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八百标兵奔北坡, 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ping炮兵piao……”
“错了, 重来, 你是要让观众一直听你吃螺丝吗。”
“八百标兵……”
“吐字不够圆润,你这种台词放到舞台上,五排之后的观众根本听不到。”
“八百……”
“气息不稳, 发声方式不对,按昨天说的练十遍。”
……
电影《出山》剧组, 六点钟的稀薄阳光照在古色古香的百年建筑上,空气清新而冷冽。
因为今天有早戏, 工作人员正在忙忙碌碌布置道具调试机器, 而这部电影的男主兼副导演, 国内近二十年唯一不到三十岁时即双金在手的影帝喻少闲,身穿白麻长衫戏服, 带着蓝牙耳机坐在折叠椅上, 俊美的脸一丝不苟,语气严厉,似乎在通过电话训什么人。
“要用腹式呼吸我已经说过很多次, 再忘记明天就加练三十分钟!”
“你的感情呢?练绕口令就能没有感情吗?我刚刚给这句绕口令设定的情绪是状态是什么, 你表现出来了吗?”
导演杜宇声指导完摄影, 回头见到这场景立刻绕道而行,S级alpha的气场下, 喻少闲周围十米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想起昨天纪由心打过来的电话里撕心裂肺地狂吼:“你就不能管管你的演员兼副导演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惨啊!我还是个孩子啊!我还在长身体!我只是想多睡一个小时我错了吗?你就忍心让他这么摧残祖国的花朵吗?不然你多给他排点通告行不行啊!”
就连一向视纪由心为祸乱朝纲狐狸精的杜宇声都心生恻隐了, 然而他能有什么办法,喻少闲这种大魔王, 只要通告时间不冲突,每天五点半起床洗漱之后揪着纪由心起来远程训练,赶上排戏时间冲突,也要纪由心自己练习录音之后发给他听,再洋洋洒洒一堆建议发过去,第二天练习时间必须看到改正的反馈,不然就下狠手罚,饶是这样,他无论演戏还是副导演的工作,一样都没耽搁,杜宇声能说什么呢?只能让他有本事自己去说。
“我要是敢我还来找你吗?”
纪由心理直气壮气急败坏,挂断了电话。
此时一个工作人员提心吊胆凑过去,低声道:“喻导,您看……”
喻少闲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工作人员如蒙大赦离开,前者立刻恢复严肃:“热身结束,现在开始练台词。”
“不许耍赖!难道你要到舞台上对观众去耍赖?”
“还有,再让我知道你不好好吃饭你就试试!”
杜宇声:……
他抬眼望天:小狐狸精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时剧组男二Seven从房车下来,看见喻少闲又开始了调|教日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怕死地凑了上去。
Seven是个金发碧眼的omega,身上日常散发着懒洋洋的白麝香的味道,他身高在omega里罕见地达到了183,一举一动透露着优雅的慵懒,如果说纪由心是男女ABO通吃到了极致的漂亮,Seven的长相就是一种阴柔了,他的皮肤白得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金发下五官线条精细而深邃,窄挺鼻梁下嘴唇颜色浅红,一双碧蓝的眼睛汪在那里,如同海面一样平静又引人探寻。
他走到喻少闲身边,十分不赞同地皱起眉:“你又在欺负我们可爱的omega了。”
喻少闲冷冷看他一眼:“这不关你事。”
“这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
Seven大吃一惊:“全天下的omega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何况是那么漂亮的S级omega,你什么时候帮我们引荐一下,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绝世好男人~”
早不同当时打趣喻少闲花几千万拍一颗石头打算给小男朋友求婚,在看过纪由心的照片之后,Seven表示如果是自己也非常愿意砸千金换这位小朋友一笑,只因这位适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omega,他是个同性恋!他喜欢和自己一样的omega!
喻少闲闻言站起身来,掐断和纪由心的通话,面无表情道:“这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起身向远处的场地走,徒留Seven在原地跺脚:“都分手了还霸着人家不放,是不是太没有道德了。”
“Omega是要好好疼爱的,你不懂疼人,就让我来啊!”
“真是。”看着喻少闲的背影,他掐腰骂人,“你们这些死直A,根本就不配拥有omega,omega和omega才是王道!”
然而死直A脚步决然,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
放在一年前,纪由心根本想不到自己要为了一部话剧的B角经受这样的魔鬼训练,而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喻少闲以前对自己有多么宽容。
然而在这样的严苛的要求之下,纪由心的确越来越能够找到演话剧的感觉,舒展自然地表演,如果说一开始宋文理对他是欣赏,那么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惊艳了。
“停!”
排练室里,宋文理拍着手叫停,随即走到纪由心身边:“小纪,刚刚这场的状态不对,现在的场景是酒吧,你是一个和线人接头的卧底,你要融入这个场景,你太紧绷了,你不能这样,你表面上得放松,但同时又要警觉,你刚刚还在走神,这个状态不行的。”
“导演,我……”
纪由心抚着额头,无声地咬了下没有血色的嘴唇。
他人生第一次进酒吧,就碰到了赵鸿宾那档子事,越是要融入,他就越是紧张,甚至控制不住出神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无论怎么告诫自己不可以去想,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地反扑。
事实上不仅在演戏的时候,自从那天之后,他经常会做噩梦,酒吧混杂的灯光和音响里,黑暗的后巷,他被人带走,控制,腺体被注射药物,耿秋实三个alpha的嘴脸,混杂的信息素味道,刺耳的辱骂,跳车那一瞬双眼直面无边的黑暗和恐惧,最后他躺在山坡上,鲜血糊住眼睛。
这些梦境经常让他在半夜一身冷汗地醒过来,颤抖地缩在被子里直到天明。
怕副作用影响演戏他不敢吃药,也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慢慢地挨过去,希望有一天噩梦能够自己消失,无边的深渊能够放过自己。
面对宋文理的要求,他呼出一口气:“对不起导演,我再找找状态。”
导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今天排练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没事的。”
纪由心点点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晚上八点半,京城的一处酒吧门前。
纪由心穿着低调的白T牛仔裤,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站在阴影里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半晌,握紧双手,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那他就应该勇敢地面对。
他是一个演员,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心理原因影响戏剧表现,影响排练的进度,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戏,哪怕他只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上场的B角。
他闭了闭眼,脚步坚定地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金属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铺天盖地的刺目光线扑面而来,纪由心几乎想要逃走,逃走的想法产生的一瞬间,他的手用力地紧握,指尖陷进肉里,带来的一丝痛觉让他清醒过来,然后走了进去。
纪由心已经失去了信息素,并没有引起在场的alpha警觉,就算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也只当他是个出来玩的普通beta,他穿过无数晃动的肢体和角落里接吻的情侣,来到最不引人注目的卡座上坐下,点了一杯柠檬茶。
台上的摇滚乐手撕心裂肺唱着,底下的人人群跟随者音乐声而律动,纪由心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柠檬茶很快上来,纪由心摘掉口罩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融入这个环境。
你是安全的,纪由心。
他告诉自己,你已经给周捷打过招呼,这家是你精挑细选过的音乐酒吧,赵鸿宾他们已经被关起来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是安全的,不要怕。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十多分钟之后,纪由心终于可以尝试着欣赏台上乐队的表演,这时音乐换了一个曲调,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主唱握着话筒,犹自喘着气:“接下来这首歌,我们想要请一位观众和我们一起唱,有没有人要主动上来!”
不少人高举起手,纪由心咬着吸管,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曾经在舞台上的样子,他那时候太小了,一身稚气,意气风发,台下无论是几千人还是几万人,无比为他疯狂。
他的思绪飘得太远,对周围一切恍然不觉,直到乐手的手顺着人群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的方向:“角落里的这位帅哥,我看你今天一个人啊,不如上来帮我们做个表演嘉宾,顺便给自己找个伴儿,怎么样?”???这是什么狗屎运?
此起彼伏地尖叫声中,纪由心一把压低帽檐,一边摆手一边试图从人群中离开。
“别这么扫兴嘛!”
“害羞啊帅哥!”
看热闹的群众向他围了过来,纪由心拼命地压低帽子怕露出脸来,慌乱中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到头上一轻,有人趁着他神经松懈的时候摘掉了他的帽子。
酒吧冷蓝色的灯光里,纪由心的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我去这不是纪由心吗?”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惊叹,四周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卧槽还真是。”
“他不是退圈了吗?”
“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啊?不做公众人物了就放飞自我了?”
纪由心脸色苍白,勉强镇定下来:“能麻烦让一让吗?”
“走什么啊!”
一个alpha调笑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唱一个呗。”
“就是。”
很快有人应和:“怎么,大明星连唱个歌都不行?不是国民偶像吗?”
纪由心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我已经不是明星了,麻烦让让,我要离开。”
“不是明星不更应该上去唱了吗?”
一双手拦在他身前:“都是普通老百姓,还摆什么顶流的谱啊?”
“你!”
纪由心横眉,眼角带上怒意。
台上的乐队主唱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尴尬,跳下来挡在他身前:“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快走吧,我送你出去。”
纪由心冲他一点头,在他的护送下正要向外走,周围的哄笑声却越来越大。
“真是绣花枕头,脱离了包装什么也不是。”
“唱歌都不敢,还做明星。”
“我看他这辈子都别想回娱乐圈了。”
纪由心的脚步猛然一顿,环视着四周骚动的人群,沉寂已久的少年心性忽然被激起:就这些人,竟然也来欺负我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如果你连这些人都不能面对,怎么重新站到灯光下去面对千万大众的审视?你还怎么重新爬起来?
如果此时此刻你不能为自己挣到这份尊严,那就一辈子都不能。
下一秒,所有人看到那个被围堵在人群中的前顶流忽然一笑,清晰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无比生动,看着大家声音清晰:“本来呢我确实是退圈了。”
“既然大家这么想听我唱歌,那我就唱一首吧。”
说完转身向舞台的方向走去,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愿意上台,震惊之下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纪由心用手撑着舞台边沿,轻轻一跃跳上了台,向身后跟上跳上来的主唱一扬下巴:“可以借你的吉他用一下吗?”
