么来。”


    且姜汤源说得不错,早先上他自己的事务也多,高中,派官,一样样的事情过来,那头初来做的样子好,容易教人被蒙骗。


    姜汤源道:“只若他真是那样的人,我那叔婶未免也太教人心寒了。”


    别了祁北南后,他便背着他叔叔婶婶,暗地里差了人去仔细打听。


    果不其然,祁北南所说没有冤枉了他的。


    他的风流事只有更多。


    姜汤源气不打一处来,亏得他娘为着这桩亲还特意从任地上过来。


    前些日子里两家人一同吃了个饭,本还多欢喜,商定着就要将事情确定下来了。


    只怕是那乔郎,瞅着婚事是铁板定钉便抖了起来,一时忘形露出了尾巴。


    姜家也不是为着人脉才要与乔家结亲,知晓了这乔郎是个不堪托付的人,婚事自是不成了。


    姜叔和婶儿却还为着乔家说话,言贵家少爷总有些气性,年轻风流是常事,成了婚也就收敛心思了。


    姜汤源估摸他这叔婶是受了乔家的好了,要么就是瞧中了乔家的人脉。


    他不好与长辈过多争执,便与他爹写了信去。


    姜父得闻消息,气得连来三封信痛斥了兄弟一番,若不是在任地上走动不开,非得过来京城里将这一对夫妻给收拾一顿不可。


    一家子因着这事情闹得多不愉快。


    自家里也就罢了,说甚么都还是家事。


    只那乔家,姜家这头临门婚事又不肯了,还多大度的言无事,背地里头却早把人记恨得凶。


    吕娘子他娘家的兄弟是进士,同也在翰林头做事。


    只他年长,早从庶吉士熬做了正八品的五经博士,除却负责五经教授外,还管翰林一众官员考核的相关事宜。


    姜汤源才进翰林的庶吉士,这朝可教他给拿捏住了。


    暗暗给姜汤源使绊子,处处挤兑。


    眼瞅考核在即,今日是差遣人去做些闲杂琐碎事,明日又借着由头当着众人的面斥骂。


    瞧着势头便是想教姜汤源过不得此次翰林的考核,将他驱出翰林去。


    “我如今倒是更晓得了这乔家和吕家人的品性,便是时下受他们的暗亏,也比来时与这样的人家做亲戚要好得多。”


    姜汤源嘴上如此说,心里头也还是多不痛快,说到底还是个初入官场的人,受这等磋磨,心头如何能够好受。


    下了职,他喊了祁北南,一同在内城的酒馆雅间里头,一杯接着一杯的酒往嘴里灌去。


    祁北南见他如此吃闷酒,止住人,道:“如此这般教他压着欺,他只当你纯粹好欺负,更是得意变本加厉起来。”


    姜汤源闻言,眉头紧了紧:“只我爹时下在任地那头,管不得这边的事情。京都里只叔叔一家近亲在,前阵子才为着婚事的事情吵了一通。这厢不好教他们相帮,他们还就等着瞧看我的笑话。”


    祁北南道:“也并不是非得要他们出面才行。”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可晓得吕家在朝中有不对付的官员?”


    姜汤源是聪明人,受祁北南一点,就晓得当如何做了。


    第102章


    初一, 例行朝会。


    文武百官皆数于太极宫早朝。


    官员按品阶站定,自太极殿中一路延至广场上。


    殿中皇帝言语广场上的官员听不清,由专门的传话官转述。


    像祁北南这般品阶, 足当是排在广场上了。


    只翰林是皇帝培养肱骨近臣的官署, 不单是翰林院距离皇帝的办公大殿最近,连早朝时也可享受优待,排站于大殿门口处。


    祁北南握着朝板,静静听着殿中大臣与皇帝启奏事务。


    户部汇禀了打开宵禁后国库增收;内阁大臣又禀了江南起水患, 众议开坛祈福。


    从国事又说至后宫事,劝诫如今国库充盈,皇帝当选秀充实后宫, 延绵子嗣


    总之, 每月初一十五上, 总有几件必提的事务。


    议了约莫是一炷香有多的时间, 听得掌事太监尖声唱道:“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 御史台执朝板出列:“陛下, 臣有本启奏。”


    眼见御史台的人出来, 一众默着声儿的官员皆绷直了些后背,低垂着的眼, 随着人走了几步。


    这御史台的老匹夫终日里头监察着百官,谁又晓得憋着甚臭屁, 要蹦在谁人的脸上。


    “臣参京卫指挥使司乔胜,约束管制家眷不利, 其子恃强凌弱, 当街殴打他人,置其肋骨多处折断。”


    祁北南总算听得重头上, 闻言不由得斜垂眼往后头立着的姜汤源方向看去。


    姜汤源回之以一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


    “竟有此番事。”


    皇帝语气雍容,比之先前的国之要务,这般官员之子寻衅滋事便显得不痛不痒起来。


    不过京卫指挥使司是武官,纵子行凶不是甚么好事。


    且皇帝也知几桩朝中官员子侄凭势欺人的事来,又还是朝中重臣,这般事务无人提及,他一国之君自不会去管。


    今日御史台既是开了个口子,借着个京卫指挥使司敲打一番朝中大臣,倒也不差。


    “陛下,御史台若非是有真凭实据,绝计不会攀诬任何官员。”


    皇帝道:“为官者,当清正;京卫指挥使司本是护民爱民为职责,如何能够反以势欺人。此事便交予京都府尹仔细查上一查,从严治理,也好教文武百官任职之余,好生教导一番子侄,便是不能为朝廷出力,也当恪守本分才好。”


    此话一出,朝中官员心中便都晓得皇帝有心敲打,连忙勤谨附应。


    这乔胜且还在当职,不曾前来早朝,哪里晓得已然受御史台参了一本。


    倒是光禄寺少卿吕孝靖以及在翰林的五经博士吕良面如菜色,虽是不曾斥训两人,这乔胜是他们家的亲戚,无疑是连带着将脸打了一通。


    散朝后,吕孝靖走至了参乔胜的御史身前:“李大人当真是仔细呐,这么点事情都参到了陛下跟前。晓得的,说御史台明察秋毫,不晓得的,只怕还以为御史台没本硬参,生怕陛下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中枢官署在。”


    受吕孝靖嘲讽的御史冷笑了一声:“朝中事无大小,今日乔胜之子将人仗势将人殴打至多处骨折,在吕大人眼中尚且是小事,实乃教人心惊。他日若行凶杀了人,不知又在吕大人眼中是何种事。”


    “说来,这京卫指挥使司的乔胜不过是个小武官儿,他的儿子能做出这等事来,也不知是仗谁的势。”


    说罢,御史斜了吕孝靖一眼。


    吕孝靖受其指桑骂槐,心中多不痛快,心底头骂老东西。


    不过他没再张口,行至大殿外,甩袖而去。


    再说那乔胜之子,乔靳,当日便被受了皇帝亲令的京都府尹亲自从府上捉拿提审。


    府尹前去时,这厮前一夜里买了醉,还躺在房中伺候人的床榻上,衣不蔽体,不成样子。


    人教拉出去时,还撒泼哭嚎,生是教人猪狗一样押着拖出了府中。


    吕娘子头回见到这般阵仗,来往他们家的人再是身份贵重,却也不曾如此无礼。


    她心头又急又气,可对上京都府尹铁一样的面孔,凭她再是有些神通也不敢与之叫嚣。


    眼看着人被压去了大牢,她一头吩咐人去通知自家官人,一头赶紧坐了马车回了娘家去求助。


    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到亲爹和兄弟下朝来,还不等她张口,先受了亲爹与兄弟的一番斥责,言她不会管教孩子。


    吕娘子心中冤枉:“这孩子也就爱吃两口花酒,爹和大哥都是晓得的呀。他吃了酒难免头脑不清醒,意气生些事来,以前都无事,怎这厢就闹得如此之大。”


    往昔出了事情,她爹和兄弟都帮着平,怎的此次事情不大,怎反倒是还斥责起了她。


    委屈归委屈,可孩子却不能不管,她央道:“爹,大哥,你们可得救救靳儿呐。那大牢里头多苦,靳儿自小便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哪里吃得了那些罪。”


    “难道我不想管他?只这回是陛下在朝会上金口玉言,教将这事情严查,陛下想敲打百官管教好子侄,这朝便拿靳儿开刀!”


    吕娘子闻言,心头大骇:“我们家可是得罪了甚么人,他们存心想害我们不成!”


    吕良得闻这话,与吕孝靖对视了一眼,父子俩心头都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接着乔靳在京都府受审的日子,吕家和乔家都没闲着,四处与之走门路。


    吕家这些年经营,门路广,此前出了事,凭门路倒都将事情平了去,然则这回却是处处碰壁。


    吕娘子上走不通,下亦走不通。


    往上那些昔日交好的贵眷,径直闭门不见,下头的也言,皇帝下令从严,这般铁令下,谁敢去使神通。


    这头还在疏通门路,殊不知京都府那头不单是审出了乔靳当街殴打人,竟还审出他先前犯下的人命官司。


    越审越有的审,小小的京卫指挥使司的武官之子作何能犯下这许多的事下来。


    没过多少日子,便查至了吕家头顶上。


    “蛇鼠一窝,京都府才查吕家几日,竟就查出了这吕孝靖在职几年中贪污受贿十数万两的银子。光禄寺置办国宴,他胆子倒是大,竟贪到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来。”


    “他从那些定期与宫里运送菜蔬的庄户身上收刮银子何其厉害,每回送菜来,若是不曾与之孝敬,便以果菜不鲜,不仅不与银钱,还以欺君不敬定罪,逼得庄户不得不给孝敬。”


    “拿着这贪刮来的银钱,家中一场接着一场的宴席办,遍请人来,结交经营人脉。”


    下职后,姜汤源邀祁北南到宅中吃茶,说议起了乔家的这桩案子。


    见乔家与吕家下马,他心中好不痛快,不过也更是庆幸未与他们家勾连上成为亲戚。


    祁北南闲吃了口茶,道:“吕家这样的人家,自以为结交了不少人脉,门路广。真正出事时,看又有几人真与之说话的。朝中如今谁不是对其敬而远之,只怕是还悔着先前上他们家中吃了口席。”


    “此前多得意,看似光耀,犯了事也有一同得利之人帮忙粉饰,只以为便可高枕无忧了,纵得他犯错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殊不知是还未曾查至其头上,一旦是撕开个口子,他那许多的错漏,如何又还兜得住。”


    京都府尹将所审理的结果上了折子,皇帝原本只是想敲山震虎,敲打一般朝臣,不想如此一审,小案子变人命官司,又顺藤摸瓜查出了贪污。


    眼见如此“惊喜”,他如何能不动怒。


    乔靳手上有人命,判其流放,乔胜被贬官职。


    至于吕家,吕孝靖贪污受贿,罢黜官职,下了大狱;吕良受牵连,从翰林中发落去了地方上做县官。


    原多风光的吕娘子,这朝是再没了气焰,夫家娘家都垮了台,如何还有脸面在外头走动。


    终日是闭门在屋中,少有人再见着她了。


    “这回多亏是你点了我,教我收集了乔靳的错证交予御史台。那御史台的李大人与吕孝靖不对付,见有与吕家有干系的罪责,必然会捡来参。”


    姜汤源道:“我原是担心收集的那些罪责不足以教御史台去参乔家,果真还是你料事如神,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祁北南笑道:“也是你们姜家有人脉,能够打听出吕家有些甚么不对付的人家,否则事情还真没那么好办。”


    “且吕家被打击的如此狠,说来也是我们的时运。若不是陛下有心敲打百官,从严处置,恐怕就教吕家走门路给平息了下去。只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回就教他栽了去。”


    姜汤源点头称是。


    此番吕良被发落,翰林院里没人再与他绊子使,他日子又好了起来。


    经此一事,倒是愈发的与祁北南走得近。


    原先只觉得两人谈得来,虽也和睦的来往着,可到底相识共处的时间不久,也不过是那般不经事的浅淡来往。


    如今在朝中同谋了大事,与之先前的那般交往自有了不同,心更近也更默契,倒真处做了知交。


    祁北南从姜家回去的时候,已有些晚了。


    萧元宝正在灶屋上料理吃食,他换了常服过去瞧,见着今日炝炒了脆嫩的瓜苗,一股清甜香味飘出。


    又见旁头的小锅上温着卤下水,他动了长勺勾了勾,内里有猪脸肉,鸭脚,鸭翅,肠子。


    卤味温煮香味浓郁,在姜家说了大半晌的话,他嗅着香味儿还真是饿了。


    “今朝如何做起了卤味来?”


    “是老师送来的,天气暖和了,夜市愈发热闹。响当当打烊后,他想去夜市上卖点卤味挣几个闲钱。今儿一早采买的猪下水新鲜,鸭子也长得好,羽毛好去不留肉,便卤了不少,送了些来与我们吃。”


    萧元宝一早就得到口信儿说他下职以后要去姜家,他没提前说要在那头用饭,这时候回来,估摸着肚子也饿了。


    他从锅里端出来个圆碗:“喏,先垫垫肚子。”


    祁北南瞧是一碗软乎白嫩的猪脑,他接来,就在灶屋一头的桌前坐下:“整好与我补一补脑。”


    他取了勺子,伴着浓香的酱油吃,滋味极好。


    萧元宝见此,干脆就教将菜布在了这头,两人一并吃了饭。


    桌子上,祁北南与萧元宝说了吕家的事情。


    萧元宝听得唏嘘,得知这吕家倒了霉,他心里头还是有些痛快。


    倒不是因着先前在那吕娘子的宴上险些吃了消遣,心中还记恨着。


    只偶时他还是能想起当时见着受他们戏耍的一个年轻夫郎狼狈的模样,此前不晓得多少人受了他们这样的捉弄。


    想着如今自也成了他人看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算不算是因果报应。


    “前两日我去姜家看汤团,他本就不多欢喜乔家那桩婚事,亲事不成,心中倒也没甚波澜。”


    只因着婚事,吕娘子的兄弟在翰林院里头处处挤兑姜汤源,虽姜汤源不会与他说这些,可两人极和睦,他心思又细腻,见着兄长在他退婚后明显的忙碌了起来,面上也少笑容,略做打听,就晓得了是因着甚么事。


    他心里头多愧疚,觉着因自己的事还连累了姜汤源,不是个滋味。


    心里头郁郁,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咳嗽的厉害。


    “婚事不成也是寻常事,分明是那吕娘子刻意隐瞒自己儿子的风流,婚事这才不成的。说到底是他们的过错,到头来还记恨姜家,与人小鞋穿,足可见得也不是那般敞亮大气的人家。”


    萧元宝道:“这招看来,果然不是甚么端正人户。”


    祁北南与萧元宝夹了一箸儿菜,笑道:“那便是恶有恶报了。”


    “你今日过去可见着了汤团?”


    祁北南摇摇头:“倒是真没见着。”


    “许是还病着,我明儿再过去瞧瞧他。”


    “好。”


    萧元宝夹了一只鸭脚给祁北南:“你吃一个,可香。”


    “老师说在夜市上卖三个铜子一只都有人买。”


    祁北南笑道:“那蒋夫郎可要发财了。”


    萧元宝扬起眉与祁北南道:“老师说多攒点钱,赵三哥哥娶亲的时候与他用些,将来我们有了小孩子,再与孩子用些。”


    祁北南好笑:“蒋夫郎倒是想得长远。”


    说起赵光宗,萧元宝忽的想起来:“今儿个家里那头来了信儿,我见着是赵三哥哥的。”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动,老早前就与这小子去了信儿,想来是该早回了才是。


    饭罢,祁北南便前去看了信。


    “信上说了甚?”


    屋里头闷乎乎的,近六月的天气里,屋子里有些燥热,却又不至于用冰。


    冰其实也用得,只还不到最热的那时节上,现在就用着,惯坏了身子不说,花销也了不得。


    启开窗子倒是能通风凉快些,只蚊虫又多,怪是恼人。


    萧元宝前去取了扇子的功夫,见着祁北南已经将信读了。


    他与两人打着扇,凑上前去看信,嘴上还是问了信中写了甚。


    “他说要去选官,作罢会试了。”


    祁北南如此说。


    萧元宝眸子睁大了些:“要考官了?那若是考上,这般岂不是就能前去做官了!”


    祁北南点头:“是矣,倘若考上,那就能入仕途,做正经的官员。只是举子考官,出身低了些,不如进士出身高,即便是做了官,但碍于出身,许多官职是做不了的。”


    “就好比是初入官场时,进士一部分能留京,不济的也能到地方上做县公,或是在州府上任职。但举子就只能从末流做起,好比是为县丞,州府上做知事等小官。”


    “不仅起点低,顶点也不高。才能高的,倒是有做至府公的,但入阁这样的例子还不曾有。若是平庸些,没有门路,又无才干,一辈子在地方上打转,到荣休时也只是县公的也不乏人在。”


    萧元宝闻言眉心紧锁:“如此说来,那前程确实是不如过会试考得进士远大。”


    “这是自然,人家辛劳多考两场试才得来的功名,如何轻易能教乡试出来的就给越过了去。要是没有一二短处,那读书人考至乡试,也都不必再苦读过会试了。”


    祁北南合上信,与萧元宝道:“不过我是赞成他如此抉择的。”


    赵光宗家世不高,如今虽有举人功名在在身上,一应的衣食不会短缺,倒是能供养着他考个大半辈子。


    只凭他对赵光宗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全然安于现状,没有冲劲上进心的男子。


    趁着年轻时,若能早早入仕,为官能做些实事出来不说,也能光耀全族。


    毕竟赵氏一族也都望着他出息。


    另外,祁北南是经行了一世的人,晓得往后科考的变换,自是更支持赵光宗选官。


    他若下一回会试即可中,那此番参与选官就有些可惜了,但若是不中,越往后可就越发的难。


    届时冗官冗吏,读书人不再金贵。


    别说举子不能考官了,就是进士都难得一个官职。


    多是分派到官署中前去做见习,好几年都不得转正。


    若趁着现在的好形势做了官,积年累月下去,待着那时,官职也做得稳当了。


    也便不必忧愁这些事。


    不过时下说这些都过早,且还得赵光宗能考得了官才有长短可计,否则一切也都是白说。


    信上倒是说他已经在准备着应州府的考试了,就是不晓得究竟准备的如何。


    祁北南于赵光宗的感情有些复杂,这么些年看着人读书科考,从一个怯懦的孩子长成今日这般开朗和煦的青年,也是不易。


    若说是好友,两人之间又还差隔着些什麽。


    倒不如说祁北南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传学生看待,总也忍不得挂心一二他的前程。


    他写了封信送了回去,肯定了他的选择,鼓舞勉励了一番。


    第103章


    翌日, 萧元宝去了一趟姜家。


    姜汤团正在屋子里头,人安静的坐在罗汉竹凉榻上,坐姿慵懒, 一手握着书卷, 一手正捏着个玉搔头,轻滚着面颊。


    他卧榻旁侧蹲着红漆花架,上头放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白芍药。


    “好生风雅,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呀。”


    姜汤团闻见声音, 举头见着萧元宝来了,连忙放下书页,起身要迎人, 却忍不得一阵咳嗽。


    他连忙用帕子掩住了嘴, 有些苍白的面颊顿时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


    “你这咳嗽怎还不见好, 吃药看大夫了么?”


