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别来无恙
在用精致的金属平勺将舒芙蕾一分为二后, 浅白奶油的下方露出了盘子中央的纹路。
仔细看来,其设计是和中央赌场的大厅地砖上的纹路同出一脉。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蒲千阳真诚地在内心夸赞了一句许隆的品牌化策略做得真是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他同样发现这靠近餐盘底部舒芙蕾似乎有一些特殊的处理方式。
蒲千阳回忆了一下, 上次经由“快递小哥”送来的舒芙蕾似乎因为没有办法避免的颠簸使得底部这个部分遭到了破坏。
用餐勺将软弹的甜品铲起送入嘴中,蒲千阳仔细品尝了一下。
“现做的确实好吃。”他偏头看向祝云宵,“那你平常为什么不在家做这个?”
祝云宵立刻给出了解释:“不是我不想,是家里的灶台的温度控制不是很稳定。”
他用餐勺舀起撒着朱古力粉的舒芙蕾顶壳朝蒲千阳示意:“就很难把表面的脆壳煎得这么均匀。”
顺手把餐勺上最为精华的部分递到蒲千阳嘴边,祝云宵又说:“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 我也可以想想办法。”
原本打算张嘴收下这份实体化偏爱的蒲千阳瞬间停顿了自己的动作, 缓缓抬眼:“打住,其他时候你都挺靠谱的,但每次到这种时候只要你一想办法我就害怕。”
祝云宵感觉自己枉蒙了不白之冤。
他略带委屈地问:“我怎么了啊。”
蒲千阳看着面前像是垂下了“耳朵”的大狗完全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例子可太多了。”
一口将祝云宵递过来的部分吃掉,蒲千阳用餐勺蘸着一边从略微融化的冰激凌上流淌下来的裹挟着彩色果酱的液体, 在盘子的中间用几条线条绘制出了自己阳台的景象, 甚至还用一边的薄荷叶模拟出了那两盆祝云宵实验室统一配发的绿植。
“甚至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啊。”
伸手用餐勺蘸了一下祝云宵盘子中颜色不同的冰激凌, 蒲千阳又在“阳台”上绘制了一个蜂箱。
“要不要我提醒一下, 你为了追求最好的蜂蜜质量在阳台种花引蜂的害得淑女二代两个爪子连带半边脸肿了一个月的丰功伟绩呢?”
“我觉得这件事责任不在我。”祝云宵把残存了一点奶油的餐勺放到嘴边, 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还没有追究它把我蜂蜜全都打翻的事情呢。”
选择无脑护猫的蒲千阳假装没有听见后半句,“不过换个灶的方案倒是可行, 是去线下店看还是网上买都依你。”
祝云宵自然不会现在跟蒲千阳纠结偏心的问题,反正讨个公道的机会多的是。
过了一段时间,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上去吗?”
“走着。”蒲千阳把被扫荡一空的餐盘向前一推, 随后就跟着祝云宵朝着一侧旋转上升的扶梯方向走去。
然而等到两人从扶梯走出来,却发现周围的气氛与之前的热络状态相比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有一张正对着楼梯口的长桌此时被撤得只剩下了两把属于宾客以及一把属于发牌荷官的座椅。
而此时, 其中一张座椅上已经坐了一人,并在两人来到二楼的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投了过来。
很明显,那人已经恭候祝云宵多时了——
坐在那里的吴芸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下的筹码,“两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请坐。”她朝着空的座位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而被她邀请的人,自然就是祝云宵了。
把手放下来后,吴芸又说:“公平起见,不如这次小蒲来当发牌员吧。”
被点名的蒲千阳抬手指向自己,“我吗?不太好吧。我最多懂个三脚猫的规则而已。”
吴芸微笑:“正因为你不会,所以,我们才可以保证足够的公平。”
言语中完全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蒲千阳用眼神征求祝云宵的意见,在对方轻轻点头后,便走到了荷官的位置上。
“一副全新的牌,自然要从洗牌开始操作才对。”吴芸虽然嘴上指导着蒲千阳可眼神始终都盯在祝云宵身上,“我建议你多洗几次,期间多换几种切牌方式。不然你以为手里的牌顺序已然打乱,但对我们来说其实与明牌没什么区别。”
既然人家都这么指点了,那蒲千阳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即使在普通人中已经是洗牌切牌佼佼者,可蒲千阳手下传出的洗牌声响与与远处那些荷官手下发出洗牌声响依然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术业有专攻,没办法的。
吴芸看着在自己对面入座的祝云宵,柔声地问:“我们是不是很久没坐在一块聊天了。”
祝云宵淡淡答道:“其实算起来应该也没有很久。前年除夕大宴的时候,我有替汤彦跟你打过招呼。”
吴芸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很久了。”
她用手掌沿着比桌面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平切出去。
“上次你叫我妈妈,还只有这么高。”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独属于母亲的慈爱。
既然话题已经走到这里了,祝云宵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不再这么称呼你了吗?”
吴芸的动作稍显凝滞,在收回手后,她说:“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
但是……
虽然很想将“但是”以及“但是”之后的辩解内容说出口,可吴芸突然发现,这些解释完全没有意义。
一来,现在坐在她对面的祝云宵也当过白手套,那么如今的他自然能明白在祝潇突然消失并且留下满城风雨后作为将祝潇引进门的师父、夫人,以及带祝潇入龙虎局的上一代白手套的自己到底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可他选择不接受。
二来,时间不能倒流,伤害已然造就,并且在经年的搁置中化为了深可见骨的疤痕。
那是自己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的沟壑。
“对不起。”最后吴芸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祝云宵真诚地道歉,“云宵,你,可以原谅我吗?”
祝云宵没有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只是将双手平放在了桌面。
这是行家中等待发牌的标准姿势。
“前辈,请吧。”他看着吴芸,“拿你应该拿的牌。”
现在的我不需要你的放水了。
而那位愿意配合你放水的人已经不在了——
祝潇又一次在吴芸的暗箱操作下惜败于祝云宵。
虽然他早就发现了吴芸的小动作,但是他不打算拆穿。
才不是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完全来不及了呢!
看着因为获得了当日家庭练习作业减免权限而欢脱地小碎步蹦走的祝云宵,祝潇无奈地看向吴芸:“亲爱的,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慈母多败儿’啊?”
“不知道啊,我又没读过书。”吴芸歪过头,无辜地朝自己丈夫眨眨眼。
祝潇眯起眼睛,“又来跟我卖惨是吧!”
为了切实地表达自己的愤怒,祝潇站起身,挽着袖子就朝着吴芸走了过来。
吴芸立刻也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远离祝潇的方向后退。
两人围着刚刚祝云宵坐着的高背沙发椅形成了秦王绕柱之势。
“哪有卖惨一说!”她一边移动闪躲继续用真诚的眼神看着祝潇,试图打动对方,“我是真没读过书啊。”
“是吗?”祝潇先是一个晃步骗得吴芸把重心朝着自己预估的方向偏移过去,随后单手撑着椅背直接越过了这唯一的障碍物把吴芸扑倒在地。
反手挠上吴芸的两肋,祝宵同吴芸同款的真诚眼神看着吴芸:“那要不我教教你吧。就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跟咱儿子当同学。”
躲避不得被皮肤传来的痒意激得泪都出来的吴芸推搡着对方,叫道:“不要不学!好丢人!”
“学学学!外国还有一句古话,‘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要么是十年前要么是现在’。你知道原文怎么念吗?不会的话我也可以教你,赠送的。”
被客厅里吵闹声打扰到的祝云宵推开门缝,看着那两人堆在一块场景眉头一紧。
爸爸好像在欺负妈妈。
爸爸坏,妈妈好。
反正,我以后肯定不会欺负我喜欢的人的——
“抱歉打扰两位的交流。”反复确认手中的牌的顺序已经乱到找不出任何规律后,蒲千阳终于介入了两人的谈话,“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要玩什么呢?”
吴芸转过头,和颜悦色地问:“小蒲一般喜欢什么。”
“□□算吧?我真不会多少玩法。”被迫赶鸭子上架的蒲千阳苦笑道,“阿姨您想,毕竟无论我跟他玩什么,不都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吗?”
吴芸倒是不介意,“那就□□。”
得到两位参与人的确认后,蒲千阳先学着之前见过的荷官的动作将两人的ID卡插到了桌边的计数机器中,然后开始发牌。
按照□□的经典规则,每位参与人起手会拿到两张卡牌。
掀起被蒲千阳推到面前的纸牌,吴芸只扫了一眼就又把牌扣了回去。
“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
“要从仓库带样东西走。”祝云宵也不隐瞒,毕竟现在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东西?”
“暂时保密,免得你现在让人去动手脚。”
“为了礼雅堂?”
“为了祝潇。”
听到祝云宵提到了这个名字,吴芸骤然抬眼。
“怎么讲?”
“与你无关。”
恰逢蒲千阳把牌局布置完毕,他便打断批评道:“云仔,再这样下去不礼貌了哦。”
当然,蒲千阳这么做的核心目的还是减缓两人之间焦灼的氛围。
吴芸感知到了蒲千阳的好意,说道:“你是叫他云仔吗?好可爱的称呼。”
“因为他确实很可爱啊。”蒲千阳回以一个乖巧的长辈亲和微笑,“阿姨你有所不知。”
他清清嗓子。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港城大学开学典礼博士代表发言人,连续三年一等奖学金获得者,特首钦点优秀交换生,家庭翻花绳港城赛区第二名。”
“顺便说一下,第一名是我。”
一个个或正经或不正经的荣誉和称号从蒲千阳的嘴中丝滑地说出,如同不同大小的珠玉倾倒而下般落在了吴芸的心上。
“这样啊。”吴芸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丝隐约的笑意,“真好。”
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他过得好像很幸福。
“那么拿出你的本事吧,祝云宵先生。”吴芸将之前自己扣在桌面的卡牌拿了起来,“你还要从我这里连胜两场才能拿到进入仓库选品的入场券呢。”——
因为那串id后方的数字久久没有变化,那些原本心情非常激动时刻关注着大屏幕的人们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事情上边。
直到……
“靠啊!见证历史了家人们!”
第一个发现ID后方的数字从“13”变成“14”的人下意识激动地来上了一句国骂。
然后他因为过于激动甚至把手中拿着的饮料重重砸在了桌面上,致使从杯身中飞溅起的液体扑湿了相邻的人半个身子。
而这句字正腔圆而且完全是出于敬佩而诞生的国骂又连锁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最终再次让所有人注意到了那久久没有变化的屏幕。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本的“14”又陡然跃升到了“15”。
第302章 来自祝潇的线索
“恭喜id为7429264的客人, 您即将获得进入中央塔礼品室挑选一件物品的机会。”温柔甜美的电子女声在念出程序设定的播报内容的同时,当前在中央赌场游玩的人群也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
两种声音相互交织在一起,其发出的声浪宛如在国王的加冕典礼上奏响的礼炮般从几人所在的平台下方翻涌上来。
“你赢了。”吴芸把手中的牌型往桌面一掷, 随后用手指揉上了她的太阳穴,“人要服老啊。”
这两局牌中,无论是祝云宵还是吴芸都没有去做任何的手脚,只是像那些最普通不过的游客一般,从荷官手中接过他们应该被分得的牌, 然后依靠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去进退。
“运气好而已。”祝云宵把手牌摊到面前, 淡淡道,“人也要见好就收。”
这句“见好就收”明显是话里有话。
刚刚才终于从荷官的角色解放出来的蒲千阳长叹一声,又立刻进入了母子关系调理大师的角色。
“阿姨别误会,云仔的意思是有些事情能交给小辈去做就交给小辈去做。”他将两边散落在桌面上的卡牌收拢回来随便整理了一下,“不过今天怎么是您在这里啊?许隆她人呢?”
“最近中央塔有不少合作都被礼雅堂撬走了, 她着急。”吴芸也不掩饰, 非常坦诚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她的中央塔娱乐化策略才起效, 不能给别人攻击她不务正业的由头。即使问题根源不在她。”
更何况就算吴芸不坦诚也没什么意义, 搞得好像这些事瞒得住对面的这两人一样。
“这样啊, 那她最近应该是相当忙了。”蒲千阳回忆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曾铎的出行频率以及这人疲惫条的增加幅度,心中了然。
“而我愿意在这里帮她一把完全是出于一种‘前辈和同事的情谊’。”吴芸并没有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属于她的芯片卡, 只是微微抬首朝着不远处那间从外表上看几乎与墙壁合为一体的电梯示意了一下。
“后续的流程没有变化,你们自己下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话间,她站起身,走到平台的围栏边上侧身向下望去。
那里的人们还沉浸在居然有人能突破十五连胜的关卡的震惊以及下一个突破十五连胜的人或许就是自己的狂热中。
但这十五连胜是设给“行业翘楚”的挑战也是旧时中央塔挖掘人才的策略, 普通人想纯靠运气逆天改命,还是难了些。
吴芸嘴角微扬。
即使这里的装潢和设备统统都被换了一遍, 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自人心的野心与贪婪诞生的热浪。
“相比于十七层,还是这里热闹,有趣。”吴芸用手了撩了一下碎发,露出今天她戴在耳边的红宝石耳饰,“我喜欢。”
蒲千阳见状便主动沿着吴芸递的台阶下了。
“谢谢阿姨。”他将两张芯片卡都塞到了祝云宵胸前的口袋里。
得了准入资格,祝云宵原本想转身就走,可那边蒲千阳居然用手勾住了刚刚他塞了卡片的口袋硬是把人拽了回来。
“阿姨给的,说谢谢。”
……
祝云宵抬手包住蒲千阳的几根手指,微微施力想把它们拽脱。
可平日里对祝云宵基本百依百顺的蒲千阳今天大一副如果祝云宵今天不说谢谢他就不放人的样子。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几番拉扯后,还是祝云宵退了一步。
“谢谢。”他轻声说。
吴芸注视着下方只微微点头以示回应,随后在听到两人离开的脚步声后就转过身将目光放在了伴着祝云宵身影离去的蒲千阳身上。
人年少的时候最好不要遇到太过于惊艳的人,否则终其一生都会生活在那个宛如惊鸿一瞥的掠影中。
除非……
那边电梯门在缓缓合拢之前,从电梯后侧被搭理的一尘不染的落地镜中,吴芸能看到蒲千阳轻轻将手扣拢在祝云宵的十指之间,上半身凑过去一副非常亲昵的样子。
除非那掠影也能够钟情于你,愿意如同流星般自高空万里划过一道明丽的光辉坠落入怀——
拿着真“令箭”的蒲千阳在回到那家艺术品销售处的时候立刻趾高气扬了起来。
在祝云宵用吴芸的卡刷开门禁,两人走上楼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点兵点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他早就想试试说这种台词是什么感受了。
“好的。”之前的销售主管也没敢纠正按照规矩蒲千阳只能挑选一件带走的事实,便开始指挥员工把刚刚被蒲千阳指到的几件物品取下开始打包。
看到这几人认真的动作,蒲千阳立刻意识到自己玩笑有些过火了。
“不是,我开玩笑的。”他连忙拦住了那些员工,直直地指向了那张被挂在楼梯拐角处孤苦伶仃的写实画,“我们只要那个就好。”
这次轮到销售主管不理解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在中央塔中连胜十五轮才获得进入这里以近乎白送的价格买下一件物品的机会浪费在这中明显没什么艺术和商业价值的物件上?
但看着蒲千阳的表情,阅人无数的销售主管意识到这人居然是认真地钦点那副作品。
“好的。”他再次答道。
无所谓,他只是一个只想每天正常上班准时下班每个月能拿到足额工资和可遇不可求的提成的普通人罢了。
整个过程中,祝云宵一言未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祝潇留下来的画。
他突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来这里看看。
对于祝潇来说,香城虽然很大,大到足够让不同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黄河之水浪滔滔。
但香城对他来说也非常小,小到无论他去哪里都会引起一些注视,这些注视如果能化为实体定然能把他从头到脚剐三周下来。
所以如果他想要留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多选择。
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想到呢!
如果能早一些想到……
“又钻牛角尖了?”一声清朗明晰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刚刚蒲千阳在帮员工将画作搬下来的时候只瞥祝云宵一瞥就猜到了对方当前的所思所想。
他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摩挲了一下,“这里光线不好,回家再看仔细。”
祝云宵只一轻轻偏头就靠在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这夜夜相伴的熟悉感受令他异常安心。
“……好。”他小幅度蹭了一下对方以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祝云宵再转回过头,那边手脚麻利的工作人员已经用厚实的白色纸张把祝潇留下的画作封上了最后一个角,并在两人的注视下用宽透明胶带将它前前后后裹了三圈——
等两人回到礼雅堂老宅将画作从车中搬出来的时候,一张被对折起来插在画作后方的打印纸掉了出来。
蒲千阳将打印纸捡起,浏览完上边写的字后将其转交给祝云宵。
“她写的吧?”祝云宵并没有接过那张纸,只淡淡道,“你读给我就好。”
“你确定?”