酒吧的顶灯变成了蓝色和粉色的交织,纪由心坐在高脚椅上,试了一下音,又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他从小学习的是舞蹈和钢琴,吉他是做了练习生之后和公司请来教授乐器的老师学的,并不是十分精通,但也算合格,偶尔会在节目里拿出来秀一下,已经很久没碰过了,所以需要熟悉一下。
调试好乐器之后,他弹了一段简单的和弦,抬头冲台下的人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从站上舞台开始,刚才的羞恼已经消去了大半,这一笑竟然有几分和煦的意思:“好久没有唱过歌了,大家也知道我出道时在组合里不是vocal,后面又去做了演员,唱得不好,你们也别嫌弃,毕竟我也不你们收钱。”
所有人禁不住笑了起来,突然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生出了几分惭愧,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台上那个人。
他只穿着白T牛仔裤,长发梳起一半,另外一半披在肩上,更显得面容雪白,一条腿踩在脚踏上,另外一条舒展地踩在地上,就像是画报上的人,却比那个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多了几分鲜活的清朗。
纪由心修长手指拨弄琴弦,少年气的声音缓缓响起,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
“Well you only need the light when it's burning low
只有在朦胧黯淡时才念及灯火光亮
Only miss thesunwhen it starts to snow
只有在冰天雪地时才怀念阳光温暖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
只有在已然放手后才始知那是真爱
……”
他受过系统的声乐训练,不能算什么天才歌手,专业级别的门槛还是能够得到的,这首歌他十七岁的时候在一个综艺上也唱过,但比起那时的年少不知愁,此时的自己对这首歌的歌词和曲调,却多出了一种更加深入的理解和共鸣。
一时间纪由心好像从眼前的场景中抽离出来,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十四岁初出茅庐的少年意气,这么多年和粉丝共同走过的风风雨雨,舞台事故之后挣扎着重新回到大众面前,考入影视学院那天,第一次拍戏,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到喻少闲。
清澈的声音回荡在原本嘈杂混乱的酒吧空间,台下的人屏息凝神,乐队成员站在身后,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光芒万丈,却在众人面前陨落的明星,他的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是他曾经没有过的,从真正的生活和经历中淬炼出的,真诚的感情。
“Only know you've been high when you're feeling low
只有在身处低谷时才遥想过去峥嵘
Only hate the road when you’re missin' home
只有在乡愁涌动时才痛恨旅途遥远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
只有在让她走之后才始知那是真爱
……”
原来我真是只是喜欢舞台啊,无论大小,无论它能不能带给我荣耀。
原来我那么爱喻少闲,他严厉也好,凶我也好,哪怕那人不再爱他,他只要站在那里,自己就会去爱。
他闭上眼睛,手指都有些颤抖。
“And you let her go
但真爱已逝”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纪由心觉得眼眶有些酸,然而硬生生忍住,站起身,在如雷掌声中鞠躬。
就在重新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看到酒吧混杂的光影里,涌动的人群中,喻少闲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人物好像瞬间变作电影中模糊处理的背景,幢幢人影重重灯光中,他看着他,俊美的脸出尘得仿佛山巅上的一抹雪。
And you let her go.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全场瞬间寂静下来,寒泉一样的信息素覆盖住每一个角落,向来充斥各种高分贝刺耳音乐和躁动情绪的酒吧一时间只剩下倒吸冷气和窃窃私语的声音。
喻少闲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他的高冷不凡不是多么盛气凌人, 相反他待人接物非常有礼有节,但就是这样的人,他只需要看你一眼, 甚至只是站在那里,你就知道你们不一样。
此时喻少闲就站在那里, 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锋利长眉下一双漆寒的眼睛看着纪由心, 本该因为荧幕上的影帝驾到而激动的人没有人敢出声, 甚至没人敢上前一步。
从曾经长久耳鬓厮磨得出来的经验来看,喻少闲此刻心情并不好, 纪由心没来由咯噔一声, 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了反应,向着那个人的方向迈了一步。
他不敢蹦来蹦去了,乖乖沿着侧边的台阶走下来,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窄道, 让他顺利地走到喻少闲跟前, 却根本不敢看他:“那个……我,我来这里是……”
喻少闲没理他, 招手叫来酒保,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放到托盘上:“我请大家喝一杯, 劳烦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
纪由心也尴尬地向周围点头示意,没等说话只觉手腕骤然一痛, 抬眼只看到喻少闲的背影,拉着他向外走,不用看表情,他也能感觉这个人
这时乐队的alpha主唱从台上跳了下来,挤开人群追上他,举着手机期期艾艾:“那个,可以加个微信吗?”
凌乱的头发下还算年轻的脸上有些害羞的意思:“我觉得你唱的很好,也许我们有时间可以讨论一下音乐……”
纪由心下意识看向喻少闲,不知所措。
“你加。”
喻少闲站定,放开他一抬下巴:“加啊?”
纪由心双手合十举过头,无声做了个嘴型:“饶了我吧。”
众人的起哄和口哨声中,他只剩心如死灰:完了,这次他真要死了。
酒吧外,喻少闲拖着纪由心粗暴地把人塞进车里,车门被重重摔上,他随即感到自己的下颌被死死钳住,被迫抬起脸来直面喻少闲那张怒火四溢的脸:“纪由心,告诉我你是怎么有胆量自己来这种地方的?你没记性是吧!”
“我只是,我……”
他想要解释自己只是想要摆脱掉那些阴影,最终只垂下眼睫,甚至不敢叫痛:“我只是想要自己面对那些过去,我不能因为恐惧一直进入不了演戏的状态,我,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说自己为了表演来这种地方我还要奖励你?这么多年在娱乐圈的规矩都忘了是吗?!身边不带人就敢来这种地方,万一再碰到上次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再跳一次车吗?你真当自己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你知不知道自己上次差点就没命了!”
喻少闲的手失控地收紧,纪由心白皙颊边已经是一片红:“你是忘了自己身上有多少伤是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不对?”
说着就去扯纪由心的衣服:“那我来帮你好好复习一下!”
“不要。”
纪由心下意识地去阻挡,被喻少闲单手握住两只手腕,粗暴的动作和不被眼前人疼惜的恐惧化作没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纪由心终于被逼出了哭腔:“喻少闲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害怕!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有事我该怎么办!”
喻少闲大吼,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纪由心身体一颤,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水光,霎时间喻少闲便如寒天饮冻水,手硬生生停在了那里。
半晌他重新坐正,眼神看着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车门上的扶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这是纪由心出事以来两人第一次正面谈论这件事情,纪由心这时才知道,那些创伤和恐惧,被遮掩却依然难以愈合的伤疤,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喻少闲的。
沉默如同勒在颈边的绳索一样让人窒息,看着喻少闲一言不发紧绷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绞紧了。
狭窄沉寂的车厢里,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纪由心抬手脱掉了上衣,喻少闲转过头来,雾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并没有要动作的意思,见对方没反应,他一咬牙又去脱裤子。
光裸的皮肤暴露在空中,就算温度并不低纪由心还是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他低着头,白皙的脖颈顺着光滑的脊背弯成一道弓弦般的完美弧度。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全,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
“你想看就看吧……”
喻少闲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许久,才终于把手掌放在他单薄的肩膀上,纪由心瑟缩一下,咬着嘴唇忍耐。
他身上是真的有很多伤,跳车的时候除了腺体被石头刺穿,腿部骨折和脑震荡之外还有大面积的擦伤和划伤,那些伤痕在他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留下道道伤疤,还没来得及被时间抹平。
喻少闲的手指摩挲过那些疤痕,又向下摸过他那条伤痕累累的左腿,很轻地揉按着,那动作如同匠人在一点点检查自己花费无数心血雕刻出的宝贝一般。
赤|身裸|体被人这样从上到下仔细查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纪由心细白的手指抓紧身下的皮质座椅,尽量让自己忽略皮肤上的触感,却因为神经紧绷而更加清晰。
许久,喻少闲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腺体,当时医生说过,如果尖刺再深一些,纪由心就真的没命了。
抬起纪由心的下巴,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疼吗?”
“很疼。”
纪由心不敢撒谎,那双眼睛就算经历无尽创伤也依然澄澈,此时正看着他轻轻地道:“但是伤疤会好,也会被美好的回忆覆盖。”
“对吗?”
他如同最认真的学生,向自己的老师寻求一个答案。
许久,喻少闲终于闭上了眼,抚平那些每次看到纪由心的病容和伤痕就会被没来由激起的暴戾:“对。”
他收回手,重重捏着眉心:“对不……”
“你不需要道歉。”
话未说完,他感到唇边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纪由心的手撑在他膝盖上,眼神坦荡赤诚:“你想要怎样对我都可以的。”
喻少闲黑沉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纪由心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刚刚看到喻少闲难过,没有多思考就亲了上来,这时候才觉得脸红,思绪如同乱麻一样纠缠。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这样做是不是过线了?可是他上次也亲我了啊,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而最最重要的是,喻少闲,还爱他吗?
一想到也许喻少闲已经不爱他了的可能,纪由心如同被刺痛一样猛地后退,却被喻少闲揽住了腰,压在座椅上。
纪由心以为他想亲自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的,喻少闲只是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的蹭着,手掌抚过他的侧脸,像是强制忍耐着什么。
刚才看到酒吧舞台上的纪由心,除了生气,他依然是震撼心悸的。
如同很多人说的那样,纪由心天生为了灯光而生,就算如今他伤痕累累,就算那舞台那样狭小简单,周围龙蛇混杂,他依然像是一件真正的稀世宝物一样熠熠生光。
那一瞬间,喻少闲不由得想起那部经典电影中的台词: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羽翼太过于光辉。
纪由心就是这样一只鸟,无论是再多的风暴浪潮,再多的爱恨滔天,都没有办法将他彻底的束缚。
蓝瑾是对的,从他爱上纪由心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终有一日要放手,让这只羽翼光辉的鸟去寻找自己的天地。
可是为什么,这一天到来时,还是会如此心痛呢。
狭窄封闭的车厢里,两个人呼吸相闻,喻少闲的嘴唇蹭过纪由心的耳畔,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如果……如果有一天,这只鸟飞过了高山大海,荒野平原,自由地搏击过风暴,见过了最为壮美的风景,他还会记得回头看一眼曾给他温暖的臂弯吗?”