    萧元宝连忙上前去, 轻轻的与姜汤团顺了顺后背。


    姜汤团拉着萧元宝坐下:“我这身体老毛病了, 若是不曾风寒还好, 一旦是染上, 没有半月轻易好不得。”


    “怎会这般。”


    萧元宝儿时身子也不好, 却也不见如此。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幼时十分淘气, 曾与哥哥一同爬树去摘果子跌进荷花池里头,险些丢了命。我哥哥也因此事遭了好一通责打, 我在病床上躺了几日,他便在祠堂里跪了几日。”


    姜汤团道:“打那以后, 我这身子便落下了病根儿, 也再是不敢胡闹淘气,性子沉静了许多。”


    萧元宝深吸了一口气:“可真够吓人的, 只见你如今多安静的一个人,实想不出有那样淘气的时候。”


    姜汤团笑起来:“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只如今又因着我,拖累了兄长。”


    “甚么拖累,是那吕家小肚鸡肠,没见过如此小心眼儿的人。”


    萧元宝宽慰道:“且他们已经倒了霉,你还挂记着他们作甚。”


    姜汤团点点头:“亏得事情是妥善了,否则我心中总不是味道。”


    萧元宝道:“只你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了。”


    姜汤团对此倒是没甚么在意的,他本就不中意那吕家,要不是看在叔叔婶婶的面子上,他都不惜得来京城里头。


    “我不急这事,先前也是家里头说这户人家好,这才相看。”


    萧元宝笑说道:“你年纪不大,自不必着急的,这么好的哥儿,有的是好人家瞧得中。且我相识的一个哥哥,他年纪不小了,也还不见急躁。”


    他打趣了赵光宗一句,恍得想起甚么,又道:“咦,说来你当与他见过的,先前他与阿南一同也上京城来赶考了,只可惜没中。”


    “你是说赵郎君?”


    萧云宝点头:“便说你当是见过的。”


    姜汤团默了默,旋即笑了一下:“如何没见过,我们在半道上结伴进的京不说,放榜的时候前去观榜不也撞见了。”


    他瘪了下嘴,不欢喜道:“瞧你只怕当时的心思全然都放在了祁大人中榜上,浑然忘却了那还是我们头一回见。”


    萧元宝道:“我哪里敢忘,记得真真切切的那是咱头一回见面。彼时瞧着人,恍若觉着见了神仙哥儿一般。”


    姜汤团复又高兴起来。


    须臾,他又抿了抿唇,问道:“你说赵郎君他也还不曾说定亲事?他似乎年纪与祁大人相仿。”


    萧元宝点头,与他说了几句先前赵光宗议亲的不顺,又言了他准备考官的事情。


    “我以为赵郎君早已成了婚,倒是不想他还不曾。”


    萧元宝道:“阿南说他是榆木脑袋,于婚姻之事上,迟开不出花来,也是教人着急。”


    “眼下有考官的大事,事情未了却,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将这事情提不上行程来。”


    姜汤团道:“赵郎君是个踏实的人,此次考官定然能遂了心意。”


    说罢,他又忍不得咳嗽。


    萧元宝赶紧与他递了一杯子温水去,他眉头紧锁着探了探他的额头,倒还好不见滚烫,只就是单单咳嗽。


    “你如此这般总咳怎好,我与你熬煮一盏子润肺汤来吃。”


    说罢,萧元宝就还真教人引他去了小灶上,他管下人要了川贝、石斛、雪梨干和党参等药材,怕姜汤团这些日子吃多了药嫌味不好,便又要了两根猪骨。


    将川贝、雪梨干浸泡后,与石斛一般洗干净,与猪骨肉一同炖煮,教草药汤里头融进油润香。


    “你来看我,我病着招待不周,还要你在小灶上忙碌,实在是教我不好意思。”


    姜汤团在小灶前见着萧元宝忙前忙后,动作麻利,觉他厉害,心里又惭愧。


    “你总这不好意思那不好意思,就是太爱多思多想,这才迟迟不见得好。”


    萧元宝道:“我这食疗方子是以前家里的好友与我说的,她是个女医,很了不得。我做来这润肺汤给你吃,你要觉得好,我说与伺候你的人听,教他们总做来给你吃,好好温养着身体。”


    姜汤团见他这样为自己着想,心里很动容。


    “你留的食疗方子,我定然好生吃。”


    快午些时候,汤熬炖好,油亮亮的,姜汤团嗅着味道不错。


    同是草药,可这般做来,味道清甜润口,可比草药汤好吃百倍。


    他吃了一碗汤,又吃了好几段剁得小块的猪肋骨。


    连伺候他的妈妈都说今日他的胃口好。


    午间,萧元宝在姜家留吃了饭再回的宅子。


    姜汤团将他送出来到门口上,见他上了马车,这才回去。


    夏月气温炎热,萧元宝坐着轿子回去,摇摇晃晃的只觉昏昏欲睡。


    到了宅子里进屋去午睡了些时辰,倒是不想好睡,一睡就去了个多时辰。


    醒来时,就见着祁北南正在一侧换官服。


    他一下子从凉榻上坐起了身:“甚么时辰了,你就下职了!”


    祁北南回头看了一眼睡得迷瞪的人,道:“怕是快酉时。”


    “我怎睡了这么长时间,你回来也不喊醒我。”


    萧元宝揉了揉脑袋,正要从软榻上下去,就见着祁北南脱个官服,竟把内里的亵衣都给脱了。


    乍的就裸露出光溜溜的臂膀和结实的后背来。


    他面发红:“青天大白日的,你、你知不知羞啊。”


    祁北南闻言要去拿帕子的动作一顿:“我在屋里换个衣裳都不知羞了?”


    “换衣裳你脱那般干净做甚!”


    祁北南抹了一把身上的汗,心头冤枉:“外头多热,我坐着马车回来憋闷的一身都是汗,还不能将教汗打湿的里衣给脱干净了?”


    萧元宝一顿,自知曲解了祁北南的意思,脸更红了一些。


    “那、那我给你找帕子去。”


    他将脚塞进鞋子里头,从凉榻上下来。


    却不等去寻帕子,就教祁北南抓住胳膊一下子给拉到了身子前去。


    他有些踉跄,手掌心一下子便摁在了祁北南赤着的胸口上。


    倒是真起了汗,萧元宝感受到手掌心下的身体有些湿润,且滚烫的有些厉害。


    许是汗湿了一场,祁北南身上的味道不再是那般熏香,而是一种成年男子的烈性气息。


    萧元宝心突突的直跳,想收回他的手,却教祁北南紧握着。


    祁北南知道他面皮儿薄,容易害羞,可偏知如此,反倒是更热衷于逗他。


    他捏着萧元宝发软的手,问道:“我身上是不是臭了?”


    “没、没有。”


    萧元宝抿了下唇,眼睛里全然都是祁北南裸露的皮肤,想躲避开,却又躲不得。


    虽两人也是坦诚相待过好多回了,可那也只是在床榻上,这出了那地儿,在旁处如此见着,总是忍不得面庞生热。


    “你仔细闻闻。”


    祁北南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点了他的后脑勺一下。


    萧元宝便贴到了他的身子上。


    “仔细闻着果真是臭了。”


    萧元宝知这人看他面皮薄又捏着他的弱处要戏弄他了,索性是顺了他的话来说。


    祁北南果真是一顿,他将萧元宝放开了些。


    “那每回在床上,流那般多的汗时,你怎没说臭?”


    萧元宝红着脸,不知如何接这话。


    偏是环着他的人却还在言:“莫不是流的汗不同?”


    “我、我怎晓得。”


    “那便看看是不是真是此般。”


    话毕,祁北南便将萧元宝给抱了起来,转往床榻上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问萧元宝:“你想在凉榻上,还是床上?”


    萧元宝心说他还没答应,竟就这般笃定了他会应承一般。


    “我都不”


    “行。”


    祁北南点头:“那就不在榻上,左右你这么轻点儿,我抱半个时辰不要紧。”


    萧元宝闻言大惊失色,这白日当头,就是在床榻间放下层层床帐也足教人羞臊得慌,如何还能不在那上头。


    他慌改了口:“床上。”


    祁北南勾起一抹笑,转将人抱去了床榻。


    酉时夕阳洒落,霞光漫天,散进屋中,明晃晃的。


    只落得一抹霞光在散闭着,受一只白皙细秀的胳膊紧紧拽住的床帐上,没能洒进床榻间。


    倒也不要紧,霞光洒落不去的床榻,自有旁的洒落。


    天快擦黑,事情才停罢。


    萧元宝觉着没脸出屋子去,便将夜食唤到了外屋里吃。


    不想竟是不如到厅上去吃,因着那人吃饱喝足了去,好似教甚么邪魔附体了一般,见他在屋中不出,生是又行了两回才作罢,萧元宝更是没脸了。


    午间睡了一个时辰去,本以为是夜里要睡不着了。


    倒是不想疲乏了身子,未至人定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过了两日,举子考官的事宜准备妥当,翰林选中了祁北南随礼部至地方上做巡察监考。


    这事儿本是定的林青煜,只他将要成婚,教公爷看中做了女婿,翰林院怎好这时候将外派的公务教在林青煜的手上。


    萧元宝闻听了这消息,忍不得问:“此行可说多久能回?”


    “安排了四支巡考队伍到地方上,各巡六个省份,少都得两三个月去了。”


    祁北南道:“一个省怎么都得留个上十天,外加还有行路的时间,差不多得要这么些时日。”


    萧元宝见要去这么久,没张口说不好,但还是有点发焉儿。


    他早晓得为官不会那般自在,少不得听从上头的安排,前往地方上办理公务。


    但真派到头上,还是有些舍不得。


    祁北南拍了拍萧元宝的手背:“我早去早回。”


    萧元宝笑了笑:“来京里也一年了,我识得了人,再者老师也在,不会觉着不适应。你只管安心的去就是。”


    六月初,祁北南便随着礼部官员一同前往了州府上。


    为回避,他去的省份没有磷州,倒是往金陵那一带去。


    萧元宝站在高处,远远的目送了车马队伍出了城,这才悠悠儿的回去。


    过了两日,姜汤团来了家里头寻他。


    “你咳嗽好了?可算见你愿意出门来走走。”


    萧元宝迎着人进去,祁北南出去了,家里头也就只少了一个人,觉着冷清好多。


    有个人来,他很是欢喜。


    “你那食疗的方子奇效,小灶上又做了几回给我吃,我吃着还真就不咳嗽了。只他们味道做得不如你好,我吃用得不如你做得多。”


    姜汤团身子好转,面色也红润了不少,见着精神好了很多。


    萧元宝听他这样说,心里头很高兴。


    “哪是那食疗的功劳,当是你好好吃药,身子这才好的。”


    姜汤团却摇摇头:“我可不是说客套话与你听,是当真觉着不错。”


    “这样子的食疗,教人乐意吃,温养身子,比吃药可好许多。”


    萧元宝听此:“那我可得再多研习研习,也好教往后能派上用处。”


    姜汤团好笑。


    说罢,又道:“祁大人这朝去了地方上巡考,你一个人在家里头怕是冷清。”


    “家里头又没有亲眷长辈,时间当难打发。”


    萧元宝道:“京里头这般确实不如县里,不过好在是还有你能一块儿说说话。”


    两人说了半晌,姜汤团在这头吃了午食,天气炎热,又午歇了些时辰,这才回去。


    说过些日子要与萧元宝送些冰来,他新得的一个冰鉴做得很巧,一并要给他。


    姜汤团走后,萧元宝热闹了一时,霎间冷清下来,感觉便比平素里还冷清了。


    他瞧着日头下去了些,便跑去了酱菜铺子上。


    “这几日来得勤,也不嫌这头地方小,热得慌。”


    蒋夫郎从街上买了一碗冰沙红豆小圆子,拉了个圆凳儿,放到了萧元宝的跟前。


    将买来的一碗甜食放在上头,教他吃。


    萧元宝坐在矮凳儿上,往前挪了挪。


    他拿勺子往碗里搅了搅,舀了一勺儿圆子放进嘴里,发热的口腔顿时甜滋滋凉丝丝的。


    夏月里头吃冰食,可当真是舒坦。


    他眯起眼睛:“这里头我觉着还比府里凉快,巷子里的风吹过来,风大。”


    蒋夫郎在柜台前拨着算珠,见着一团小羊羔似的在那小凳儿前吃甜食,跟小时候一个模样。


    他晓得祁北南去了地方上办公务,这哥儿一人在家里头没甚么着落,终日里只有往这头跑。


    倒也没笑话他,只道:“你觉着凉快便过来。”


    萧元宝在铺儿里吃了半碗冰圆子,又吃了两根教柳条穿着的烤羊肉串儿,四只卤鸭脚,肚子给撑得发圆。


    这般瘫躺在了椅子上:“京城里的好吃食可真多,便是这街边上随意一个小摊子味道都好得很。”


    “不好如何能挣得下钱来,你不瞧瞧铺面儿赁金多贵。”


    萧元宝道:“咱铺儿里这阵生意可还好?”


    “好。”


    蒋夫郎道:“一个月里头除却成本,还能挣上四五十贯钱出来。”


    “那些人觉着酱菜好吃,又保存得久,就有不少要外出行远路的人来买,预备着做盘缠在路上吃。这般客人,一买就买下好几罐子,更好的还是商队,买下的就更是多了。”


    “城中的货郎也有来拿货往京外的县城去卖的。”


    萧元宝听着生意好,心里头也踏实高兴。


    说来,还有一件好笑事,有间大酒楼见着他们家的酱菜卖得好,也想效仿做同样的酱菜来卖。


    本是想打价格账,仗着他们资产雄厚耗得起,想用更低的价格把客都引到他那边去,教他们客稀而关门。


    不想香蕈这一味原材料的价格就教他们够呛,低价做了不到一个月,反倒是他们熬不住歇了这生意不做了。


    自以为低市场价格买到的香蕈,实则还是他们京郊的菇农给育出来的。


    萧元宝故意将香蕈卖到他们手上,挣了他一笔不说,还与那些想效仿他们家油酱菜的商户做了个警醒。


    时下酱菜的生意是进了正轨了,磷州那头的商铺也都一间间赁了出去,前些日子铁男才捎来了八百贯赁钱。


    以手头上的所有铺子来计算,一年光是赁钱就能有上千贯的钱进账。


    除此外,家里庄子上岁还能有两三百贯。


    京里的吃用,若无大型开销,单靠着响当当这间铺儿就够用了。


    银钱置产业,一松一紧这么些年下来,如今可算是把账给拉了个平整。


    现在日子已然是松快好过了,再不必紧巴巴儿的瞅着腰包。


    虽也还不比得那些富户人家,但他们手头上的产业与银钱算来,也能撑个中等人户了。


    不过萧元宝并不就满意此番,就此过起富贵闲人的日子。


    眼下只能说不紧凑了,将来他与祁北南有了孩子,那可得花费不少。


    单养育孩儿,供他读书,这些也都还费不得太多,待着他成亲,那才是用钱的时候。


    萧元宝也算是过来人,自是晓得其间的费用。


    萧元宝脑子里盘算了一番家里的账后,悠悠吐出了一句:“我想着还是得寻点事情来做才好。”


    一来是再添进项,二来,祁北南一去不知三月还是五月,他实在闲散。


    蒋夫郎闻言,道:“那你想作何?”