“确定。以及你那边可以先松手了。”
把画作彻底交接到祝云宵的手上,蒲千阳清清嗓子,学着吴芸的语调念起了打印纸上的内容:
既然你说让我别管,那我尊重你作为祝潇和我的儿子兼中央塔的客人的权利。
但同样,在这之后,你也没有办法阻止身为祝潇师父兼妻子的我的行动了。
祝好。
——吴芸
“不回信吗?”念毕,蒲千阳拿着打印纸朝祝云宵挥动了两下,
“不回了。”把画立在靠墙的矮桌上,祝云宵从一旁拿起了美工刀。
“赶在她之前让一切水落石出,就是最好的回信。”
闪着寒光的美术刀的刀刃浅浅地插入透明的胶带,然后轻巧流畅地将其沿着画作的一条长边和一条短边划了开。
在那层层叠叠的白纸翘起了一个角后,他抓着那个角向上一掀开。
滋啦——
纸张沿着一道圆弧状的轨迹被撕成了两半,露出了那深绿的牌桌,以及坐在庄家位置的女人的一片衣角。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下,很快那个身着旗袍拿着水烟斗的女人再次出现在了蒲千阳的面前,相伴而来的还有。她左手边下家黄仙,右手边的灰仙,以及对家的柳仙。
可这女人却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将玉颈扭转,媚眼如丝地朝外斜眼观着赏画的人。
蒲千阳回忆着当时许隆对这张画作的分析,挑拣着重点朝祝云宵复述了一遍。
这麻将带着东南西北风,是一套一百三十六张的标准麻将。
场上女人能凑牌型基本上被上下家明面上的两碰一杠全拦截走了,而唯一可能凑成一碰的可能性被对家的柳仙拿捏在手里。
“无论是被做了局,还是就这么时运不济,她如果不打算变化自己的手牌,那就是在等一张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牌了。”复述完毕,蒲千阳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许隆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也不对。”祝云宵后退一步看着画作,与那女人静静地对视,“你知道牌场如战场,战术和战略同样重要。”
蒲千阳没有说话,他在倾听也在欣赏。
每当祝云宵开始像一个深谋远虑的帝王一般从全盘的高度俯瞰眼前之事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会回忆起自己在香城外交公馆见到的那个白手套。
“许隆的很多策略和思考方式是从汤彦那里沿袭下来的。”
“汤彦的风格是求稳,去利用开盘前的一切契机去营造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但祝潇不一样。”祝云宵语气非常肯定,“他觉得富贵就是要险中求,一力降十会。”
“所以,如果这是他给我留的线索,那么谜底一定就在谜面上。”
他话音刚落,恰逢云层翻滚光影挪移,一道强光穿透画作背后的窗户照射过来。
“好家伙。同一个思路一以贯之,真是有够狡猾的。”看着投射在地面的那有些亲切的图像碎片,蒲千阳轻笑一声,“或许在另一个时间线里祝潇先生是一个不错的推理小说家也说不定呢。”
第303章 是,也不是
因为这是画, 而画的背后一般都是墙。
所以在祝潇将这幅画偷梁换柱地藏进仓库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当真是剑走偏锋,令人佩服。
有了之前那次拼图的经验, 这次蒲千阳和祝云宵对于拼图的难度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预期。
外加上这次“麻将”带来的投影天然被分成了四组,因此将其中花纹拼接起来的难度指数下降。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很短时间就能搞定的事情。
蒲千阳和祝云宵拿着纸和笔,将从画中投射下来的花纹拓写下来。
期间每过一段时间还要依着阳光的照射角度调整画的位置,不然那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光影便会立刻消弭于无形。
两个人或坐或跪地在地面上拼接花纹。
没办法, 家里的那台装了专项破译程序的台式机又没带过来, 只能靠人力了。
两人前前后后花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勉强拼凑出了其中一个结果。
蒲千阳直起弯了许久的腰,然后清晰地听到了几声来自自己骨节之间摩擦的响动。
久坐和久站都不利于身体健康,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他更愿意站着。
“如果流程不变的话, 那么接下来……”蒲千阳话还没说完, 便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待到他接起电话并打开外放后, 季岚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不管你们之前和现在在做什么。”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 与当时在地下室里疯狂动用私刑几乎达到了泄愤程度的那个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五分钟后进我发给你的链接的直播间。”
不等蒲千阳追问缘由以及这个直播间是干什么的, 季岚那边就挂了电话。
“你要一块看吗?”蒲千阳把手搭在祝云宵的头顶挼弄对方的头发。
“不了,我想把祝潇留下来的信息先拼出来。”祝云宵头也没抬, 只是继续在尝试那被拓写下来的花纹拼接起来的可能性,“当时年龄小,所以我对季平之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因此你看和我看的效果是一样的。”
“更何况, 你来看还有一个特别的好处。”
“哦?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处?”
“季平之是祝潇的朋友,你也算是祝潇的朋友。”祝云宵把蒲千阳的手从自己头顶拿了下来, 轻轻拍了两下,“或许你们可以有一些‘特别’的共同语言。”
听闻此言,蒲千阳动作一顿,“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我勉强就当你在夸我吧。”
*
蒲千阳在床上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踩着五分钟的极限点开了季岚发给自己的链接。
在进度条加载完毕后,链接带着他跳转进入了一个围观人数大概在十万有余的直播间。
看着直播间的标题,以及出现在画面中央的人物,他大概猜到为什么季岚会让自己和祝云宵来看这个直播了。
画面中,身为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现任会长的蒋菲正陪同一位香城文化界已经退休的泰斗级人物朝着一处其貌不扬的建筑走去。
蒋菲一手拿着带着直播平台logo的麦克风,另一只手亲昵地挽着那位泰斗,“非常荣幸今天沾老前辈光,不然我一届商人能有这个机会突击检查香城历史博物馆的仓库呢。”
“蒋会长说笑了。”泰斗和蔼地微笑道,“如果没有你们基金会引入的商业化运作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些老物件,大概香城历史博物馆还会是那副门可罗雀的模样。”
“比如这个什么直播,我都搞不明白这些年轻人的新鲜物件。”
蒋菲不置可否,只是回道:“举手之劳,老前辈不必挂怀啦。”
跨过几道门槛,伴随着泰斗娓娓道来的讲解,两人漫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落成的这栋建筑中,将各式各样的文物一一清点过去。
“刚刚你们路过的那个箱子是拿来干什么的。”负责把控直播节奏的蒋菲突然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蒲千阳在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下意识地坐了一点起来。
因为直播间的观众热情地过分,弹幕刷得也非常频繁,为了保证流畅的观看起眼他就把半数的弹幕都给屏蔽了。
作为观众的自己尚且如此,那么身兼数职的蒋菲又是怎么在这么多弹幕中独独挑出这么一条的呢?
绝对是提前安排的。
听到蒋菲的提问,泰斗朝来路张望了一下,然后很快就锁定了对应的物件,“刚刚观众问的是这个吗?”
“对吗?”蒋菲装模作样地看着屏幕问,好像是真的在寻找那个发问的账号一样。
随后她点头,“没错就是那个。”
镜头朝着蒋菲指着的方向移动过去,最后聚焦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木箱上边。
等到聚焦完成后,屏幕前的观众才发现这木箱的榫卯拼接细节其实非常到位,表面也打磨得非常细致。
甚至有一些懂行的观众指出这木箱所使用的木材并不是一致的,有些木材是用来吸湿的,有些木材是用来驱虫的。
至此,屏幕前的所有人都对它有了一个共同的认知:绝非凡品。
蒋菲朝木箱内部看了一眼,问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这是修文物用的工具箱吧?”
工具箱?
这么“精致”的一个木箱居然是工具箱?
蒋菲看到弹幕的反馈,向泰斗请求道:“请问它能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吗?我想直播间的观众应该很少知道旧时候的手艺人是怎么修补文物的。”
泰斗点点头。
在等待仓库的工作人员把木箱取出来的过程中,蒋菲开始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起来。
“刚刚在往里看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她微笑着说,“这里边原本排列整齐的工具被拿出来了几样,而这几样工具大概屏幕前的各位是绝对没见过的。”
她话音刚落,那边戴着手套的工作人员便顺着她的话对着镜头展示了几样工具。
“这里可以跟大家猜个谜,这几件工具是拿来干什么的。”
“猜对有奖没有?可以有啊,只要我能做到就行。”蒋菲笑道,“老前辈,请出题。”
泰斗看着蒋菲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顽皮的小辈,无可奈何地说:“在杂类文物中又一个比较特殊的种类,它是日用品但也是装饰品,而且非常精贵,稍微有任何的抖动都会影响它的表现。请问这是什么?”
蒋菲凑到一边的显示器上开始仔细浏览起弹幕。
“啊,我好像还没看到正确答案呢。”
“刚刚有人猜得很接近了!”
“精密仪器,这范围太大了。”
“对的对的,就是机械表。”蒋菲向泰斗确认后开始讲解,“因为那个时候的机械构造已经非常复杂了可加工工艺可没有现在这么先进,所以如果想要校准或者调试的话只能依靠人力……”
然而后边的内容蒲千阳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已经全身心地开始思考起来。
类似于钟表的精密仪器……
黄金……
二十年前的香城……
因为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联想中,直到手机从他的手中滑落砸到胸口,他才从自己的思维殿堂中走出来。
然后他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翻了下来,动静之大甚至引起了祝云宵的侧目。
“给我三天时间,我要回那边一趟。”蒲千阳开始翻找自己的证件。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需要一个第三方的验证。”
“等着我的消息吧。”
“我觉得大概率会是个好消息。”——
“这谁啊?”市政府办公厅中一些人看着已经在待客区坐了许久的蒲千阳窃窃私语。
然而下一秒,一个被握成卷的文件就砸在了这些人的头顶。
无端挨揍的几人愤怒地抬头,但在看到敲自己脑袋的人是他们的直属领导后又偃旗息鼓了。
“在这里办事有一条核心原则,今天我再跟你们强调一遍。”直属领导微微皱眉,“多做事少打听。”
挨了训的那几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有戚戚然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直属领导在看到四下无人后,走上前去对着蒲千阳说了一个房间号。
蒲千阳跟他道谢后,便起身朝着一侧的楼梯走过去。
看着蒲千阳远去的背影,这直属领导长出一口气。
每次这个男人出现就会有人要遭殃,不知道这次又会是那些个倒霉蛋。
在那人所说的房间号对应的房门上敲了三声,蒲千阳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薛队长这是又升官了。”他在会客椅上一坐,将手上的公文包放在了身侧,“这想见你一面都要提前预约通报了。”
此时的薛魁已经从一线退下来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其身材和发型也逐渐变成了令人民和下属信服的模样。
“托你的福,纪委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查那个竞标垄断的事儿,我也连带着被记挂起来了。”薛魁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放在了一边。
“什么话,这应该痛并快乐着。”蒲千阳轻轻晃了晃搭在自己大腿上的另一条腿,“要不是对方撞我脸上,我也没机会这么精准地狙击到这么一大团乌合之众啊。”
“撞你脸上?我看是撞你那个男朋友脸上了吧。”薛魁冷哼一声,拿起一边泡着红枸杞的瓷杯喝了一口。
“什么我的脸他的脸,都一样。”蒲千阳笑道,“这都欺负到头上了,那我不得给人家找找场子吗。”
薛魁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所以今天你来又是来给他找场子的?还找到我这里?”
“是,也不是。”说完这句话,蒲千阳把腿放了下去端正地坐了起来,“言归正传,这次我需要进入国家最高级级机密库的权限。”
第304章 整点新花样
在蒲千阳提出这个要求后,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薛魁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仔细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
通过对方坚定的眼神,他确定这人完全了解自己提出了一个如何难度绝群且不可思议的要求,一个若是被外人听到就很有可能拿去大做文章, 甚至直接断绝这人今后的政治生涯的要求。
但他依然提了。
薛魁把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一放,双手搭在自己的腹前,“什么叫‘是’,什么叫‘不是’,解释一下吧。”
此时的他的身份不是蒲千阳认识了十余年的薛魁队长, 而是掌握着接触那些在经年累月中沉淀下来的无数国家机密的钥匙的守夜人。
蒲千阳选择将当前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深知在绝对的权力面前, 一切花言巧语都不过是杂技。
只有取得了薛魁的信任和认可,自己才有机会继续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才有可能为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闹剧画上句号。
才有可能与祝云宵回归那最普通不过的生活。
“我不否认这件事的确和祝云宵有一定的直接关系,甚至可以说这次也是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撞上’这件事。”蒲千阳将手中的文件包打开,从其中掏出了祝潇的系列日记中的最后一本。
“祝潇。您也许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过没印象也不太影响。”蒲千阳将日记推到了薛魁面前。
薛魁在拿起日记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被写在侧面的名字。
“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他死之前干了一件大事。”
“多大的事儿?”
“以一己之力, 一夜之间, 带着十吨黄金消弭于无形。”蒲千阳在这句话的三个带有数字的地方都用手敲上了桌子。
配合过蒲千阳几次异想天开的行动计划的薛魁自然明白这三个词汇代表着什么。
一己之力——人力单薄;一夜之间——时间紧迫;十吨黄金——巨大的工作量。
换一个说法的话, 那就是刚刚被蒲千阳重点强调出来的三个特点相互交叠的地方构成了一个不可能三角。
于是他下意识问:“当真?”
“至少从目前已知的结果看是这样的。”蒲千阳把其余的自己整理出来的文件也同样摊平在了薛魁的桌面, “如果不是李日耀,也就是两年前去世的香城老爷子镇着, 大概香城可有得热闹看了。”
薛魁许久未曾被激发的好奇心被蒲千阳勾了起来,“那这人是怎么死的?”
“在返回黄金藏匿地点的时候被埋伏抓到的。”蒲千阳悄然把自己的猜测融入了陈述,毕竟无论是林启年还是林夫人都否认他们知道当年自己看护的是什么东西。
薛魁虽然从一线退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他损失了那从常年的工作中培养得来的敏锐嗅觉。
“为什么他要返回呢?”
“这也是我暂时不能理解的地方。”蒲千阳诚恳地说, “不过这种不理解,并不影响结果。那就是传说这十吨黄金的确不翼而飞。”
“这十吨黄金又是怎么来的?”
“主要来自于传言, 但不是空穴不来风。”在薛魁对自己的消息来源皱眉之前,蒲千阳终于把话题带到了今天他来拜访的核心目的上,“十吨黄金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吨黄金背后是什么。”?
曾几何时,在几次天衣无缝的配合之后,薛魁以为自己终于能跟上蒲千阳的思路了。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还是差得远。
不对,应该是蒲千阳这人实在是过于一骑绝尘了。
“在祝潇行动之前,还发生了另一件事。当时的香城政府联系到了一位当时香城中数一数二的文物修缮的手艺人。”蒲千阳没有给薛魁太多震惊的时间,继续自己的讲述。
“这人受邀去修了某种东西,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然后最近一段时间,这人的亲属通过一定手段终于寻到了这人当时带去的工具箱。可这工具箱里缺了几样特殊的修理工具。”
“经过专业人士的确认,这些工具是用来修理……”蒲千阳用非常凝练的语句配合桌面上的打印纸将目前自己和祝云宵在一通折腾后得到的信息悉数呈现在了薛魁面前,“精密仪器的。”
生怕薛魁没有体会到自己想表达的核心,他又强调了一次:“二十年前的,可能会出现在香城的,需要手艺人去修理的,手艺人要消失的,或许会与黄金这类金属相关的,精密仪器。”
在蒲千阳把这些关键词提炼出来后,薛魁立刻意识到了这人为什么这么直接地提出了“需要进入国家最高级级机密库的权限”的要求。
原本香城这个地点就够敏感了,再来上这么一出……
“打住吧,我知道了。”薛魁朝着皮质椅背上一靠,感觉自己头顶的血压要爆了。
每次这个蒲千阳都能给自己整点新花样。
之前的花样至少都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这次是直接给自己上了个巨大的难度啊。
如果蒲千阳所说的信息都是真的,那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等血压终于回落了几分后,薛魁说:“这事儿影响很大,得从长计议。”
“长不得。您不会觉得祝云宵那边拖得起吧。我这趟回来的前提可是把他押在香城这个狼窝虎穴当人质呢。”听到他这么说,蒲千阳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对面的人的官职远在自己之上,起立拍上桌子,“而且现在如果这事儿的真实面被翻出来摆上台,只会给两边政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然呢?你觉得这种级别的事情凭你凭我就可以决定了?”薛魁毫不迟疑地对拍了回去。
这句话反而提示了蒲千阳。
他收回手,施施然坐了下。
“不凭我,还有其他人搞得定?”
隔着一张办公桌,他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自带陷阱的笑容。
“不论是论工作能力,论对香城的熟悉,还是论能调动的资源,难道现在薛队长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人了吗?”
薛魁语塞。
还真……没有啊……
“这里我向您保证,以我和祝云宵二人的性命为赌,香城事香城毕,绝对不让这边感受到一点波澜。”
“你以为你们俩的命上称能算几两啊。”薛魁嘴上冷哼一声,手里却晃动鼠标唤醒了电脑屏幕,开始操作起来。
即使薛魁一般的人物,也会有不太擅长的地方。
比如用键盘打字。
要是换成其他的小事儿,比如出个文件什么的,他现在只需要拿起桌面上的座机听筒手上拨五个数字就能非常轻易地招来人替他把口述内容或者简易手稿扩充整理为一篇正式的文件。
但这件事不行,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经手他人。
等到薛魁终于用自己的一指禅把蒲千阳的需求传到系统里,在屏幕上那绿色方框的进度条走到末尾后,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水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椎。
左三圈,右三圈。
“等消息吧。”薛魁朝门外走去,目的地应该是茶水间。
心思七窍玲珑的蒲千阳敏锐察觉到了薛魁的言外之意,但为了确定自己没有过度理解,他问了一句:“在这里等?”
“你不会觉得这种级别的消息是你能在其他地方看得到的吧?”薛魁在将门带拢之前回了蒲千阳一个略带嫌弃的目光,“当然是只能在我的眼皮子下边看了。”
听到对方已经开始跟自己开玩笑了,蒲千阳微笑着捧场道:“那要是我得看很久呢?”
薛魁正气凛然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层层回荡着传来:“人民公仆,奉陪到底。”——
“你就这么让他回去了?”季岚难以置信。
他甚至很难说清祝潇在一副画里藏了线索二十年都无人发现这件事和祝云宵任凭蒲千阳回对岸这件事到底哪一件更让他震惊。
“是。”相反,祝云宵表现得非常淡然,目光始终落在祝潇留下来的画作上不曾挪移。
季岚冷笑一声:“你就不怕他不回来了?自从你给出祝潇留下的新线索后,全香城的人都盯着你呢。”
“被全城的人盯着又不是第一次了。”祝云宵后退一步,试图通过换一个视角的方式从中再挖掘一些信息,“他不会不回来的。我更怕他回不来。”
蒲千阳不在的期间,他一直都待在这张画所在的房间里,试图从中探寻到更多的线索。
是构图?是色彩?是材质?