纪由心一愣,抓住喻少闲的的手掌抵在他的胸膛上,这样近的距离直直看着那人的眼睛,如同宣誓一般:“你为什么不会觉得,他飞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回到那片彼岸呢。”
很久之后,昏暗的视线里,喻少闲终于弯了一下唇角。
见这人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笑意,纪由心立刻蹭蹭他的肩膀:“我以后会很乖很乖的,我会用功练台词,好好吃饭,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好,不生气了。”
喻少闲拍拍他的腰:“把衣服穿好。”
等到纪由心穿戴整齐,他才拉开车门,重新回到驾驶位上,纪由心也挨挨蹭蹭地坐到进副驾驶,喻少闲熟练地探身为他系好安全带。
重新坐正之后,他留恋地捏捏纪由心的脸,声音温柔:“由心,不要把这当成是需要熬过去的低谷,把它当成一种生命的体验,好好生活,好好感受,慢慢向前走,你会走到的。”
“而且。”
他把手掌放在纪由心头上,轻轻按了一下:“我一直都在。”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纪由心在酒吧表演的视频最终还是被传到了网上, 不过掐头去尾,只有他在台上弹吉他唱歌的录像。
只能说他红得鲜花着锦黑得轰轰烈烈,哪怕是半退圈状态, “纪由心酒吧唱歌”这样的词条还是以惊人的速度蹿上了热搜第一, 谁都好奇这位前任顶流,继竞争大导男主失败、解约、被爆潜规则、伤人、道歉隐退、跳车进医院等一系列抓马狗血事件之外,现在混成了什么鬼样子。
词条热度迅速攀升, 半小时就破了千万,所有人都是抱着看热闹顺便踩一脚的心态点进来的, 然而在看到曾经一身荣光现在一身骂名的纪由心穿着白衣抱着吉他在台上,神情无比专注地弹琴唱歌, 却像不约而同被什么击中一般, 连嘲讽都忘了。
—原来纪由心唱歌这么好听。
—不谈人品, 纪由心做组合时的业务能力是没得说的,跳舞不用说了, 十二岁就拿了含金量很高的国际金奖, 就算不是主唱唱功也很在线,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哪像现在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唱跳都拉还舞台划水的。
—纪由心现在这么落魄了?酒吧驻唱?真是败落凤凰不如鸡, 此一时彼一时。
—这不是我那美貌的白月光前妻吗, 纪由心你糊涂啊!
—纪由心这个脸啊, 追星十几年无代餐,为什么这么糊涂啊!
—造谣的差不多得了, 据上传的博主说只是碰巧在酒吧碰见,所以上去唱了首歌而已, 好歹从前没少捞钱,不至于混到酒吧驻唱。
—好家伙退圈之后彻底放飞自我, 连清纯偶像标签都不要了是吧,跑去泡吧怕不是被喻少闲甩了之后彻底自甘堕落了。
—这是打算复出吗,这么炒作也太low了吧。这种人要是都能复出,内娱就真完了。
—笑死,纪由心已经low到开始卖惨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炒作好吧,他惨,萧景洲无缘无故被他打就不惨了?我看是活该额。
赵鸿宾和耿秋实宋学舟□□未遂逼迫纪由心跳车的案件已经被警方通报,哪怕之前所有人都认为纪由心是因为《影帝之路》潜规则不成才和公司解约,作为刑事案件的受害者,也依然让人恻隐,何况案件涉及到公司执行总裁赵鸿宾,许多人都开始怀疑之前的事另有隐情,此时爆出纪由心沦落酒吧,虽然质疑他卖惨想复出的人不少,但更多的人都被他的表演打动,纷纷表示没想到纪由心原来还是有唱功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视频如同一把冰锥,精准地插在了纪由心所有亲妈粉的心尖上。
—我不行我受不了了,都告诉过自己放下了,看到他在酒吧弹唱还是难过得哭了一晚上。
—养成老母亲真的受不了这个,我心都碎成渣了。
—我草老子心尖儿上捧了十年的人啊,凭什么啊!纪由心你到底为什么啊!
—我知道他犯了错,但罪不至此吧,差点被……又一身血的进医院,后在酒吧唱歌,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的头发长长了诶,太像十八九岁的样子了。
—这首歌他十七岁的时候唱过,在综艺上秀他的吉他,如今……真是曲是人非。
—还回娱乐圈吗,我不管了,我就要当一回脑残粉,只要他敢复出我就敢支持!
—加我一个。我宁愿看他嚣张跋扈不懂事都不愿意看他这么惨,他做错事我认了,但是凭什么这么惨。
正在所有人热火朝天讨论的时候,词条却突然从上升趋势的热搜第一直接降到了第五,然后跌到第十一,之后彻底消失了。
这无疑是天骐影视的手笔,萧景洲的电影就要拍摄完成,如果此时让纪由心翻身,他们之前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不说,整个公司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因为赵鸿宾的事情,公司虽然立刻出了公告,但还是众怨沸腾声名狼藉,电影《飞花》就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必须联合泡沫影视和其它有利益往来的合作方加大对纪由心的封杀力度。
与此同时,话剧排练场地的化妆间里。
“什么叫不谈人品,这群人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不谈人品!我人品怎么了?”
纪由心“啪啪”拍着桌子:“我不就是给了萧景洲那个扑街一锤子吗?小爷那叫惩恶扬善为民除害!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锤!”
“你要给谁一锤?”
说话间进来的人身高一米八左右,相貌英挺浓眉俊眼,是一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正是话剧《黑白》的A角男主演项霖。
他左手拿着一杯盖子歪歪斜斜的热咖啡,右手拿着一个装着两根油条的透明塑料袋,白衬衫前襟上一大片咖啡渍,一脸倒霉加疑惑地看着纪由心。
纪由心被他这造型惊呆了,急忙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项哥,你这是怎么?被人抢劫了?”
“嗐,别提了。”项霖把东西放一边,接过纸巾擦了两下,然而那咖啡渍凝固太久,根本没用,“今天早上地铁里挤得跟鱼罐头似的,被泼了一身咖啡,最重要的是……”
他满脸悲愤举起一旁的塑料袋:“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油条咬了两口,缺德不缺德啊!”
“缺德,太缺德了。”
纪由心对这种行为同样义愤填膺连连点头,又疑惑问:“项哥你来排练做地铁啊?”
“是啊。今天车限号,而且堵路上一个小时还不如坐地铁,下回我肯定给我的油条上把锁……”
他把两根油条被人咬过的地方掰掉,大口吃了起来,一边点开手机看了两眼,惊讶地举了起来:“小纪你又红了啊?怎么又上热搜了?”
纪由心无奈:“没事,他们闲的,你快吃吧,别管那破热搜了。”
“哦哦。”项霖答应着,还不忘把油条向纪由心一递:“你吃不吃?别减你那个破肥了,都瘦成什么样了。”
“不不,我吃过了,项哥你吃。”
纪由心摆手,没有问一辆车限号你为什么不开另一辆车这种何不食肉糜的欠抽问题。
在话剧剧组这段时间,他已经彻底感受到了,喻少闲曾经说过的,话剧演员就是演艺圈的工薪阶层这句话,虽然大家都是演员,但是这些演员和他非高奢不穿一个耳钉比普通人一年工资还贵的浮华生活堪称天差地别。
看着埋头吃饭的项霖,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鼓起勇气去问导演,自己和项霖的表演,到底差在哪里,当时宋文理告诉他,除了常年泡剧场的经验之外,最主要的一点是,项霖更加有松弛的生活感和真实感。
《黑白》这个剧本的男主因为是卧底,所以有非常多的生活场景,地铁上,便利店里,菜市场中,每次演出这些桥段导演都要非常仔细地给他讲戏,确保他能够理解环境,做出正确的反应。
理由很简单,他没有生活。
纪由心从生下来就住市中心的别墅,上个兴趣班都有司机或者父母车接车送,进圈之后无数人在身边围着,不带保镖司机根本出不了门,三餐由营养师搭配,买东西有助理跑腿,更重要的是,作为长红十年的偶像,他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事业,无尽的通告和工作占满了他十多年的人生,不要说生活,睡个好觉都是奢侈。
此时此刻,看着大口吃着中西混搭咖啡配油条的项霖,纪由心若有所思。
因为天骐影视的操作,纪由心唱歌的热度很快降了下去,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他因为一张照片再次上了热搜。
照片中的纪由心穿着一件黑色oversize款衬衫,前摆塞进五分的蓝色牛仔短裤里,后摆被风吹起,踩着一双黑色马丁靴,露出一截长腿白得晃眼。
他半梳起的乌黑长发垂落肩头,侧脸洁白线条立体,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一边刷一边低头走进一栋大楼,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有人。
很明显,这是因为之前的热搜,狗仔们不愿意放过这个热点,打听到他现在在话剧剧组,跑到周围蹲点来了。
不得不说狗仔对群众口味把握得还是很精准的,照片一流出去很快就艹出了3万的转发量。
—我去纪由心长发真是,美得冒泡啊。
—他是真好看,腿长腰细身板薄,可惜了。
—他竟然在演话剧?就他那个台词?给了话剧导演多少钱?娱乐圈混不下去去荼毒话剧圈了?
—听说还是B角……
—有一说一,纪由心这时尚感真没得说,不愧是十五岁高奢走秀的人。
—话剧排练还穿成这样?照片摆造型这么明显,怕不是自己找狗仔拍的吧。
天地良心纪由心还真不是故意凹什么时尚感,事实上早上出门的时候因为赶地铁来不及抓了衣服就下楼了,然而他还没进娱乐圈的时候就曾经被时尚杂志找去拍过广告片,出道当年就上了一线时装杂志的封面,退圈前是蓝血品牌全球代言人,年年时装周首排看秀,熏陶久了随便穿穿就是扑面而来的时尚——他可以不做明星,总不能不穿衣服吧。
结果就是这个热搜也很快被撤掉,这次就连围观群众都看出不对来,吐槽了两句天骐影视不要做太绝,然而纪由心并不在意,这天排练结束之后他特意从后门出来,溜溜达达绕到前门,依据多年来和狗仔斗智斗勇的经验果然在灌木丛里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到那两个人身后,叉腰看了半天,见两人竟然还没有发现自己,才忍不住悠悠出声:“好看吗?”
二人霍然回头,一看到纪由心就站在自己面前,吓得重心不稳跌落在地,见鬼一样结结巴巴:“我我我……”
纪由心一脸认真:“问你们好看吗?”
狗仔们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行……”
纪由心笑了:“既然大家这么喜欢看我,我明天就让你们看个够!”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去我今早好像在地铁二号线看到纪由心了。
—我好像也, 穿的挺普通,但是看起来特别拽的那个是他吧。
—拽什么拽,过安检人家让他把手里咖啡喝一口, 他没听懂全给喝了, 旁边人都傻了……
—我今天离他好近的,凑近看皮肤真的好好,睫毛好长, 而且我信了他有一米八,我一米六七, 他比我高出大半个头。
—这人真是想复出想疯了,谁不知道他是个富二代, 装什么平民体验生活呢。
—起猛了, 一进地铁站就看见纪由心没买票也没扫码勇闯闸机, 保安都惊呆了。
—他的地铁码还是我给弄好的,很软地跟我说了声“谢谢”, 脾气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坏诶。
—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 我等贫民落泪。
—我去刚下地铁的时候太匆忙不小心踩了一个刚要上车的长得很像纪由心的帅哥一脚,那真是纪由心???!!!