    “我手上也就那么点儿手艺,除却往这头上靠,好似也别无长处了。”


    蒋夫郎默了默:“我不是泼你冷水,京都城不似咱们县里那样的小地方,会烧菜治个汤水旁人就买账了。原先我觉着自己拿手的下水菜多好,可今在京里的夜市上置摊子散卖,生意却不见得红火。”


    便是萧元宝说的,这街上随意一间吃食味道都不差。


    那些味道不好的,除非是不差钱儿,又或是不以售食为主要营生,方才能开得久。


    否则不出三五个月,从此便查无此人了。


    多的是铺子赁期都没到,生意就做不下去关门走人了的。


    蒋夫郎在这处的时间不久,坐贾间爱说点街市上的闲,谈的也都是这些。


    便是不听闲,长着眼睛看也是能看到的。


    “要是全凭味道好,没有一点特色过人之处,那要想把生意做起来,可难得很。”


    他们的酱菜生意能做得好,便是占了过人之处,小小价廉的酱菜,竟用价格昂贵的香蕈来做,味道又好吃,价格却还算不得高,这才能做起来。


    萧元宝也晓得这些道理,昔时冯娘子也跟他如此说,教他慢慢看。


    生意不是一拍脑门儿就干的事情,油酱菜也是他经过了多番考验才定下的生意。


    “我如今倒是有了一些苗头。”


    蒋夫郎闻言问:“你说与我听听。”


    “我在县里的时候,和桂姐儿在一处,当时教我做菜的冯娘子身体不大好,我俩变着法儿的做了些食疗的餐食与她吃。她一个见过多少世面的人,都说做得巧妙,有见效。”


    萧元宝道:“那时候我便研究了食疗的方子出来放着,润肺保肝的,滋阴补阳的前些日里,汤团咳嗽,我炖了汤与他吃,他这朝咳嗽也好了,说是方子有效。”


    “我见着京里那些有名气的酒楼,便说安华楼,是以奢为著称。”


    安华楼在内城的闹市街上,楼高足可俯瞰大半个京都城,酒楼中多用金银器来盛菜食,天底下的山珍海味,在安华楼里没有吃不到的。


    又再说朝栖楼,它所有的特色之处便是楼里有十二个貌美娘子和哥儿,前去吃酒菜,能与佳人作伴


    细数来,经营得好且长久的,都有些特点长处。


    京都里能做出好吃食的灶人多的是,但单只好吃,却还不够。


    萧元宝想着,将好吃的菜食肉食,增以一个食疗的名头,特色不就有了么。


    且也不只是挂个假名头,确是有所见效的。


    蒋夫郎听来,面间生了些笑:“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京里的富贵之人多,可身子却多有不好。若开得这么间以食疗的食店,说不准生意还不错。”


    萧元宝见得到肯定,心中欢喜。


    他道:“只我到底不曾从医,也只晓得些皮毛,虽手头上已经攒起来了十几个方子,但要开起食疗店来,远觉不够。”


    可惜了桂姐儿不在京都,虽也还能靠通信来研究药膳方子,可到底是不如在县里容易。


    不过既有了方向,那朝着这头使力,可先前无头苍蝇似的不知从哪里下手要好得多了。


    回去家里,他当即就与桂姐儿去了封信。


    把自己想要开食疗店的想法说与她听。


    萧元宝这朝寻着了事情办,日子也不觉清净了,终日里头拿着医理书,抄看也就罢了。


    又还采买食材,在灶上打转,试着将温补身子的药与菜肉如何做才好味道,更养补。


    第104章


    倒是没过多少日子, 萧元宝便收到了白巧桂从蓝田县寄来的信。


    信上说,她也要来京都城了,他所说的这桩食疗生意, 待着到了京城以后, 面见详谈。


    萧元宝瞧见此处,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了身。


    他不可置信,又将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通读了信,萧元宝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文哥儿端了茶水进来, 见着萧元宝捧着信笑得欢,道:“可是大人来信了,夫郎这般欢喜。”


    萧元宝偏头与文哥儿道:“不是大人来的信, 是桂姐儿要来京城了。”


    文哥儿放下茶盏, 道:“白娘子可是特地来瞧夫郎?”


    萧元宝道:“她不是为着来瞧我, 是要搬来京都。”


    他说着都高兴。


    白巧桂在信里头说, 此次举子考官, 陛下广施恩德, 所选举子任官数目有所增添。


    但这些举子, 再如何优秀, 也不能提到京都里头任职,都需得先在地方上做官。


    为此, 只好尽可能的调出地方上的官职出来,以供新选的举子上任。


    罗听风在殿试时成绩不差, 但当初派官时,因着在京都里没有门路, 为此便被下放到了地方上做官。


    如今吏部为了让地方上有足够的官职供举子, 如此便又将那些下放去地方上成绩还不错的进士给提调回来一部分。


    白巧桂没有说调回京都后在哪处官署中任职,信中说不详尽, 待着人到了京里常常会着,再说都不迟。


    时下她托萧元宝先帮他们打点一二,用不得十天半月的,就要动身过来京都上。


    因着州府举子考官已经开始,这般考官不似科考繁琐,考一日即罢,成绩也出得快,届时一应任职也快。


    为此他们得到吏部的调遣令后,就收拾着做交接公务了。


    虽前去县上任职的时间不长,可这时间倒长不短的,甚么也都才整顿好,公令又来得突然,一时间便多出了好多的活儿来,京都这头要是没人照应着,过来又是好一通手忙脚乱。


    便是他们不张口让帮着打点好这头,萧元宝得知他们要过来京都了,也是一样会帮忙的。


    他赶忙与白巧桂回了信,教他们安心交接好蓝田县那头,这边有他。


    罗家与白家都是本分的小户人家,家中有些资产,但并不多富裕。


    这番前来京城,首要的还是得有个住处。


    京都不似在县上任职,能够有府衙直接供县公及家眷住。


    不过倒是也有官舍,只还是那话,没有门路,想要分上顺心的官舍住可没那般容易。


    一是不知道时间得拖到什麽时候去,二来,不知是给你分到外城边上,还是分在甚么不成样子的闹巷中。


    罗听风自任官一事后,大抵也晓得了京都这头是个甚么情况,与其来了京都上等官舍等得焦头烂额,倒是不如自行安排宅子来住。


    只是要想像祁北南与萧元宝一般买宅,家里即便是有些薄资,却也办不到一时拿出这许多的银钱来。


    他们这般家底子,为今最好的还是赁宅子住。


    官员外赁宅住,月里到底也有些贴补,只是并不多。


    于是他便教桂姐儿托萧元宝帮着赁一处宅子,住处置好了,过来就容易。


    萧元宝倒是巴不得桂姐儿一家能赁在他们一个巷子上,只不过这头在内城中段,置宅子昂贵,赁宅子也了不得。


    可也不好把位置赁得太远,若在外城,上朝可就辛劳了。


    萧元宝思索了一番,灵机一动。


    他们原先赁住的那处宅子位置倒是适中,价格上也算不得高。


    要紧是他们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若非是成亲置了新宅子,那处宅子他们当会长久的赁着住。


    再者桂姐儿先前也去过那处,说还不错。


    他想定,便赶紧唤了人去寻房牙。


    幸得是五月里头他们前去退赁,这一两个月过去,中途不曾有乡试会试这样的大考,租赁宅舍的人不如那般时候多,宅子还不曾转手赁出。


    此般这头要再赁,倒是都好说,一应都不必谈价格了,还是老样子。


    重新把宅子的钥匙拿到,萧元宝唤了两个闲人,前去将宅子做了干干净净的打扫。


    夏月里头尘灰重,宅子才放了个多月,灰就积了起来。


    六月下旬,京城里已然是炎暑之中,空气好似教热火烤过一般,又干又燥。


    罗听风与白巧桂托着三四车子的行李,到了京城里头。


    萧元宝早得了信儿,在城门口等着夫妻俩。


    他本是在外头站着等的,可那日头起来,热得不得了,直把他蒸晒得大汗淋漓。


    转在街市上买了块冰,正要躲去马车上用冰消暑,不想却远远瞧见了过来的车马队伍。


    “这样热的天儿,你来城门口接作甚,要是中了暑气可怎么是好。”


    白巧桂打马车上下来,见着萧元宝,又是欢喜又怪他跑那么远一趟来城门处。


    她取出带着薄荷清香的帕子与萧元宝擦了擦额头:“原先那处宅子我又不是不知路。”


    “我在阴凉处等的,再是热也比不得你们赶路热。”


    萧元宝笑道:“左右我在家里也无事,过来走动走动不也好么。”


    话毕,他又偏头同罗听风做了个见礼:“罗大人,一路可还顺遂。”


    自京都一别,萧元宝和罗听风也是有一载不曾见了。


    罗听风黑了一些,许是在地方上风吹日晒的,不比以前读书的时候。


    不过他原本人就有些虚白,如今黑了一些,反倒是更添了些稳重和男子气概。


    “一路官道过来,倒是畅通无阻。只这天气赶路是炎热,在马车里头憋闷得慌,一路上吃得水都泡了蓝靛根,否则几日赶路下来,还真得中暑。”


    罗听风道:“我们只是赶这三两日的路尚且如此,祁兄在地方上巡考,只怕更是辛劳。”


    萧元宝道:“他会骑马了,不必一直拘在马车里头,当还好。”


    几人简单说了几句,便上了马车往处去。


    萧元宝一早就吩咐了人在灶上烧了热水,待着人到了,少不得是一身汗,要洗个澡才舒坦。


    时至午间,又唤了跑闲从外头的食肆里叫了饭菜来吃。


    家里的仆役也唤了过来帮忙收拾整理。


    罗听风和白巧桂也有两个伺候的人,不过这才搬了家,要落脚下来人手只嫌少不嫌多的。


    萧元宝搬过几回家了,最是知晓其中的麻烦。


    罗听风与白巧桂见着这头收拾的干净妥帖,他们一来就能入住,萧元宝又处处想得周到,实在是为他们省下了不少的麻烦,心头好生感激。


    待着下晌,太阳偏了西,萧元宝才从罗家回去。


    空着手来的,返还时,多了一个箱笼。


    萧元宝拿回家去,打开一瞧,竟都是些实用的好药材。


    晒得干软的野枸杞子,拇指粗的当归,白脆的百合,莲子


    这些药材既是能入药,又能入菜食中,百合莲子做粥好吃,当归炖鸡炖肉香润滋补,枸杞子更是用得多。


    只怕这些都是桂姐儿在蓝田县那头收采来的。


    除却药材,又还有蓝田县那头的特产。


    麻腌熏鸡,萧元宝开了包着的油纸就能嗅到一股麻香味,若是蒸熟来吃,不知得多香。


    他选了些百合莲子装进一个圆盒子中,又取了些当归枸杞,外在两只麻腌鸡一并收拾起来,教人与姜汤团送去。


    “夫郎,有信。”


    文哥儿才将这些特产与外院儿的长工拿去,教他送到姜府。


    回来便从门房那处取到了一封信进来,不光如此,又还抱了个包袱。


    萧元宝收拾了一晌的箱笼,那熏鸡味道十分霸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教他身上都染了些麻香味道。


    他正在用澡豆搓手,闻见有信,连忙擦了擦手,弄干手掌,这才将信接过。


    拆开了信封,他就瞧见折着的信纸背上落着几个熟悉的字:吾爱亲启。


    萧元宝见着这四个字,捏着厚厚一沓,少不得四五张的信,心中没来由的一甜。


    他没即刻看信,反是与文哥儿道:“你去教灶上与我做一碗虾仁饺子,我夜里就吃这个。”


    “嗳。”


    文哥儿领了话去。


    萧元宝这才拿着信进了主屋去,启开了信纸。


    小宝,见信如唔。


    考选顺遂,一切井然。


    吃用皆好,只金陵夜雨,雷鸣交加,雨声喧嚣,难以入眠。


    忍不得想雨夜时与你同在一处时的光景


    信上写了祁北南在金陵的监考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又在信上问萧元宝在京城里好不好,有没有想他云云。


    因通信不便,祁北南的信写得长,萧元宝逐字逐句的读了两页后,见他又说金陵繁荣热闹,有许多的好东西,便是京城里也不一定有。


    他考罢闲暇时,在金陵闲逛,与他捡买了几样觉得不错的礼品给他捎回来,希望他能够喜欢。


    萧元宝见此,还没见着礼就已很是高兴了。


    读完了信,他赶忙将那包袱取来,想瞧瞧是甚。


    包袱打开,先见了一只长长的木匣子,里头躺了一支精雕的木簪,很简洁灵巧,最奇妙的是木上还能嗅着一股雅致的香气。


    另外,还有一只手掌心大小的方匣子,启开来,内里竟是一颗圆润光泽粉红的珍珠。


    萧元宝轻轻用两指捏出,只觉稀罕。


    珍珠他还只见过白的,粉的还是头次见,这样的珠子不知价值几何。


    “在外头还这般乱花钱。”


    萧元宝嘴上说了一句,心里却别样欢喜,小心翼翼的将珠子放回了匣子。


    正当他以为就这些东西时,包袱下头还有叠起来的一匹料子。


    他瞅了一眼,也不觉多特别,京里头很是常见的皮料,怎还塞在包袱里老远的送回来。


    萧元宝诧异的给取出来,一捏,发觉内里好似还夹着甚么。


    他掀开料子一瞧,果不其然,还有一个布艺的扁窄盒子藏在其间。


    “又是甚么,竟还藏的”


    萧元宝话还没说话,盒子里头安然置着的一块儿赤红布料便跃入了眼帘。


    只见那红布料也就一个腰身那般宽窄,比那做饭时系在腰间的围裙还要短小,挂脖一根细细的带子,两侧余着方便系在腰间的红带。


    为中上,还精绣着戏水的鸳鸯。


    萧元宝将布绸拿起,他一只手就能将其全然揉握在手心。


    料子柔软至极,触手间好似摸在丝滑清凉的春水之中一般。


    那盒底上还有一张纸,萧元宝捡来一瞧:


    “你肤质白皙,腰身韧细,这料子柔和,穿着定然好看。待我回来,好好看看。”


    萧元宝一张脸霎时通红。


    这一点点的小布料挂在身上,能遮住个甚。


    前头也就到那大腿根儿处,后头只还两根带子给系着,这与赤条条的给人看有多少差别。


    料子在手上,他都觉得发烫。


    萧元宝赶忙放回了盒子里头,热着一张脸将其合上。


    他心里头骂,这人怎么能这么不正经。


    在外头办着公差,如何也能去选买了这样的东西给递回来。


    面皮可真是厚,他在屋里头收着这料子都觉得臊得慌,也不知人怎好意思去买下的。


    还想着教他穿与他看,等他回来,非给摔在他脸上不可。


    “坏透了,这样的人谁爱想谁想去。”


    萧元宝捂着一张红脸,一头钻进了被窝里去。


    嘴上虽是厉害的骂着,教祁北南这样挑逗,心里也还是有些念头。


    成亲以后两人就腻在一处,行事又频繁,如今人去了快一个月了,一个人的日子也就过了一个月。


    就好比是大鱼大肉的日日吃着,吃多了有些嫌,一时清粥小菜,觉着还怪是好味道。


    这这般时日一长,又嫌清水小菜寡淡了,还是馋一口荤腥。


    以至于夜里萧元宝梦了许多,教他早间起时,觉得又热又汗。


    过了几日,罗听风去了官署任职,宅子那头也打点好了,白巧桂才得空过来寻萧元宝说话。


    “他这般虽说是调到了京城里来,可去的却是个清水衙门,没甚么前程的位置。”


    白巧桂与萧元宝苦恼道:“教吏部派到国子监里头做典籍去了。终日里头就管着些藏书,闲得不能再闲的职,竟是不如在地方上,到底还能施展些拳脚。”


    “不过所幸是他就爱读书看书,你也晓得的,那人以前在县学里头读书是个甚么模样。这差事儿虽然没甚么远大前程,好在是所做的是自己欢喜的事儿。”


    萧元宝今朝才晓得罗听风的去处,不免也是有些惋惜。


    京城里头门路当道,他们这般小地方过来又没根基的人,确实也是难。


    “待着多做几年,资历老了,总能有往上提的机会。”


    萧元宝宽慰桂姐儿道:“勿要灰心,罗大人这才进官场多久的光景呀,往后时日还长的很。”


    “我如何不晓得这些道理。”


    白巧桂笑道:“也只有同你才如此言语两句,其实他官运亨通固然是好,即便前程暗淡,我也不怨的。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比甚么都强。”


    “你说的不差。”


    萧元宝道:“谁晓得往后是甚么模样。”


    白巧桂道:“先前见你信头说,想要经营生意,我瞧了很赞同。”


    “如今成了婚,有了家,就得把家给养起来。他们的俸禄,你也是晓得的,要想把一家子过着走,可不见的容易。”


    “他手头上也就早先科考中榜时的那些田地铺子的产业,一应赁了出去,所得的赁钱把家里头的开销供应着走。先前在蓝田倒是还宽裕,来了京里,也是过得紧。”


    白巧桂来了这京里才住下几日的光景,就晓得了萧元宝先前来时与她信里说京都用银子了不得不是虚夸。


    “这样子下去不是个法子,而今才成婚算不得久,还没有孩子,待着再过些时间有了孩子花销更是海量一样出去。”


    白巧桂道:“我想着,趁着时下闲暇,也当收拾着开间医馆。”


    只是医馆想开却不易,她在京里头没有任何资历,也没人脉,便是有手艺,那也不容易出头。


    就好似是以前萧元宝才搬进县里时的境地一般。


    再者,要开医馆,起始也要投许多的银子进去。


    处处都教人发愁。


    萧元宝再明白不过白巧桂的苦处,若是家里头没有祁北南的高瞻远瞩,早早的置下磷州那十几间铺面儿,他们家里的日子只会比白巧桂跟罗听风更难。


    他们夫妻俩好歹是有家里头帮扶一二,作为支撑,只是碍于成了家,不再好与家里头要银子用。


    不论如何,能自个儿想着经营,把日子过起来,那是极好的事情。


    萧元宝道:“你要在京里开一间医馆,属实是难。采购药材,这是一门学问,自就不提了;再来你是官眷,总不能日日在医馆坐堂与人看诊,到底也还是要请人坐堂;选一间合适的铺子,这些反倒是都还好说了。”


    白巧桂道:“我便是想着这些,觉出事难。”


    萧元宝细细思索了一番,道:“要不然,你便与我一道研制食疗方子,与以前一般。届时我们一同开食疗店。”


    第105章


    “你娘家那头母亲是出自医家, 打小也就学了这一门手艺,且不说治病救人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情,你原本就喜欢这手艺, 若是碍于生计改行做旁的, 心头定也可惜不愿。”


    “我儿时就学的做菜,时今若让我却织布卖衣,那我也不乐意。”


    萧元宝是这般想的。


    食疗药膳离不开医理,也需得做菜手艺, 整好是将两人的手艺合在了一处,便是做这一行,也不曾违背儿时就学来的功夫。


    再者两人要好, 一同都是地方上来这京都城的, 相互扶持也是应当。


    “我想你心头当也最是属意于开一间医馆, 碍于时下的总总局限难成, 可正因难, 方才得一点点预备。”


    “这做食疗店, 一来可以挣下些资产, 为开医馆攒够银钱。且若你乐意, 还能初一十五的定个日子,在食疗店中坐堂与人看诊, 以此积攒些名气和人脉,届时再开医馆不就不怕因没有资历而没客么。”


    白巧桂听得认真, 萧元宝可算是说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开医馆不光是为了生计,也是因着她确实喜好。


    她许久以前, 就想开一间女医馆, 专门招揽女医和哥儿做大夫。


    普罗大众,女子和哥儿人口数目繁多, 病痛也层出不穷,但是女医和哥儿行医的却极少。


    女子夫郎的病痛了,若是妇症,要么便羞于启齿,讳疾忌医。


    要么想去治,可面儿薄,碍于男医不便,想寻个可靠合适的女医又难。


    这是女子哥儿得了病的难处;然则女医和哥儿行医的,也有许多难处。


    好些医药之家,手艺只传男子不传女子和小哥儿,能学到这手艺的女子哥儿便不多。


    即使有那些开明的人家,一视同仁,传授了治病救人的手艺与女子哥儿,可女子哥儿成亲以后,教夫家管着,多又屈在内宅中相夫教子,少能出去行医的。


    抛却这些阻碍,能在外头坐诊看病的女医哥儿,又多教男医瞧不起和排挤。


    同在一处医馆坐堂的女医,哥儿,所享的声誉和待遇都要低男医一头。


    白巧桂从小就在他外祖的医馆里头走动,对这些事情再是知晓不过。


    这偌大的京都城中,人口密布,医馆药铺也云集。


    但不论他是出门逛荡还是办事,也没见过一间独是女医开的医馆。


    不过京都城到底比县城小地要好些,女医哥儿行医的没那般稀奇,好些医馆里也能见着一两个。


    她想着若是在京都里开一间专揽女医哥儿的医馆,又专门诊治娘子夫郎,如此也不枉学医一场了。


    只她心中的宏愿是好的,可要银子没银子,要资历没资历,要想把这样的医馆办起来实属是难。


    但听萧元宝的提议,她又觉着事情有了些眉目。


    “你说的正中我心坎儿,我依你的主意。”


    白巧桂道:“只这生意不说好不好做,铺子开起来,可会有人买账?”