或者是,他也是在寻求一个与“祝潇”相处的空间。
任凭祝云宵如何云淡风轻,那边季岚的心情已经烦郁到了一个极限。
祝云宵挖掘出新的信息交给曾铎,曾铎又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擅自把信息广而告之,导致礼雅堂的公信力被以许隆带头的诸多势力质疑了起来。
大事小事一窝蜂地凑在一堆。
而蒲千阳那边……
“我回来啦。”说曹操曹操到,蒲千阳推着齐小腿高的银色滚轮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间,顺手拿起了放在柜子上的打印纸。
“这是解读出来的新信息吗?”
看到蒲千阳,祝云宵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对的。”
“此系草井刀,就是紫金港呗?”沿袭着之前的解题思路,蒲千阳快速的领会到了祝潇留下的信息,然后就将那张纸随手放在一边,朝着季岚走来。
“季岚,我再跟你确定最后一次。”这好像是蒲千阳第一次叫季岚的本名,以往他都要称呼季岚为季总经理。
他一边朝着季岚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祝潇的笔记本。
“这日记中的缺页和涂抹,是你拿到的时候就如此吗?”蒲千阳直直地看着季岚。
“没错。”季岚毫不落下风地盯了回去,“十吨黄金失窃事发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保存了祝潇可能留下的信息。你们在港城收到的日记都是我抢救下来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感谢你的行动与坦诚,让我终于把答案的范围缩到了一个足够小的范畴里。”
“那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当年香城政府邀请季平之去修理的是什么了。”
季岚问:“是什么?”
“暂时保密。”蒲千阳叉腰转身,“我现在也知道祝潇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上‘抛妻弃子’‘背信弃义’‘独吞财富’这么一出了。”
祝云宵问:“为什么?”
蒲千阳答:“保家卫国。”?
祝云宵和季岚难得地暂时有了相似的感受的时候。
“你看,不说又要问,说了又不信。”蒲千阳一耸肩摊手,“所以,我只能复现给你们以及给全香城记挂着那十吨黄金的人看。”
他的身后的窗里容纳了香城的缩影。
二十年前的香城很大,大到足够成为诸多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
二十年前的香城很小,小到祝潇甚至连一个可以相信的帮手都寻不到,只能把线索悉数留给当时年仅六岁的祝云宵。
现在的香城又变得很大了,大到足够让一个藏匿了二十年的秘密,在一万个机缘巧合的碰撞下,终于得以重现天日。
第305章 最得意的项目
当蒲千阳还沉浸在与二十年前的祝潇的共鸣以及自己居然有机会帮对方将那无奈藏匿了二十多年的真相大白于天时, 祝云宵默默走了过来把人揽在怀里。
然后他的下一个动作是用脸颊贴上了蒲千阳的额头。
嗯,不带亲昵意味的那种。
而那边季岚就直接多了。
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烦躁地说:“你疯了吧?”
虽然接连两次被怀疑, 蒲千阳也不恼,就着祝云宵身体提供的天然支撑向后一靠休息了起来,面对季岚说:“季总经理你是了解我的。”
听到蒲千阳突然用一个久违的名号称呼自己,季岚心中的躁郁似乎缓解了几分。
毕竟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是一段虽然略显漫长无光但至少带着浅淡的闲适与温度的时光。
虽然集团中少不了明争暗斗, 但那里是一个只要你认真工作, 对上对下一视同仁地负责,就能获得好的结果与他人认可与信赖的单纯环境。
单纯到季岚都快舍不得离开了。
“在你我共事期间,我经手的项目,除非有什么极端不可抗力的影响,是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的, 不是吗?”蒲千阳言语之中意有所指, 他的手也轻轻搭在了祝云宵的手腕上并且轻轻拍了几下。
季岚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了潜台词。
蒲千阳所经手的最得意的项目, 正是祝云宵。
因为这个项目将贯穿他的一生, 所以他不会允许这个项目存在任何的纰漏与瑕疵。
一码归一码, 虽然季岚欣赏蒲千阳的态度, 但想要和得到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鸿沟的。
将原本按在眉心的手放下,季岚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就像在称呼为季总经理的时候他在会议中常做的那样。
“那么容我也提醒蒲经理两件事。”他正视着蒲千阳, “一,你已经从集团离职并且成为了政府的‘隐形编外人员’,所以很多之前来自于公司平台的服务于你成功的助力都不再存在。而你是独身一人回香城这件事也证明了,对面的政府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你的另一个助力也没了。”
“二, 先不论你从什么渠道得到了什么样的‘真相’,它能不能成为真相的决定权不在你的手上。那么这个‘真相’会不会直接让你和他双双死在这片土地上也说不定。”
季岚冷声问:“所以你现在凭什么认为你还能获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呢?”
蒲千阳听得很是认真, 在季岚发问结束后还稍微等了几秒,才反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先解决这两个问题吧。”
从祝云宵怀里出来,蒲千阳从一边拽了三把椅子过来,一把放在季岚身边,另两把并在一块,是给自己和祝云宵坐的。
坐定后,蒲千阳也摆出了他在会议中最常用的姿势。
“很好,现在我们已经充分接收到了礼雅堂的意见了。”将两边手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蒲千阳开始了自己的陈述,“那么季岚先生,现在我要纠正一下你的两个认知。”
“一,我是独身一人回地香城没错,但这是我本人的要求而不是对面的态度。”
“恰恰相反,对面对此事的重视态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如果两周之内我不能给对面一个合理的交代,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二,真相就是真相,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个人意志而变化,也不应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被埋藏在地下永远不见天日。至于后边是什么人愿意或不愿意相信,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不过,论及如何在香城让别人相信真相这件事,我身边这位的经验应该相当丰富。”蒲千阳用手反扣住身边祝云宵的手背。
季岚盯着蒲千阳,许久后问:“保家卫国,到底是你对祝潇行为所带来的结果的的主观臆断,还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毫不夸张。”蒲千阳直起腰身,夹着祝云宵五指的手指微微用力,“也绝无虚言。”
在季岚的视角中,蒲千阳话音刚落的瞬间,房间里的时空似乎有了一瞬间的错位。
好像此时坐在他身边的人不是祝云宵,而是祝潇。
终于等来了一个公道的祝潇。
叮!叮!叮!
季岚的手机猛然震动了起来。
朝对面两人示意了一下后,他把手机拿出来,滑动解锁。
只见他的屏幕上齐齐整整地排了三行消息。
救!
救!
救!
不知道是因为网络问题还是操作失误,同一条消息被曾铎连续发了三次。
“发生什么了?”蒲千阳问,“哦,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他。主要是因为在我当前的计划中礼雅堂是我达到目的的不可或缺的一个组件。”
“八大派围攻光明顶。”季岚回忆了一下今日曾铎的日程安排,站起身,顺便把手机揣回了兜里,“但曾无忌的乾坤大挪移没学到家。”——
以许隆为代表的香城诸多势力在地下停车场里把曾铎围了个正着。
“许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盲按发完求救短信的曾铎把手机悄悄地藏回口袋里降下车窗和颜悦色地问。
刚刚开着她那辆白色帕拉梅拉一个甩尾把开车逃窜的曾铎堵死在路中央上的许隆在降下车窗后扶了一把头顶的墨镜,单手轻轻搭在车窗上敲击着,“没什么意思,只觉得难得能跟曾堂主有空间单独聊上几句,就这么错过了太可惜了。”
“聊!我最喜欢聊了。”曾铎“恍然大悟”道,“许小姐你早说啊,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店,赏个光不?”
“不劳曾堂主破费,我看这里就不错。空调开得足,凉快得很。”面对曾铎的缓兵之计,许隆不以为意。
“OK。”见对方连一点台阶都不肯下,曾铎也不多周旋了,“那许小姐想跟我聊什么呢?上次的开幕式的承包资格吗?”
“曾堂主误会了。”许隆摆摆手,“我呢,向来是不反对公平竞争的。”
“只不过吧,有件事您做得实在是不太地道。香城的长辈不太擅长跟您这种海归沟通,所以这事儿不得不安排给我来跟你讲。”
曾铎干脆把车熄了火,下了车靠在车门上,“哦?是什么呢?按照曾家风骨长辈说话,我可得洗耳恭听。”
见对方的动作,许隆也不示弱地紧随其后地下了车,“您刚到香城的时候对外发布了一条视频,并且公开了共享了所有信息。这很好。”
听她这么说,曾铎心中立刻就有了掂量。
原来是打算用这事儿开刀啊。
“只不过后来所有人带来的黄金都被判定为‘假货’。”许隆皮笑肉不笑,“这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
曾铎立刻反驳:“许小姐,我记得我当时在视频里说了。我愿意以双倍市价收购的是,经由我提供的线索而找到的,当年的那批黄金。”
“你怎么判定这些黄金不是当年的黄金?”许隆一抬头,“还是说,你们的判定标准是线索?那你们能证明别人解读线索的方法是错的吗?”
曾铎语塞。
因为这个部分一直都是由季岚负责的。
每次有人送黄金小样过来,自己只是转了个手就送到了季岚那里进行鉴别。
虽然自己也问过几次,但季岚始终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对于黄金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作为天天跟人打交道的许隆当然没有放过曾铎的不自然反应,当即就要继续加压。
“因为成分不对。”季岚的声音从停车场上方的喇叭中响起。
曾铎大喜。
“你们带来的黄金都太纯了。”
然而这第二句解释,却是在地下停车场的拐角处传来的。
说这话的人,是蒲千阳。
身在广播室的季岚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这个秘密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此时,他终于相信蒲千阳的确是查到了什么了。
看到从墙后走出来蒲千阳和祝云宵,许隆眼中带火。
真是天堂有路你俩不走,地狱无门你俩天天进来遛弯。
强把怒气压下去后,她冷冷道:“黄金太纯了?你说太纯就太纯?你当大家是傻子吗?”
周围其他的人也应和着:
“从来只听说嫌黄金成分杂,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嫌黄金纯的。”
“出尔反尔,玩不起就别玩。”
“这新礼雅堂跟老礼雅堂真是没得比。”
蒲千阳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声压得听不见半点自己的声音。
见状,祝云宵抬起长腿重重踹上了一边防止消防器材的铁皮箱。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响回荡在地下停车场里,引得好几辆停在车位上汽车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连带着让不少人吓了一跳。
终于,蒲千阳再次有了说话的机会。
穿过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群,蒲千阳来到了人群的正中央。
“今天聚在这里的各位想必都是香城的重量级角色。”他环视一周,“所以我相信抛去曾铎先生之前在镜头前叙述的那个版本,各位心里对于二十年前的那起惊天大案一定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独特的了解。”
“是什么让各位对这来历不明的十吨黄金如此执着?”
“因为它是毫无风险的两个亿吗?”
在蒲千阳说出这句话后,人群中大部分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可惜,这黄金的作用并不是像各位小道消息中所流传的那样,是某个香城富商想要偷偷转移的灰色资产。”
“它们其实是一种配件的原材料。”——
“黄金掺锡……”祝潇看着面前坩埚自言自语,“还是这个比例……”
那急促敲着桌面的手指暴露了他心中的久违的惶恐。
这是哪来的?
这又是要干什么?
第306章 ‘编外顾问’
很多人来到了香城会给自己启一个新的名字, 并编撰一套新的身份。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不会被宣之于口的默契。
所以在互相聊起来历的时候,大多数人的身份听过就算过了。
那么跟其他来到香城重启人生的人比起来,祝潇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他, 正经工科出身,而且学历还挺高的。
而且是有正经毕业证书可查的那种。
要不是有一日在庙门口被一个系粉红发带的女生迷住了心神,此时的他应该会成为一位高级工程师,领着旱涝保收的薪水奔波在不同的大型机器之间帮各种焦头烂额的工厂解决问题。
为了一个来路不明还只见了一面的女人,这值得吗?
祝潇才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挺好的。
如果这片土地天然有这种规则的制约, 那么为什么那个掌握规则解释权的人不能是他呢?
但在工科专业领域不一样, 不管你理解与否,静默的物理规则就是唯一的法则。
金,密度大,延展性好可以被加工为各种形状,导电性虽然不如银和铜但胜在很难生锈和氧化。
至于它的价格, 在很多使用情况下价格根本算不上个事儿。
锡, 虽然是一种比较常见的金属, 在延展性之外的, 种属性都不是非常突出。
但它有一个奇妙的特性:对于温度非常敏感。
当温度下降到一定程度, 锡会逐渐变成松散的粉末, 用手指碾过它就如同碾过被烧成灰烬的纸一样简单。
而在温度升到某个值以上,它又会变得很脆, 变得一敲就碎,宛如被砸在了尖端的鲁伯特之泪一样化为齑粉。
而两者结合起来,就会得到一种稳定不会氧化和生锈,但是但凡被暴露在温度变化幅度稍大的环境中就会迅速损毁的合金。
诚然, 截止目前,合金依照混合金属的种类和比例已经有了万万千千的组合, 而每一种合金总会有它适配的场景。
但是黄金和锡的合金实在是少见……
祝潇记忆力非常不错,甚至能记得住读书期间老师在课堂上不经意间提到的各种拓展性知识。
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这金绣屏风摆件所用的金线的材料组成成分后表现地这么慌张。
*
“至于黄金和锡的合金的作用。”穿着的确良衬衫的教授把写得只剩下一个头的粉笔抛进讲台的纸盒中,随意地说,“我们学校出去的学生以后工作中大概率是用不到的。”
听他这么说,前排的祝潇立刻起哄捧场:“教授!为人师表可不能藏私啊!”
教授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温和地笑道:“不是藏私。我是真诚地希望你们用不到。而且期末我也不会考的。”
听他这么一说,对于班内其他的同学来说反正也不考,那过去也就过去了。
但在祝潇这里可过不去。
看着教授表现,他大概是下定决心不说了。
所以祝潇只能私下去图书馆查。
在那个还没有计算机的年代,要是自己学校的图书馆没有,他就去别的学校的图书馆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他查出了结果。
然后他才领悟了,为什么当时的教授会说出,他真诚地希望自己的学生在人生中遇不到也用不到这个材料——
“密码机内部元器件的原材料?”碍于那边祝云宵的威压,人群中一些耐着性子听完蒲千阳的长篇大论,终于找到了机会反讥道,“你怎么不去写小说呢?”
“如果我是一个小说家,那我应该安排祝潇用一个极为小巧妙的技巧偷走了这十吨原材料,然后拐弯抹角安排他的儿子拿到十吨黄金然后以此为基础成为香城的王。”蒲千阳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比什么无缘无故消失然后被自己儿子记恨了二十多年爽多了?”
作为人群的重要代表许隆并没有直接否定蒲千阳给出的解释,只是问:“证据呢?”
蒲千阳双手一摊,“如果你是说能给你们看的直接证据,暂时还没有。”
听他这么说,人群中立刻发出了哄闹的声音。
然而这次不等祝云宵再有行动,广播中就传出了尖锐的电流声。
那高频的尖锐声音从停车场的音响中传出,如同尖刺一般扎在所有人的鼓膜上,同时也盖过了一切反驳的声音。
“如果这个答案各位不能立即接受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PLAN B。”把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来的蒲千阳继续了自己的叙述。
“退一步,抛去之前我说的所有内容不谈的话,至少目前我们几方应该有一个相同的共识。”
他竖起一根手指,“二十年前,在香城,祝潇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让十吨黄金不翼而飞。没错吧?”
人群中不少人都微微点头。
“请问在座的各位能做到吗?”蒲千阳化指为掌,以这种邀请的姿势绕着曾铎的车走了一圈。
每走过一定的角度,他就会问上一句:“您能吗?”
沉默的人群给了他回答:不能。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关于这件事会闹得这么沸反盈天。
在李日耀下命令将事情封存翻篇之前,所有人都在怀疑有人在帮祝潇。
不然,就凭祝潇一个人想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十吨黄金从层层的严防死守中带走,没有什么比这更像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了。
我怀疑你,你怀疑他,整个香城都快变成了一座黑暗森林,只要有人那段时间的行动有可能帮到祝潇那么这人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后来,祝潇跟十吨黄金本身已经不重要了,这件事更多被当成了一个攻歼别人的靶子。
回到原点的蒲千阳先是双手一拍,用清脆的鼓掌声宣布这个问题的结束,然后把一只手按上了胸口,“但我能。”
一下子,原本还存有一些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蒲千阳的身上。
“但是……”蒲千阳话题又一转,“我现在还缺两样东西。”
“是什么?”许隆问。
“一、祝潇的日记残页。”
“二、还原二十年前的紫金港。”
抛出自己的需求后,蒲千阳又打了个响指,“对了,抱歉地告知各位,我们只有十四天,哦,去掉我赶回来的时间的话,只有十三天来满足这两个条件了。”
十三天?!开什么玩笑?!