一个小时前。
城市二号线早高峰的地铁车厢,狭长的空间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哪怕许多人都贴了隔离贴, 各种信息素混杂的气息还是在充斥在鼻腔, 学生、白领、买菜的老人,你挨我挤你交织成一副早高峰众生相。
而往日因为早起奔波而一脸麻木疲倦的人今天却都格外清醒亢奋, 尤其是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角落里一个穿着简单但即便在拥挤的车厢里也依然出挑得扎眼的人, 他穿一件和动漫联名的灰色t恤,破洞牛仔裤, 向后背着一个黑色珑骧包,握着吊环的手臂在灯光下泛着苍白的冷光,身材修长利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越发显得只有薄薄一片。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去这也太好看了。”
“明星不愧是明星,白得都发光。”
“以前在电视上看他没觉得特别好看,真人绝了。”
纪由心对这些议论恍若不觉,他一手握着扶手,经历过试图靠脸检票失败,差点坐反方向,一路被人当猴子围观之后,此时终于松了口气,忽视那双出门时还崭新的不知被哪个倒霉催的踩了个灰仆仆脚印的白鞋,用手揉揉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刚刚一口气喝完一杯热咖啡,撑饱了。
一个女孩子凑上来,犹豫着问他:“你,你真的是纪由心吗?”
纪由心一笑:“是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上班啊。”他笑得更开了。
“是有新的作品吗?”
“你还打算回娱乐圈吗?”
“你唱歌真的很好听。”
看到纪由心这么有问必答的样子,围观群众纷纷好奇发问,一时间简直像个记者招待会。
“谢谢。”
纪由心点头,清清嗓子郑重其事:“感谢关注,本人最近在话剧《黑白》剧组担任男主角色。”
他停顿一下,字正腔圆清晰道:“的B角。”
“B角?”
“我不信……”
“我也不信。”
纪由心好笑地摇头:“虽然我是B角,但是我们的A角项霖是非常优秀的话剧演员,喜欢话剧的人应该对他很熟悉,宋文理导演也是非常出色的导演,剧组其他演员也都很敬业,希望大家有机会能多多支持。”
“那你以后还会重返荧幕吗?我很喜欢你的剧。”一个梳着马尾辫穿学生装的女孩忽然问。
纪由心一愣。
他听过很多人说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歌,许多粉丝也说过喜欢他的剧,但难免带着偏爱的程度,退圈之前,他刚刚从一个花瓶转型,有了两部口碑不错的作品,还没来得及真正在影视圈大放异彩,这是他少有的,听见一个路人对自己的说:我喜欢你的剧。
半晌,他笑容微带遗憾说:“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纪由心住的地方离排练场地有十来站,中途不断有人上车下车,车门拉开又关上,每次重新打开都有不同的人对他投来震惊的眼光。
纪由心已经缩得不能更角落,还是太过引人注目,就在他快要到站的时候,一个从他上车就一直在但始终没有和他搭过话的女孩子忽然走到他身边,眼里似乎有些湿润:“我是你的粉丝,我们一直都很想你。”
“谢谢。”
纪由心轻轻叹一口气:“我也,我也很想你们。”
……
【“姐,侄子的病好了吗?”
昏暗的角落,田英身体因为车厢到站停靠而微微摇晃,不由抬手扶了一下就要滑落的黑框眼镜。
“已经好多了,下个月就能继续上学了。”他身旁,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普通职业装,其貌不扬的女人道。
“哦,那是好事。”
“二叔的店营业额怎么样?”
“上半个月不太好,最近还行,至少不会亏损。”
“那我就放心了。”呼啸而过的广告牌光影里,他侧影单薄挺拔,紧绷的脸听了这话方才微微点头。】
“好!小纪!刚刚这一段非常好!很自然!”
宋文理拍拍手,换了A角项霖上去,迎面走过的时候,项霖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纪由心无声松了口气。
重新站到宋文理身边,宋文理盯着台上,手搭上他的肩膀:“现在明白什么是生活感了?”
“明白了一点。”纪由心挠挠头,“还需要继续努力。”
《黑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排练阶段,还有半个月就要首演,售票渠道已经开放,虽然是新戏,但是凭借宋文理和项霖两大金字招牌在话剧圈的影响力,竟然很快就售罄了,剧组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夜以继日地排练,希望首演能有一个开门红。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小纪,有人找你。”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纪由心虽然奇怪,但是跟着工作人员出去,一出剧场的门,就看到蓝瑾一身干练深蓝色套装,冲他招了招手。
纪由心快步走过去惊讶道:“蓝瑾姐,你怎么来了?”
“别提了……”
蓝瑾一脸的痛心疾首捂住脸,肩膀抽动两下:“姐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小纪,你快去看看少闲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了。”
纪由心:“啊?”
蓝瑾一把抱住他,“哇”地哭出声来:“小纪啊!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好好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纪由心一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一边连声说:“你不要着急慢慢讲……”
半个小时后,喻少闲家中。
他刚刚下戏回家,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便从微信跳出一条来自宋文理的消息,是纪由心今天的排练视频:快看,我们小纪进步多大。
刚要点开时,忽然门铃响起,起身去开门,便看到纪由心站在门外,白皙的脸上蒙着一层薄汗,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出什么事了?”
“我……”他有些迟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先进来吧。”
喻少闲转身,纪由心迟疑一下,就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分手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进到房内,客厅的摆设都没有变,只是不像他在时常常左一个粉红毛毯又一个狗狗茶杯,又恢复成了喻少闲那种简洁舒适的风格,纪由心走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走,当初他搬过来的时候塞满了两大卡车,后来搬走,如同整间房子也伤筋动骨一般。
纪由心一时有些失神。
却见喻少闲站定抱臂:“现在可以说了?”
纪由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只见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纯棉的衣料下隐隐透露着肌肉轮廓,刚刚洗完澡没有打理的头发随意垂落,看上去比平常还要年轻一些,他终于鼓起勇气,凑过去在喻少闲身上闻了闻,退后一步语气充满疑惑:“我……听蓝瑾姐说,你最近……早晚酗酒,夜夜买醉?”
半个小时前,蓝瑾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纪你有所不知,自从你们分手之后,喻少闲每天只要不拍戏,就醉生梦死,还染上了烟瘾,一天两包两包的抽,前天因为胃病进了医院,昨天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是相思病,无药可治,姐只能来找你了,你有时间就去看看他吧,我怕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说着用手绢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
此时此刻四目相对,无尽的沉默在客厅里弥散,喻少闲走到冰箱前,开门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淡定说:“我是,你要怎么样?”
纪由心嘴角抽动一下,又抽动一下,终于没忍住手扶着额角,笑出了声。
他肩膀不住抖动:“蓝瑾姐真该拿个影后。”
“我们家再多个人进娱乐圈,你喻叔叔胡子都要气歪了。”
喻少闲递过一瓶气泡水给他,是他以前常喝的牌子。
纪由心接过拿在手里,周围熟悉的环境和气味包围着他,他吸吸鼻子,忽然道:“喻少闲,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要求好像有些越界,小心翼翼看了眼前人一眼:“可,可以吗?”
喻少闲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半晌点头:“可以。”
说着转过身上楼:“但是冰箱里没有菜了,要出去买。”
“啊?现在?”
“怎么,来前男友家蹭饭还想坐享其成?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喻少闲回过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纪由心:……
“那,在网上订不行么?”
“不行。”
喻少闲说:“我不吃外卖,菜也不行。”
……
所幸喻少闲家小区里就有超市,两人没有戴墨镜帽子口罩,就这么大咧咧地在超市里逛,好在这是私密性很强的高档住宅区,不少名人显贵都住这里,不会对两个演员出来逛超市有什么惊讶。
喻少闲推着推车,纪由心认真地在货架前挑挑拣拣,时不时回过头向喻少闲询问意见,对方点头,他就把东西放进推车里。
虽然之前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鸡蛋一盒多少钱,青菜要挑什么样的,什么食材要搭配什么食材,这些东西对以前的他来说如此陌生。
自助结账台前,喻少闲把商品扫过码,刚要付账却被纪由心拦住,期期艾艾的:“要不,我来付?”
让前男友给自己做饭已经很过分了,总不能还让人家付钱买菜吧?
“哦。”喻少闲觑着他,“那一会儿我下厨,你是不是还要付给我人工费?”
“还是你想自己挑战一下能把我的厨房炸成什么样?”
纪由心立刻举起手:“我错了。”
回家之后,喻少闲洗手进厨房,纪由心也跟着进去,自告奋勇要帮忙择菜,喻少闲看他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赶人,只是转过身去,同时在心里默数。
果然三分钟后,伴随着“哗啦”一声,洗菜的篮子整个翻在地上,水洒了一身。
纪由心如同一只犯了错的猫,缩在角落里抬眼看他:“那个我……”
“很好。”
喻少闲说:“再继续下去你今天晚上就别想吃饭了。”
纪由心揉揉脸:“我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你就要挨揍了。”
喻少闲微抬下巴:“自己上楼把衣服换了。”
见他犹豫,又补了一句:“怎么,嫌弃我?还是已经忘了我的卧室在哪里,前男友?”
纪由心立刻转身上楼去了。
喻少闲的卧室布置也和从前一样,纪由心熟门熟路打开衣柜门,从那人黑白灰配色样式几乎相同的衣服里抽出一件t恤换上,喻少闲的衣服他穿着还是很大,松松垮垮的,但是莫名的给人一种安全感,那上面应该有他高山泉水一样信息素的味道,而他现在已经闻不到了。
纪由心扯扯嘴角,想要出去的时候忽然看到床头放着一个从前没有见过烟灰缸,他鬼使神差走过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果然里面放着抽了半包的烟。
喻少闲,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少了纪由心这个拖后腿的,喻少闲很快便做好了晚饭,清炒时蔬,芦笋炒牛肉,清蒸鲈鱼,玉米龙骨汤摆上了桌,热气腾腾又清淡可口,还有一道焦糖布丁做甜品,卖相十分好看,两人分坐桌子两侧,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眼前场景温馨得让人不忍说话。
纪由心小口喝着汤,熟悉的味道让他心口酸软,喻少闲忽然问:“怎么,不合口味了?”