    萧元宝道:“你不曾做过生意,我知你的担忧之处。在京都一载有余,我早考察过了,要想在京都把生意做起来,就得取巧,取新。”


    “京中富贵之人再多不过,可有富贵病的也一样多。这些富贵之人衣食不愁,不似咱们要为生计烦恼,你猜他们最恼甚?”


    白巧桂细眉一动:“怕什麽?”


    萧元宝道:“以前阿南同我说过一个故事。”


    说相传过去,有一个经营盐铁生意的富商,那可当真是富可敌国,奢靡至极。


    他吃的用的皆不输进贡到宫里的物,可这些花销竟也不是他最大的用钱之处。


    “你可晓得他最烧银子的是甚?”


    白巧桂摇了摇头。


    萧元宝道:“炼丹。他流水的银子送与那些终日里神神叨叨的炼丹道士,只因那道士说所炼出的丹药能教身子强健,延年益寿。便是一颗小小的丹药万贯之数,他也不眨眼的往外掏去。”


    白巧桂笑道:“那这富商可真是够傻的。”


    萧元宝道:“他哪里是傻,能经营盐铁生意,且将家业做得如此之大,若非精明人,如何能够办到。之所以愿意花费这海量的银子去买丹药,是因着心中想要活得更久。”


    “这些富贵之人,日子过得坦顺奢侈,只怕活的时间不够长,身子不够康健来享这富裕日子。”


    他道:“若有疗养保身的法子,他们怎会不登门不买账。”


    白巧桂听此,默了默,颇觉有理,心头得出了不小的门道来。


    “你怕无人会没病也吃保养身子的东西,生意做不起来,会这般想也是因咱家境寒微,觉着吃饱饭才是头一要紧事,哪里会花钱去做些多余的事情。咱先前不曾见识过这些高门人,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多富贵闲散。”


    萧元宝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就好似他才来京时,受鲍家那个带去吕娘子的席面儿,险些遭到戏耍。


    那吕娘子的宴,吃的用的多好,他们多闲散,会靠着戏耍人来取乐,不就是因为他们富贵么,寻常的乐子也不足以教他们欢喜了。


    若不是经逢变故倒台了,她会不想这样富裕的日子过得更长久么。


    又再说姜汤团,他出身官宦人家,家里父兄叔伯官职算不得高,但却往上几代人都在做官,手头有银。


    小时候跌进荷花池,家里重金去求了长命符来烧灰化水与他吃,求长命。


    后头身子不好留了病根儿,也还听些偏方,吃荷叶上没见光的露,说是能治病。


    瞧这些有点身份和家境的,不都想着长命健康么。


    不说富贵之人了,寻常人谁又不想健康长寿的,只是布衣老百姓所忧所愁的事情太多,日子又捉襟见肘,不大能拿出银子来保自己健康长寿罢了。


    萧元宝理了这般思路,对食疗的生意便很有信心,不怕店铺开起来以后没有生意。


    但前提是研制出足够的方子来,否则走不到开铺子。


    白巧桂吸了口气:“成,那我便与你一同做这食疗的生意。”


    两人一拍即合,一道研制起了食疗的方子来。


    夏月里头天气热,却也还得在灶上打转。


    姜汤团送了一车子的冰来与萧元宝,就教两人给扣下,要他尝吃药膳,品鉴口味,酌情更改。


    日里拿药材熬炖,鸡鸭鸽子甲鱼,流水一样进出。


    家里头萧元宝一张嘴又吃不下,就教桂姐儿给带回去,罗听风日日下朝来都能吃上一盏子不一样的温补汤来。


    没出几日,正在书房里头写字,鼻腔里就流出了血。


    “你们俩劲头也忒高了,今日教我吃鸽子汤,明日又教我吃猪骨,后日还有羊鞭这味道再是好,我这般吃也经不起折腾。”


    罗听风仰着脖子,流血的鼻腔里塞了布条,他与桂姐儿道:“也是怨我,若”


    后头的话不曾说话,白巧桂便嗔瞪了他一眼:


    “又要说那些话来,若你这般才学,又还家财万贯,咱俩也没缘分夫妻了。如今你在朝中任职,我也有事情做,一同经营这日子,我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罗听风见此便又闭上了嘴。


    桂姐儿与他往后脖颈擦了擦些清水:“这些日子我与宝哥儿一道研制食疗方子,多都是提气血补气虚的,你这身子骨又不用补,夏月里头又热,容易上火,你不受补也寻常。”


    说起夏月炎热上火,桂姐儿灵光一现。


    偏头与罗听风道:“这食疗也得分时节的食疗,天冷吃暖身补气血的,夏月里头就当吃降暑、清血的食才好。不成,我得去与宝哥儿说道说道,也商量着分时节研做些食疗菜谱出来。”


    说罢,人还真就匆匆去寻了萧元宝。


    罗听风瞧着忙过他的白巧桂,轻摇了摇头。


    他当真是想与祁北南书一封信去,教他晓得自己在京城这些时日教两人补成了甚么模样。


    奈何是不知祁北南如今在何处选考。


    此时在应居府的监考的祁北南,阅了上百份的试卷,不仅一双眼看得昏花,又还肚中空无。


    待着应居府考选作罢,他便能动身返还京都了。


    嗅着学政府中的栀子香气,不知觉竟已是七月中旬。


    出来也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几个州府辗转,日子过得倒是快。


    “诸位同僚,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便先到此。明日卯时再至继续批阅,诸位辛劳了。”


    祁北南闻见礼部的张大人言,将手上阅览了一半的试卷,静心看完,这才徐徐停下。


    将案台简易整理了一下,随着一众阅卷官出去。


    “听闻应居府添香居的风腌小菜做得很是爽口,大家一同前去尝尝如何?”


    “倒是听过一耳,还真不曾尝吃。”


    祁北南没多想去,户部拨的出差补贴十分丰厚,自下派来,两日便出去大吃一场。


    一桌子的菜食,便是最价贱的,一回也能花上十贯钱,那可真是尽数往山珍海味里吃。


    吃的东西倒是好,只这些上了点年纪的官员,爱吃点酒。


    几杯下肚皮,话多,爱劝酒,没个半夜散不得席。


    祁北南去了几回,便不大想去了。


    他前去同礼部主理事务的张大人道:“今日我有些疲乏,恐误了明日的公务,就不外出用餐先回了,诸位大人尽兴。”


    张大人倒是没有勉强:“你初次前来巡考,有些吃不消也是寻常,往后多来几回就习惯了。”


    又嘱咐了几句教他保重好身子,就由他回了。


    祁北南往官舍去,心头嘀咕着怎也不见京城来信。


    上回递信回去的时候,分明说了会来应居府这头,莫不是信又教邮驿给丢了去?


    他正想着,闷头进了官舍,后脚就听见秦缰欢喜的喊着跑来。


    “郎君,有信!”


    祁北南面露喜意,连忙去接过:“可是京城那边的信。”


    “我没瞧。”


    祁北南欢喜的带着信到屋里去,人还未进屋,就先将信给开了。


    瞧见信的那刻,面上的喜悦登时少了两分去。


    信不是京都那头的,而是磷州那边来的。


    祁北南读完了信,笑容复又起来。


    赵光宗考官过了。


    信上说,此次磷州考官,拢共提选十二个举子,他侥幸是其中一名,得了第五的成绩。


    官职也已经做了分派,他受调,前去金陵府下的丰县任县丞。


    祁北南闻此结果,很是为赵光宗高兴。


    县丞虽官职不大,且还居于县公之下的一个位置。


    但若是做的好,是能提做县令的。


    丰县他虽不曾去过,但昔年在金陵读书的时候,却也听过这地方。


    此地距离金陵不是很远,算不得富裕,与岭县差不多,也算是举子考官还不错的去处。


    但丰县不温不火的,想做出政绩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能考上就是一桩好事,至于往后的前程,还得看以后的机遇。


    他提笔祝贺了赵光宗,又嘱咐了一些他前去任职需得注意的事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末了,已是月上柳梢头。


    祁北南放下笔,收拾好将墨晾干了放进了信封中,转拿给秦缰,唤他明儿一早把信送出去。


    外头月色皎皎,廊檐下还能映出影子来。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吐了口浊气。


    连赵光宗都能把信儿送过来,京城那头却连一点声儿都没有,他心里头更有些不是滋味。


    八月,桂香馥郁。


    祁北南赶在中秋前到了京城。


    一行下派巡考选官的官员先去了官署,前往吏部做了报道。


    主事官员前去面见了皇帝,将一行事务做回禀,其余的官员把一应的文书,考卷拿去存档。


    繁杂琐事弄了大半晌,待着官署下职,这才得回家去。


    不过好在是除却官署的正常休沐时间,下派的官员还能另得两日的休沐以做休整。


    “眼瞅着是快要中秋了,外头支起了好些卖月饼的摊子,瞧着红的黄的甚么颜色的都有,可真是好看。”


    萧元宝掐着快要下职的时间,从罗家回来。


    他不在那头久留着,人罗大人下职来了,两夫妻还得说说话儿。


    自长久待着把桂姐儿给占去了,罗大人不埋怨他才怪。


    他靠在马车上,忙碌了大半日,午间又没歇息,这时候一静下来身体就有些疲软。


    听见文哥儿这般说,不由得往车帘子外瞅了一眼,倒是真多了不少卖月饼的摊贩。


    “中秋是团圆的节日。”


    他喃喃道了一声。


    今年中秋,只怕是只有他和老师两个人过了。


    马车微微摇晃,他昏昏欲睡的到了宅子门口,文哥儿唤他,他才清醒了些。


    受他扶着下了马车,方才站稳脚,他就瞅见在门房处凑着个高高的身子。


    萧元宝不大确信,快步走上前去:“秦缰,真是你?”


    “哥儿。”


    “甚么时候回来的?”


    萧元宝圆了眼睛。


    “上午就入京了,将才去宫门口把大人接了回来。”


    萧元宝听了这话,都没心思细问了,立往宅子里头跑去。


    他匆匆忙忙进了辛夷轩,果真在书房里瞅见了一别两月多的人。


    实在是一点消息都没得,他又惊又喜,微做了停顿,旋即突突跑上前扑到了人怀里去。


    萧元宝紧紧的抱住了祁北南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好半晌没张口,只静静的将人圈着。


    祁北南揉了揉怀里人的后背,只觉抱着是愈发的温软了。


    他眸子微动,道:“好似是比我走时胖了些。”


    萧元宝闻言扬起下巴,瘪嘴看向祁北南,道:“那又怎了?”


    “我在地方上去了那么些日子,一封信也没得。原想着是路途波折,许是信没能送到。”


    祁北南看着怀里的人:“如今看来,不是那邮驿的过错,是人压根儿就没递信。”


    萧元宝见祁北南恼骚,一脸不快的模样,忍不得笑起来。


    他凑上前去,亲了祁北南的脸一下,犹嫌不足,于是又亲了他抿着的唇。


    祁北南往时哪得这样的优待,转将人抱紧。


    屋里静悄悄的,只偶时能听得一两声水渍的声音。


    直至唇舌生痛,这才松开。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盈盈水光的唇,想着是自己给亲的,不免耳尖发红。


    他轻声道了一句:“我有想的。”


    祁北南听这样的话,嘴角不知觉扬起了弧度:“那怎不给我写信?”


    萧元宝嘴一瘪,换了神色:“谁教你往家里捎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我怕你不尽心办公务,也便就没写信咯。”


    “怎的,我送回来的东西你不喜欢?”


    祁北南道:“那粉红的珍珠我可是寻了好久才寻到的,价钱也不便宜。”


    萧元宝道:“胡乱花钱。”


    “哪里胡乱,公差经费足,许与家眷捎东西以表安慰。我若不花用,只怕人言我假清高。”


    祁北南道:“那能有不用的道理?”


    萧元宝闻言忧心道:“那这会不会是贪”


    祁北南好笑:“你想哪里去了,正经路子,户部批的。”


    “除却买用,另还有五十几贯在手上,都是余下没用的。”


    萧元宝微微张大了些嘴:“原下派待遇这样好,你怎不早些说。这不快赶上你在京里头一年的俸禄了,先前还多不乐意不肯去的模样,我只当是下派条件艰苦都没人肯去,苦差事落在你这样的新人头上。”


    “原这样的好,只怕是旁人都争抢着想去。”


    时今外派办公差的补贴待遇是极其丰厚,确实算是美差。


    待着往后朝廷整改,那便不似这般舒坦了,补贴也就将够简单的吃喝,指不得还要自掏腰包贴补,那时候才叫苦差事。


    “我不想去因着甚,你是不晓得?”


    萧元宝抿了抿嘴,面上尽数是笑。


    第106章


    祁北南见他笑, 又凑上去亲了亲他,不过没亲嘴,转亲了亲他的耳朵和眉眼。


    许久不得见人, 他心头惦记的慌, 夜里睡着都觉得空唠唠的。


    时下将软乎的人抱在怀里,又香又软,他自是舍不得撒手。


    算着日子,这此次公差与以前离家赶考时所费的时间也没相差得太多。


    可这都同一屋檐下过了十几年的日子了, 也还是不觉得一丝腻味,成了亲以后,反倒是比以前更舍不得与人分开了。


    自然了, 他也坦荡承认。


    惦记着人不单是纯粹是想见着人, 也还想干点别的。


    祁北南像一只许久没见着主人的大狗, 乍的见了, 在人身上蹭了半晌。


    萧元宝被他闹得发痒, 笑着想将脖颈处毛茸茸的脑袋给拨开。


    只他发笑浑身力气都没有, 推不开人, 反倒教他在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侧脖颈处有一颗痣, 教他捻磨的湿漉,一片皮肤都发了红。


    萧元宝只好告饶道:“别闹了。”


    “我去这么长时间你连一封信都不捎给我, 这朝回来了,难道就不当补偿我一番么。”


    萧元宝默了默, 道:“成吧。”


    话毕,他又赶紧添了一句:“不过得晚上。”


    祁北南闻言微顿, 他抬起头来。


    看向萧元宝微微发红的脸, 颇有些不可思议:“答应的这么爽快?”


    萧元宝本有些害臊张口答应,又见他如此问, 闻言有点恼:“那便罢了。”


    祁北南见状连忙圈紧要走的人:“别。晚上也行,我不挑。”


    “不过”


    萧元宝微眯起眼睛:“又怎了?”


    “把之前送回来的料子穿给我看看。”


    萧元宝脸更红了些,真想抽这不要面皮的人一个巴掌去。


    不过他觉着打他打不疼,指不得还要亲他的手。


    说起这茬,他恍的想起什麽:“你说户部批了经费与外出办公差的官眷置礼,可、可有记录在册?”


    祁北南闻声挑了挑眉,没做应答。


    萧元宝心头立时更慌了起来:“那、那怎么行!这要教人晓得了怎”


    祁北南见人慌得厉害,笑道:“哪会那般一一录下所买之物,是有个价钱数,教官员自行去挑买的。”


    话罢,又道:“再者那是我自掏腰包买下的。”


    萧元宝听此,这才松了口气。


    松气后,又更想骂人不正经了,若是为着花用补贴买礼就算了,竟自个儿掏腰包都惦记着选用这样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眉头紧锁了起来。


    他偏着脑袋狐疑的看着祁北南:“你这样不正经,在外头办公差那样久,可去外头寻人了?”


    祁北南闻言发笑。


    萧元宝见他不说话,戳了他的腰一下:“你倒是说啊。”


    “我多大的胆子,白日在官署监考批阅试卷,下职回官署与一同外派公差的大人住在一处官舍上。”


    “随行的可还有御史台的官员,要真去吃酒狎妓,还不得受御史参一本私德不修?这才做官多久,扣上这样的帽子,那可真是前程无望了。”


    萧元宝听此,这才宽了些心。


    “萧大人可还有要查问的?”


    祁北南和声问道。


    萧元宝道轻哼了一声:“姑且信你一回,倘使真犯,可绕不得你。”


    “不知是怎么个不饶法?”