先且不说这祝潇日记的残页是什么东西,当年的人都没能找到的物件让二十年后的人来找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而且蒲千阳所要求的还原二十年前的紫荆港更是天方夜谭。
紫荆港是香城的重要港口,在这么多年的运营下早就经过了多次现代化改造,想要还原可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
蒲千阳当然知道这些难点,但是他也只能耸耸肩。
“了解祝云宵的人应该都多少知道我吧。”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对面政府的‘编外顾问’。”
编外顾问。
编外意味着这人不受一些普通条条框框的束缚可以自由行动。
顾问就是,他发现他提案,别人执行。
看着一些人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身份是什么重量,蒲千阳惋惜地摇摇头,“要是我没法交差,各位的好日子怕是也要到头了。”
“所以,为了让我交差达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终极目的,就麻烦各位配合一下吧。”——
祝潇全身心沉浸在自己思考中,一反常态地完全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敲门声。
在敲了几次门都没有得到反馈后,季平之的夫人便自主主张地走进了祝潇所在的房间。
她把木质托盘放在一边,“饿不饿?吃点吧。这里还有麦茶,将就解个渴。”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的祝云宵用手掌将自己的计算结果遮住后,笑着对来人说:“麻烦你了,阿莲姐。”
“这有什么麻烦的。”阿莲大方一笑,“而且平平他也提前跟我说了要给你准备好所有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阿莲姐的准备确实帮我省了不少时间,不然我今天肯定得不到结果的。”祝潇说着将阿莲拿过来的点心夹起放入口中。
当糕点在嘴里融化时,他突然问:“这点心是放了荷花蕊吗?”
听他这么问,阿莲惊喜又略带不好意思地说:“你之前说放荷花叶虽然味道浓郁,但整体欠了些回甘。所以平平帮我想了个办法,用晒干的荷叶茎配合荷花蕊作为新配方。”
祝潇真心夸赞道:“荷叶茎荷花蕊纤维都粗犷,可这点心却吃起来这么细腻,阿莲姐果真心灵手巧。”
“哎,你太夸奖我了。”阿莲用托盘遮住了半边脸,但她上边弯曲的眼睛依然暴露了被夸奖而开心的事实,“比起琴棋书画痒痒精通的你,我这点算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说:“对了,你设计的盒子当真是广受好评。附近好多人都会把它们攒起来当针线盒用呢。”
“举手之劳,阿莲姐不必挂齿。”祝潇叹道,“只希望小芸发现原型是她后饶我一命。”
“不过如果非要被打一顿,那不如我先找卖这金绣屏风的人特定一份。”
“一顿好打顶两次,值啊。”
被祝潇的话逗得直笑,阿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的信封,“这个是平平让我交给你的。”
“他说,如果你没有问与金线来源相关的事情,那我就把这张纸扔进灶台烧了。要是你问了,就交给你。”
展开纸条后,祝潇眉头一挑,“知我者莫过平之兄,真是帮大忙了。”
*
季平之并不擅长与文物之外的东西打交道,能查到这批金绣屏风摆件中原料是从紫荆港流出的这件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在与人来往这方面,大概没有人比祝潇更懂其中的运营与玄妙之处了。
祝潇没费多少功夫就从相识的普通居民那里打探到了近些日子紫荆港周围有些不对劲的位置,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在一个距离恰到好处的高点支了一个小据点。
据点里放了一台望远镜,而望远镜对着的地方则里里外外被保镖围了个水泄不通。
祝潇在这些护卫人群中认出了不少来自于地虎的老面孔。
看起来没法再近一步混入人群观察了,但没关系。
他就像一只隐匿在黑暗之中的蜘蛛,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地在它织就的蛛网上等候猎物的到来。
终于,那间被森严守卫住的房间迎来了它的客人。
而在那位客人开门的瞬间,祝潇也终于看清了那房间中存放的的物品的外表。
是黑色的金属漆包裹着形状奇怪的盒子。
他的猜测不假,果然是那些诞生于单片机之前不得不用金锡合金来保护终极秘密安全的密码机。
而且足足有二十台。
第307章 托孤
送走今晚最后一组客人, 祝潇坐在书桌前用刚刚被冷水浸泡降温的双手盖住了略显疲惫的双眼。
“你今天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前大概三米的位置响起。
听出了来者何人,祝潇甚至都没把手放下来。
“厉锋你这家伙真是的。有一说一,我每次去你办公室可都是会敲门的。”
刚刚在其他的房间结束了交易的厉锋拉开祝潇面前的椅子, 随性地坐了下来,“因为吴芸不在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原本老爷子在拉维斯加那边的交易应该是安排你去的。”
“一部分原因吧……”祝潇把手拿下来后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桌面上。
自从看到了那批密码机后他就再也没能睡一个完整的觉。
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他的思维留出了些许空挡,一种密集的发条旋转的声音就会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填满每一个大脑皮层褶皱的缝隙。
这种精密的规律的声音会带来什么结果祝潇目前并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在它们开始齐齐响动后就肯定会有人遭其灾殃。
当然, 他可以选择当一只鸵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查到。
毕竟怎么想,那些东西带来的争斗都不会第一时间发生在香城。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而且要是自己当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辜负了季平之的信任?
说起来,从那天开始季平之就一直不在家……
厉锋顺着祝潇的话问:“所以是还发生什么其他的了吗?”
祝潇看着跟自己从小一块长大, 然后又毅然决然地跟着自己来了香城的厉锋, 心中情绪非常复杂。
即使厉锋现在已经在求娶了一位大蛇头的情妇后成了香城最大的走私商, 但那促进他行动的最原始的想法一直都是“要比祝潇强”。
那么假如自己当真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会不会为了跟自己较劲而擅自行动呢?
不等祝潇那边思考出个结果, 厉锋表情略带无奈地接起了电话。
即使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张将近一米宽的桌子, 祝潇也能非常清楚地听到对方手机里发生了什么。
“老爹,你之前没收的我的水枪你给我放到哪里去了?”一个充满少年的活力与稚嫩的愤怒的声音从听筒中响起, “明天先还我一会儿,我有大用!”
厉锋完全不为所动,“你又要干什么?”
另一边的声音得意道:“安轩和房惠惠埋伏我!为了给他们两个一点小小的教训,我将以最高配置出击。”
“不可以。用桶泼比什么水枪来得都强。”厉锋当场否决了对方的请求。
电话两边的父与子相互拉扯一番过后, 终于以儿子的失败告终。
祝潇听着两人的对话,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我其实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的名字应该是源自那句‘生我麒麟儿’吧。”
“麒麟不麒麟的我不知道,但跟一只野兽一样闹腾是真的。”厉锋感觉这一通电话打下来,自己折寿了不少。
“小孩子闹腾是天性,我都担心以我们家那个的性格将来都找不到老婆。”祝潇单手托腮面露愁色,“你前妻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离婚后我比较少去主动打听她的消息。一般都是她旅游到了什么地方会给我寄明信片。”厉锋也不避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既然我可以让她是自由的,那还不如成人之美。”
“够大方的。”祝潇主动跟厉锋碰了个杯,“我是很难想象假如吴芸要是跟我离婚了另外有了喜欢的人我得多崩溃。”
完整旁观了这两个人的“他追她也不逃”的爱情历程的厉锋淡淡道:“她肯定不会的。”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可以接受的。”祝潇突然话锋一转。
这倒是切实地勾起了厉锋的好奇,“是什么?”
“除非我消失不见了呗。”祝潇捏着杯口轻轻摇晃着那切割精致花纹繁复的威士忌杯,语气中似乎怀着几分不甘与释然。
看着对方的反应厉锋眉头微皱,终于想起来今天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来找祝潇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再次发问。
祝潇突然又恢复了常态,笑道:“怎么?难道白手套就不能偶尔脆弱感伤一下?”
厉锋站起身就要走,自己真是发癫了会觉得这种家伙会有自己排解不了的心事。
“不过呢,刚刚说的有些话我还是认真的啦。”在厉锋身影消失之前祝潇补充道,“如果有一天我当真消失不见了,就真的得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她了。”
厉锋听到了。
厉锋的回应是重重地把祝潇办公室的门关了上——
“事情就是这样。”许隆告状似的把之前蒲千阳的长篇大论复述给了吴芸,随后一口气把面前威士忌杯里的冰水灌了个干净。
这威士忌酒杯是经典的中古款式,感觉自中央塔十七楼建成投入使用后就一直存在在这里。
它听过的秘密见证过的交易,或许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吴芸抬手握住面前细颈的凉水壶如同安抚一只气炸毛的猫一般将许隆的水杯填了满。
伴随着水流撞击杯壁和其底部冰块的声音,她平静地问:“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话自然问的是坐在会客厅另一端的四人,更准确地来说,是问得是蒲千阳。
“许隆说得挺完整的,内容上也没什么偏颇。”蒲千阳先是朝着吴芸乖巧地点头,然后微微侧身转向许隆,“但有一说一,明明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后备工作,你怎么就要把你在商业竞争中损失的单子都结算在我身上啊?”
许隆自知自己是有点撒气的嫌疑,但既然能挑着对方的七寸打,那她才不介意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对事不对人呢。
她没有回答蒲千阳,反而又问向了祝云宵:“我以为你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这就拆伙了?”
曾铎赶在祝云宵开口前,强势介入了对话:“别别别,许小姐,这两位是我礼雅堂的客人,有什么事儿你冲我来。”
吴芸看着正在跟许隆“你来我往”的许隆,轻声说:“礼雅堂啊……”
随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一直特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第四人身上:“季岚,你不惜在厉锋身边跟了这么久,甚至在找到机会后费尽心机把礼雅堂重新建了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您所见,我想要一个公道。”被点到的季岚也不逃避,“二十年前,我的父亲一去不回,紧接着日月帮就对礼雅堂进行了围剿,然后我的家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没了。我想要个说法,不算过分。”
在季岚开口之后,另一边原本针锋相对的许隆和曾铎立刻安静了下来。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再怎么弯弯绕绕,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些财富与名望上的积累与争夺。
这种浅显的追求,又怎么能跟季岚沉淀了多年的执念相提并论。
听完季岚的理由,吴芸轻轻点头,半晌后她开口道:“那这件事,不如就全权交给礼雅堂处理吧?”
虽然这句话是个问句,问的是目前正当值的白手套许隆,可许隆并没有那么多话语权。
不过许隆愿意相信吴芸的判断。
因为她知道,这个能为了让白手套形象彻底在香城打响而把自己的喜好全部改弦易张的女人对维护中央塔的决心相比于自己绝对只多不少。
“阿姨,我顺便问个问题啊。”眼见着双边要达成共识,蒲千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中央赌场是不是快要分家了?”
瞬间,许隆的腰背又直了起来,正欲反驳之时,蒲千阳补充道:“当然,这个事情其实是云仔跟我说的,不然我是察觉不到的。”
“有些区域的店面的经营范围相互之间有了重复,不少存在了很多年的信源点被拆换。”祝云宵非常及时且准确地点出了那些令他感觉到异常的点。
然后他给出了掷地有声的结论:“分家是新特首施加的压力吧。没有人能允许有一个稳定的势力一家独大。”
“所以,这几次的角逐中,中央赌场才会屡屡败给初出茅庐的礼雅堂。”
这下许隆就算是想要掩盖事实也无从下手了,大家都坐过同一个位置对危险有着相同的感知,对于对方能做的决策和行动以及对应带来的后果心知肚明。
而且这祝云宵明明都离开这么久了,怎么一回来还是强势地令人讨厌。
“你还真是什么都跟他说啊。”许隆眼睛一眯,即将柿子捡软的捏。
面对许隆,祝云宵第一次说出了一些可以被称为有绅士风度的话:“时代不会依照你的个人意志而改变。辛苦了,你已经很努力了。”
许隆语塞,半晌后转回过头。
切,这种来自逃兵的安慰,她才不稀罕呢。
“言归正传吧。”吴芸再次主持了话题的走向,“你这两条要求中,第一条我应该是可以让相关人士进行一番配合的。”
她用指甲轻轻点着桌面,“可能也是看在当年老爷子的面子上,很多跟祝潇有关的东西都被保存下来了。”
蒲千阳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
“但关于你想要在一定程度上还原紫荆港这件事,中央塔,甚至任何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爱莫能助。”吴芸微微抬首朝着窗外示意了一下,“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从几人的视角看去,灯火辉煌的中央塔落地窗正对的是沉寂无光的朴素到甚至有那么一些简陋的,市政大楼。
“你只有能说服他同意,才有可能调取到当年紫荆港的相关资料。”
“然后,请在我们所有相关人士的面前,给我们一个解释。”
用手扣住身边祝云宵的手心,蒲千阳恳切地回道:“一定。”
第308章 闭环
香城, 公墓。
因为今日并不是清明或者其他的节假日,所以来这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这就让停在墓园门口的那辆平常混在车流之中毫不起眼的黑色车辆显得格外突出。
不过虽然这车的颜色不起眼,但挂在车身上白底黑字的车牌却实打实地证明了这车主身份的不同寻常。
让司机留在停车场等候, 郑执毅独自一人提着一个朴素的塑料袋上了山。
被他皮鞋踏过的石质的台阶缝隙中长了些许还没有被清除的苔藓。
那一簇簇青翠蓬勃的绒毛在空气中奋力张开,好像这一片区域中难得的能带给人慰藉的事物。
“两年了。”郑执毅在一座墓碑前站定后伸手轻轻抚上了那光滑的表面,“如果不是手机备忘录会定期提醒我准备来给你上坟,有些时候我真的还觉得,你只是出了趟远门。”
墓碑自然不会说话, 回应郑执毅只有墓碑上郑二面容严肃的证件照。
郑执毅浅笑了一下, 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火柴。
毕竟自己只买了十来块的物品,人家白事店的老板自然是不会搭个打火机给他的。
郑执毅先是往那坟前的铜盆里扔了两张印着天地银行的黄纸,随后从火柴盒里取出了两根火柴在盒身一边的砂纸上擦了燃。
“最近香城主要抓环境保护,我也不好带头破坏规矩,所以我们就象征性地走个流程。”
他小心地把孱弱的火苗护在手心, 然后利用其摇曳的尖端将那两张黄纸点了燃。
“数额那里空着呢, 你自己填吧。”
伴随着黄纸的燃烧, 一股青烟迅速地飘起又散开来去。
把火柴按在盆中确保其彻底熄灭后, 郑执毅毫无形象地在墓碑前铜盆的一边坐了下来, 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子烟。
“当特首比我想象地还是要轻松一点。”他陪了一口, “所有人都是好人,所有人都会来配合你。”
“但代价呢, 就是我需要更加仔细地去甄别和观察,别人跟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冷不丁笑了一下,“毕竟,连你都会跟我说假话呢。”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 原本就阴着的天空飘了细密却温润的雨。
骤然落下的水珠把铜盆中燃到最后一个角的纸钱淋灭了。
“看,撒谎的人天都要罚你呐。罚你收不到钱, 地下没法买烟哦。”郑执毅大笑一声,任凭细雨落在他的肩头。
他继续仿佛聊天一般说:“至于工作部分,可以说推进地相当顺利。那些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天方夜谭’都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你在这里应该是能看到的。”他从左到右地看向那些或远或近的工地,以及在海雾中隐没的巨轮。
但在看到一个建筑的时候,郑执毅突然停下了动作,“可是有件事我始终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在他此时的视野中,中央赌场的高塔璀璨醒目地立在那里,一如既往。
“虽然以前一直对这以中央赌场为核心的香城黑暗面只是有所耳闻,但到切实接触之后才发现这里边的盘根错节当真是比我们那边只多不少。”
“如果当时你别去越过祝云宵的底线,说不定我是可以在任期里让香城变得更干净些的……”
电子烟的烟身上亮起红色的电量警示,郑执毅掂了两下把它揣进了口袋,“算了,不说了,反正有劳你在下边多通融走动一下吧。”
每次他来跟郑二其实聊的话题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腻。
听腻也忍着吧,不然为什么连抱怨的梦也不给自己托一个。
郑执毅起身朝着园区大门方向下山而去。
雨势突然变大,从原本的绒毛细雨变成了针织连绵的小雨。
好在路边还有个平日里供人歇脚纳凉的亭子,郑执毅便走了进去打算等这一阵雨过去。
他前脚走进亭子,后脚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跟了进来。
奇怪的是,这人明明手上拿着伞。
郑执毅心中顿时竖起了防备。
“郑特首,您好。”来人果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姓氏与官职,“可以耽误您一小段时间吗?”
“有件小事想取得一下您的同意。”
郑执毅倒没有感觉惊讶,毕竟求他办事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要是一段时间没碰上那么几个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他毫无感情地开口道:“如果是公事,请走正统的预约平台。政府的工作人员会分流审核。”
“如果是私事,恕不奉陪。”
被这么直白地拒绝,来人也不恼,反而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将雨伞上的水珠抖落,蒲千阳把伞放到一边,一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一边用仿佛聊天一般的语气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算是半个私事半个公事,但对您来说应该算是公事。”
“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那种公事,或者说最好没有人知道的那种公事。”
在蒲千阳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他刚好将自己的证件拿到了郑执毅面前。
郑执毅自然是认得蒲千阳证件上的标记的。
而带着这个标记的人的到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什么公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他半是求教半是讥讽地说,“尤其是你们那边不是讲究一个光明正大吗?”
蒲千阳宽容地笑了一下,随后一个非常古怪且饶舌的发音从他的唇齿中说了出来。
似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发音没有错误后,蒲千阳将手遮在嘴边朝着郑执毅靠近了些距离,“这是它在我们那边档案书里的原版本名字,在香城这里,它应该会被称呼为……”
听到蒲千阳伴随着成珠儿从屋脊滑落的声音说出的这个隐秘代号,郑执毅猛然纂紧了手中的火柴盒。
这件事是香城的无妄之灾,他坚决不能接受有任何势力拿这件事做文章。
经过薛魁的敲打,蒲千阳早就将香城政客特有的反骨情绪了然于胸。
于是在郑执毅否决自己的任何提议之前,蒲千阳立刻给出了态度。
他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如您所见,我现在是一个人来的身上也没有带着任何窃听设备,说明对面想给您一个机会。”
虽然很想驳斥说香城不需要对岸的“指点”,但郑执毅也知道,绝对不可以给对方留下任何借口来介入香城的优先级远大于其他的任何香城的行动。
“说明你的来意,年轻人。”他说。
蒲千阳便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二十年前祝潇留下的谜题与摊子讲述给了郑执毅。
郑执毅认真地听着。
思考过后,他问:“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让我批准文件的借调呢?”