“没有。”
纪由心低下头:“没有更合口味的了。”
傻瓜。
看着灯光下他乌黑发顶的光泽,喻少闲在心里叹气。
纪由心如同雨夜里的流浪猫,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一顿饭吃得很慢很满足,最后放下筷子,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微微眯起眼睛:“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
“那就多吃一点,别惦记你的卡路里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喻少闲弯了一下唇角。
走的时候,喻少闲递给他一个保温盒,是明天的早饭。
纪由心定定看着他半晌,忽然上前一步,很轻地抱了一下喻少闲,抬起头眼神真诚明亮:“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他走之后,喻少闲拨通蓝瑾的电话,表情抑郁:“我被发好人卡了,怎么办?”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继上次纪由心出没在地铁站之后,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千金小少爷一时的心血来潮或是炒作,什么坐地铁上班,肯定没两天就哭着嚎着回去找司机, 没想到纪由心不仅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准时出现在地铁站, 很快,京城各处开始不断有人偶遇纪由心。
—我刚刚好像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看到纪由心了……
—我昨天在家附近的公园看到他了,围观两个大爷下棋, 最后围观到棋桌上去了,俩七十多岁的人教他下了半个小时, 最后把一个七岁小孩的棒棒糖给赢走了,小孩哭了十分钟。
—噗哈哈哈哈纪由心骄横跋扈喜欢欺负人实锤, 连小孩都不放过, 建议彻底封杀!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做谐星的潜质。
—昨天在公交上看到他了, 睡过站坐到终点站,而且那是末班车了, 我在旁边看了半小时, 最后好像是助理开车接回去的。
—楼上你更狠,居然为了看热闹站了半个小时……
刚开始的惊奇过后,大家不再把重点放在他是不是为了复出而炒作, 而是好奇这人今天又能神出鬼没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毕竟娇生惯养的大明星忽然变得接地气起来, 每天素颜不戴墨镜独身上街,还像是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世界的新生儿一样这也不会那也不懂, 跌跌撞撞地探索世界,从一个连地铁都不会坐的到现在都能骑共享单车去买早餐了, 简直就是大型城市生存真人秀,最适合茶余饭后工作摸鱼刷一刷了。
网友看惯了包装过的明星, 名为真人秀实际台本一堆还恶意剪辑的综艺,碰到这种野生真人秀,谁能不感兴趣。
更有甚者开始追起了连载,一群人开通了一个叫做#纪由心城市流浪实录#的超话,每天都有人像寻宝一样实时播报当天纪由心的行踪,早上谁看到了他穿着拖鞋短裤在菜市场买包子,晚上又去了哪个广场看阿姨跳广场舞,然后被根本不认识只觉得这小伙子长得真好看的阿姨拉上去一起跳,纪由心那手足无措震惊质疑最后选择融入,跳得比阿姨还卖力的视频在网上被转了二十多万,下面全都是一水的“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打不过就加入,不愧是你的纪由心。
—国际舞蹈比赛少年组金奖获得者,现在在公园陪阿姨跳广场舞,这很可以。
—有一说一,我还挺喜欢看的,现在综艺都不追了,就等着每天刷新超话看这人今天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纪由心真人性格比以前在电视上的可爱多了,决定去支持话剧了。
—别想了他一个B角,想上台不知道猴年马月,还是追真人秀靠谱。
超话的热度很快就飙升了起来,刚创建一个星期就异军突起直接蹿到了明星榜前十,上面一位就是萧景洲。
因为这种原因在网上有热度连纪由心自己都莫名其妙,早上他在公交站等公交,一个小姑娘一脸娇羞地跑过来往他怀里塞了一束花,隔了五分钟,一个一米八几的彪形大汉路过,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猛地伸出手来,纪由心低头一看,那是一份他自己做的便当。
见纪由心犹豫,彪形大汉绷着脸,把便当往他怀里一塞,不回头姿态很酷地大步走了。
纪由心当时:我不敢动。
话剧首演日子只剩七天,排练越发紧张,他昨天复盘台词到太晚,早上又五点半起来出晨功,经过一天的排练,回去的地铁上,握着扶手昏昏欲睡,已经管不了多少手机在对着自己录像了。
纪由心这边正昏昏沉沉地会周公,地铁到站的时候因为惯性身体向后一仰,不提防撞到了一个正要下车的学生,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人还没站稳旁边一个背着包的中年男人经过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纪由心重心失控向前倒,震惊中他闭上眼准备和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扑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双手因为慌乱抱紧那人的腰,而一双手环过他的腰身,有力地将他扣在自己怀里,及时阻止了他和地板脸贴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纪由心连忙站稳起身,脸颊微微泛红,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抬起头来,整个人直接愣在了那里。
“喻少闲?”
他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
地铁车厢惨白冰冷的灯光下,喻少闲的五官轮廓越发深邃英挺,望向他的漆黑的眼里带着一闪而逝的笑意:“怎么,就许你体验生活,不许我有点追求了?”
“可是这里和你家并不顺路。”
凌乱的思绪里,纪由心试图抓住一丝理智。
“我就喜欢绕路,不行吗?”喻少闲理直气壮。
“行……”
纪由心后退两步,直接抵在了车厢冰冷的厢壁上,喻少闲跟着上前,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握着栏杆,直接将他困在了墙角一个狭小而安全的空间里,无论有再多的人潮汹涌,都无法入侵这块领地一丝一毫,高大的身影俯视着他,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逃脱。
“卧槽喻少闲?!!!”
身边人流涌动,车门再次关上,乘客们不约而同叫出了声,他们中有几个人本来就是凑热闹来围观纪由心的,谁能想到还买一送一赠个喻少闲啊!
这是怎么了?今年娱乐圈大变天,影帝也下凡了?
一个男影迷兴奋地捂住嘴,想上前又不敢:“喻先生最近在忙什么,除了电影还有其它的工作吗?”
“其它工作倒是没有。”
喻少闲慢悠悠说:“不过在追一些节目。”
“什么节目啊?”
“影帝也看综艺吗?”
“给我们安利一下呗!”
众人好奇的询问声中,喻少闲看着纪由心,一字一句认真说:“《纪由心变形计》,《前顶流城市流浪真人秀》《纪由心城市求生》。”
“噗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笑,车厢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纪由心用手捂住脸,恨不得再跳一次车算了。
喻少闲拿掉他的手:“怎么,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哇……”
无数目光在角落里的两人身上逡巡,要知道,喻少闲和纪由心公开之前就是国民cp,cp粉极度疯魔,公开之后更是最热的娱乐圈真情侣,cp超话长期霸占榜单第一,纪由心在发布会上当场宣布他和喻少闲分手的时候,超话里哭做一团,谁也不能相信,自己嗑得好好的cp竟然就这么凉了?
哪怕现在,依然有不少他们俩的cp粉坚守超话日常打卡:喻少闲纪由心今天复合了吗?没有。我明天再来问问。
此时此刻两人同时出现在地铁车厢里,还如此举动,由不得围观群众头上不冒粉红泡泡。
纪由心揉揉额头,扭过脸就当没看到。
终于有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凑上前,看看喻少闲又看看纪由心,用手捧着脸问:“请问,你们二位,真的分手了吗?”
喻少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纪由心,下巴轻轻抬起:“问你呢。”
纪由心又向角落里缩了缩,然而坚硬的墙壁提醒着他是不可能钻出个缝来溜走的。
众目睽睽下,喻少闲继续逼问:“说啊。”
……
纪由心眼一闭心一横,说出来的话轻得差点听不见:“是。”
“唉……”
此起彼伏地叹气声响起,纪由心别过眼不敢看喻少闲,却明显感到对方冷笑了一下。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啊?”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大咧咧喊了出来。
“是啊,为什么啊。”
群众的好奇心已经按捺不住,纪由心求助似的看向喻少闲,对方却没有一点要给他解围的意思,反而向他逼近了一步,鼻尖几乎要抵住他的,逼仄的空间里,那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纪由心猝然抬起眼,正撞上喻少闲漆黑的眼眸,那人认真地问他:“为什么?”
仿佛被这个眼神烫到,纪由心揉揉脸,自暴自弃说:“因为我演技太差,还不思进取,影帝大人看不过眼,就把我甩了。”
“嘁……”
“骗谁呢……”
“说谎变长鼻子。”
纪由心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鼻子,喻少闲似乎轻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地铁到站又启动,广播里的女声响了又响,人流一波波上了又下,喻少闲始终站在那里,替他隔绝了一切拥挤的人群。
纪由心公寓前的倒数第三站,喻少闲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知道下一站附近有一个很好吃的小吃店,这个时间还没有收摊,想不想跟我下车?”
“还是。”
喻少闲话锋一转:“你更想回去吃营养餐?”
纪由心瞬间一凛,眼神无比坚定:“请务必带我下车。”
喻少闲唇角微弯,满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脸。
小吃摊在地铁站外再走过两条街的小巷子里,旁边是一片广阔的人工湖,老板是一对年过六十的夫妻,头发花白,面相慈善。
他们显然不关注电影和娱乐圈,不认识什么影帝和曾经的大明星,只把他们当做平常的顾客来招待。
这家店是当时蓝玉还没有和喻楚天离婚远走国外的时候,经常带喻少闲和蓝瑾过来吃的,喻楚天那样死板的人,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吃路边摊,所以母子三人都是趁喻楚天开会加班的时候偷偷来,喻少闲平日饮食健康,很少在外面吃饭,唯一时不时会来这里吃一次。
店里虽然狭窄却很干净,喻少闲和纪由心坐在靠近湖边露天的座位上,没一会儿男老板就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汤底的浓香扑面而来,皮薄馅大的馄饨在热汤里起伏,上面洒着一把碧绿的香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临近首演,纪由心还是控制了一下体重的,虽然是B角,也要时时刻刻为可能到来的上台机会做准备,保证自己只要站到台上,就一定是最完美的状态。
因此他最近几天只吃减脂餐,此时看到这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立刻迫不及待地的舀了一个,刚要放进嘴里,却被抓住了胳膊,喻少闲不赞成地道:“烫,先吹一吹。”
“哦哦。”
纪由心就着这个动作用力吹了几口,等到觉得差不多了喻少闲方才放开他,一个馄饨放进嘴里,只嚼了两下就满意地眯起眼睛:“好吃。”
那表情落在喻少闲眼里,简直像是一只吃到了好吃食物心满意足的猫。
两人并没有过多交谈,只是对坐着自己吃自己的,这样的沉默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等到一碗馄饨快见了底,喻少闲递过一张纸巾给他:“所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体验生活的感觉怎么样?”