    萧元宝道:“届时就不挣钱养着你了。”


    “我与桂姐儿商量了,要开一间食疗店。”


    祁北南在地方上,一直在变动着位置,通信不多便捷。


    再者萧元宝也未曾与他写信过去,他这才晓得罗听风调至了京城,今任职国子监。


    倒是早先听见些消息说吏部会调遣一批地方官员进京,给举子腾些空位出来,只他在京都时,吏部还未曾把事情落实下来。


    他便说自己外出公差的这些日子怎一封信也不曾来,原是京里头来了好友,终日里头待在一处,日子倒是好打发的很。


    “可没胡乱消遣打发时间。”


    萧元宝从祁北南身上下来,在桌案下取出了个匣子来,推到祁北南身前:“我可有事做。”


    祁北南诧异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堆了一沓食疗方子。


    他瞧看了几张,上头写着气虚养血的,养骨的,养颜的,分门别类,当真是多。


    一沓起码三十几个方子,这可不是一日之功。


    “怎样,我也不曾虚度光阴吧。”


    祁北南笑起来,将方子放进了匣子中:“如何这样能干。酱菜铺子才开好多少时月,这就又谋划着新的生意路子了。”


    萧元宝道:“趁着如今空闲,精力足,多做点生意起来不也是为着往后的日子清闲么。”


    “要不然小孩子怎么养?以后我们的小孩子,我可要给他吃用最好的。”


    祁北南闻言一顿,面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他们曾经也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彼时,得知萧元宝有了孩子,他不知有多欢喜,只恨不得能将萧元宝给供起来。


    两人也曾一同期许着这个孩子平安的降生。


    夜时,他秉烛遍读诗书,想给小孩子取个好名字,萧元宝便陪在一侧,借着烛光,与小孩子缝做衣裳。


    为人父母责任临门,他们不觉沉甸压身,反倒是觉着别样的喜悦和满足。


    只是这样的欢喜,并没有存留太久。


    孩子四个月的时候,在村里的萧护要进山给小外孙攒钱打一个长命锁,进了山就再没有出来。


    萧元宝得到消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身体本就算不得好,这个孩子也没能留住。


    孩子没了,他心中伤心又愧疚,多番不顺的事情压在身上,身子就没再好过,以至于连自己走至了绝路上


    即便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祁北南想起这些往事,心口还是有一阵细密的痛席来。


    萧元宝见他面色有些差,眉心一动:“怎了?”


    祁北南扯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得很合理。桂姐儿和罗大人时下来了京城,有桂姐儿与你作伴,她又擅医,我觉得很好。”


    “如今什麽都好了,我们一定能好好的生下小孩子,将他健健康康的养大。”


    萧元宝觉得祁北南说这话语气有些恍惚,感觉怪怪的,不过听他说养孩子,心中还是别有些期许。


    他过去挨着祁北南坐下,问他道:“那我们要生几个小孩子?”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亮堂堂的两只眼睛,道:“几个都好,他爹能养得起。”


    萧元宝闻此便高兴起来。


    祁北南在家里休整了一日,说是休整,倒是不比外派公差时要轻松。


    两人夜里睡得少,午觉时间歇得长,一日光景就这般蹉跎了去。


    休沐的第二日,他与萧元宝一同做了一桌子菜,喊了罗听风夫妻俩,又喊了姜汤源还有姜汤团一道过来小聚了一场。


    一早,萧元宝就唤文哥儿红棠出去市场上选了几斤鲜活的青虾,再买上一笼有膏的螃蟹回来。


    去的早,虾个头很大,有巴掌那么长,两个大拇指那般粗,很是肥美。


    萧元宝选了大的肉厚的来焖,小虾便与螃蟹一般清蒸了蘸醋吃。


    先前桂姐儿从蓝田县带来的醋很是香,他都爱启了蘸菜。


    外在又用黄酒香料腌了一盆子生腌。


    中秋前后的天气算不得凉爽,这时节上吃生腌也很合适。


    外在又烤了一只兔子,炖了鹿蹄筋,炸了肥鳅鱼,辣炒了田鸡。


    一应还有些应时节的瓜菜。


    这回他没有做食疗菜,研制方子的这俩月里头,不单是他们家,姜家和罗家吃了太多的药膳,今朝宴客要再吃那些菜,只怕都没人再敢来登门了。


    萧元宝又启了一罐子玫瑰蜜酱做酥饼,弄成圆圆的形状,与那月饼一般,就当是提前一道过节了。


    下午些时候,白巧桂和姜汤团早早的就过来了,罗听风跟姜汤源是下职后,往家里换了官服才前来的。


    “可吃些酒?”


    祁北南从厨房那头提了两坛子羊羔酒出来,问在园子里头的两个人。


    姜汤源正在侍弄园子里头那颗开得满枝丫的金桂,闻言道:“瞧着坛子是江南酒坊的好酒。”


    “今日有口福,不过话且说在前头,只能浅啄两杯子。”


    “我可晓得你酒量不差,作何只吃两杯。”


    祁北南道:“翰林院考课不是已经过了。”


    姜汤源吸了吸鼻子:“考课过了,是能松口气,为此我与吏部缴了休沐申请。”


    “过两日要回金陵一趟。”


    罗听风听这话,放下了手头上从祁北南书房得来的一本古籍,道:“怎忽要回金陵?”


    姜汤源默了一下,笑道:“是婚事。”


    萧元宝端着才烤好的玫瑰酥饼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忍不得道:“这就要预备着回金陵了?”


    他先前倒是听姜汤团提过一嘴,姜汤源的婚事在他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说定了,两家一直和睦的走动着,今年定了日子成婚。


    那户也是个官宦人家,与姜家门当户对,是一桩不错的亲事。


    姜家双亲长辈在金陵,京都前往金陵也算不得远,便定了在金陵成婚。


    姜汤源道:“虽婚事一应有父母操持着办,我不必费甚么心思,但到底是做新郎官儿的,还得是早几日回去。”


    翰林院的考课顺利通过,他心情不错,没了甚么拖累,这才能安心的递了申请回去成亲。


    “如此可恭喜姜兄了。”


    罗听风道:“人生大事,去了两桩。”


    一桩金榜题名,一桩洞房花烛。


    几人听得这样的好消息都为姜汤源高兴。


    可惜是不能赴金陵去吃喜酒,姜汤源言待着完婚回京,再另请一同吃一桌子席。


    说是少吃两杯酒,这一说到欢喜事,纵起情来,足是把两坛子的酒都给吃了个干净。


    一桌子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罗听风酒量不是很好,回去时进了马车就给睡着了,姜汤源倒是还好些,只也红了一张脸。


    “路上小心着些。”


    “嗳,马车夫稳,你俩回吧。”


    祁北南跟萧元宝将两家人送到了宅子门口,分是嘱咐了安全,瞧着车子出了巷子,这才踏着月回宅子去。


    “姜大人成婚,我也替他欢喜。只他这番回金陵,汤团也要随着他回去了,这一去,就不再跟着回来了。”


    祁北南吃了好些酒,他虽酒意不重,但身上还是染了很重的酒味。


    萧元宝喊灶上送了好些热水进来,要他好生泡个澡,省得明儿去上朝还有酒气。


    他与坐在浴桶中的祁北南抹着香胰,心里头有些惆怅。


    “怎就不来了?”


    祁北南问了一声。


    “在京都里头这桩婚事没成,姜家自要另外同他寻一门亲事。”


    萧元宝道:“经过乔家那事儿,汤团说家里头如今更属意于给他寻个姜家能拿住的人家,省得门第高了想为他撑腰都不成。”


    祁北南晓得姜家的苦心,昔年也是这般。


    姜家原本是要与门第高的人家结亲,后来出了不好应付的事情,到头来反惹了一身骚。


    后头姜家就改了主意,要与姜汤团寻个容易制住的人家,挑中了个门下的农家书生。


    只汤团也是命苦,这书生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也都是为着攀附姜家而为。


    萧元宝道:“他这一回去,就待着家里与他选好人家嫁人。多半也都是金陵那头姜大人接触过的官家儿郎或是科考的读书人了。不知猴年马月还能上京城来。”


    他心中怎么能不惆怅,汤团是他在京城交的头一个朋友,除却旧相识,他在京都交好的也就只他一个。


    如今好不易桂姐儿是来了京城,汤团却是要回去了。


    祁北南晓得他感伤这般聚散离合,他轻轻拍了拍萧元宝的手背:“他成了亲,若夫家郎君也做官,指不得哪日就也调来了京城。”


    萧元宝点点头:“也只这般想了。”


    祁北南靠在浴桶背上,吐了口浊气。


    汤团是个良善的小哥儿,不当是再与那般背信弃义的男子纠缠在一起。


    届时他从姜汤源那儿旁敲侧击的留意着他的婚事,早叮嘱姜汤源留心着那门生,认清了他的面目,也好不再教汤团走老路。


    “咦!我忽的想起来一事。”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甚么事?”


    “光宗考官中了,前去金陵下的丰县任县丞。”


    他折过身与萧元宝道:“他与汤源也认识,如今他大婚咱们都去不成,丰县到金陵不远,他倒是能去吃一杯子喜酒。”


    萧元宝欢喜起来:“赵三哥哥倒是比咱有口福些。”


    祁北南笑了笑:“一会儿我与他去封信,他如今当也在丰县那头落脚了。”


    翌日,祁北南去了官署,萧元宝在库房里寻了些好东西出来。


    他要备两份礼,一份送与姜汤源做成婚礼,另一份则是随着祁北南的信送去与赵光宗的,祝贺他考官顺利,也做上了官。


    姜家兄弟俩动身走的前一日,萧元宝把礼送了去。


    顺道与姜汤团辞行。


    “你身子不好,素日里头虽说别出去着了风寒,但也别总闷在屋里,也是要出去走走的。”


    萧元宝与姜汤团嘱咐:“不过你在金陵许多年,至交好友都在那头,想来也不会像是在京城这般,总在府里不出门。”


    姜汤团见着他拿了一箱子的东西来,里头一应是温养身子药材,他素日里喜爱的吃食这样的物品,又听他百般嘱咐,心里头不知多感动。


    “你这拿来的东西,比送我哥哥的成婚礼还多了。”


    “哪里是我一人的,还有桂姐儿送的。”


    萧元宝道:“本是也要来送你的,只罗大人在京里的亲戚身子不好,她去与人看身子了,奈何是脱不开身来送你。”


    “亲戚身子要紧,我这只是回金陵,不要紧。”


    萧元宝见他宽心,应了一声,又道:“这些食疗方子,你拿回去教灶上的人按照上头写的做汤给你吃,桂姐儿给你看过脉,知晓你的身子,这些食疗方子最是适宜不过。”


    姜汤团拉着萧元宝:“你这闹得我都舍不得走了,本是不多欢喜留在这京里住的。真当是要走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萧元宝笑起来:“我们时常通信,金陵与京都相隔总还算是近的。”


    “你回去了,替我给老家的哥哥带声好。”


    萧元宝道:“赵三哥哥任职去了丰县,阿南与他写了信,教他去吃姜大人的喜酒。你要是在席面儿上见了他,就与他说我们在京里一切都好。”


    姜汤团意外道:“你是说赵郎君考官到了金陵?”


    “嗯。”


    萧元宝笑说:“你可真是金口玉言,说他能中就真中了。”


    姜汤团也笑:“这说的倒是我的功劳了一般,我可半点不敢居功。”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走时,萧元宝又带走了两只匣子。


    是姜汤团送与他的东西,一只与他,另一只带与桂姐儿。


    时间悠悠儿的走,晃眼就进了十月。


    萧元宝和桂姐儿研制了三个多月的食疗,手头上已经攒了几十张方子。


    两人觉着差不多了,寻了房牙,开始留意着赁一间铺子,以及招揽人,慢慢的要将店铺拾掇着开起来了。


    第107章


    萧元宝和桂姐儿看选了些日子的店面儿, 相中了外城的一间两层独栋的铺子。


    位置在闹市外的一条分街的尾巴上,说是尾巴上,京都坊市四通八达, 这条街的尾巴, 也便是通那条街的头部。


    街闹市那头远,可另一头却与银杏长街相接,在铺子的二楼上还能望见银杏。


    铺面子前头圈得有个能放下四张桌子的院子,后也配有灶院儿, 两间杂货屋。


    虽不曾在闹市,萧元宝却觉得还成。


    闹市人口流动大,在闹市街的铺子生意也都好做些, 可人口多, 赁金也高。


    这铺子的位置虽不比闹市, 相对于那头清净很多。


    但他们要做的食膳与寻常的食肆生意还是有些不同, 所谓是保养身子, 喧嚣的环境, 与之就有些背道而驰了。


    为此择选一个环境好的铺子很是要紧。


    这处原先是卖布匹料子的, 后头经营不下去, 关门走了人。


    萧元宝倒不忌讳这些,生意经营不善而倒闭的比比皆是, 这都是寻常的事情。


    只要前者不曾留下些烦恼官司,于甚么风水不好致使铺子倒闭的, 他不多在意,觉着这是生意经营不善者为自己找补的一个宽慰自己的借口。


    “这处的院子好, 届时在小院儿里扎个花墙, 院子中也能种植些葱茏开花的草药,如此就更应景了些。”


    白巧桂也多满意。


    “二楼上就做成雅间, 到时候初一十五在上头的雅间接待客人瞧脉。”


    两人一边转看着铺子,一边已经比划规划着如何安排了。


    眼见着都满意,这才问房牙铺子是个甚么价格。


    “月赁金二十贯钱,若是以年赁的话,那便十八贯。”


    萧元宝寻的是之前与他们介绍宅子的房牙,也算是熟悉的人了。


    房牙是见识过祁北南绕价的厉害的,便没有喊高价格来在与之慢慢的磨,索性是都贴着说。


    桂姐儿唏嘘,这价格比他们赁的宅子价格还高了。


    不过商铺的价格确实宅舍的价格要高,且他们也看了好几间的铺面了,闹市上大小全然不如此次的两层楼商铺,价格能喊到三十五十贯去,更是要人倾家荡产去。


    两人商量了一通,教房牙再去寻房主商量,十八贯的价格赁半年可成。


    若不成,一年的赁金再少些,齐个整,二百一十贯。


    房牙领了话便先去了,萧元宝与白巧桂后脚走。


    来了这头,想着顺便去银杏街逛逛去,秋里头银杏都黄了,铺落一路,别有些看头。


    “这般教他去谈,八成都只谈的成后头的二百一十贯。”


    桂姐儿如此说道。


    “他与我们家里跑了几回了,你那处宅子也是从他手上赁回的。阿南会过这人,说是能唤着做事的。”


    萧元宝道:“你安心,他不会乱使坏。只不过如你说,好的话,能二百一十贯将铺子赁下。我前头说的那话,知道成不了,只是先降低些商铺主的期望,再行真正想得到的价,他心里会好接受些。”


    白巧桂闻言笑道:“你学的恁精。”


    萧元宝道:“要做生意,也只能滑头些,否则那不是经营生意,是与人慈善了。”


    “二位,可是瞧看铺子?”


    两人正说着,一道声音远远插了进来。


    闻声瞧去,只见迎面来了个摇着扇子的妇人,三十余的年岁,但身姿多婀娜。


    她笑吟吟的走了来,上前搭话。


    “这处冷清了好些日子,今儿热闹,瞧见有房牙进出,估摸是有人来看铺儿了。远瞧着就觉娘子夫郎好气韵,教人忍不得驻足瞧看。”


    “我是对街那处开脂粉行的,店里新上了些江南的好货,二位要是不嫌我那铺儿小,可去逛上一逛。”


    萧元宝闻此,眉心微动,他客气道:“倒是多想前去一逛,只今朝还有事情在身上,若是哪日得空,定过去逛逛。”


    那妇人受拒也不恼,道:“也是我话多冒昧,不妨事。夫郎娘子瞧中了这铺子,往后在此经营,也有得是前去逛的机会,不急这一时。”


    又低了些声音:“到时候二位过去,我拿最好的脂粉出来,与二位实惠的价钱。”


    白巧桂觉着这妇人多热情,倒不愧是做生意的。


    “多谢,那到时可就麻烦娘子了。”


    妇人闻言眸光微闪,轻摇了两下扇子,道:“不知娘子赁下这铺子是要经营甚么生意?”


    萧元宝想制着白巧桂,她口快,言:“做食肆。”


    “原是如此。”


    妇人道了一声,旋即又笑起来:“食肆生意好,谁都离开不得一个吃字。要不是我没那起子手艺,也想做这生意。”


    “这营生倒是不差,只”


    妇人话没说完,深瞧了铺子两眼,闭了口。


    白巧桂立是捕捉到妇人的欲言又止,她连忙问道:“不知这铺子可是不好?”


    那妇人却笑笑:“这怎好说,我只多言一句,娘子夫郎好生考量一番,勿太过仓促定下即可。”


    言罢,妇人便告辞去了。


    “咱们也没听房牙说那铺子有甚么不好的呀?打听了也不曾有过官司,出过坏事,只是上家经营不善没做了而已。莫不是真的风水不好?”


    出了街市,白巧桂教那妇人吊了胃口,心里头不上不下的。


    萧元宝紧着眉头,道:“我总觉那妇人不对。”


    “哪里不对,怪是热心的一个人。”


    萧元宝闻言,嗤笑了一声。


    如今他对热心二字可颇有些警觉,尤其是这般无缘无故就与人热心肠的。


    “你不觉她上来说的话是为着套话么。”


    白巧桂闻言,复回想了一遍,疑惑道:“怎么说?”


    萧元宝道:“她见了咱先夸说姿容好,虽是奉承,却教人觉得舒坦。再又说她是对面开脂粉铺子的,寻常人都会想这人是想来拉生意,也便不会多想了。”


    后头又套近乎说以后便是一条街行生意的人,能与人实惠。


    这便是她高明之处,不直接张口问人,而是就笃定了他们已经要把铺子赁下了一般。


    若是真瞧中了,自会说往后如何,若是没瞧中,便说与此没缘分了。


    她便套得了人瞧没瞧中这铺子的消息,接着又问了是要做甚么生意。


    桂姐儿不晓得她的心思,也就张口说了食肆。


    白巧桂听得心惊:“她竟真如此多心思?可别是咱多想了。”


    萧元宝道:“咱没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还是谨慎些好。你是没吃过这亏,我昔前便似你一般不设防人之心,把旁人都想的好,结果却遭摆了一道。”


    白巧桂紧着细眉:“那这铺子咱是要还是不要?”


    萧元宝道:“荣我再细细打听一二。”


    回去宅子,萧元宝便使人又去打听了一番。


    分喊了两个人,一边去打听那间商铺,一边则暗暗去打听那老板娘是个甚么人物。


    这去打听过来,可真有意思。


    前去打听铺子的人说,那铺子风水差,前头的几个商户生意都没做下去,且夜里总还有些不安生的事情。


    听闻是以前那铺子滋事打死过人,冤魂就留在那处了。


    另一打听老板娘的回禀说,那妇人是开脂粉铺子的不假,是京都本地的人,街尾上有一间做羊肉的食肆是他兄弟开的。


    萧元宝将打听来的说与了祁北南听:“那房牙说昔前铺子都不曾出过事情,也实诚说了上一个赁铺子的人是经营不善没办的,时下打听来又是这么一个说辞,究竟谁言的是真,谁言的是假?”