“所以,您这是答应了?”蒲千阳反问。
郑执毅不答,见此时雨暂时停了,便继续朝着山下走去,“按照正常流程,你需要去香城政府服务网站上填写表格,十个工作日内会有回复的。”
“十一天。”蒲千阳依然站在亭子里,“那边只给我十一天。”
“再扣掉一些布置和实验的时间,您要是觉得十个工作日可以让香城政府想出并执行一个更加妥当的计划的话,那今天我们就当没见过。”
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言外之意,郑执毅猛然回头。
将伞重新打开,并朝着上山方向走去的蒲千阳在郑执毅的视线中轻巧转身,“要是不能,有个方法总好过没有,不是么?”
“而且按照原则,要是没能完成任务,我会是先被追责的那个。”
“二十个工作日后,应该够各位找到个好办法了,不是吗?”——
为了配合蒲千阳的需求,也为了向郑执毅位代表的香城政府表示礼雅堂愿意投诚效忠的态度,曾铎大手一挥,硬是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从香城以及东亚周边地区集齐了九吨的黄金。
另外一吨的锡则是作为添头,被悉数熔进了黄金之中,经季岚的校对与调整后熔铸成了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十吨黄金”。
另一边,祝云宵则是日夜无休地检视着跟祝潇人生最后一段时间有关的点点滴滴。
掰开揉碎了地去分析,去寻找那被祝潇撕下的笔记本的踪迹。
眼看着其他人那边的进度都推进得非常顺利,只有自己这里卡住了壳,任凭祝云宵心性如何。
虽然蒲千阳也宽慰过自己,就算没有找到祝潇的日记原篇,他也能把祝潇当时的行动还原个八九不离十。
起码也是能把这件事交代过去永远地不会再被人翻出来做文章的水平。
虽然祝云宵可以无条件相信蒲千阳对自己的承诺,可祝云宵心里过不去自己这道坎。
如果不能找到祝潇留下来的日记,自己这个儿子,当得真的是太失败了。
如果没能将前辈埋下来的隐患彻底根除,那自己这个白手套也是非常不称职的。
自以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践行着最正确的道路却让最重要的东西从指缝间悄然溜去。
是夜,祝云宵横竖无法入睡。
在确保没有吵醒身边的蒲千阳后,他独自来到了储藏间抬手摸上了那副画。
这是祝潇藏了二十年的消息,如果自己是他的话,应该会把它设为……
然而只这么一触,祝云宵就发现了端倪。
这画的温度似乎太凉了一些?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祝云宵又换了一只手按在了画面上。
在他接触到画的瞬间,一种冰凉自画布后方侵袭到了他的指尖。
祝云宵试图去扣动画布,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那光滑的画布由始至终地都紧绷在画框上。
一副如果不彻底破坏这幅画的话就休想把东西从里边取出来的架势。
祝云宵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逻辑闭环。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可是祝潇最喜欢跟自己玩的游戏。
祝潇在决定把秘钥留在自己身上就规划出了两条道路。
如果自己不被牵扯到香城的漩涡之中,那么着最重要的一道秘钥就永远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如果自己选择主动加入了香城的混沌,那么他就相信自己一定会在足够强的时候涉足了解到当年他的布局。
进而有那个资格去决定如何处置他留下来的东西。
于是祝云宵就找出了一个打火机将画点燃了。
只见他面前的画卷被逐渐膨大的火舌包裹了进去。那一桌的宾客在扭曲火光的光晕中仿佛活了过来,对着祝云宵或是微笑或是耳语。
等到画被烧被至半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画里掉了出来,在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第309章 跟主谋对答案
“对祝潇, 我算是彻底服气了。”第二天醒来被祝云宵告知了这个消息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得亏他自己还有着比较高的道德标准,不然我想香城和港城加起来大概也是没几个人能跟他对着玩心眼的了。”
祝云宵把被他收集起来的散乱纸张依照角落的页码整齐排序后交给了蒲千阳。
“现在你要的几样东西都得到了。”他坐在蒲千阳的旁边, “剩下几天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安排。”
蒲千阳也没着急立刻翻看这来之不易的手稿,反而用其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就算找不到祝潇的手稿,我依然需要给五方人马一个交代。”
祝云宵略有不解:“五方?”
“以阿姨和许隆为代表的中央赌场方、以郑执毅为代表的香城政府官方、我们的雇主曾铎和季岚的礼雅堂, 还有一个海的对面的那些人。”
祝云宵心中清点了一下, “这才四个。”
“还有一个你啊,笨。”蒲千阳用祝潇的手稿轻轻刮了一下祝云宵的鼻梁,“不然我放着每天当个带薪街溜子的日子不过非要跑这里来干什么。”
虽然祝云宵常年被对方以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攻击”已经多少有了些抵抗力,但往往是这种最朴实无华且不华丽的关怀语句是最能击中他的。
“然后第二步,自然是要跟当年的主谋对答案了。”蒲千阳小撩一下立刻回归正题。
他伸出手将这来自二十年前的手稿在自己面前摊开。
“无论外边传得如何神乎其神, 我不相信祝潇当真能一个人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带走十吨的物品, 不论那物品是不是黄金。”一边动作他一边对着祝云宵讲解着自己的解题思路, “如果非要我从这三个限定条件中选择一个去掉, 我必然会选择所谓的‘一个晚上’这个时间限制。”
两人的脑袋在一张桌前凑在一块的场景, 蓦然让两方的当事人都想起了在港城一中后排靠窗两人还是前后桌的那段时光。
然而在脑海里回忆归回忆, 两人还是非常有默契地专注在当前的任务上。
“虽然在林启年和他夫人的说法中,当时存放着那些来路成谜的物件的房间戒备森严。”蒲千阳顺着话题从手机里调出二十年前紫荆港的平面图。
在这张平面图上边, 被蒲千阳手动标记了一些红点,而这些红点正是当时林启年夫人交代的安防布局。
如果让普通人来评价,那么这里的布局可以被评价为严防死守,连一只苍蝇都没法再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的前提下飞进来。
可祝云宵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布局中的薄弱之处。
因为他不是一开始就坐上了白手套的位置。
甚至当时不知道到底出于谁的授意, 祝云宵可以说是把所有的岗位都轮值了一遍。
在那段体验中,他缄默地观察, 所以即使后来身居高位,他依然是可以理解一个组织中普通的一员的所思所想的。
祝云宵双指拖动屏幕上的地图,然后点在了三个横向的围墙外侧,“这里、这里和这里,在换班的时候都可以有机会让人潜入。”
“可人是不可能不犯懒的,尤其是在集体行动中尤为如此。”蒲千阳满意且欣赏地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将手机扔到一边,他继续推进将祝潇的手稿摊开的行动。
然而等到这些手稿在他面前完全铺平展开后,蒲千阳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或许是考虑到画作意外损毁导致非相关人员发现自己手记的可能性,祝潇在写这几页的日记的时候是半个中文都没用。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请神的画符呢。
反复浏览祝潇笔记确定自己除了一些指向箭头外是半点都看不懂后,蒲千阳用手抚上了额头,哭笑不得道:“您真是我亲爹啊……”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把手稿推到了祝云宵面前,问:“你能看懂吗?”
“不一定。”?
这倒是让蒲千阳感觉奇怪了起来。
一般来说,刚刚自己提出的问题只会有两种答案,能或者不能。
怎么还会有答“不一定”的?
“怎么说?”
“既然祝潇选择把它们留给了我,就说明他觉得我能认出来。”祝云宵用手指轻轻点上了那几张手稿,“而幸运的是,我们或许是知道这里边的内容最终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的。”
蒲千阳稍微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他认为合理的两个回答:“祝潇当年的行动计划书?或者是他最终藏匿物品的位置?”
“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祝云宵点头,“以他的性格,如果他下定决心不让我知道什么事儿或者是认为什么事情不适合我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主动告诉我的。”
比如,如果不是祝云宵当年一时兴起去参与了那个小团体的冒险,估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撞破祝潇真实身份的机会。
而很明显,假如薛魁那边提供的信息没有出现纰漏的话,当年伴随着那十吨黄金,准确来说是九吨黄金来到香城的就会是前苏因的早期的密码机。
它们原本的目的地并不是香城,但是因为海上异常天气带来的风浪导致他们不得不临时停泊在这里。
而因为相同的原因,其中或许有几台密码机出现了一些故障。
协运方与押运方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于是便通过一定的外交手段向香城政府施压,让香城政府务必在他们再次起航前让这几台密码机恢复原样。
当时的香城,如果要在手艺到位的人选中挑一个在事成后永远消失,那么季平之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看似完美的计划却偏偏出了两处纰漏。
其一,监守自盗。
有人把黄金切了一部分下来压成了细线制成了工艺品转卖到了香城的市场上,这批工艺品被季平之发现并截获了。
其二,祝潇和季平之虽然分属两个对立的势力,但私下里却是好朋友。
当天祝潇受季平之的邀约来访,虽然没有与季平之碰面但是经过季岚的手依然发现了对方截获的这批工艺品。
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祝潇居然能意识到这种金锡合金的用途,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如果蒲千阳和祝云宵没猜错的话,以祝潇的性格,他肯定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些被他一并“捎走”的密码机的去向的。
但黄金不一定。
“那么我们就依照这手稿里记录的是祝潇当时的行动策略这个角度去思考。”蒲千阳用手机将每一份手稿进行一番扫描拍摄后将原件收了起来,“与其在这里生搬硬套地瞎猜,我建议我们去实地走一趟。”
“我预先模拟了三种解法,每一种解法理论上都是在当年那个香城的环境中可以实现的。”
虽然蒲千阳很崇敬祝潇的行动策略与行动能力,但他也并不看轻自己。
“所以现在只要通过对现场的还原与测试排除不可能的方案,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就是答案。”
“然后我们就可以带着答案还原问题,相互印证,两难自解。”——
“种树的那几个,摆正一点。”一位身穿马甲满头大汗的男人正朝着一些工人挥舞着双臂。
被指指点点的工人小声骂道:“在旷野上种个树还把间距规定到米,这不有病吗……”
“甲方说了,要按照图纸完全还原,差一点都不行!”男人用力吼着,直到那些工人按照他的要求把两米高的树笔直地种到了坑里才罢休。
他正要坐下喝口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导演,现场还原得怎么样了?”
那原本向下坐去的动作立刻转变了姿态,男人转了一百八十度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曾先生,许小姐。”在看到来人后,他连忙邀请道,“怎么您二位还亲自来这工地啊,快坐。”
“先不坐,我们就是来瞄一眼的。”曾铎大度地一挥手,“毕竟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和中央塔娱乐的第一次联合项目,总得上心一些不是。”
许隆看着身边装腔作势的家伙就烦,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她肯定已经一肘怼过去了。
但没办法,现在两边的首要目的还是满足蒲千阳提出的要求。
所以她只能拿出蒲千阳提供的地图用肉眼进行核对,确保每一棵树每一块砖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而这二位不坐,导演也不敢坐。
他打着哈哈:“虽然说电视台对于两边对于还原二十年前的紫荆港这个要求不是很理解,但我个人觉得这个选题其实挺有意思的。”
“作为香城本地人我对紫荆港还是很有感情的。”他手搭凉棚看向远处依然在工作的港口,“大家开的车,穿的衣服,甚至吃的香蕉都是从这里上的岸。”
听他这么说,许隆业感慨,“确实,而且大概每一个香城出生香城长大的人都唱过那首童谣。”
在许隆提到这个话题后,现场的两位香城原住民不约而同地哼唱起了一个简单却郎朗上口的曲调。
大海宽广,涛起浪。海鸥飞翔,天空上。
灯塔闪亮,夜里光。指引船只,轻靠港。
*
而此时已经从功能上退役其存在更多地是香城情感寄托的矗立于海港口岸的灯塔上,有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在海浪拍击灯塔后粉碎形成海雾中若隐若现。
“现在我可以确定,那个一夜之间的限制条件是绝对错误的。”蒲千阳将手中的望远镜转交给祝云宵,“证据就在那海岸上。”
第310章 顶你的包
汤彦狐疑地看着摊在自己昂贵的中古沙发上的祝潇。
“你要替我押运这批模具?”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祝潇对自己说的话。
“没错。”祝潇点头, “古语有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我还知道有一句古话。”汤彦放下手里闲来无事设计文身图样用的画笔, 又推了一下夹在鼻梁上的眼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汤彦扣上这个帽子,祝潇可不乐意了。
他立刻解释道:“我可是认真的,毕竟上次麻烦你收集了地虎人员的资料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要是给钱吧, 感觉你也不缺而且显得我在怠慢糊弄你。”
“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双臂环抱的祝潇的表情显得十分得意, “我替你去完成这一次合作,你呢,就趁这个难得的假期好好跟我送来的那个小丫头建立一下感情。”
回想到那个跟祝云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祝潇略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是命大而且初生牛犊不怕虎。摆摊比大小摆到中央塔门口的, 她还是独一份。”
说到这里, 祝潇又补了一句:“当然, 我是说师徒之外的更加普通且常见感情, 比如父女情什么的。”
前边祝潇说了那么多汤彦都不为所动, 可独独刚刚这些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跟吴芸这种绝活从不外传的“名门正派”比起来, 他这种草根半路出家的选手总是有一种奇怪地低人一等的感觉。
所以为了磨平这种差异,他选择开了一所“学校”广收门徒。
门生广布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弊端, 门生良莠不齐,而且莠的那部分占大多数。
原本汤彦还在忧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苗子,那个自称许隆,但被姐姐纠正为许玉珑的小女孩就被祝潇以家中小孩男女有别为借口寄养了过来。
而他也非常惊喜地发现, 这个小姑娘在这个方面的才华是相当出众的。
但是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导致她对所有年龄段的男人都抱有异常敌视的态度,像一只炸毛刺猬。
这就很麻烦了, 这样做事的状态就算手法巧夺天工神鬼莫测也没法接班自己的位置啊。
不过好在这段日子里,汤彦已经把自己所会的技能悉数倾囊相授于她,就像对任何一个其他门徒一样。
尽管心中给予了厚望,这期间他该夸的夸,该训的也训。
或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许隆的态度终于是软化下来了,也会主动来跟他请教问题或者比划两下。
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汤彦心里那个两头摆放着许隆和礼雅堂的天平已然倾斜了,但保险起见,他问了一句:“那你跟老爷子说了吗?你要替我跑这趟押运的事儿?”
目前日月帮和礼雅堂之间的两次合作都是由祝潇和季平之搭桥促成的。
但这种合作方式实在是过于薄弱,所以李日耀也在有意识地让祝潇以外的人介入两边的往来。
上上次被点的是关亨,上次是厉锋,这次就轮到自己了。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都是任务。
“当然没有。”祝潇答得理直气壮。
汤彦当场挥手送客。
“看到那有个窗户没有?快走不送!”
被下了逐客令的祝潇开始跟汤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首先,我对帮主忠心耿耿,瞒着他肯定是有我自己的考虑的。”
汤彦冷笑,“怎么?你顶我包的事儿回头被别人告发了就开心了?”
“咱俩谁跟谁,那是不打不相识打到最后惺惺相惜的交情啊。”祝潇大喇喇往后边绣着鸟叶花树的靠枕上一倚,“别人肯定不会觉得我在给你顶包,最多觉得我又抢了你的功。”
又……
这个又字唤起了汤彦不少不那么美妙的回忆。
在对方彻底被自己惹毛之前,祝潇立刻将自己的解决策略双手供上:“所以这次为了不让他们产生误解,我这边就出我一个人,剩下的员工就用你的原班人马。”
“怎么想你都没什么损失嘛,大不了被帮主骂一顿然后不让你再接类似的活儿了呗。”
好像……也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汤彦上下打量了一番祝潇,最后从手腕上解下来一个卡片抛了过来。
在紫荆港这片区域,见此令牌,有如见汤彦本人。
接过卡片的祝潇心中腹诽:摊子不大,派头挺足,要么你再往上延续点传统,干脆挂袋子吧。
但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么规定就怎么规定,再精妙的吐槽祝潇也只能憋心里。
拿着卡片,祝潇出门就拐去了港口,询问了几个管理员后三两下就找到了那批要被押送的模具的位置。
当着港口的负责人的面,祝潇打开了木箱进行了一番检查,然后又把箱子合上了。
他单手托腮,假装沉思道:“这些模具可精贵着呢,我可不想让它们被那些工人扔来抛去。”
“所以您是想?”港口的负责人是第一次跟祝潇这位香城现任白手套打交道,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更何况这人现在还拿着汤老板的卡片,两个身份叠加在一起更是自己惹不得的存在,这位负责人此时心中的畏惧远大于好奇,生怕一个说话不得体猜测不到位就得罪了对方。
好在祝潇面对普通人并没有那种让对方揣摩自己心思的习惯,非常直白地给出了自己的指令:“架条轨道起来吧。”
轨道?负责人不能理解但也不敢多想。
于是他顺着问:“这轨道要从哪里修到哪里呢?”
“从这里。”祝潇跺跺脚,然后指向了一道不算太高的悬崖,“到那里。”
负责人目瞪口呆。
祝潇微笑,“一天时间足够了吧。千万别耽误良机。”——
把望远镜抛给了祝云宵的蒲千阳在海雾中远远抬首示意了一下,“看出来了吗?”
将望远镜平举在面前的祝云宵观察了一番答:“这处山石相比于相邻的凸起的岩石,平得有些不正常。”
“那自然是人工修凿过的痕迹了。”蒲千阳点头,“而更巧的是,下边的V型深谷更是刚刚好好地能停进一辆走私船。”
这个“天然”结构属实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蒲千阳似笑非笑地瞄着旁边身体略微僵硬的祝云宵。
祝云宵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他决定不给对方借题发挥的机会,直接开始补充一些蒲千阳可能不是非常清楚的细节:“紫荆港是汤彦发家的地方,在他被逼到对面之前这边大部分业务都是由他负责的。”
“在中央赌场的记录里,他接到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押送礼雅堂计划送到对面的一批用于批量制造芥子麻将的模具。”
“你要去找当年的相关人员吗?”祝云宵把望远镜的镜头盖扣起来放回了自己提着的包里,“单独凿出一条用于货物下降的通道这件事他肯定没法独立完成的。先不说他会不会,他肯定是没有那个时间。”
蒲千阳立刻问:“能吗?”