喻少闲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变成真人版的《楚门的世界》了。”
纪由心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纸巾擦擦嘴,眼睛望向夜色里平静的湖面。
这时有风吹过,几片树叶纷纷扬扬落下,飘落在水面上,漾开层层涟漪,身后的店铺里,年老的夫妻正在拌嘴,老婆婆埋怨丈夫弄脏了衣服,老公公说老婆婆早上又忘记吃药,两个小孩子背着书包举着棒棒糖一个牵着爸爸的手,一个牵着妈妈的从路上走过,这样平凡的生活场景,竟然如此美好而让人感觉踏实。
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一定要做最红的明星,粉丝要是最多的,走红毯要压轴,看秀要在第一排,演戏一定要演男主,才能证明我在娱乐圈存在的价值,才能证明,我纪由心,来到这个世界的价值。”
“我去参加《影帝之路》,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成为路云升那样大导的男主,只有成为影帝,才能证明我是会演戏的,而不再是一个花瓶。”
他低下头:“可是后来,我以为的这些价值,全部都被毁了。”
因为不愿意背叛夏鸥和自己,被后台更改票数,当众败给萧景洲,被诬陷潜规则,冲动打人使得粉丝脱粉,因为丑闻和代言商解约赔钱,拍到一半的电视剧被换人,被迫道歉退圈,给几十个剧组投履历都不通过。
从前习惯的世界,在一瞬间全部崩塌。
“其实很多次早上醒来,我躺在床上,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
他苦笑: “纪由心不再是大明星,那他还能是谁呢。”
喻少闲手指轻轻一动,掩饰不住的心疼。
却见纪由心深吸一口气:“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到一个话剧剧组来坐冷板凳,我肯定觉得他疯了。”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在剧组做B角,看着那么多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奔波坚持,每天坐公共交通出行,没事儿到公园看大爷下棋,我才知道自己从前错过了什么。”
“是真正的生活。”
富贵荣华万人追捧如过眼烟云,人生在世,能够抓住的,不过一粥一饭的温度。
而作为一个演员,如果连真正的生活都没有过,又怎么能去理解戏中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呢。
有过痛苦,才会理解他人的痛苦,自己寻找过,才会理解他人的迷茫,奋不顾身过,才能理解真正的勇敢。
明白了真实的生活,才会明白真正的梦想。
纪由心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喻少闲:“然后我才知道,就算我不再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我依然是我自己,原来我从来都不需要那些外物来证明我是谁,就算不是影帝,不是主角,甚至不能上台,只要在角色里的一瞬间能够全力以赴,就足够了。”
“所以。”
他耸耸肩:“我决定活在当下,好好生活。”
“如果以后不能再回到荧幕,那就好好做一个话剧演员,不红也没关系,不能上台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做好我自己,认真地演好每一个角色。”
那一瞬间,喻少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的小朋友,在经历过最残酷的摧毁之后,靠着自己,从深渊里站起来,一点一点把破碎的自己捡起重塑,脱胎换骨,成为了真正的自我。
他笑了一下,揉了揉纪由心的头发:“好。”
吃完了饭,两位演员一致同意应该运动一会儿消化食物,于是散步到湖边,他们肩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风从湖面上吹来,吹皱了一面月亮,带来些许凉意。
“其实我刚刚毕业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没有工作的经历。”走到湖心桥上的时候,喻少闲忽然出声。
“什么?”
纪由心抬头看他,只见喻少闲笑了一下:“你知道我的第一部作品是高中时拍的,大学念了和戏剧毫无关系的政治系,等到我毕业的时候,拿奖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热度早就过去,根本没有剧组愿意接受我,当时我也投过几十上百份的简历,经历过无数次试镜失败,才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电视剧的导演愿意让我去试试。”
这一次的尝试,让他直接拿到了视帝的奖杯。
纪由心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喻少闲的艺术之路一直都是无比顺利,光鲜到让人让人眼红的,却没想到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刻。
“当然和绝大多数人比起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没关系的,其实除去那些光环,你我也不过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再多做一点,多走一步,也许走着走着,就能找到答案。”
喻少闲把外套脱下来披在纪由心身上,后者没有拒绝,只是笑了一下:“谢谢。”
“很多次了纪由心。”
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喻少闲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什么?”纪由心不解地扭头看向他。
喻少闲紧了紧衣服,将他完全裹在里面,看向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借了我的衣服可以不用还,但属于我的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第126章 第 126 章(入v三合一)
话剧《黑白》将在周六晚19:30在沁园大剧场进行首演, 这一由知名话剧导演宋文理执导,话剧名角项霖担纲男主的新戏一开始就受到了广大话剧爱好者的期待和关注,首演当晚, 剧院的大厅里便摆满了戏迷、演艺界同行好友送来恭贺首演成功的花篮。
剧场后台, 走廊上脚步声如同鼓点一样纷乱,紧张而亢奋的氛围充斥着整个后台,化妆间里, 演员们坐在化妆镜前紧锣密鼓地准备,纪由心也一样。
他虽然是个替补的B角, 但是宋文理把他这段时间的付出看在眼里,临时在原本的剧本中专门安插进了一个龙套角色来让他演, 希望他能在首演舞台上露脸, 就当是一个给观众惊喜的彩蛋。
龙套没有名字, 是一个推车卖煎饼果子的路人小哥,全程只有一幕亮相两句台词, 但纪由心依然很兴奋,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话剧舞台,也是退圈之后第一次在大众面前亮相,何况为了这场演出, 所有人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 终于要在今天和大家见面了。
化妆镜前, 项霖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紧张吗?”
纪由心重重点头:“紧张,我不会掉链子吧?”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项霖拍拍他肚子:“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 还怕这个?相信自己,以项哥专业的眼光来看, 你就是吃这碗饭的。”
“再说了,你可是咱们剧组的彩蛋担当, 秘密杀手锏,大家都指望你呢。”
“是啊,小纪。”
话剧的女二号,今年二十五岁从艺两年的女演员蔡兰也跟着搭腔:“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得到,不用怕的。”
纪由心一笑,绷紧的情绪缓和了许多,蔡兰已经化完妆,对他挤眉弄眼:“听说外面已经坐满了,要不要去看看?”
纪由心好奇心一下被点燃,果断道:“好。”
两个人鬼鬼祟祟穿过走廊,来到侧幕掀开一角,从台上向下看去,果然人头涌动,距离开场还有二十多分钟,百分之九十五的座位都被填满,灯光从剧院顶棚打下来,如同梦幻一般。
纪由心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扫到vip坐席的时候忽然愣住,浑身一僵,坐在那里身穿西装正低头看表的人,竟然是萧景洲。
蔡兰震惊出声:“那个是萧景洲吗?他竟然来看我们的话剧?”
说完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一旁的纪由心。
纪由心勉强笑了一下,转身回去。
重新坐在化妆镜前,纪由心脸色微微发白,《影帝之路》总决赛萧景洲夺冠的那一幕在脑海里不断翻滚,无数的光环和掌声,都好似对他的羞辱,伤人事件发生的那一天,在公司里,萧景洲对他说:“我们的票数是被后台调整过的,你才是票数最多的那一个。”
但无论如何,结果就是萧景洲如今一路青云直上,《飞花》即将拍摄完成,明年上映之后就可以角逐年底的颁奖季,天骐不断为他造势,一线的影视和综艺资源不要钱一样地砸,就这么捧下来,猪都能飞上天,加上踩着纪由心卖惨,他不能说大红大紫,至少也是当今娱乐圈炙手可热的红人,如果明年能够拿到影帝,就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加上身后的资源背景,轻易难以动摇。
而自己……纪由心看着镜子里的脸。
自己在一个话剧剧组做替补,导演好心才给了他一个有两句台词的的小角色,正式登台不知何年何月,也许等到巡演结束也不会有机会,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
而萧景洲就坐在台下,他会看着他,从众星捧月的大明星变成舞台上的小角色,他最落魄的样子被最讨厌的人见到,如同全部的尊严被踩在脚下,纪由心只觉得自己一身热血突然冷得刺骨。
上天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
“小纪。”
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纷乱的思绪,导演靠在门边冲他招手:“过来一下。”
“哦。”
纪由心揉了揉脸,收敛起思绪,走了过去。
走廊里,宋文理看着他,开门见山道:“萧景洲来了。”
纪由心低下头:“我知道。”
“没关系的小纪。”
宋文理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选择不上台,我也可以理解。你知道你的这个角色本身就是后加的,如果去掉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
纪由心双手紧握,指尖陷进肉里,无数次出晨功的清冷早晨,无数次的排练,无数个地铁上昏昏欲睡筋疲力竭的晚上,一字一字练习的台词,导演的每句提点和鼓励,和同组演员一起努力的每一个片段涌上心头,渐渐覆盖了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和隐隐作痛的疮疤。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纪由心了,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纪由心猝然抬起头来,乌黑的瞳孔如同天边的北极星一样明亮:“不,导演,我要上台。”
他眼神恳切地看着宋文理:“导演请你相信我,我会演好这个角色,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但是为什么呢?给我一个理由。”
宋文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着他问:“你知道你就算上台也只是龙套,这个角色并不能让你获得什么荣誉,更加不能帮你翻身,喻少闲也不在台下,就算他在,你和他已经分手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上场?”
“我不知道。”纪由心说:“但是为这个角色,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台下是谁,我都想把他演出来,虽然是一个小角色,但他也有他的生命,也许在镜头之外,他也有他的故事,不是吗?”
得到这个答案,宋文理忽然一笑,拍拍他的头:“去准备吧演员纪由心,戏就要开场了。”
话剧开场前十分钟,所有演员和导演聚在侧幕,观众听不到的地方,大家围成一圈,伸出一只手手叠放在一起,宋文理大声说:“话剧《黑白》首演。”
所有人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纪由心跟着一起大喊,脸上洋溢着笑容。
“演出成功!”大家喊着,高抬着手散开,外面响起报幕的声音:“《黑白》演出即将开始。”
演员陆续上台,纪由心站在侧幕,看着幕布缓缓拉开,心里默默为所有演员加油,演出正式开始。
他的戏在下半本,因此还要等一会儿才能上场,上半本的演出很成功,项霖不愧是经验老到演技出色的话剧院中流砥柱,将男主这个角色演绎得十分立体,台词清晰包含感情,剧情节奏紧凑,其他演员也都基本功扎实表演各有特色,上半场结束,观众的如雷掌声中,纪由心跟着所有人一起拍起掌来。
中场休息二十分钟,项霖下台之后第一个揽住他的肩膀,长出一口气:“反响还不错,后面应该不愁卖票了。”
又打趣他:“准备好上场了吗?”