    祁北南把事情来龙去脉听罢,笑道:“你心里头有了答案,还问我。”


    萧元宝道:“我就是怕判断错了。”


    “那妇人前来套了话以后,又与你暗示铺子有问题,就待着你去打听呢。她早打点好了人,好教你听得那些消息,弃了在那处赁铺子的打算。”


    祁北南道:“如今又晓得了他兄弟就在铺子对面开食肆,如此做的动机也晓得了,还有甚么好错的。”


    萧元宝其实心里头与祁北南所想的也差不多,他忧愁的是另一件事:


    “我纵然是晓得了她的别有用心,知晓铺子是没问题的。可铺子且还没开,她就这样生事,往后真要在那头经营,岂不是更多麻烦事。”


    祁北南听此,捏了捏萧元宝的脸:“但凡是做生意,哪有不麻烦的。便是今日因着她转去了别处经营,岂知旁的街巷上没有那般有歪心思的人。这朝晓得了她的为人,往后也能直接应付,总比是那些不动声色暗戳戳的使坏要好应对。”


    “虽说规避,能少她这一桩麻烦事,岂知因此规避,后头也增了许多麻烦。重新挑选铺子,打听,岂不是又得周折许久。”


    萧元宝想来也是,若遇见一点磨难就退让,那往后只会瞻前顾后的更多,畏手畏脚,如何能做好生意。


    “那要是价钱谈得下来,我还赁这处铺子。”


    祁北南点点头,道:“你别太担心,要是有处理不下的事情,还有我给你撑着。”


    萧元宝听此,心中欢喜,捏了捏祁北南的手背。


    “那我就去与桂姐儿说道两句。”


    “去吧,早些回来。”


    祁北南看着人出了门,他往屋外唤了一声:“秦缰。”


    过了两日,房牙过来说,房主答应了一年二百一十贯的钱将铺子赁出。


    祁北南留那房牙吃了一盏子茶,将一张签字画了押的述证与了他。


    “替我转交给房主。”


    房牙诧异将述证展开一瞧,眉头顿时紧了起来:“这妇人当真是心思坏,如此设计人。早前就有一做餐食生意的老板瞧中了那铺子,定金都缴了,好好的,不知怎突然就做了毁。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想原有人从中作梗。”


    说罢,他小心将述证收起:“幸得是郎君明察秋毫,否则真是教那商户害了多少人去。”


    房牙所言不假,那妇人如此编排好好的一间铺子风水还不好闹鬼,唬要赁铺子做餐食生意的人,不光是教房主铺子久久不得赁出去,也教房牙不好挣那单子生意钱。


    这不是几方害人是甚。


    房牙回去便与商铺的主子绘声绘色的言了对街坑害人的两兄妹。


    恐是房主不信,再将其祁北南与他那张述证给了房主。


    述证是受那老板娘使散碎钱雇来特地散播铺子风水不好的人写下的,有证便是抵赖不得的事情。


    这般事不好闹去公堂,但却足教人气愤。


    能在京都有此大铺子赁出的,也不是等闲之辈,那房主怎会如此闭着眼受人欺去。


    过了五六日,萧元宝这头把铺子赁好,喊了工匠前去修整铺子。


    白巧桂还是有些不安心,挂了一张庙里的符在院子里的树下,萧元宝笑她迷信的很。


    “不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这符咒就当是求个顺利平安。”


    “你这心思倒是好。”


    两人正在院子里头说着话,忽的听见对街上吵嚷了起来。


    前去一瞧,对街那间食肆里头起了事,有两个汉子说在羊肉汤里头吃出了三只小指头大小的死苍蝇。


    汉子嚷得大声,将那湿漉漉的苍蝇挨着与食肆里的客看,骂说食肆抠搜,肉少拿苍蝇来置汤底。


    肉不干净还不新鲜,否则如何能招来这许多的苍蝇。


    店里头吵嚷个没完。


    白巧桂看着那苍蝇,捂住胸口道:“我远瞧着都觉得恶心了,这教铺子里的人如何还吃得进去汤肉。”


    这头还没消停,那脂粉铺子里也跟着起事。


    一姑娘趁着铺子里人多的时候冲进去又哭又闹,言用了铺子里头的脂粉脸上起红痘,闹得不可开交。


    萧元宝两头看了一眼热闹。


    起事就罢了,偏生还是这两家,他再是迟钝,也瞧出了事情不对劲。


    他赶紧家去,在巷子口恰好撞见了下职回来的人,他赶忙爬上了马车。


    “可是你使人做的?”


    萧元宝心头有些急:“咱们新铺上那兄妹俩的商铺。”


    祁北南闻言细问出了甚么事,得听如此,好笑道:“陛下要选秀,翰林要录事,官署终日忙碌,我哪有闲情去做这些事情。”


    萧元宝闻言松了口气,道:“那莫不是他们自行倒霉了?”


    祁北南道:“万事有因才有果,好端端的也没那么容易倒霉。”


    他与萧元宝说了自己与房牙述证的事情:“想是那房主气不过发力了。”


    萧元宝圆了眼睛,他就说事情有些太巧了。


    祁北南道:“那兄妹俩做脏事坏人铺子的名声,也别怪人用下作手段报复。且有得他缠的。”


    萧元宝道:“咱都瞧的出来这是有人要弄他们,那兄妹俩经商滑头会瞧不出?要是到时候教房主吃上了官司,咱赁铺子会不会受影响?”


    “这事情吃不了官司,那兄妹俩即使查出是房主唤人干的,两厢对峙下来,他们也有把柄捏在房主手上,说来也是自己不端在前,就是闹去公堂,也够他们自己吃一壶的。这事情后头只能吃哑巴亏。”


    萧元宝听完,笑出声来:“也就你把事情算得这样准。”


    他有时候觉着自己还是有一点点小聪明,可在祁北南跟前,始终还是个稚子一般。


    祁北南吐了口浊气,将萧元宝揽到自己身前:“谁吃亏都好,总不能教你吃亏,否则我还经营个什麽。”


    说罢,祁北南道:“对了,好好收拾份礼出来,过两日林大人成婚,我收了他的帖儿,得去吃喜酒。”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便是与你同榜的新科状元那个林大人?”


    祁北南应声:“是,早先不是同你说他教国公爷瞧中,让他做女婿么。本是考官外派安排他去的,就是为着要在京里筹备成婚的事情,这才换我去了。”


    “如今筹备了几个月,也当是成亲了。我与他是同榜,又在一个官署任职,素日里关系还不错,当去的。”


    萧元宝道:“我看人情簿的时候,咱俩成亲他也来了。”


    “是啊。”


    萧元宝道:“林大人福气可真不小,听说靖国公只有一个哥儿,自小是千娇百宠的养大,靖国公的心头肉就许给了他。”


    祁北南扬起眉:“你还晓得这些?”


    萧元宝咧嘴:“是先前汤团在京都的时候,得听了这桩婚事与我说的。”


    祁北南道有些感慨:“是啊。不说多少读书人想要这样一个岳丈,就是朝中不少人家都肖想,最后却落到了林大人头上,按理林大人当欢喜才是。”


    萧元宝听出些不寻常的味道来,小声问:“难道林大人不高兴啊?”


    祁北南笑了笑:“左右是没有外人看来那般欢喜。”


    昔年他和林青煜的渊源其实还挺深,虽算不得至交好友,但也是能够把酒言欢说到一处去的人物。


    当初皇帝选秀,国公爷不想唯一的哥儿入宫,于是便提早与他选中了才学能力皆上乘的林青煜做女婿。


    林青煜这个人,难得的英才。


    他从小地方科考进京,自年少下场始,一回落榜复考都不曾,直至高中状元。


    此人如他外在一般,清冷疏淡,其实还很清高。


    大抵是有才之人,总有些执拗毛病。


    他并不屑于有一个了不得的岳丈的提拔,比之如此走捷径,他更想凭自己前途无量。


    但公爷相中,却也由不得他拒绝,如此这般,心中的逆反心理更深了些。


    成婚后,他倒是不曾薄待郡君,但夫妻情分却很浅淡,比之相敬如宾还要像疏淡。


    外人看来,却说是一对典范夫妻。


    彼时他是靖国公提拔的人,与他接触不少,是少有知道内情的。


    那年小宝离世,他颓丧了许久,皇帝将他下放磨砺,林青煜也自请去了冷僻之地任职。


    他们一个在西,一个在北,倒是偶有通信谈说地方治理。


    后头两人在地方上都做得不错,又被提调回了京城。


    萧元宝道:“林大人和郡君此前没有交集,乍然教两人成亲,没有感情不大欢喜也情理之中。说不准他们先婚后爱了呢。”


    祁北南眉心微动:“你在哪里去学的这些奇异的说法?”


    “戏文上啊。就是说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先成了婚,再相处磨合中相爱了的故事,简说便是此般。”


    萧元宝道:“我觉着还写得多好。”


    “那我们这叫什麽?”


    萧元宝道:“这你也不知,自然是青梅竹马咯。”


    第108章


    过了两日, 萧元宝跟祁北南一同去了林府吃喜酒。


    原本是以为十里红妆好不热闹,不想办的却并不张扬。


    林青煜请的人不多,和先前萧元宝和祁北南成婚的时候宾客相差无几。


    客多还是在公爷府上。


    只见是林青煜一身喜服高头大马将郡君从公府迎来, 他相貌本就好, 今日做新郎官儿更是惹人注目。


    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很多,快是赶上新科进士游街了。


    不过比之状元游街时的意气风发,今日大喜,却不如那时的少年意气了。


    萧元宝站在宾客之中, 偏过脑袋瞧了一眼从大轿上下来的人。


    身姿端挺,衬身华美的喜服教人看得痴。


    只郡君盖着红盖头,并不见姿容。


    但从端庄的行资和天鹅一般雅直的脖颈足可见, 是个很尊贵的人物。


    跨火盆, 拜堂, 一系井然。


    两个新人一手拉着红绸两端, 像一对璧人。


    可那红绸虽将两人连接在一处, 分明是不短不近的距离, 却无端教人隔得很远。


    萧元宝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他偏头与祁北南小声说道:“我们拜堂的时候, 你有没有偷偷瞧我?”


    祁北南闻声,看了萧元宝一眼, 道:“那是自然。”


    拜堂那日,在堂中行礼, 他不知看了萧元宝好些回。


    忍不得心中高兴,又不能与之说话, 自也就只有暗暗的瞧人了。


    萧元宝心中想, 如此就是了。


    一对新人都谨遵着礼数,一板一眼的敬高堂, 拜父母,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


    外人瞧来,再是端庄和礼不过,可许有真正在相爱之中的人才能感受到,新人之间很淡。


    行完礼,入洞房。


    大抵是郡君身份贵重,并无人嚷着要去闹洞房,如此更是有些冷清了。


    萧元宝观完礼,没再瞎想什麽,外头又恢复了热闹。


    他前去与官眷一同吃了茶水,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不多时就吃席面儿了。


    旁的不说,席面儿倒是好吃,也是请的四司六局来招待的,只不知是哪个灶人掌的勺。


    三足盘里盛的焖虾和长叶盘里的酒烧鱼很合他的口味,他吃了好几筷子,再想吃也不好意思再动箸儿了。


    散席回去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晚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月儿挂在柿子树上,黄橙橙的柿子也渡了一层银光。


    祁北南将脑袋偏探在车窗外头的人给捞了回来,他放下帘子,阻绝了外头徐徐的秋风。


    “当心着凉,秋季里头最是容易风寒。”


    萧元宝却道:“我前些日子在吃换季食疗暖身的汤,换季受凉风也不风寒。”


    祁北南笑了一声,问道:“今日喜宴可热闹?”


    “热闹还是热闹的。”


    萧元宝道:“虽已经成亲了,但我还是头回这般完完整整的瞧一场成婚。”


    “先前成亲的时候,把那盖头一盖,晕晕乎乎的,南北都分不清。”


    祁北南道:“南北分不清不要紧,分得清北南就成。”


    萧元宝睨了祁北南一眼:“正经与你说,却又打趣我。”


    祁北南只觉好笑。


    两人回去,时辰已然不早,晚秋天冷,收拾一番便早早进了被窝里头。


    许是受了喜宴所染,兴致都还不错,月儿偏西了也还没睡。


    事罢,萧元宝双颊潮/红,额头上也汗津津的。


    他趴在祁北南的胸口上,脑子有些空,半晌后才回乎过些神来。


    祁北南理了理怀里人他有些发乱的头发,见着他眸子在动,哑声问道:“在想什麽?还不想睡?”


    萧元宝默了默,道:“你说今天的新人都成亲了,好似是生人一般,那他们今夜会不会”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脸一下:“还有心思去想旁人的事。”


    “不然上职的时候我去替你问问。”


    萧元宝见此,连忙抬手捂住了祁北南的嘴:“别!多冒犯的事。”


    “我只是有些没法子设想。”


    倘若是他跟祁北南也是这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尊长将婚事说定了,也没怎见过他这个人就拜堂成婚,那成婚夜多拘束拘谨啊,还能圆房么。


    祁北南咬了萧元宝的手指一下,想他还是太纯良。


    “有甚么不能,你想那些在外头寻花问柳的男子,与妓人可先就熟识,不一样也行事。”


    萧元宝眸子一动,还真是这般。


    他无端有些恼怒起来,狠狠掐了祁北南的胸口一下,转头去睡了。


    祁北南吃痛,冤枉道:“我又没有这般,你生甚么气。”


    过了些日子,铺子教工匠修整过半。


    萧元宝盯着铺子这头的进程,以及招揽账房、灶人、跑堂这些事情;白巧桂则跑药铺,与之谈拿草药的价格。


    若是富贵之家,这些事情其实都有底下专门的人去办,主人家只端坐府上管人,做最终定夺即可。


    只他们这样的人家,才兴起,根基不够,一应办事的人手也短缺,哪里有那样的福气来享。


    凡事也都还是亲力,一点点经营起来。


    此间接触得些给自己做事的人,忠心恳切,长久与自己办事,天长日久的,才收用来做自己的人。


    回过头来瞧,如今家里头也有些人手使了,也便是靠这许多年经营积攒来的。


    到时候店开起来,他一个官眷,不好似那些商妇寻常人家一般时时都守在店铺里,还得是要得力的人来看管。


    届时他只需在后头查点账目,研制菜式就好了。


    不过因食疗方子是自行研制,在用灶人上便格外仔细些。


    选定了人,需得是签长契,再来是密契,往后离了他们店铺,也不得用食疗方子盈利。


    思定,便往外放了消息揽人。


    京都人口多,谋差事儿的人也也多,没出三五日的时间,就陆续的来了十几个人。


    有应招账房的,擅厨做灶人的,还有好些跑堂,厨房的杂使。


    账房和灶人是要紧的人物,其余的倒是都还好寻,毕竟做的活儿不是那般的考验人。


    祁北南与他做了两本账,用来与那些应招的账房来算,验其算账的能力。


    灶人的话,萧元宝选用了两三张食疗的方子,教人按照方子做出来,瞧谁的味道好,自也就留谁了。


    其实能力都还是好查验的,要紧的还是人品,不过这东西也不是三言两句能够全然查验出来的,还得时日长了才知晓。


    萧元宝选定了三个灶人出来,一名男子,一名夫郎,一名妇人。


    账房先生要的是个老童生,他算账不如旁人快,但是萧元宝觉着他算账很妥帖稳当,比寻常账房都仔细,于是便要了下来。


    至于跑堂,先定了六个嘴巴伶俐,性子活络的;


    后厨杂使也定了六个,其中两个端菜,四个帮着烧火切菜洗菜这些杂事。


    大食楼办起来所耗费精力比小本经营的铺子可多太多了。


    晃眼就筹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去。


    冬月初,祁北南从官署里出来。


    就见着灰蒙蒙了一日的天儿,终于是在起了几阵冷风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京城的雪总是来的早。


    “冷得厉害,去安华楼吃碗羊汤。”


    祁北南偏头,见着姜汤源打了把伞出来。


    没等他张口说去与不去,又听他道:“我请。”


    祁北南一笑:“姜大人今日如此大方,岂有不去的道理。”


    出了宫门,两人一同前去了安华楼。


    祁北南与秦缰吩咐了一声,教他带话家去。


    两人去了二楼的雅间上,安华楼这般酒楼,就连大堂里头都早早的用上了炭。


    雅间里头更是暖和,又熏了雅淡的香气,竟是比官署里不知舒坦多少。


    姜汤源与祁北南倒了杯茶,两人有些日子没有一道出来吃过茶了。


    自姜汤源回金陵去成了婚,就没能得空会上。


    他回金陵不足月就返还了京都来,姜汤团虽是回了金陵,但此次他新过门的娘子随他来了京城。


    回京的第十日上,请了京都的友人去家中吃了一场宴,祁北南和萧元宝都一同去的。


    如今新婚燕尔,姜汤源的娘子又是个十分温柔贤淑的女子,他下职后自就回去陪娘子了,不比以前没成婚的时候,在外头晃荡吃茶的日子多。


    祁北南觉得这是好事情。


    “今儿寻我何事?”


    祁北南如此问道。


    姜汤源笑:“这话说的,好似是我往前没事便不会寻你出来吃茶一般。”


    “谁教今时不同往日。”


    祁北南端起茶吃了一口,挑眉打趣了姜汤源一句。


    姜汤源面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他道:“倒是不瞒你,确实有一桩家事要说与你听听。”


    “家事?”


    姜汤源道:“你非外人,家事也说得。”


    祁北南眸间有些笑。


    “我这婚事落定,家里头总是为阿团的事忧心着。上一桩婚事未成,且又还横生了些事端出来,家里头便更上了些心。”


    “前些日子我爹来了信,说是选中了两个人,教我参谋一二。”


    姜汤源见祁北南安静的听着,继续说道:“一个是我爹看中的在考读书人,是个耕户人家,倒是清流。我见过他的文章,写得确实不差,将来若顺遂,当能有些前程。”


    祁北南应声:“听来倒是不错。”


    姜汤源道:“那你可知另外一个人是谁?”