“有难度。”祝云宵实事求是地答,“但应该能。”
“那算了,我又没有那种把别人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恶趣味。”蒲千阳俯身趴在喷着已经略微鼓泡白漆的栏杆上,“毕竟我只需要给出一个恰到好处‘毫无破绽’的解释就可以,至于这解释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真假半参的,并不是我能完全决定的。”
祝云宵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杨千”的很多行为在他看来都属于是过于大胆而且兵行险着的。
他曾经多次
“后悔吗?”蒲千阳突然问。
听到他的这个问话,祝云宵脑海中先后转过了很多个瞬间,最后他还是反问:“后悔什么?”
蒲千阳抬眼看着站得笔挺的祝云宵,轻笑一声,“那就是不后悔。挺好的。”
他突然站直,回身拉开了两人身后的门。
“走,过去仔细看看。”
一边沿着塔中的旋转楼梯下楼,蒲千阳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思考这手稿上到底什么地方能跟刚刚二人的发现内容对上号。
假如这个地方代表着香城的“深峡码头”,那对面这个是不是就可以是港城的“深峡码头”呢?——
“我说你怎么开船的。”一个日月帮的小领头在看到从被刮破的船边缘掉入海中缓缓消失的木箱心中火起,当即把船长按倒在了驾驶台上。
“不、会、开、船、就、不、要、开、嘛!”小领头咬牙切齿地说,“这手要是不会开船的话,不如干脆不要了吧?”
然后任凭那船长如何道歉哀求,这小领头置若罔闻,从短靴中拔出一把刀当即就要将船长的右手与小臂分离。
然而之间一个船员用消防锤击破驾驶室的窗户从外边闯了进来,用肩膀将小领头撞了个趔趄。
这一撞,小领头的刀就失了准头,原本冲着手腕落去的角度最后只削掉了对方两节手指头。
那船员将船长拉起护在身后,恶声道:“本来天气情况就不合格,你们还非要出海。本来这边海港情况就复杂除了船长没人能接这个私活,你们还不知足。”
“小柯!别!”冷汗直冒船长忍着从右肢末端传来的钻心痛阻拦道。
把刀从桌面拔出来,小领头用刀尖对准那个柯姓船员,嘻笑着问:“喜欢出风头,是吧?”
随后他便将那把刀直直地朝着那人掷了出去。
第311章 抽一签吧,比上香有用
停靠在深峡中的船只随着其下方海水的起伏而晃动, 带着船长室中的灯光也摇曳起来使得那刀所反射的白光一时缭乱地让人睁不开眼。
然而随行的那些从汤彦“学校”走出来的人只看一眼那出招手势就知道,这次小领头甩刀的方向是冲着让那位船员非死即伤去的。
那船员似乎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绝对正确的仗义执言会给自己招来血光之灾。
他想躲闪,可刀的来势实在是太快, 快到让他来不及判断自己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躲开。
“铛——!”
一声清脆金属碰撞声在半空中响起。
预想之中的剧烈疼痛并没有到来,那船员缓缓睁开眼。
“没事儿剁别人手指头甩飞刀这习惯又是从哪学的?电视午夜台里那些三流垃圾电影?”一声充满威严而且还带了几分讥讽的话从刚刚被船员击破的窗户外侧传来。
房间里的几人纷纷朝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
只见祝潇单手拖着一个手提箱,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则是摆出了一个飞牌的手势。
“四箱翻了一箱撒了一箱不假,在雨下大之前动作撒了的那一箱还能捡回来一半。”祝潇从窗户外伸手过来把从房间内部锁住的门大了开,然后走了进来。
“那些没了的部分就再让礼雅堂补, 这个天气我难道还能让人下海捞不成?”
他从两边人之间走过, 弯腰从地上捡起了船长的两节手指,以及一张缺了个小角的金属卡片。
看到飞偏的小刀上的豁口,大概刚刚那一声“铛”的尖锐声响就来自于金属卡片和小刀的碰撞。
小领头不敢顶撞拿着汤彦信物的祝潇,只能在祝潇转身看不到自己的时候给对面那个愣头青小船员补了两个凶恶的眼刀。
祝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手帕将已经略微发白的两节手指包起来放到自己朝上的手心里,淡淡地问:“船要多久修好?”
船长从船员身后走出一步, 把自己的两节手指从祝潇手上拿了过来, 咬着牙说:“两三天。”
“给个准数。”
“两天。”
祝潇点头, “好, 那就从现在开始, 四十八个小时我要见到这船恢复原样。”
随后他转过身扫视过刚刚对船长和船员泄愤的那几个人, “除了那些负责交接的,其他的人都留在船上帮忙。”
“一切听船长指挥。”在离开前, 祝潇特意看着那小领头,“叮嘱”了一句。
在另一边的通道上,负责交接卸货的成员正在人工搬运一箱货物。
没办法,刚刚叉车跟着另一箱货物一同滑落到海水里沉了底, 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式了。
把货运箱从架子上搬下来,一个人捶了两下自己过负荷的腰, “模具这种东西有这么沉的吗?”
“不懂。”与他一同搬运的另一人就显得少言寡语了不少。
那人望着踏着搭在船舷上的通道离开的祝潇,点评道:“乍一看感觉不如我们汤总有牌面有威严啊,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
另一人再次试图用简短的回答结束对方开启的对话,“别乱说。”
那人很明显没有领悟到对方的“巧思”,继续问:“那你觉得,他现在这是要去干什么?”
终于,另一人忍不住了。
他要以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这一场危险的对话。
“呀屎吧你!问问问,问冇命了开心伐?”——
从那长也不长但独自一个人通行会显得空荡独孤的防空洞里走出来,祝潇打着伞拎着箱子走到了最近的一处加油站。
在进厕所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躲雨行人。
可几分钟后,从厕所里出来的就是一个戴眼镜的眼神清澈中又带着几分愚蠢的大学生。
然后这位大学生凭借着“大哥大哥帮帮忙”的亲和天赋以及“熟练的询价技巧”搭上了一趟货车顺风车。
依靠着会因为车身颠簸而产生震颤的玻璃,祝潇看着道路两边的景色逐渐回归到他记忆中模样的熟悉的模样。
这趟路他在念书的时候跑过不知道多少次。
当时他还以为以后自己会在港城安家,然后逢年过节或者是请个周五周一的假凑上三天假期就会带着妻儿回家看看来着。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人意料。
大概是因为无聊,货车司机开始跟祝潇搭话:“小伙子,你是从香城来的吗?”
“是啊。大哥你怎么发现的?”祝潇“惊讶”地问。
见自己的观察和猜测正中红心,货车司机开怀道:“有些时候你说话会冒出那种,嗯,那种弯弯曲曲的调调,你知道吧?”
祝潇点头,“大哥你好厉害,我都没发现,我一直以为自己普通话说得挺标准的。”
这破绽自然是祝潇自己留的,要是这司机能听出来自己的来源大概会权衡一下利弊,然后自己就能避开一些不那么必要的麻烦。
“嗨,也不怪你没发现。入乡随俗嘛,也不是坏事。”货车司机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换了一下挡,“那边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特高级?”
“其实也就那样,工作被上司指指点点,被同事甩锅,物价还高得离谱一个月攒不下几个钱……”祝潇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经过小心斟酌的,足以让这位货车司机听得心里妥帖舒服。
这位货车司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要是换成平时,想听到坐在身边的这人说这么贴心的话,不花上个六位数的茶水费是不可能的。
“到了。”货车司机打着双闪减速停在了路边,对着下车朝着山间远去的祝潇挥挥手,“能走出去不容易,好好活着啊。”
拱手谢过司机的善意,祝潇迎着晨曦踏上了那条朝着山顶而去的小路——
当庸坤庙的招牌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
穿着现代化纤材料制成的道袍的工作人员拿着细树枝捆成的笤帚在清扫庙前的浮灰。
作为第一位客人,祝潇一走进这里就吸引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只不过这吸引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秒,一句快得仿佛烫嘴的“细线香两块,粗线香五块,多捐少捐都是缘。”从他嘴里说出后,那工作人员就重新低下头去扫他的地。
反正这种穷游学生才不会花这个钱呢。
祝潇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这里。
是因为这里是他和吴芸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吗?
是因为这里是他高考前来上过香然后自己超常发挥的地方吗?
思来想去,祝潇认为,自己会来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这里的佛像见证了自己故乡的变化和自己的成长。
所以如果自己有什么想做的,就问问最了解自己的它吧。
在祝潇迈过门槛的瞬间,一句“早啊。”从他脚下响起。
饶是祝潇见的世面广,也没见过这么一出。
一个眼膜附着一层白膜头发蓬乱的男人趟在门槛后,对着他举起了一个破烂的签筒,“小伙子,抽一签吧。”
“五块,比上那香有用。”那男人咧嘴一笑。
神使鬼差般,祝潇将另一只脚跨过这个半瞎男人,回过身在签筒里塞了五块钱。
“那行,来一签吧。”
“谢谢贵人。”那半瞎在摸索着取出纸币的时候顺势蹭了一根签出来。
半瞎用手捻过那签头,咂嘴道:“您当前所思虑的事情最终可以得到一个您想要的结局,只不过过程可能不是很顺利。”
而在祝潇的视野中,那签上却是半个字也无,充其量有一些不同的裂缝。
看着这么随意的抽签和解签方式居然能带来这么精准的结果,祝潇反而来了兴趣。
“说得不错,再买一签。这一签就算……”
在祝潇试图再从自己这件当年常穿的外套中翻出恰到好处的五块时,半瞎却把签筒收了回去揣回了怀里。
“贵人不必再算。”那半瞎晃着脑袋装模作样,“此签为通解,只要你所牵挂的两件事不变,那无论你抽多少次都只会抽到同一个结果。”
系统学习过数学概率的祝潇自然是不信这半瞎的话。
但自己来求一个心安的行为本就不够唯物主义,总不能双标吧。
而且鉴于对方既看不到,同时那签筒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大概对方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他顺势坐在了半瞎身边的门槛上,“这个不是很顺,是多不顺?”
“非常非常不顺。”半瞎摆摆手,又指指天,“再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不然就会带来变数。”
“如果是这样,那不说给我听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祝潇伸直之前蜷了好久的腿,放松地说,“我是个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别太灰心,我算到会有一个有缘人帮助你解决你或主动或被动遗留下来的所有问题。”半瞎拍拍祝潇的肩安慰道,“包括你儿子的问题。”——
“我之前一直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蒲千阳半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摸过地面上几乎被斑斑铁锈驻成空洞的金属轨道,“祝潇到底是怎么带走的那十吨合金的。”
“就算是这合金可以在降到一定温度后变成粉末,但就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部带走才对。”
掰开一段锈蚀的铁轨,蒲千阳拔出一节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粘手的黑色管道。
“现在我有答案了。”
他端详着手中的东西,斩钉截铁道。
第312章 深究到底
——时间回到蒲千阳和祝云宵刚拿到祝潇手稿的那个早上。
“与其在这里生搬硬套地瞎猜, 我建议我们去实地走一趟。”蒲千阳伸了个懒腰,“我预先模拟了三种解法,每一种解法理论上都是在当年那个香城的环境中可以实现的。”
然后他学着淑女二代常做的那样趴到了祝云宵的肩头, “所以现在只要通过对现场的还原与测试排除不可能的方案,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就是答案。”
“然后我们就可以带着答案还原问题,相互印证,两难自解。”
在双掌合拢发出一声清脆的击响中,蒲千阳结束了这一大段的自述。
随后, 他身边的祝云宵沿着他的思路继续理顺下去。
“那么你模拟出来的三种解法都是什么呢?”他从蒲千阳手里接过手稿原件, 放到了一个半透明的文件袋里封存,“或许我可以依照我的经验和对祝潇的了解,直接帮你排除掉其中的一到两种。”
“我们既然已经在手稿上边写的是祝潇的行动计划一事达成了共识。”蒲千阳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自己的下巴硌到祝云宵。
毕竟他跟吃得油光水滑整个猫圆滚滚肉乎乎的淑女二代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他有偶像包袱, 必须保持一个帅气地足以让别人心生好感放下戒心的形象。
“那么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那鬼画符蒲千阳自己是一点都没看懂。
“已知, 地虎的安保排布是存在真空的, 但这个真空期太小, 使得祝潇大概只能一个人完成行动。”
蒲千阳在两人身前大概比划了一下紫荆港相关资料中与存放密码机和合金相关的布局。
“那么从我的视角来看, 他最多只有三种解法。”
“第一种, 瞒天过海。这在所有人眼中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行动其实被祝潇划分为了好几个阶段分步骤执行。”
“第二种,狐假虎威。祝潇并完全是一个人完成的全部流程, 他必然使用了什么工具使他能够完成着对于肉体凡胎来说宛如移山填海一样不可能的任务。”
“第三种,金蝉脱壳。祝潇其实根本就没把黄金带走而是就地藏了起来。”
听完蒲千阳的三种假设后,祝云宵点着对方的无名指让对方把它收了回去,“我现在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 第三种是不可能的。”
在蒲千阳疑惑的目光中,祝云宵解释说:“在李日耀发布命令把事情彻底压下封存前, 那些人对于‘既然来源不明所以谁先找到算谁的’的这笔天降横财有着极大的狂热。”
“狂热到,它们的行为几乎是可以用掘地三尺来形容。”他望着从窗外投射下来的阳光,眼白和胸口都有些微微发痛。
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在关心祝潇去了哪里?
为什么当时,连自己都没有关心祝潇去了哪里?
蒲千阳的心思何其细腻,他怎么会察觉不到祝云宵平淡语气中的懊恼与伤感。
同样,他也知道祝云宵也非常明白,当前他这个儿子能做为祝潇做的,就是帮祝潇收拾好当年祝潇没能完成的事。
比如,让黄金物归原主,让密码机永世不见天日。
又比如,看着祝云宵长大,陪着吴芸变老。
蒲千阳轻蹭了一下对方的肩,继续分析:
“很好,那么现在可能性剩下了两种。”
“如果想要做到第一种假设,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祝潇到底是怎么拆分的行动过程,怎么在七天那么短的时间内,在神不知鬼不觉巡查人员也没发现的情况下,将合金和密码机分批转移走的。”
“是四天。”祝云宵补充道,“当年,祝潇的的确确替汤彦跑了一趟港城。这件事是有明确的记录。”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但囿于与礼雅堂有约,就算天气情况不好也要出发,这也间接导致汤彦手下的人和船员之间还发生了巨大的冲突。”
“也正有这么一个过节和记录,使得黄金之事事发后无数的矛头都指向了汤彦。”提到汤彦,祝云宵轻轻阖了眼,“所有人都觉得那黄金他绝对有份儿,他百口莫辩,只得‘净身出户’表明忠心。”
关于汤彦,祝云宵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直至今日蒲千阳的大腿外侧摸起来还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凸起,那是那夜海中木笼边缘留下的。
但汤彦通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利用祝云宵实现了回归香城的目的,本质上也是一种父债子偿。
所以他对自己的苦难经历没有什么怨言,只有对蒲千阳的愧疚。
“如果想要做到第二种,祝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哪儿来的机器来帮他实现这移山填海的结果。”蒲千阳顺次开始分析第二种可能。
“能搬动十吨金属机器的马力是非常可怕的,人力绝对操作不来必须有能源加持。”
“如果它是烧汽油或者柴油,那这种级别的机器不可能不发出足以引起地虎注意的噪音。”
“但依照林启年夫人的说法,当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直到他们发现那理论上应该放着神秘物体的房间空了并正面撞上了祝潇。”
等蒲千阳结束这段论述,祝云宵问:“所以完全不考虑其他可能性了吗?”
“暂不考虑。”蒲千阳自信地说,“除非现场会有什么特别特别超出我意料的发现再说。”
*
“那么现在,能源问题就解决了。”蒲千阳用脚跟踢开了“两道垫着枕木的铁轨,当真是用起来最方便不过的正负极。”
“还顺便解决了设备搬运的问题。”
“把木与石塑成太阳的形状,人类就可以带着希望到达远方。”
两人沿着铁轨走到尽头的悬崖,从上往下地俯视那处恰好可以容纳一艘走私船的峡谷。
在海浪拍打岩石的吵声里,蒲千阳盖棺定论:“区区十吨,放在船上连半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那么下一个面向祝云宵先生单独提出的问题,那些密码机祝潇是怎么带走的?”他向一边拨了一下被海雾润地略有黏腻的发丝,“这个问题我特意没有思考过,只为了把它留给唯一且提前被指定的人去解答。”
被问到的祝云宵没有即刻回答,反而在远望向海的另一端时,反问:“那边要求你将这个问题深究到底吗?”