纪由心点头:“台词都记熟了。”
两人哈哈大笑着回到后台,中场的化妆间一样忙乱,纪由心因为根本不用化妆,竟然还凭借自己做偶像时的手艺充当化妆老师帮女演员补起妆来,导演在一旁用简短的时间复盘上一场,提点下半本的表演。
众人热闹做一团的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剧场经理站在门口,面带尴尬:“不好意思大家,vip坐席的萧先生,想要找一下小纪。”
萧景洲如今正当红,背靠天骐和泡沫影视,一般人不敢轻易得罪,但是这样叫经理来找人过去,简直是一种侮辱。
所有人同时看向纪由心,是蔡兰先恼了,站起来叉着腰道:“喂,叫这人差不多得了,这里是演出后台,不是他撒野的地方,红了就了不起吗?以为自己是谁啊?”
“就是就是。”
“小纪不要去。”
“当现在是旧社会啊?花点钱就拿自己当大爷,说叫谁陪就叫谁陪,我们是演员,不是随随便便谁叫都去的。”
虽然之前因为打人事件和原本流量的身份很多人都对纪由心有一些成见,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大家都对纪由心的为人有了了解,这时都纷纷维护起他来。
“胡经理。”
群情激奋中,宋文理缓缓起身:“小纪是我的演员,我们在工作,怕是不方便跟你出去。”
“这……”
胡经理也很为难,他当然知道这样很羞辱人,但是萧景洲这种大红人,万一出去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不光对剧组,对剧场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导演。”
紧绷的气氛里,纪由心突然出声,冲宋文理笑了一下:“没事的,我出去五分钟,很快就回来,不要影响大家心情。”
经理汗都下来了:“就是就是,就五分钟,我一会儿就把小纪送回来。”
说着上前亲亲热热地要拉纪由心的手,被纪由心一侧身躲过,礼貌笑了一下:“胡经理,导演和项哥他们叫我小纪,是因为我在剧组确实年纪辈分小,但您不算剧组的人,还是叫我一声纪先生吧。”
“对对,是是。”
胡经理讪讪点头:“纪先生。”
他将纪由心带到会客室的门外,讨好笑道:“小纪……啊不,纪先生,您请。”
纪由心却不动作,只是手插口袋看着他,胡经理愣了一下,会意地推开门:“纪先生请。”
“谢谢。”
纪由心颔首道谢,这才走了进去。
只见萧景洲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见他来了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嘴里叼着烟头,蓝色雾气缭绕中,忽然慢悠悠拍了两下手,嘴角挑起轻蔑玩弄的笑:“呦,我们的话剧名角来了?”
纪由心一撩头发,下巴扬起一脸骄傲:“正是在下。”
萧景洲:?这人是跳车时脑子撞傻了听不出我这是羞辱吗?
却见纪由心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一脸沉醉,好像是入了戏了:“没想到萧先生也是我的粉丝,还这么狂热地追到后台来了,我真是万分感激,虽然很忙,但看你这么虔诚的份儿上,只好屈驾来见一见了。”
“你!”
萧景洲一拍沙发扶手,面带怒意,忽然嘴角抽了一抽,复又笑了起来:“你少给我在这里装腔作势,一个话剧的B角,还在这里摆大明星的架子,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纪由心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眼底流露出一丝鄙夷,双手抱臂姿态闲适地靠在墙上,竟笑了起来:“我看你才是真的可笑。”
他以为自己再次看到萧景洲会觉得耻辱,刚才还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没想到真的看到这个人,却如同看到跳梁小丑一样滑稽。
“我可笑?”
萧景洲指着自己:“我现在前途无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你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断了腿没了前途,演话剧还只能演替补,私底下怕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全身上下也就剩嘴硬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
纪由心平淡地看着他:“后悔没有像你一样出卖自己,跪下做资本的奴隶吗?”
“如果你是想要用这些羞辱我的话,那我告诉你,这就是我选的路,我愿意为它付出任何代价。而且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好,我在这里很开心,你在那些资本家脚下摇尾乞怜的时候,也觉得开心吗?”
“你给我闭嘴!”
如同被踩到了痛脚的狗,萧景洲“腾”地站了起来,指着纪由心:“真当自己多伟大多清高啊,话剧无非就是混不进娱乐圈演不了电视剧的演员才演的赔钱玩意儿,演一辈子拿遍所有奖也没有几个人认得你,何况你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B角,你有什么资格这和我说话?”
纪由心定定看着他,低头划开手机怼到萧景洲面前:“看看你的嘴脸,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你这样一个人的评价。”
手机开着前置摄像头,自己愤怒扭曲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萧景洲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由心,像是看着一个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纪由心又上前一步,肩背挺拔而松弛,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地看着萧景洲:“我不需要你认同,也不在乎你的评价,你的否定或赞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那些网络上辱骂我的人也一样。”
“如果我从前还会对你感到生气,那么此时此刻,就只剩下可怜,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而你不过是一个被资本和权力操控,被世俗价值洗脑的提线木偶。我衷心地祝愿你能够拿到影帝,而我,会在这个舞台上,演好每一个你所不齿的小角色。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看向萧景洲的眼神竟然真的带了一丝怜悯:“我相信泡沫一定会破裂,潮水一定会褪去,我等着那一天。你好自为之。”
“好!”
萧景洲死死盯着他看了半天,咬着牙露出一个阴狠的笑:“那你就等到死吧。而我,一会儿会坐在台下的vip坐席,好好欣赏你是怎么给我表演的。”
“我当然会好好给你表演的。”
纪由心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戏已经开场,我就要演好我的角色,无论是这个角色只有一句台词还是台下没有一个观众,我都会把他演完演好,这是一个演员的操守和尊严。”
“小纪!”
萧景洲还想说什么,忽然敲门声响起,宋文理推门走了进来:“五分钟已经到了,你该回去上妆了。”
“好的导演我这就去。”
纪由心说完便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连多余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萧景洲。
宋文理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萧景洲,萧景洲在他的注视下,不耐烦地扯了一下领带:“怎么?别指望我会把你一个小小的话剧导演看在眼里。”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把我看在眼里。”
宋文理淡淡道:“我只是有两句话要送给萧先生,风水轮流转,得饶人处且饶人,希望你明白。”
“还有。”
他表情真诚:“你演技真的很一般,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比小纪好。”
说完关上了门,下一瞬间,萧景洲发疯一样将茶几上的杯子扫落在地,几乎咬碎了牙。
中场休息结束,下半本开始。
男主田英在菜市场探访一个关键证人的线索,背景里,理发店,杂货铺,小吃摊琳琅满目,纪由心就是饰演一个推着煎饼果子车的小摊贩。
侧幕里,纪由心望着舞台的灯光,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半本演出正式开始,他抬起脚,踏上了舞台。
灯光从顶棚上唰地打下来,纪由心抬起头,感受着灯光照在自己身上,他感到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沸腾,心底某个一直高高悬着的东西忽然缓缓落下,像是一片树叶重新回到土地,生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演戏的。
就在这个刹那间,刚刚宋文理问他的问题忽然有了答案。
因为真心喜欢演戏,所以不需要荣誉,不在乎结果,不管他人的评价如何,也不是为了和喻少闲较劲,他才愿意站在这里,用全部的热情和心血去出演一个小角色。
那一瞬间,他变成了一个在市场中起早贪晚谋生的,对自己的生意充满热情的,买煎饼果子的小摊贩。
“哇。”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舞台下响起无意识的整齐的呼声。
纪由心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上面沾满灰尘和污渍,推着剧组的道具车,按照事先排练的走位,先是在后台饶了一圈,然后绕到台前,站定,高亢而充满朝气地冲观众喊道:“卖煎饼果子喽~”
他的相貌依然耀眼,面容朝气中却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肩背微微下榻,虽然在兜售煎饼果子,眼里的光亮却好似蒙上了一层尘,那是生活的重担日积月累的痕迹,眼前人显然就是一个奔波于生活的,等待大家照顾他生意的小摊贩。
“纪氏独家的煎饼果子喂~”他手放在嘴边,做扩声状,冲着观众席大喊。
观众们先是一愣,忽然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接着忍俊不禁的笑声在剧场里响起,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这正是导演想要的效果,谁都知道他是谁,但此时此刻在这个舞台上饰演的是一个卖煎饼果子的龙套,这种荒诞的反差感让所有人捧腹大笑,很好地调节了氛围,把下半本的场子瞬间热了起来。
第一排坐席上,萧景洲不自在地神色紧绷,不是考虑到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简直要愤然离席。
话剧的时间掌握是非常重要的,纪由心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完成了这部分的表演之后,就推着车走下台去。
惊鸿一瞥,博君一笑,一个完美的亮相。
有了纪由心这个完美的热场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后面的男主田英出场的一场追逐戏更加显得节奏有起有浮扣人心弦,纪由心一直在侧幕站到最后一分钟,话剧结束的时候,剧场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红色的幕布合上又拉开,全体演员重新返场谢幕,按照顺序应该是戏份少的演员先上,最后是男主,纪由心要和其他上场的时候,却被项霖拉住胳膊:“忙什么,跟哥一起去。”
一直到最后其它演员都上了台,项霖才握住纪由心的手和他一起走上了舞台。
从谢幕开始台下的掌声便没有停过,此时观众们看到男主和纪由心一起出场,掌声越发热烈,纪由心走到台前站定,看着头顶的灯光,台下的观众,鼻头发酸,眼眶有些湿润。
站定的瞬间,观众们开始欢呼,像是要掀翻顶棚一般的热情扑面而来,灯光打在脸上,纪由心放开项霖的手,对着所有的观众,深深弯下了腰。
“好!”
一片叫好声中,纪由心直起了身,又去向舞台两侧的观众谢幕,他没有去看萧景洲的脸色,只是专心享受这段时光。
人声鼎沸之中,帷幕真正地落下,话剧《黑白》第一轮第一场圆满成功。
“恭喜《黑白》首演圆满成功!”
“恭喜!”
京城某高档酒店的大型包厢,《黑白》全体主演围在桌前,齐齐举着酒杯碰到一起,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纪由心虽然不太会喝酒,但是现场的气氛实在太热烈,加上他今天第一次上话剧舞台就获得了肯定,心情特别高兴,看着杯子里的啤酒,想都没想就喝了下去。
有些奇怪的味道充满了口腔,纪由心心头一凛,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头。
“来来来我们敬导演一杯!”
项霖搭着导演的背,酒已经递了过去,其他演员也跟着起哄:“导演辛苦了!”
“敬导演一杯!”
“导演喝完了项霖的还有我的。”
宋文理酒量是很好的,一瓶啤酒下肚根本面不改色,大家又跟着去敬男主,一群人闹成一团,最后项霖举着酒杯,搂着纪由心的肩膀,亲自为他倒酒:“来,大家再一起敬我们的大彩蛋一杯!当之无愧的大亮点,今天演出这么成功,小纪绝对是有很大功劳的。”
“今天小纪的表现太好了!”