    祁北南眉心微动:"你这般问我,看来是我相识之人了。"


    姜汤源笑了一声,没直接答复,转吃了口茶。


    随后才悠悠道:“另一人选是赵兄。”


    祁北南其实听他说前头的话时,心头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但听其如此说出,还是忍不得挑了下眉:“光宗?”


    “可不就是。”


    姜汤源道:“大婚那日,他携礼前来相贺,我才得知他选官去了金陵底下的丰县任县丞。合该是我提前贺他一贺的,却是不得消息。”


    祁北南抿着嘴,但难掩笑意:“你且与我说说,老姜大人是如何相中了他的。”


    姜汤源道:“经乔家那事,我爹便想与阿团寻个一般的人家,想着往后日子能好过些。恰逢那日赵兄来吃酒,我爹见了人,瞧着是年轻俊秀的青年人,便就打听了一下。”


    赵光宗人才不差,说不得多英俊,却也是生得端正的人物。


    他谈吐温和,又有才学,如今年轻就任了官,有待嫁女儿哥儿的人家,忍不得都会留些心。


    一问询,更巧的是竟也还没成婚。


    “我爹说不错,先前我与你和他又结伴进京,倒觉他性子好,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姜汤源道:“不单如此,阿团待他教我觉着与旁人似是有些不同。”


    他发现这一点时,其实暗中还留意警惕了一二,怕赵光宗前去金陵做官,生着那般不正的心思,暗地里勾缠蛊惑阿团。


    可探查了一番,两人私底下却并没有不正的往来,他才安了心。


    “我爹诧异,赵兄人才人品瞧着都不错,怎蹉跎到了二十有三还不曾成婚,怕是其中有甚么隐情。”


    姜汤源道:“思来,也没有人比你更知晓他的了。你是公正之人,必不会偏颇。”


    祁北南道:“你可真是会为难人的,我若是闭眼说光宗的好话,你定不依,我夫郎也不依;若说他不好,确实也挑不出大的错处来。”


    “两头都是熟识,我索性是将知晓的说与你听。他这人,读书是刻苦勤谨没得说的,许也是把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对姻缘之事一直不曾开窍。我与他相识如此多年,从不见他对哪个姑娘哥儿的多一分心思。”


    祁北南刻意道:“那般风流事绝计是一桩都没有的,且在老家那头,也没有甚么相好,青梅竹马的情谊。”


    “不过中举那年倒教县里的学政瞧中,有意是要将他选做女婿,两家人走动过一阵子,只他最终是没过学政的考验,婚事也就不来了了之。后头会试,落选,回乡考官也就如此。”


    姜汤源听得祁北南与他说的详尽,倒是与庄子那头所说的不差。


    而与学政有走动这样的事情,庄子上都不晓得,算是私事了。


    祁北南道:“我与你交好,与光宗情宜也深,为此不偏帮着哪方。中正而言,光宗人品和性子没得说,若与他过日子,当是祥和安宁;但他举子考官,将来前程势必坎坷,不如进士为官要好走。”


    “我知晓这些,家里要当真十分看重前程,那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乔家结亲了,不会往下寻人家。”


    姜汤源道:“要紧的还是要对阿团好,为人品性好才能长久的经营好日子。”


    “是矣。”


    姜汤源也是烦恼,因时下看来,两厢都还不错。


    书生已然中举,他不曾考官,还在等着会试。读书也十分刻苦,对姜家更是言听计从。


    祁北南瞧出他的烦忧之处,若是好选,当初也不会选出那样一个货色。


    “瞧来,就目前看着,两个人选当是品性和才学都还不错。如此倒是更犯难,不知则选哪个才好了。”


    姜汤源道:“什麽都瞒不过你。”


    祁北南:“问句冒犯的,可旁敲侧击过两个年轻人的意愿。”


    “这是自然,选亲总不能强买强卖,还得是两头有意才成。”


    祁北南又道:“那可问过了汤团的意思?”


    姜汤源道:“我倒是去了信问他,便如先头说的,他是高看赵兄一些。不过言自己一个闺阁人,不好去考验男子,还是看父兄的考验。”


    “他是个听话懂事的。”


    祁北南闻言默了默:“为着汤团谋得良婿,我出个馊主意吧。”


    姜汤源眉头微挑,附耳去听。


    听罢,他忍不得笑:“有些不通情理,但又觉是个不错的主意。待我书信一封回去,想来能见些真章了。”


    说罢,他觉得高兴,手一挥唤来小二:“我就晓得没白唤你出来,尽管叫你喜欢的吃。”


    回到宅子时,雪已然下得更大了,路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祁北南从马车上下去时,还拎了个大食盒,都是从安华楼里带出来的吃食。


    “姜大人这般大方,是要升官了不成!”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打包带回来红艳艳油汪汪的大卤鹅,细嫩鲜美的脆笋煨鹌鹑,还有带骨的炙羊肉。


    这些大菜在寻常的食肆里已不是贱价,在安华楼就更是不菲了。


    祁北南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教灶上把菜热一热,他牵着萧元宝去了屋里。


    外头落了雪,萧元宝今日没出门,一直在算账,一双手暖呼呼的,教祁北南牵着很是舒坦。


    进了屋,他才与萧元宝说了姜汤源请他吃酒菜的缘由。


    萧元宝惊的圆了眼睛:“他俩!”


    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脸:“我当真是没想到赵三哥哥那样的木头,竟教阿团瞧上了。”


    说来,他又啧了一声,原先他与汤团谈起赵光宗的时候,他确实话还多。


    当时他也没多想过,只当旧相识客套,不想竟还别有心意。


    他忍不得摇头,自己还是太不细致了。


    说罢,他又急问祁北南:“那你究竟是与他出了甚么主意,教再行去考验的。”


    萧元宝心中倒是有几分私心的想汤团和赵三哥哥能成婚事,但他也晓得这样的事情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去干涉,还得是缘分使然才好。


    祁北南徐徐道:“如今两头都做得有模有样的,教人看着满意,其实也都是不痛不痒的面子功夫。还得是教他们实际舍下些什麽,方才能显出诚意和真心来。”


    “我便与小姜大人说,同这两人提出一个要求,便是婚后不许纳妾。且口说无凭,需得立下字据画押,他日若有违背,便去官媒处作罢婚事,并由男方揽责。”


    第109章


    萧元宝得闻祁北南与姜汤源出了这么个主意, 想他实在是坏主意多。


    要说是不纳妾,其实也并不是甚么要人半条命的大事情,天下男子也多的是一夫一妻, 并不稀罕。


    就好似以前他们村里头, 除却地主大户和那般庄头儿许不止一房妻,寻常百姓人家也都还是夫妻两人。


    纳妾的人家,多还是那般家境富裕的门户。


    好似是富商,财产众多, 养得起几房的妻妾,也以此来显耀自己的财富。


    而门楣高的士族官宦,有偏房妾室不仅寻常, 若谁家的大人未曾有偏房妾室, 反倒是稀罕了。


    外头说甚的都能有, 言门户小, 养不起偏房妾室;也言这家官娘子官夫郎善妒跋扈, 容不得人;


    倒也有那般说句好听的, 夸人夫妻恩爱情深。


    其实真不纳妾也没什麽, 少不得一块肉去, 外头的议论也无关紧要,言官又不可能捏着不纳妾去参人一本。


    追根究底, 说着没有三两房妻妾不体面,子嗣不昌茂这样话的, 要么是那些爱管闲的亲戚;要么就是男子好色风流,却又还要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萧元宝道:“你可别教赵三哥哥晓得你出了这样的主意。”


    祁北南笑道:“我可不怕他晓得, 姜家不说门楣多高, 可毕竟也几代人做官,是上百年经营的官户, 门楣可比昔前的杨家还要高。”


    “实心眼的说,光宗若与姜家结亲,是高娶。不舍弃些什麽,当真是天下掉馅饼儿,偏偏砸你怀里头不成。”


    “再者也没有按着头教他答应,他若不肯,不应便是了。姜家是忠厚之家,不会因此为难。”


    祁北南道:“做人可不能既要又要。再者,我以身作则,光宗也没话来说我。”


    萧元宝听此,眸子微动,嘴角扬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祁北南点头:“我说的。”


    “此前不早已经同你许了诺了,不会做毁。”


    冬里,萧元宝忙着铺子的事情。


    人招揽齐全了,还需在铺子开业前,将招揽的灶人和跑堂做训练。


    灶人自需得先熟识一番铺子里的菜式,一样样做来尝吃;


    味道是其一,还有一则是需得严格按照方子上的调料来,否则怕是入了相克的食材进去,届时食疗不成,反倒是害人得病,那便得不偿失了。


    跑堂的也得要晓得甚么菜式对甚么症,好与客人做介绍。


    分门别类,一种种熟识记背下来,也得需要时间。


    教这些招揽来的人练习罢了,萧元宝跟桂姐儿才一同前去考核。


    “若我说是气虚,想提补气血,合当是吃些甚么好?”


    “夫郎若是气虚气弱,要想提补气血,可点要一盅党参桂圆气血汤,是以滋补的老乌鸡炖的汤,最是补气血。”


    萧元宝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乌鸡。”


    “夫郎不爱乌鸡也不要紧,咱铺里养气血的食补菜食最是繁多,除却党参桂圆气血汤,还置得有鸽子汤,鸡蛋红枣红糖汤”


    那伙计说着卡住接不下去,记不得还有些甚么菜式了,眼睛一转,递了食谱上来:“夫郎不信瞧瞧,这食谱上样数可多,您只管捡选着报。”


    萧元宝见此,笑了一笑:“虽是记得不详尽,倒是胜在头脑活络。”


    “过了,下一个。”


    查验了一番,这些个伙计脑子都灵活,倒应对自如。


    这跑堂确实也不需要将东西死记硬背,活泛应对才是最好的。


    萧元宝与桂姐儿都还挺满意。


    “夫郎,娘子,客人这般点菜,倒是难不倒咱,谁家食肆酒楼也如此。只咱店里头做得是食疗,若客人进门来,也不知自个儿要吃用甚,只说自己头昏,脑热,腰酸,要咱荐菜与他吃如何是好。”


    一个小伙计道:“咱到底只是个跑堂做活儿的,不晓得医理,如何敢断症荐菜。没对症尚且还是小事,若是教人吃坏了身子怎了得。”


    萧元宝和白巧桂闻此,颇觉有理。


    她们此前还不曾想到这一茬上,到底是这些做过跑堂的伙计有经验。


    萧元宝赏了那小伙计半吊钱,与他们说道,这事待着商议后再行告之他们的应对法子。


    “这是一桩要紧事,虽我觉着会前来食补的,当晓得自个儿身子哪里不适,但不乏会有这样不确晓自己身子究竟是因何不适的客。”


    回去时,白巧桂与萧元宝道:“能断症的终归还得是专门的人才好。”


    萧元宝道:“如此这般,那就只能是医师。”


    白巧桂点头:“不是医师不懂医理,即便是通晓,不是大夫旁人也不会信服。”


    萧元宝默了默:“原我们还想着初一十五才坐堂,如今瞧来,还得要有大夫时时在店里才成。”


    “你一月间去几回还成,总是不好日日都在那处的,得外头寻人才行。只大夫都在医馆,怕是难寻着愿意在食肆中的。”


    白巧桂道:“人我来寻便是,我学医,总是比你好寻人些。”


    萧元宝应声:“也好。”


    铺子这头的事情还未曾处理完全,倒是先来了姜汤团选婿的消息。


    萧元宝一直在静等着后续的消息,却又不好去信催问,这朝可算是等来了些回复。


    且家里头还不是从姜汤源那处知晓的结果,而是先收到了赵光宗的一封来信。


    赵光宗的信足足写了三页纸,字迹一改往时的工整,颇有些颤扭,足可见得信是在情绪激动时所书。


    阿南,见信如唔。


    今有喜事一桩,无人同享心中喜悦,书信一封告知同乐。


    姜兄,姜汤源之父,老姜大人欲将爱子许配,吾喜不自胜


    信洋洋洒洒写得长,信里赵光宗说自己何种高攀幸运一系也就罢了,只是寻常人喜得这般婚事的正常反应。


    最为难得的是赵光宗说他早便心许姜汤团了。


    当初会试进京,他在赶考路上见到了姜汤团。


    那年春,李花盛雪,姜汤团在阁楼上观月,受风吹到身上的那块手巾,切实吹到了他的心里。


    无波古井,忽起涟漪,久不得平静。


    那份悸动,于昔年从不曾有过,来得迟,但却来得那样美好。


    以至于教只为学业辗转难眠过的他,也饱尝了一回因为一个人而夜不能寐。


    一颗心交付出去再是容易不过,可要教两心相许,却也是世间的难事。


    一路上得知姜家家境以后,赵光宗从倾心的欢喜,落入了羞愧之中。


    他自知姜家与赵家天上地下,两人不堪匹配。心思也便不敢与人表露出丝毫,只怕是徒增人的烦恼。


    会试落榜后,他更觉两人此生再是无缘。


    后举子考官,其实他又起了些私心,后头顺利进入金陵。


    再次在姜家的席上见着姜汤团时,他已然是欢喜不已。


    更让他不曾想到的是,宴后,姜大人几回招见,于他的家世上有所打听。


    他心头隐隐觉察出了姜大人的意思,得知此,他欢喜的整宿睡不着。


    这是他此前全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于姜家更是客气,于公务更是勤谨。


    但在此间,他也得知了姜大人看中的不知他一个人,还有一位姜家的门生。


    打听得来,是为才学不错的读书人,他心中只怕好不易重新得来的缘分再次失去。


    倒是不想,姜大人这时私底问了他,若是将汤团许配,将来不准许再行纳妾,不可私养外室,如此这般,可还愿意这桩婚事。


    若能娶得姜汤团,他如何还会想要什麽妾室。


    赵光宗当即便立誓,又签字据,甚是坦荡。


    姜大人便选定了他做婿,此番来信,已然不是还在受考察的阶段,而是已经通晓了双亲,定了婚约。


    祁北南和萧元宝得知了此番结果,都很为赵光宗欢喜。


    独身了这么些年,可算是有了着落,且还是自己心许,又还心许他的人物,如何不是天大的喜事。


    其实祁北南在收到赵光宗的信时,心头便大抵猜到了是个甚么结果,但切实的看见老姜大人选了他做婿,心头才算是全然落定。


    萧元宝将信放在桌上,高兴的仰靠着椅背。


    “如此这般,往后与阿团可好走动了,将来告老还乡,还能一同回岭县。”


    祁北南好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便想着告老还乡这样的事了。且还有着几十年的光景过呢。”


    萧元宝道:“不管那些,左右我时下是想着年老以后的日子,都别有盼头。”


    祁北南道:“倒是说的不错,姜大人是江州人士,紧临磷州,倒是也都不算远。”


    萧元宝开心的晃荡了会儿一双腿,他忽的又想起什麽来:“赵三哥哥只说姜大人挑中了他,却也没说那另一位读书人是如何落选的。”


    他凝起眉头:“莫不是那书生连个许诺都不敢,当真是不肯只守一门正室,舍不下三妻四妾的日子?”


    祁北南轻嗤笑了一声:“这便不知了,许是那书生另与人许下了终身,为此便答应不得老姜大人这样的要求罢。”


    萧元宝疑惑:“既与旁人许了终身,那还求取阿团做甚,与他的相好结成夫妻不就皆大欢喜了。姜大人又不是压着他要与自己心爱的人分开,一定要他做婿。”


    祁北南点了萧元宝的额头一下:“你说是为着甚,除了想借姜家的势青云直上,还能是为着什麽。”


    萧元宝闻言眉头更紧了些:“这些也不过是咱们的揣测而已,内情还未可知。”


    祁北南只笑,没再辩驳。


    萧元宝得知内情时,倒也没隔太久,许是姜家那头与小姜大人去了信。


    祁北南带着萧元宝去姜家吃饭的时候,得姜汤源所说的。


    原事情是这般。


    那日姜汤源从祁北南这处得了方儿后,立即修书一封回了姜家。


    姜大人也觉这法子不错,于是便分别考验了两个人。


    其实先行考验的还是那读书人。


    姜大人是这般问的,他言若是将汤团下嫁,婚后打算纳妾几房。


    书生巧言,内宅之事一应由夫郎做主,纳妾这般庶务也由夫郎和父母尊长安排。


    答来倒是没甚错处,但却并不教姜大人多满意。


    姜大人又言,倘使要娶汤团,不准纳妾又当如何。


    那书生没立即答,转说他心中自是愿意,只不晓得父母是甚么心意,待回去问询了双亲,若无意义,他定答应。


    表了一番他对姜家的忠心,又显他做事并非一头热,是个孝顺的好儿郎。


    姜大人便由他回去与父母谈,另一头便又问了赵光宗。


    两厢问询后,事情也未曾立即定下。


    谁知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个年轻女子哭哭啼啼的寻上了门来。


    言她与书生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早就说定了终身。


    姜家财大势大,便是要抢走她的夫婿,也留个活路与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教她给书生做个妾也是好的。


    在大门口上哭闹得怪是难看,教人觉着她受了姜家天大的委屈一般,好不可怜。


    姜家人气得不行,不管内情究竟如何,这女子来一闹,如何还会与那书生继续结亲。


    下嫁本就是图个安稳顺心,这还没成婚就闹这些事情,若真成了婚那还得了。


    姜汤源道:“后头我爹派人特意去探查了一番,这青梅竹马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儿时书生一家还在金陵底下的远县村子上经营,后头书生中了秀才,得了恩赏,这才来了金陵。”


    “那女子是书生的远亲,儿时在一个村子上,常有一处玩耍,两人早就有了情谊。书生与之许诺将来光耀后必然娶她。”


    书生到了京城,中举时在宴上结识了老姜大人。


    老姜大人觉着他文章写得不错,读书用功有自己的见解,于是也有意的提拔他。


    来往间,也未曾有觉得不妥之处,这才生出想要他做婿的心思。


    许书生也没想到会落这样的好事在头上,他虽已经受姜家的提拔,可这样的关系终究不见稳固,若是做了姜家的婿,那便另当别论了。


    于是虽已经和远亲的表妹定了终身,也还是舍不下这头的富贵。


    不知那远亲如何晓得了书生左右逢源的事情,这番姜家还不许纳妾,只怕是更觉无望,于是便上来闹了一通。


    姜家也只晓得了这些,不晓得的是,那书生得知了要娶得姜汤团的代价是不许纳妾,回家与父母商量了一通后,觉着还是前程要紧。


    毕竟像姜家那般的岳家实属难寻,本已是想舍了那头。


    只那头也是厉害人物,得知书生一家如此忘恩负义,心中好不怨恨。


    知了书生决心攀高枝而舍旧情,他们家的婚事是万万不成了,于是来了个鱼死网破,上姜家门前去闹了一场,只教书生也甭想好,把他的前程也毁了个干净。


    但即便是不知后头这些事情,光是知道这书生的用心,也教萧元宝唏嘘不已。


    来了京城以后,他愈发的知晓为官没有门路的为难之处,却还是头次见着为了高枝,能做至此。


    还真是教阿南给说中了去,这书生当真另与人定了终身。


    姜汤源叹了口气,道:“要不是受那主意,还真验不出人的高低来。面上瞧着品行都好,真遇事,也就晓得谁是真,谁是假了。”


    倘若是赵光宗不曾走进来,凭借他爹对那门生的欢喜,指不准就将阿团许配给了他。


    按照他的性子,少不得婚后日子定下后,又将那青梅竹马的表妹给接进府里头。


    纳妾算不得甚么大事,只要良善肯好好过日子,也是能在同一屋檐下和睦的。


    只经那事,足可见得也是个十分有手段的人物,且那两人还早就有十几年的情谊在身上。


    如此的人,阿团如何应付得过。


    想起这些,他夜里都不得安枕。


    便是因这般,他才更为感激祁北南。


    “说不得感激的话,都是熟识友交,有难处,怎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祁北南提杯与姜汤源碰了一下,笑道:“往后汤圆与光宗成了婚,光宗若待汤团不好,我也一样教训他。”


    姜汤源笑:“有你这句话,我再是安心不过了。”


    从姜家出去,萧元宝心头感慨万千。


    冬日的寒风凌冽,吹得人脸生疼,他伸手去握住了祁北南的手。


    祁北南手上温软一阵,眉心微动,不由得瞧了一眼萧元宝:“怎的今儿如此好。”


    说罢,他转握紧了萧元宝的手。


    萧元宝吐了口浊气:“我只是忽然间觉自己很幸运。”


    祁北南问道:“怎这般想?”