他这个深究到底的背后,其实指的是密码机的位置。
“说实话,无论这密码机对应的是历史遗留的核弹启动器,还是什么对种族病毒之类的东西。我都没什么兴趣。”蒲千阳非常坦诚地看着祝云宵,“这种问题是那些大人物才配思考的。因为大概只有他们被允许将人命放到天平上称量。”
“但祝潇觉得这不应该。我很佩服他。”
“所以,我单纯是为了转移矛盾。把祝潇和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矛盾变成大人物和大人物之间的矛盾。”
蒲千阳勾起对方的小指摇了摇。
“让这位英雄的儿子被允许成为一个普通人。”
“冒险迎来了终点,故事到达了尾声。”——
走在两位金主兼甲方大人的身前,导演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对了,我来给二位介绍一下我们布景的策略,以及后续的节目走向吧。”他灵光一现。
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许隆正打算同样随便地点点头,却在看到一个角度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另一边的曾铎跟着导演又走两步才发现许隆的异常。
当曾铎用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时,许隆翘起食指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哎,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在看到蒲千阳和祝云宵后,曾铎高兴地挥着手,“这边,一块呗。”
看着身后逐渐庞大的甲方队伍导演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祈祷着几位甲方最好有着相同或者相似的脑回路。
“我们的团队非常专业,并且在细节上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考据,可以说完美还原了符合时代的布局和老物件。”
任凭那边导演如何滔滔不绝,他身后各怀鬼胎的几个人是全都没听进去或者是在挑着重点听。
挑着重点听的蒲千阳突然提问:“导演,这种当年的老式空调控制起来是不是还挺麻烦的。”
见甲方中居然有人有一定的见识并且能欣赏并认可团队的努力,导演表示非常感动,然后解释道:
“您的判断真准啊。这款老式空调里边的制冷系统其实是从冰箱改过来的。后来发生过冻死人的事情,后来就被统一废止回收了。节目组想找这么一台原汁原味的机器还是费力好大功夫的……”
导演观察着甲方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补充解释说:“不过各位放心,我们这里的样机是经过改装的,绝对不会发生。”
蒲千阳先是优雅点头表示赞赏,然后他又说:“我建议我们改换一个节目流程。”
听到这话,导演心中叫苦不迭,
他们这个行业最怕的就是这种“建议”,绝大多数的“建议”都是糟糕至极地而且无法忤逆只能捏着鼻子接受的。
“按照你们节目的传统习惯你们现在不是会把嘉宾分为红蓝两队。”蒲千阳用双手比了一个一比一,“那这次可以改成非对称对抗的形式吗?比如所有嘉宾单挑一位神秘人。”
非对称对抗?
导演陷入了沉思。
意外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还能解决各种咖位的争夺和明星之间或明或暗的挤兑问题。
“争夺的内容也可以更有噱头一点。”蒲千阳双手环抱,“比如,十吨黄金如何?”
“我觉得可以有啊。”热爱表演艺术的曾铎最喜欢这种戏剧转折与冲突了。
觉得这些狗男人一天天地戏瘾大发给自己添麻烦的许隆阴阳怪气道:“再来个全民参与解密瓜分黄金大奖,多热闹。”
“那不行,我只是提供一个道具,回头还要收回来的。”同样热爱金钱的曾铎立刻怂了。
“这是自然。”蒲千阳点头。
他看似面对着在场的所有人,然而他眼中只凝着一个人影。
第313章 自画像
“巽风灵动, 计谋机张;坎水深沉,智勇潜藏;离火炽烈,光映四方;坤地柔情, 德泽悠长。”祝潇简短复述了一下刚刚自己又花了十块从半瞎这里买来的这位天降之人的信息,“所以您的意思是,未来会有一个足智多谋且深明大义的人,帮助我儿子解决他的各种问题?”
“可以这么理解。”收了钱的半瞎早就被祝潇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骄傲地说:“你儿子和这个人会因为不可知的力量纠缠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盘根错节再无分离。”
本来还开心于祝云宵这小崽子居然可以交到这等豪杰人物作为知己的祝潇在听到半瞎的后半句话后乐不出来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将这句话代入了一下自己和厉锋,祝潇立刻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不,这绝对不会是兄弟情。
那答案想必只有一个了。
蓦然提前了不知道多少年感受到身为亲家的压力的祝潇略有牙酸,在说完“半仙果然有如神算,当真佩服”后小声喃喃道:“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这么厉害, 那我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一点聘礼什么的啊。”
“嗳——”半瞎大概只听到了前半句, 啧了一句, “年轻人这么说就眼皮子浅了吧。”
祝潇原本犯愁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听这话……难道还能是个男生不成?
然而不等祝潇在这个诡异但正确的方向上继续思考, 就听见外边传来了几声普通游客跟刚刚那位工作人员买线香的声音。
这种人间烟火气息自己是无福消受也最好莫要打搅。
于是祝潇起身, 朝着庙门口指了一下, “时间差不多了啊。饿不饿,待会儿我请客。”
“下山可就算咯。”半瞎也不委婉, 径直说,“再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我这半瞎就要变全瞎了。”
祝潇理解地笑了一下,随后拍上了对方的肩膀, “那这个你肯定能看。”
走了两步,见对方没有追上来, 祝潇还朝他勾勾手,“我这个伟大的举动要是没人见证可太可惜了。”
如果他的手指里没夹着一张百元钞票,这话大概还能更感人一些。
半瞎见过的人没有上万也至少有大几千,所以他对自己看人的目光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聊天,他早就断定了来人绝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的质朴。
但抱着有钱不赚王八蛋以及大不了自己给自己来上一拳直接打到失意的心态,他还是跟上了祝潇。
祝潇在前边走,两人来到了主殿神像前香炉的背面。
只见祝潇矮蹲下去,将手背反转过去勾在了香炉的底部。
半瞎正要问这人到底在干什么,便只听咔哒,一个有着半掌宽开口的暗格被祝潇拉了出来。
“这里我小时候拿来藏过日记。”在半瞎震惊的神色中,祝潇略带得意和怀念地说,“没想到现在又要被启用了。”
半瞎鼓掌。
他很难评价这人小时候的这个奇妙发现和那些翻狗洞的行为相比哪个更糟糕一些。
半瞎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评价一下这位总价值一百十五块的客人的属性。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划分为了鸡鸣狗盗之辈的祝潇先是把自己包中的一个盒子放了进去,随后在一番思考后,又掏出了另一个与前一个盒子包装略有区别的空盒子。
在新的空盒子中舀满了炉中的搀着香灰的土壤又给它压实后,他两者一前一后错列地摆放在了一起随后将暗格合了拢。
“你放这里别人能找到才有鬼呢。”半瞎操纵着他那双盖着翳的眼勉为其难地翻了个白眼。
站起身的祝潇拍落身上沾着的些许香灰,“那肯定得留提示信息啊。”
做完这一切,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观光客一般朝着庙外走去,刚好与赶第一批上香的真正的游客擦肩而过。
站在门槛外回望大殿,祝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线索肯定是要留的,但也不一定要全留。”
“如果他没能开启这段旅程,该他命中无需承受此种负担,当一个老实的普通人也好当一个有点小缺点的人,什么人都好。”
“要是他踏上了这条路,那也不代表他有足够的运气走到这里。”
“走到了这里,也不一定能发现我的提示。”
“如果最后还是发现了……”祝潇对着半瞎的方向比了个赞,“我只能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们父子心有灵犀。”
远远听着对方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半瞎乐了一下,“行吧,既然你意已决,那我再送你一句提示吧”
“把一切留给时间。”
说出这话的半瞎正巧站在神像旁边,从这一时的神态上看两者当真是像极了。
*
祝潇并没有完全把半瞎的话当真,但是他确实觉得自己应该考虑到很多影响。
如果把信息留在石头上,就可能被山风雨水磨损,要是把信息留给什么人,他可没法保证这人能一直在这里值守。
所以到底什么能克服时间呢?
思来想去,祝潇花钱买了根再常见不过的红色祈福布条,又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游客一样在上边写了字,然后将其绑在庙中央的树枝上。
这庙的工作人员对今日的第一位客人很有印象,所以在祝潇写字的时候他多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被对方行云流水的字吸引住了。
这字体好熟悉!
等到祝潇绑完红带打算下山而去的时候,这工作人员鼓起勇气拦住了祝潇。
“您字写得真不错啊。”他将刚刚自己酝酿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能给我们提个牌匾吗?”
提牌匾?
我?
虽然心中有这样的疑惑,但祝潇没有多问,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解释一下。
见对方听见自己这眉头没到的请求没有拔脚就走,这工作人员的勇气又多了几分。
他拿过之前放在墙角无人注意的断成两节的木板展示在祝潇面前。
原来它们其实是一直以来挂在庙前的牌匾。
祝潇这才发觉,自己登临山顶是感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来自于何处。
合着是牌匾被摘了啊。
只见那木质牌匾“坤庸宫”中的“申”和“庸”都缺了大概四分之一的内容。
“这牌匾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写的意义非凡。”紧张地有些出汗的工作人员解释道,“原本已经有些旧了想着找机会重刻一个。结果前台下雨这牌匾居然裂开了,中间一截还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当天轮到我值班来着,工作出了这么大失误我也不知道怎么汇报……”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其实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他也是没什么办法了,只能病急乱投医。
于是他心一横,说:“麻烦您模仿个八九不离十就行,之后刻牌匾的事情我来负责。”
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到那边祝潇来了一句:“好啊。”
拿过对方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翻出来的笔墨纸砚,祝潇端详了那断成两半的牌匾片刻后便落了笔。
庸坤宫。
书法室小时候祝潇从童子功练起的,横竖撇捺折都有着自己的习惯。
这在万万次练习中千锤百炼所得到的习惯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从此就被刻印了模样,不论经历过什么都改不了的。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看着祝潇的笔走龙蛇由衷地感慨:“你学得好像啊。”
“是吧。”祝潇笑道,完全没有自己在骗人的自觉。
哪有自己学自己的。
等拿起那份全新的“庸坤宫”与牌匾上的字进行对照后,因终于能把工作中的失误掩盖过去而满心欢喜的工作人员正欲向这位游客道谢时,却发现对方只留下了一个朝着山下走去的背影——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分析和校对,蒲千阳总算是在祝云宵的帮助下把祝潇的鬼画符手稿整理成了一份正常人类能看懂的样子。
“那么现如今,唯一不确定的内容就是这个了。”蒲千阳用笔将屏幕上一个被一个圆圈起来的符号用红笔标注了起来。
这边蒲千阳还在思考着这个符号会不会是什么重要暗示的时候,另一边的祝云宵用一种略微显得难以启齿的表情说:
“这个可能是祝潇的自画像。”
自画像?
蒲千阳用双指操作平板将那个符号放大到极致,左看右看都没能从这堆线条里理顺一个眼耳口鼻出来。
祝云宵俯身将手写笔从蒲千阳的指缝间抽了出来,另外点开了一个软件。
伴随着祝云宵的运笔,一个与那个符号有八成相似的符号出现在了在白色的底色上边。
“因为草书的帅字,是这么写的。”
蒲千阳将两者并列排放,竟有些无语凝噎。
好好好!
蒲千阳毫不怀疑要不是对方早二十年就已经不在人世,自己非得跟他来一番物理对峙不可。
将分析出来的行动文件保存并发送给祝云宵后,蒲千阳抬手揉了揉酸涨的眼,“那么除此了密码机的去向外,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接下来就是在一场盛大的表演中将这一个二十年前还算精妙的布局昭告于天下。”
“准备好了吗?祝先生?”
看着那平板上并列在一块的两个虽然走势稍显不同,但其弯折错顿都一脉相承的字,祝云宵坚定地回答说:
“义不容辞。”
第314章 停啊!
“各单位准备。”导演的声音从几百台耳麦中同时响起, “这次录制是直播啊,一镜到底的那种,大家没有犯错的机会啊。”
“灯光组, 就位。”
“摄像组,就位。”
“收音组,就位。”
蒲千阳按住左边的耳麦,学着别人的样子回了句像模像样的“空中组,就位。”
虽然空中组是他临时编的名字。
导演那边听到这个“空中组”明显哽了一下,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如无数次工作时候他所做的那样宣布。
“开始!”
伴随着导演的口令,那边模拟着当年地虎安保的工作人员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拿着不同身份剧本的嘉宾也陆续登场。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房间里的物品不被“怪盗”偷走。
再三检查过自己身后的安全绳以及身上的挂钩的状态后,蒲千阳拉开一边直升机的大门,在直升机的马达轰响和其旋翼搅动气流发出的猎猎声响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复原的与二十年前的紫金港别无二致的土地。
海风萧萧, 月色从云层中浮现了又隐没。
如果不是另一边的“怪盗祝潇”也在月色中到达了那份周密计划书中所写到的一切的起点的话, 这大概只会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 在香城的历史上出现过千千万万次的夜罢了——
林启年如鹰一般的目光扫视过铁栅栏之外的一切事物。
被海风吹地贴服在地面的草, 院落外葱郁的树, 远处海港出入口亮着大灯的货运发开, 在天空中快速移动的云。
没有任何一个事物的变化能逃过他的眼睛。
而他最关心的还是几天之前,那边被人架出的那条轨道。
这轨道时不时就有人操纵着运输车路过, 然后在轨道的尽头将上边所承载的物件尽数降运下去。
那条轨道所经过的地方非常微妙,微妙到几乎是擦着当时鹰人画的边界修过去的。
若不是几日观察下来,发现这东西好像确实是单纯用来运货的,林启年早就让别人把这东西砸了。
就算是日月帮修的物件又怎么样?
不如说, 那就更要砸了。
但这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行为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至少与他一同守岗的人是坚持不下来的。
“几点了?”在他身边五米开外的另一人小声问。
与那人背向而站的另一人很明显也心不在焉, 随即回道:“感觉快十一点了。”
“终于快要换岗了吗,受不了啊。”问话那人粗声道。
从林启年的余光里,他看到了最开始发问那人居然开始通过交替抖腿的方式来放松紧绷的肌肉。
如果不是因为祝潇,自己又怎么会需要跟这些玩忽职守的臭鱼烂虾为伍。
但是他没有办法出言斥责,因为对方并不隶属于地虎,而是从其他的地方借调过来的。
所以他只能做好自己。
又过了一段时间,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响宣布守卫人即将开始进行换班交接。
来接替林启年位置的是一个女人,也是后来的林启年夫人,曾经地虎的三把手。
三把手看着林启年拧在一块的眉毛和下压的嘴角就大概猜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别想太多。”她把林启年的武装依次接下来然后装配到自己的身上,“特首这是在给我们机会。”
林启年低声回:“知道的。”
“知道就好。”三把手转身站在了林启年之前站着的位置,然后送了他一个宽慰的微笑,“带着别人的份儿集中精力站岗还是很累的,赶紧去休息吧。”
望着林启年的背影,她说:“过了今夜事情一了,地虎可以东山再起。”
林启年信了。
祝潇没信。
听到这三把手的话,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已经借着边角换防的空隙潜了进来的祝潇用口型无声地回答:“东山再起?想得美。”
*
保险柜里的东西是最容易被人惦记上,反而是被扔在桌上的东西才会被别人忽略。
当年的香城特首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在他得知一艘运这密码机的船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进入紫荆港停泊后,他只是安排了最简单的防护措施。
以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根据那说明书的要求,临时加装了一些维持房间温度的装置。
顺便“借”了个人修一下因为风浪震动而略有损坏的机器。
原以为事情就可以这样平静的过去,可谁知那批随着密码机运过来的备用材料早就被坚守自盗,进而流入了香城的市场。
出了这件事情之后,特首只能安排加强安保,又把已经被当成了半个弃子的地虎捡了回来。
毕竟锐利的刀好找,但嘴严的犬还是很难得的。
再考虑到最好别让香城根这件事扯上太深的关系,所以不管是什么形式最好是连半点资料都不要留下。
特首认为自己如此轻拿轻放安排计划绝对不会引起任何的麻烦,所以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借了一个人这件事把这个秘密送到了一个叫祝潇的面前。
顺利躲过所有目光进入放着密码机房间的祝潇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手套和工具,面朝一边正散发着冷气的机器轻声说:“要是他们装的是其他的机器我还要焦虑功率不够怎么办呢。”
他拿着螺丝刀把空调外壳卸开,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导线将里边的控制电路短接到了理想的状态。
在那根电线接触到两端的金属时,那立在院落的空调外机当场产生了剧烈的震动。
被安排站在它附近的守卫听见着声音只觉得烦躁。
毕竟这机器一天响个七八次都是常有的事,他不以为意。
完成这件事后,祝潇将桌面上砖块大小的密码机拿了起来。
“还挺沉呢,只能说不愧是当年苏因的重工业技术啊。”
勉强极限地搬起三台密码机,祝潇往一堵墙的方向走去。
只见他一抬手,那墙居然被掀了一个小口子出来。
若是现场还有别人在,必然会被这个场面震惊到。
怎么这墙壁会是软的?怎么墙壁之后还有墙壁?
“所谓一天变化一点点,是不会有人发现的。”祝潇一边欣慰于自己策略的成功,一边把剩下的十七台机器悉数藏到了墙后。
除了那两天替汤彦跑了一趟腿,其他的时间祝潇都会准时地卡在这边看守两次换班的时间来进行布局与练习。
毕竟在这么短的换防时间里,如果没有提前训练的话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顺利地在正式行动的那天可以全身而退。
这密码机的数量每天都有人清点,要么不带,要么全带,只有这两个选择。
所以对于祝潇来说,他只有一次机会。
至于跟密码机摆在一块的备用原材料……
祝潇原本对于黄金是没有兴趣的。
但在长时间的白手套生涯中,他对于这些政客的小心思有了更多的理解。
所以给对方留一个借口,他决定把这批原材料一块打包带走。
在祝潇调整的作用下,房间一边的空调开足了马力,空气中的水几乎肉眼可见地被凝结成了冰晶落在了地面。而祝潇准备的“墙”本质上是隔温材料,这样可以制造温度差,使得这批“黄金”在变得足够脆弱之后内部使用了相同材料的密码机还能被保持在正常的工作温度。
做完这一切,祝潇便卡着换防结束的时间离开了。
另一边在墙角抽烟提神的林启年并没有看到祝潇的离开,但他在望着那被月光投影在地面的摇摆树影的时候反射性地有了那么一些不是很美妙的回忆。
思考片刻,他把燃到末尾的烟头怼在墙角令其彻底熄灭后,转身走向了政府鹰人所在的办公室。
*
所以当祝潇,看到的是更加严密的防守。
怎么回事?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了吗?