    “世间感情纷繁复杂,兜兜绕绕坎坷磨难,即便是经历了这许多,也未必都能有个好结果。”


    萧元宝看向祁北南,道:“与之比对起来,我觉着我一路过来太顺了。”


    祁北南闻言,看着萧元宝那双明亮的眸子,虽多了年长的沉甸而幽深了些,却也依然清澈明媚。


    他不由得将人揽进了怀里,柔声道:“小宝,你应当顺的。”


    前世太苦了,所有的不幸都已经尝尽。


    如今,合当是顺遂安康,享平和坦顺的日子了。


    萧元宝在祁北南宽大的斗篷里蹭了蹭:“你也太偏袒我了。”


    第110章


    年底, 趁着临近年关的热闹,萧元宝和白巧桂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把铺子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两人商量着,决定就趁着年下将铺子开业。


    腊月二十四一日, 接连的雪日中难得的半日晴。


    敲锣打鼓声中, 铺子揭了红绸,招牌上落名长春居。


    一早上,门口就有杂技表演引客。


    原先是想着多放几串鞭炮,锣鼓队敲敲打打一番即可。


    但年底下哪里的花样都多, 轻易吸引不来客。


    萧元宝便请了舞狮队伍和杂技。


    “你慢着些,等我一步。”


    萧元宝和白巧桂赶过来时,招牌已经亮相了。


    门口的积雪上撒着一层鞭炮炸开的红纸, 好似是洒落的红艳艳的花瓣一般。


    两人没做老板的模样在外主事招呼, 而是请得有个掌柜, 姓于。


    他们是官眷, 背后经营生意倒也没甚么。


    若是在商铺里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 自个儿打小求生活来的不会觉得屈尊降贵, 可却抵不得旁人议论, 说些不好听的话出来。


    且还夫妻一体, 他们的名声不好,还能累及家里做官的。


    为保周全, 索性请了个掌柜,他们在后头做甩手掌柜。


    钻去了二楼的雅间上, 两人在窗子边观看着外头的热闹。


    只见那顶着黄皮大眼皮的技人在架得老高的长凳儿上蹿上跳下,直瞧得人胆战心惊。


    周遭很快就围来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一场舞狮毕, 立响起了一阵喝彩。


    这头舞狮结束,杂技人又开始做表演, 喷火,耍抢


    外头的人越积越多。


    看着凑热闹的人是愈发的多了,于掌柜清嗓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小店今日开业。承蒙诸位捧场,长春居开门前三日,一律菜品买一赠一,还请诸位赏光!”


    “瞧这外头挂着的告示牌上说,滋补,养身,食疗,掌柜这长春居究竟是做甚吃食?招牌菜又是何?”


    于掌柜笑道:“这位官人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人食五谷杂粮,沐晴阳雨雪,总也有个三灾六痛;身子若不保养好,如何长久经营日子。我们长春居专做养身的菜食,与人保养身子。”


    “是脾虚体弱,咳嗽肺不爽利,又或是肝火旺大,胃疼不适我们长春居都有相应的菜食以疗。若是不知身子究竟是何处虚弱,店里还有专门坐堂的大夫,只消在店里用餐,即可免费诊脉呐~”


    诸人听罢,议论纷纷。


    “倒是稀罕的很,像是医馆又做吃食。”


    “怕就怕是弄得不阴不阳的,光图个噱头。”


    “左右买一赠一,倒是能进去尝吃一回看看究竟是个甚么名堂。”


    “再是买一赠三我也不去,我又没病痛,去吃劳什子的食疗菜,是有钱烧手了,还是那外头的炙羊肉滋味不美?”


    白巧桂是头一回开店做生意,不如萧元宝已经做了好些生意了,没那般坐得住。


    见着掌柜的已经介绍了店里是何种经营,围在外头的人叽里咕噜的说谈议论着,远在这头也听不清说的是好还是坏,心里头没个底。


    长春居至开业这日,从菜食方子,与药铺谈拿药材价钱,选铺子,选人教人;


    两人费却了半年的光景,不说投入了这许多的精力去,投进去的银子也是海量的。


    若是铺子开来生意不景气,那可真是白费了太多的心力。


    所幸是须臾,还是有人大着步子往食楼里头来。


    有了一就有二,陆续的进人。


    白巧桂这才吐了口气。


    “我就怕是开业这日都没人,若是如此,待着往后没有这些引客的实惠了,岂不是更没客。”


    萧元宝也是头次做这样的大生意,心头不如先前在老家卖菜和做酱菜生意时那样拿得稳。


    “来了客就好了,咱趁着有客下去瞧瞧他们招呼的可好。”


    “嗳。”


    白巧桂应了一声,两人相携着一道下了楼。


    大堂里头已经落座四五桌子人了。


    “这店里头倒是装整的干净宽敞,炭火也烧得暖和。”


    搓着手说话的两个妇人左右打量着铺儿。


    “二位娘子,咱这食楼里头雅间里炭更暖和咧,可要上去坐?”


    伙计嗅着声儿就来了,连麻利的与两人倒茶水吃。


    茶水热乎,妇人捧起吃了一口:“呀,是姜茶。”


    “是咧,天气冷,咱铺子里用的是应季的姜茶。娘子要是吃不惯,也能换一壶寻常的茶汤来。”


    “吃着热乎,姜茶好咧。”


    那妇人道:“只你们雅间里头可另外使银子?”


    “如今是才开业,这三日里头不另收钱,只要有空的,又没教人预定下,都能去坐咧。”


    两个妇人见此对视了一眼:“那咱上楼瞧瞧去。”


    白巧桂瞧出两人是想占小便宜,问萧元宝:“作何这三日雅间都不另收钱,一屋子一个炭盆子,燃得可都是好炭。”


    “不教人先去瞧看一番,在里头吃一回食,如何教人体会到里头的好处。”


    萧元宝道:“谁人都晓得雅间里头清净舒适,可究竟如何舒适,也只去了才晓得。没去切身体会一番,也独就记着要另收银子。”


    白巧桂了然。


    有人上楼雅间去,也有那般不多讲究的男子血气旺,不怕冷的就在大堂中吃。


    那瞧菜谱的男子眼睛往羊鞭汤上多瞄了两眼,小伙计嘴儿快:“官人,咱们长春居的羊鞭汤最是一绝,入得有枸杞子,补阳最是了得。”


    桌子上轰然一笑:“点你当吃些壮阳菜,瞧着面儿虚嘴皮白的。”


    男子面上一臊,将伙计骂了一通:“甚么羊鞭汤,我从不吃那物。”


    “去去去,谁要吃你这菜。甚么食疗,没病没症的,我来食疗个甚。”


    说罢,嘴里骂骂咧咧的就去了。


    白巧桂摇摇头,又气又好笑:“这愣头伙计,哪个男子受得他这般介绍羊鞭汤的。”


    萧元宝道:“铺子一开,也就晓得了不足之处。得去与掌柜说上一声,教他们点这些菜的时候别那般张扬,否则悉心研做的那一页补阳菜,教他们那般介绍,谁还好意思点吃。”


    罢了,萧元宝把那伙计唤到身前来,宽慰了两句。


    两人在角落上瞧着一波波进来的客,外头的表演不绝,进来的人也便没断。


    萧元宝两只眼睛仔细的瞧着进出的人,似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外头的空地上,只鲜少停了一两辆马车。


    在铺子里守了小半日,两人才离去。


    出了长春楼,人也没急着走,而是去了外头的马车上。


    萧元宝谴了文哥儿与红棠去问那般从铺子里出来的食客,状似是想进门去吃菜,故打听一番去吃了的人味道如何。


    “倒是不差,吃着多是温润滋补。我来的时候一双脚冰冷,吃了一锅子猪蹄子汤,浑身的暖和了,脚底下也发燥。那汤里也不晓得入的是些甚么食材,总之能见着些药材。”


    红棠问道:“放了药材可不就是一锅子药汤了,那不就是吃药一般。”


    “倒是没有,口味很好,不觉着像在吃药。”


    食客说的中肯:“店里头还有坐堂的大夫,与人把脉看诊咧。是女医,还有一个夫郎,怪是好,只我也没好意思前去看脉。”


    红棠道:“那听起来还不差。”


    “只一点不好。”


    红棠闻言,连忙问:“怎的?”


    “价格也忒贵了些。那样一个莲花盆子的猪蹄养颜汤,竟就要六十六个铜子,虽说滋味好,也入了药材,可别家食肆里头的猪蹄汤才五十几个钱。”


    “这朝开业买一赠一,赠的也只半盆子的量,这倒是没甚么,外头的食肆也都是这般。只如今开业前三日姑且是买一赠一,吃着还算合适,若是待着开业的实惠过了,那价格可就贵了。”


    红棠听此,道:“同样的食材,不同的铺子不同的做法,价格也不同。若是在安华楼里,这一盆子蹄汤不得上百文钱去。”


    食客笑道:“是这么个理,我也只是牢骚一句。”


    红棠谢了食客,转回去将话说与萧元宝还有白巧桂听。


    两人听罢,都默了下来。


    其实价格定出来的时候,两人都觉得有些高了。


    同样的食材,一道菜做出来价格比同等的食肆都要贵上那么十来个钱。


    却也不是他们图暴利,实在是用的药材和食材都是好的,几厢下来得要定这个数,才有些赚头,不至于亏本经营。


    彼时心中也忧愁,会不会因价格高了没有食客来。


    可心中固然生了些忧虑,一时却也没有解决的法子,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先前的担忧显现出些苗头来,两人心理都不免有些忐忑。


    萧元宝道:“食客多是嫌食肆菜价高的,咱们出门下馆子,也一样爱如此念叨一句。且先经营些日子来看,若有甚么不对之处,再想办法。”


    白巧桂点点头:“也只有这般了。”


    回去家里时,祁北南都已经下职回来了。


    “如何,今日开业可还顺利?”


    祁北南家来见着萧元宝还没回来,换下了官袍,正说是要过去看看,倒是不想人便回来了。


    “也就是正常流程。”


    萧元宝解下斗篷:“请的技人在门口热闹了一番,周遭的人就来吃菜了。”


    他没急着与祁北南说今日开业发现的一些问题,这几日还在开业,生意好坏一时还不能全然瞧出。


    待着再过两日,祁北南也休沐了,空闲的时间长,若是铺子那头不好,他再与他说便是。


    如此,又去了两日。


    萧元宝跟白巧桂日日都过去看上一眼,生意还是那般,倒一直在见客。


    看了账本,这几日都在实惠,便是店里头看着多热闹,进账的数目也并不乐观。


    待着第四日上,开业的实惠结束了,生意是何模样,慢慢的开始显露了出来。


    萧元宝和白巧桂是饭点午间的时候去的,到食肆外头时,隐约就瞧出了门口进出不如前头三日了。


    待着进了食肆时,店里的生意更是教人觉着伶仃。


    大堂里头就两桌子人,问了雅间,只定了一间出去。


    “经营生意是长久的事情,需得沉住气。”


    萧元宝与白巧桂道:“这才开始,咱不能泄气。”


    这几日过去了,很快就是过年。


    吃团圆饭,应酬,家里头忙碌,一时间也便没空闲日日去食肆里头看。


    待着初四的时候,萧元宝才与祁北南一同过去查看生意。


    这一去,听得掌柜言,生意打第四日起就不温不火的。


    萧元宝瞧看了账簿,日里进账不到两贯钱。


    他眉头紧蹙,如此这般一个月下去,所挣还不够开销的。


    这朝可真是有些急了。


    回去他便钻进了书房里头,将账通算了一遍。


    铺子月赁金便要十八贯钱,赁用的伙计灶人,一杆子人月钱得开支三十余贯钱出去,再采买食材,料子,柴火月里的开销不得了。


    按照这般进账,亏着经营,如何能长久下去。


    萧元宝动了些想要调菜价的心思,只提笔将成本一算,又发觉调不动。


    他有些上火,心里烦躁的很。


    这生意起心做的时候,他还挺有信心,鼓动了桂姐儿来与他一道做。


    可开了业才发觉与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虽说做生意,亏钱那是寻常事,并未一本万利的美事。


    只他自己亏钱还好,若连累着桂姐儿亏钱,心里难免愧疚。


    桂姐儿夫妇俩手头上的银钱本就不多宽裕,为着这生意,咬牙拿了家底儿出来。


    要是家底子亏了,桂姐儿如何还做医馆。


    祁北南端着一盏羮进书房时,就瞧着俯在桌案前的人低着个脑袋,两只手烦恼的揉着头发。


    “头发可是得罪了你,这般将蹂躏。”


    萧元宝闻声抬头,可怜的看着祁北南:“铺子里的生意,今日你也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祁北南过去挨着人坐下:“午间饭也没吃两口,来把这八宝羹给吃完,我再与你说谈。”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墨眉明眸,一张俊脸。


    他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依言将一碗八宝羮给吃了。


    祁北南见他乖乖将东西吃了个干净,这才张口:“我见你开长春居,很是条理谨慎,可谓是用了不少心思。”


    “然今生意却并不乐观,出乎意外。”


    萧元宝道:“与食客打听了,说味道是好的,吃着也可见些疗效,可嫌价高了。”


    祁北南道:“那你做食疗的时候,可想过,长春居主要是想招揽什麽样的客?”


    “什麽意思?”


    “安华楼富贵奢华,所想招待的,不说全数是能够一掷千金的人物,但至少也是富贵之人。天下生意,是不能够将男女老少富贵贫寒的人群全数都给照料妥当的,针对其中一些,已足够经营。”


    萧元宝眉头紧锁,忽的明悟了些过来。


    亏得是他早先与桂姐儿说那个富商求丹的故事,光想着是连富贵至极的人物都想要长生,想那些不愁吃穿的人当也都会舍得花银子保养身体。


    其实这时候,便该想到他们长春居已经选定了要做富贵之人的生意。


    为此开业那日,他瞧见外头鲜少停着马车,就觉出了些怪。


    只当时有那般看热闹图实惠进来尝鲜的客人进了铺子,瞧着怪是红火热闹,也就没有深究那些出门乘马车的人不曾来会怎么样。


    结果便是寻常人家手头不够宽裕,还不全然舍得花费银钱来保养身子,吃了两回虽觉得东西好,可也舍不下银子再来。


    然则那些舍得花钱,又不惧菜价高低的人,却又没来。


    “那他们作何不来?”


    萧元宝苦恼,这教他想不明白。


    他看别家铺子开业都是这般造势的,那些个绸缎庄,糕点铺,也如此开业,还没他们弄的热闹呢。


    那些高门显贵的人家,照样也都进去逛买。


    不说人究竟进去买没买东西,可外头停着的马车轿儿是不少的。


    祁北南笑道:“食疗店不是寻常食肆,是作何的,为保养身子开的。人也都是觉着身子不痛快了,吃了这苦头才后知后觉身子康健的要紧之处,这时候才会想着保养。少有那般精壮如牛的还想着保养的。”


    “为此一说保养,就教人觉着身子弱,有病痛。”


    “富贵人家都好脸面,如何好舍下面子公然进来食疗店里头吃保养品的。自家人晓得身子弱些也就罢了,教外人瞧去,又落得人说闲。笑身子弱,有病症,难生养,指不准还影响了嫁娶。”


    萧元宝醍醐灌顶。


    其实身子差,合该是教人多关切照料的,可这世间真又有几人能怜他人弱的。


    尤其这些富贵高门,衣食不愁日子多乏味,巴不得看人闲的。


    祁北南道:“就好比是先前开业的时候,你与我说伙计同男子点羊鞭汤一般。那人就是想吃,可碍于旁人笑话,也只有羞恼着甩袖去了的。”


    “你想想法子,如何能教这些富贵高门人不张扬的吃到食楼里的菜。若是铺子经营所选中的这群人还是不买账,届时再思考生意是否能继续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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