可听着依然在满负荷工作的空调外机,祝潇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一定会有人去查看情况,那么这空调绝对不可能还在制冷。
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让那个房间降至足够让那批合金在震动的作用下化为粉末的温度。
那艘停靠在紫荆港的无名船已经整装待发,明显一副即将启程的样子。
机会只有一次。
好在祝潇永远会准备一个备用补足方案。
尖锐的报警声从离放置密码机的房间对角的位置玩命般响起,原本在后半夜昏昏欲睡的守卫瞬间警觉了起来。
然后他们纷纷朝着警报响起的方向跑了过去。
但林启年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在声东击西。
果然在他来到存放着那神秘物件的房间的时候听到一声怪响。
那怪响如一条蛇一般从墙头绕了一道然后就消失了。
这响动的声音实在是不够常见,导致林启年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把它跟任何一种常见的武器或者机器联想到一块。
不过跟过去肯定是没错的。
*
将强力吸尘机停在距离那处院落最近的位置,祝潇只身牵引着被他拼接起来的管道重新回到了放有密码机和合金的房间。
刚进到房间里,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祝潇还是被里边的温度冻到了。
不过与之相对的,那些原本坚硬的合金在他的敲击之下瞬间变化为了齑粉。
这些粉末在强力吸尘器的作用下,只用得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消失在了管道口。
而接下来,祝潇将所有的密码机塞到了将将能把它们包裹起来的管道中,随后把管道微微抬了一个角度起来。
此时安静待在轨道上的强力吸尘器的回收管道的按键被一个简陋的定时装置敲了下去。
强力吸尘器的机械构造瞬间绞紧,将被抽出放置在外的管道悉数拽了回来。
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二十台密码机的动能将强力吸尘器击倒在了运输车里。
那原本处于一个平衡状态的的运输车在着微妙的变化中缓缓加速,朝着悬崖的尽头驶去。
在悬崖的下方,有一些已经习惯于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问的劳工会依照上头的安排将东西放置到它们该去的位置。
接下来,祝潇只需要按照他练习过很多次的那样离开就好。
只要跑到尽头……
只要跟着船一同离开,再择日把吴芸和祝云宵带走……
*
“停啊!祝云宵!”
第315章 我想……他能
伴随着蒲千阳的这一句甚至带上了些微嘶吼语调的提示, 祝云宵猛然刹住了脚步。
“藏好。就藏在你身后的那个墙角。”他的耳麦里传来了蒲千阳的提示,“千万别有任何动作。”
站在直升机上空拥有着全局视角的蒲千阳注视着几位扮演“地虎”角色的嘉宾正朝着祝云宵所在的方向包围了过来。
伴随着祝云宵当机立断地后退动作,“侠盗”被一分为二。
一个来自二十年后的伪装的真实“侠盗”在来自同伴的远程指挥下停了脚步回身躲在了最危险但又最安全的地方, 而另一个来自二十年前的真实的幻影“侠盗”则满怀着对那些许希望的憧憬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前方。
*
伴随着裁判哨声的吹响,一场几十“守卫”对一“侠盗”的非对称角逐以“侠盗”的大获全胜收场。
不论那边弹幕上吵得如何热闹,什么你家哥哥是蠢货路过眼瞎看不到,什么你家姐姐是废物二十追一都能输,坐在中央塔顶端办公室里的几人却是相顾无言。
拥有着蒲千阳支援的祝云宵成功溜掉所有追兵顺利逃脱, 而当年孤身一人的祝潇则是……
最后是厉锋先开的口。
“原来如此。”他把台面上的纸抽放到了吴芸身边, 但却没有看向她,“确实是他的风格。”
“师姐。”关亨则紧张地关注着吴芸,生怕她受到太大的打击。
他倒不是担心吴芸没有办法接受祝潇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因为如果祝潇还活着,那么这人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完全不与吴芸联系的。
更何况, 当时吴芸愿意改嫁给厉锋, 一来为了帮助李日耀快速稳定香城, 二来就是想要验证祝潇到底是死是活。
结局显而易见了。
所以最让关亨担心的是, 有今日祝云宵和蒲千阳这个对照在, 吴芸会不愿意原谅她自己。
如果当时她在香城, 而不是为了什么友好往来去什么拉维斯,会不会祝潇就不会被抓住。
半晌后, 吴芸终于抬起头,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我没事。”
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很明显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些细微的水声。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听到了,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
如今什么安慰都是虚假的,只有当事人才拥有原谅自己和放下过去的权力。
从身边的纸抽里抽了一张纸手帕, 吴芸将其叠出一个弧度按在了自己的眼睑处,“关亨,你当时是第一个找到他的线索,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至少还给我留了个有可能找到他念想。”
关亨不语,因此屋内另外的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他微微攥紧的拳。
*
因为祝潇主动带走了十吨黄金,所以以此为引子,很快政府鹰人就找上了日月帮的门要个交代。
虽然对其他的细节含糊其辞,但只有一件事当时的香城政府是非常确定的。
“当夜没有任何一艘船被允许从紫荆港离开。”那位嘴角下压面容可怖的鹰人说,“既然东西是在你们的地盘被你们的人带走的,那要是天亮之前没有个交代……”
“那谁给了交代,谁就是接下来紫荆港的新主人。”
这话的威胁意味相当明显,而且说这话的时候这鹰人也没有任何避讳。
因此一夜之间,祝潇带着十吨黄金一去不返的事情就流传在了几乎所有利益相关的人的耳朵里。
汤彦当真是百口莫辩,没有人相信如果没有他的帮助祝潇凭着肉体凡胎怎么能带走十吨黄金。
最后汤彦选择把身上所有的东西悉数卸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不是说没有任何一艘船被允许离开吗?!那是不是就是说明他和那个什么狗黄金都还在这里?!”
手机摔了,手表卸了,钥匙掰断,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那我走!”汤彦撩起袖子,向周围人展示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欢迎各位随时莅临检查,看看我,到底分没分得到那所谓的十吨黄金的半分!”
最后他昂首阔步地独自驾驶着一艘小艇离开了香城。
那边厉锋难得硬气了一回。
“从小他就是个惹祸精。”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嫉妒,“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不满足于这种生活然后惹出最大不过的祸端。”
一拍桌子,厉锋当即就打算发动人员找人,放话说把香城掘地三尺都要把祝潇找出来。
然而关亨一直是以师姐吴芸的利益为先,这次也不例外。
吴芸不在,谁都不可以动她丈夫。
更何况关亨认为就算是祝潇动的手,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以祝潇平日里的人格品信为证,他一不可能抛弃吴芸,二不可能背叛日月帮。
刚得知一员心腹大将很有可能会为了自己从没吝啬过的金钱而叛逃,又看着平常虽然表面不常来往但整体还算团结的日月帮干将内讧起来,整个团队几乎就要分崩离析,但李日耀却只用三句话就把所有人拉了回来。
“有些事不能这么算了。该罚要罚。”他扫视过几乎就要擦碰出星火的厉锋和关亨,“但罚归罚,怎么罚别人说了不算。”
“祝潇的事儿,你们谁先找到,就由谁来定夺。”——
在林启年的一声号令中,地虎残党朝着四面退开,露出了那个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祝潇。
十根手指节节扭曲,豁口的牙缝渗血,眼眶乌青,连那笔挺的鼻梁都歪了出去。
蹲在面目全非的祝潇面前,林启年和颜悦色地说:“祝潇,只要你告诉我,你把东西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和你计较。”
“你不跟我计较?那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不计较吗?”垂着头的祝潇回答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你的那些在另一边的狗肉朋友,也不计较?”
林启年心头火起,一脚踹上了对方的小腹。
看着祝潇又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后队伍中,有一人提示道:“林哥,你真不打算跟三把手说这件事吗?”
林启年回:“当然不说。毕竟只有不知道才会带来幸福。”
那边祝潇清完了卡在嗓子眼里的血,居然还能顺着林启年的话说:“确实。所以,我其实是在为各位的幸福着想啊。”
有些时候林启年还挺佩服这位对手的,在这种自己身陷囹吾即将归西的情况下居然还这么油嘴滑舌。
正打算亲自上阵让祝潇见识一下地虎的真本领的林启年腰间的寻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待他把通话接起后,伴随着嘈杂的电流,一句“抄家了!”穿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抄家?谁的家?谁抄家?”林启年眯缝着眼问。
“是日月帮,他们在抄所有人的家,只要是跟祝潇有关系的,不管好的坏的,都……啊!!!”对方还没说完,通话就中断了,中断在一声惨烈的叫声里。
瞬间,地虎残党军心大乱。
那些挂念着家中老小的人此时此刻只想将自己从这个乱局之中摘出来。
早走一步,就多一分希望。
这场面林启年压不住,就算是三把手在也压不住。
所以林启年只能顺应大势:“都先撤,明日风头过了再回来。”
锁死门窗,临走前,林启年又扫了一眼祝潇的状态,冷冷道:“别装,死不了。”
原本热闹的房间随着地虎残党的离开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到祝潇可以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与清浅的呼吸。
当痛累积得太多,人体会开始自动忽略那种疼痛以保护自己。
与之相对的代价就是,时间在这种感受中会被拉得无限长。
好漫长,好想死,但也有点想活。
恍惚间,一句熟悉的“都散开找!你们去那边,我负责这边。”穿进了祝潇仿佛被厚重羽毛包裹屏蔽了的耳。
幻觉吧。
“祝潇?”
是幻觉吧。
“祝潇!”
大概不是幻觉了,因为来自自己本能的幻觉应该不会带着香城口音。
缓缓睁开眼,祝潇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勉强地笑了一下,“居然是你第一个找过来的吗?”
站在铁质窗外的人是关亨。
原本焦虑于自己能不能先于厉锋找到人的关亨在看到祝潇的时候先是悲愤盛怒,后来在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呼唤有了回应之后又大喜过望。
正欲找人过来营救,然而祝潇的一句“先别叫人。”又把他拉了回来。
“为什么?!”关亨难以置信。
双手被捆绑的祝潇先是轻微摇头示意对方先听自己的,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你们随身都会携带一把小刀。”
关亨一听就知道这消息来源是吴芸。
“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先给我吧。”祝潇勉强朝关亨摊平了手。
那双平常接牌发牌都稳得像一盏最精准不过的天平的手,此时在剧烈地发抖。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关亨还是把刀从窗户的缝隙中平掷了过去,精准地落在祝潇的指缝之间不伤对方分毫。
然而下一秒关亨就后悔了。
因为祝潇开始用那把刀割着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么?!”关亨震惊。
见祝潇完全不为所动,他计划跑去叫人,又觉得来不及。
他摇晃着铁质窗框,想把它拽下来。
可那嵌在墙内的螺栓岂是人力可撼动的?
“你想想我师姐,吴芸。”
关亨又绕到正门试图开门,未果。
先不说他手上的工具不齐全,可就算齐全,等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开完锁祝潇整个人都凉了。
为什么自己不听师姐的话好好练功啊!
于是他只能回到最开始发现祝潇的位置,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再想想小云宵,对吧。”
“前两天你们好像还闹了些不愉快来着。”
“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祝潇手上动作不断,嘴上原模原样地把这句话抛还给了关亨。
“你觉得你这么……”关亨第一次后悔自己当时读书时把语文课全睡过去了,以至于他想想出个什么足以打动祝潇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突然,关亨集中生智,说了一句:“这么走了什么都不交代,祝云宵还能原谅你吗?”
听到关亨提到祝云宵的原谅,祝潇眼神微动,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感觉到手腕的皮肤终于达到了一个一触即破临界点后他用另一边的手把关亨的小刀平着原路送了出去。
用尽全力,精疲力尽。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个能做的精准动作了。
看着因为自己刚刚的动作而撕裂的手腕肌肉,祝宵叮嘱道:“两个小时吧,足够了,然后你单独带着帮主来这里,他会知道该怎么好好利用我了。”
关亨原本还打算劝点什么,那边祝潇突然来了句:“GO。”
这句“GO”,祝潇模仿的是吴芸的语调。
“GO”是吴芸之前学艺的时候为数不多会的洋文,因此每当关亨有什么不想做的事的时候她就会来上这么一句。
在这个强有力发音的冲击下,关亨只能乖乖就范。
所以听到这句话,关亨终于是停了动作,重重捶在窗框上嘶吼一声后转身离开了。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本来祝潇想过要不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些什么“来世再见”之类的话,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种时候的道别好像没什么意义。
鲜红的血液顺他因为肌肉痉挛微微抽动的着指尖滴落,砸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水花。
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关亨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个问题,祝潇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
在最后一点体温的流逝之前,祝潇终于是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能。”——
“下班收工!”工作人员们欢呼。
一镜到底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用配着那些大腕一遍遍凹出他们想要的效果。
蒲千阳将存放着从直升机上边的摄像机中导出航拍的原素材的U盘从设备的接口上拔下来装到口袋里后,跟其他的工作人员道了别:“有劳各位了。”
其他人用满怀着感激的目光目送着这位甲方爸爸的离去。
离开了人群,蒲千阳三转两转就找到了坐在悬崖边上的祝云宵。
在祝云宵的身边是那锈迹斑斑的铁轨的尽头。
“缓过来了吗?”蒲千阳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
“还好吧。”
虽然祝云宵是这么说的,可他手上轻轻抚摸着那铁轨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那依旧起伏不定的心情。
蒲千阳把祝云宵放在自己这里保管的手机递了过去,“喏,你的手机。好像刚刚有人给你发邮件了。”
祝云宵接过手机滑动解锁,然后在信息栏里点开了那封邮件。
在Outlook那经典的蓝边白底界面中,这邮件扑面而来的每一个字母都是大写,像极了一封吼叫信。
如果那开头那行字的话不是HEEEEELLLP的话就更像了。
祝云宵浏览完整个邮件,将手机屏幕横置打算直接回复对方。
可他做不到,他的手在抖。
白手套是不可以手抖的,但好在祝云宵已经不是了。
见状,蒲千阳干脆将手机从他的手里抽走。
“你来说,我来打。”
祝云宵侧身看向蒲千阳,但蒲千阳没有看向他,只是非常认真地翻看着之前邮件转发的人群将他们一一添加到抄送名单里。
这是蒲千阳成熟的不言语的温柔。
如果对方想要单独待着,他总是可以主动给足爱人空间。
如果对方想要找一个依靠,他一直就在那里。
伴随着夜中来自远方海面偶尔响动的轮船的长鸣,祝云宵开始“回复”邮件。
“Dear fellow, following the lastest guidebook provide by the 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 ……”(亲爱的同僚,根据设备供应商提供的最新指导手册……)
祝云宵说完一句会特意停顿,等蒲千阳输入到对应的部分后才会继续说下去。
“等等,你刚刚说的那个词怎么拼的?什么意思?”
“Monochromaticity,是单一波长的光的意思。”
等到最后那句“Yours Yunxiao Zhu”输入完毕,蒲千阳把手机再次交还给了祝云宵。
祝云宵在接过手机的瞬间就按下了发送按钮。
蒲千阳略有迟疑,“你检查一下?”
“不了,你不会写错的。”祝云宵浅笑,“感觉你总是对的。”
“那可不一定。”听到这句夸奖,蒲千阳往身后的草坪上一躺,一种浓厚的疲惫从他的身体和精神内部翻涌了上来,冲得他有些晕眩,“实事求是地讲,待会儿我将写一份‘满篇荒唐尽是错漏’的报告。”
他轻轻将眼睛阖上,翻身转成了面朝祝云宵的姿势,就像过去两年里的绝大多数的日日夜夜一样。
“反正我现在最头疼的是怎么把密码机的去向编出来。”
毕竟关于行动的其他部分,祝潇的鬼画符里都有交代,唯独少了这一部分的内容。
而这一部分……
“哎,你觉得我让那艘运载着黄金和密码机的走私船整个沉在海里怎么样?这样谁都别想找到了。”
若不是祝云宵听觉敏锐,大概就错过了蒲千阳这几乎气音的睡前呢喃。
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祝云宵用同样微不可闻的声量回道:
“都依你。”——
在一处海滩边上,几个闲来无事招猫惹狗的小青年正在海湾上溜达。
其中一人因为回头跟同伴讲话而撞上了一个老旧的箱子,疼得他直蹦跶。
恼羞成怒的他原本想把这拦路玩意儿踹到一边,却反被对方弹了回来。
终于,这小青年认了栽,但他打算一探究竟。
“这都什么破东西,死沉死沉。”他骂骂咧咧地掀开了箱子的上盖,从里边掏出了砖头大小的黑色方块。
听着里边传来的微弱滴答声响,他摸遍了机身都没找到什么开关。
“大哥大?”
所以他抱着试试就试试的心态把它放在地上猛敲了两下。
可再拿起来后,那微弱的声音却是彻底消失了。
“啊?坏了?”他震惊。
与他同行的人看够了乐子,补了一句:“都在这儿搁了二十多年了,肯定没人要了吧?”
小青年觉得有道理,于是把手上的东西朝远方的海面抛了出去。
“好狗不挡道~”
似乎是找到了乐子,这帮人开始比谁能把这玩意儿扔得更远。
一个又一个“大哥大”抛在了水里,溅起一个渺渺的水花后下沉消失在了深蓝的海面之下,缓缓躺入了细砂与海礁的怀抱。
玩闹够了继续远去的几个小青年路过了一间形状奇怪的庙。
这庙的前身其实是一艘因为太老旧搁浅废弃然后被拆得只剩了骨架的船。
不知道为什么这船只的骨架实在是太沉了,以至于根本没人能搬得走,占着还浪费地方。
于是当地的人就干脆顺着它修了个屋,屋里供了个当地居民信奉的守护神神像。
偶尔在海水涨潮没过一些船骨的部分的时候,神像还会被映照出隐隐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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