“小纪绝对是个大惊喜,观众都笑翻了!”
纪由心看着眼前的酒杯,有些犹豫,但看着大家开心的脸,拒绝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还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
所有人欢呼起来,宋文理的表情也难得带着明显的轻松,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纪由心满上,向他举杯示意:“来,这杯导演敬你,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到了,祝贺你第一次在话剧舞台上演出成功。”
刚刚的两杯酒已经让纪由心上头了,他显然觉得喝酒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甚至还能再来两瓶,于是“嘿嘿”傻笑着,满脸晕红地和宋文理一碰杯:“谢谢导演!”
三杯酒下肚,他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和宋文理勾肩搭背,豪气干云连拍三下:“宋老板你,你放心,从今往后,我白玫瑰,就是这话剧院的台柱子,只要有我在,包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啊哈哈哈!”
“哗啦”一声,项霖手里的杯子跌落在地,所有人怔怔看着纪由心,傻在了当场。
宋文理:???
“小纪!诶小纪!你别翻垃圾桶啊小纪!”
十分钟后,项霖和蔡兰两个一左一右围着纪由心,只见他红着脸低着头到处转悠,随手掀开一个垃圾桶的盖子:“我男朋友呢?我那么大一个男朋友怎么不见了?你们谁看着他了?”
“你就算找男朋友也不能在垃圾桶里找哇!”
项霖话刚落地,纪由心就跑去阳台揪住一盆花的叶子,口中念念有词:“是不是在这儿呢?”
“诶小纪……!”
喻少闲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包厢外的开放式阳台上,纪由心抱着一盆花坐在那里,红扑扑的脸不断蹭着白色的硕大花朵,口中念念有词:“我谢昭来这里是来工作的,不是被你们这群人欺负的,沈辞冰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
竟然是当初拍《一流律师》的时候谢昭的台词。
旁边项霖和蔡兰不住地劝:“小纪你快起来地上凉!回头生病了怎么办?”
“你快把花放下咱们回去了,想要我回头给你买十盆行不行?”
“诶你别吃花啊!”
喻少闲脸色不太好看:“他喝酒了?”
宋文理尴尬搓手:“我真不是故意的,也没人想灌他酒,就是演出成功大家庆祝一下,我也没想到几杯啤酒就能把他灌多。”
在场没有人知道纪由心的酒量,谁能想到娱乐圈前顶流真的连酒都不会喝。
看着喻少闲的表情,宋文理一本正经肃然道:“虽然我承认关于这件事情我们有一定的责任,但是你做家长的,没有及时向我们报备孩子的情况,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喻少闲没心情和他狡辩,走到纪由心身边,项霖和蔡兰一看是他,打了声招呼就迅速逃之夭夭。
喻少闲矮下身,抬起纪由心的脸,只见他面色一片绯红,趁着白皙的皮肤越发如洇染的晚霞,感觉到他手上的凉意,还把脸贴在上面蹭了蹭,好像乖巧的小猫一般。
“由心?睁开眼看看我。”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纪由心听话地睁开眼,喻少闲拇指在他侧脸摩挲一下:“还认识我是谁吗?”
“喻少闲……”
纪由心立刻放开了花盆,转而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直接倒在他怀里,额头靠在他的颈侧,瓮声瓮气的:“喻少闲,今天演出你为什么没有来?这可是我第一次演出,你怎么能这样,你是不是不,不……”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看到喻少闲的那一瞬间,纪由心已经清醒了一半,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们已经分手了,他没有资格这样质问,可是他就是莫名想要小小地撒野一下。
他可以面对萧景洲的奚落,堂堂正正地反击回去,可是只要看喻少闲一眼,就涌起满心的委屈。
“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已经提前给他发过信息,喻少闲还是一下下安抚式地摸着他瘦削的脊背,认真地解释:“实在是通告没有办法排开,最近三天都在拍同一场夜戏,真的走不开,不是有意要错过你的第一次演出。”
“我好想你。”
纪由心搂紧他的脖子:“为什么这世上的路这么难走呢……”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我可是纪由心啊。”
喻少闲觉得自己心都被揪紧了,把纪由心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吻了一下发顶轻声哄着:“不难受了,我都知道,我的宝贝受委屈了,喻老师在这儿,喻老师一直都在,好不好?”
“你做的很好,你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你排练的视频我都有看,每一天都有进步。”
在他一声声毫不保留的安抚和夸奖中,纪由心感到心头某个开裂的伤口重新愈合,观众的掌声,导演的认可,同组演员的接纳和认同都没有填满的那个裂痕被完完全全地弥合,他蹭蹭喻少闲的脖子,没有说话。
感受到怀里人安分了一些,喻少闲才在他耳边轻声问:“要不要我带你回家?”
“要。”
纪由心声音黏糊糊的,又向他怀里贴了一下,喻少闲心都快软成一团了,脱下外套把人裹住,这才把人抱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安全,纪由心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着蹭了蹭,竟然睡着了。
宋文理和其他演员终于松了一口气,喻少闲抱着纪由心,只能和其他人颔首示意:“恭喜大家今天演出成功,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又低下头看了一眼纪由心,怀里人的脸还是红扑扑的,似乎嫌灯光刺眼,拉住喻少闲的衣服盖住脸,把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是一个完全依赖和信任的表现。
有多久没有这么撒过娇了?
喻少闲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神色有多温柔。
众人目送着他们离开,项霖代表大家发出了第一个问号:“这俩人是真的分手了吗?妈的为什么我女朋友从来都没这么对过我!”
周捷早已被导演打电话叫来带他家艺人回去,这会儿正在楼下的车里等,见到喻少闲带着纪由心下来,立刻拉车门,喻少闲小心翼翼地把纪由心放进副驾驶,重新盖好衣服,纪由心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昏睡过去了,因此被挪动位置也只是小小地哼唧了一下,很快又睡着了。
周捷看着喻少闲,小心地询问:“那个,喻先生,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嗯。”
气氛有些尴尬,他还是硬着头皮再问了一句:“那您,不和我们一起吗?”
喻少闲看了一眼纪由心,眉头微微皱着,眼神里有无数的眷恋,半晌,还是移开目光:“不了。”
周捷尬笑着点头:“好,那我就先走了。”
“嗯。”
周捷将纪由心带回家已经是九点钟,冲了解酒药喂给他喝,纪由心毕竟只是喝了三杯啤酒而已,醉也有限度,并没有怎么闹就安安分分地睡了过去,他再三确认了纪由心没有其他的问题,也就到隔壁客房自行睡下。
纪由心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扶着头坐起身来,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并没有觉得头疼,按亮手机,上面显示快十一点,屏幕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纪由心下意识抬手遮挡,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睡过去之前,是不是见到喻少闲了?是他送自己回来的吗?
纪由心打开床头灯,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自己窝在被子里的一件外套上,那确实是喻少闲的外套。
脑海里的片段越来越多,那些温柔的哄劝似乎还在耳边,他走出卧室,带着期待轻声叫了一句:“喻少闲?”
一片漆黑寂静,没有人应答。
纪由心颓然地走过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
是啊,他们已经分手了,喻少闲还愿意送他回家,还愿意照顾他这个喝醉酒的前男友,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很难过。
纪由心一手抚着额头,深深地弯下腰去,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难以按捺的悸动。
他可以一点一点努力,一点点重新站起来,可是喻少闲呢,他会一直都在吗?
他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他仰慕他,他们会不会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身边有其他人存在?
纪由心知道自己应该放手,当初做错事让喻少闲伤心的人是他,可是每次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就会像撕裂一样的疼痛。
他原本以为经历过这些,自己什么都不怕了,却原来还是会害怕。
他无助地抱紧了手里的衣服,忽然感到口袋里有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他的肋骨。
脑子里天人交战,半晌,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战胜了一切,纪由心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个四方的盒子,拿出来捧在手里打开,他整个人直接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丝绒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个铂金的吊坠,上面挂着两枚戒指,正是喻少闲曾经送给他的,被他丢掉的对戒。
似乎是拍戏的时候摘下来放进口袋,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戴回去。
原来喻少闲一直把这对指环带在身边。
下一秒,纪由心已经抓起衣服冲出了门外。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想要见到喻少闲。
这种想法太过于迫切,以至于他跑出公寓大门才发现外面在下雨,纪由心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冒着雨来跑到街边打车,这个时间的出租车并不多,五分钟之后才终于有一辆停在他跟前,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四十分钟之后,喻少闲听到门铃声响起,下楼去开门,只见一身湿透的纪由心站在门外,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你……”
“我,我是来还衣服的。”
不等他说什么,纪由心率先开口,手里捏着那件他的西装外套。
“哦。”
喻少闲接过衣服在手里,低头看着他:“衣服还完了,然后呢?”
“然后。”
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纪由心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下摆,用力到手指泛白颤抖:“然后……我,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还是想要问问你。”
“喻少闲……”
他声音哽咽,抬起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轻微的水光,知道是奢望还是问出了口:“你,你能再等等我吗?”
话说出口,就像是把整个人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审判,包括所有的骄傲和娇纵,所有的自我和自尊,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如同凌迟一般,纪由心不敢再看他,只是默默低下头等待着那个人对自己的判决。
不知过了多久,喻少闲的声音终于响起: “想让我等多久?”
像是终于抓到了一丝希望,纪由心想了又想,嗫嚅着问:“三个月?”
“可以。”
“半年呢?”他抬起头来。
“勉强。”
“那一年呢?”
“不可能。”
“真等不了一年就要放弃我去找别人吗?”纪由心知道自己讨价还价简直不可理喻,但还是小声说,“我知道以前确实很不听话,但是也没有那么不乖吧,能不能看在我……我……”
却被喻少闲一把捏住下巴抬起头来直视他: “如果敢让我等那么久,我就把你抢回来。”
高悬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纪由心湿漉漉的眼睛里重新恢复了光亮,忍不住说:“你就不能给我放点水吗?”
“已经很放水了。”喻少闲抱着胳膊:“我一个大龄未婚alpha,再不结婚你喻叔叔就要动用家法了。”
纪由心失笑:“你不是不婚主义吗?”
“你不是还想把我推给其它的omega吗?”
……
这人真的越来越小心眼了。
喻少闲望望外面: “还要回去吗?先说好,我的车送去保养了,你要是想回去,就要自己打车。”
雨已经停了,但是这大晚上的不好打车,自己堂堂一个前任国民偶像,实在太不安全,纪由心对自己说。
于是他揉揉鼻子,很没出息地:“那,借宿一晚,行吗?”
“客房?”
“嗯。”
“呵。”
二十分钟后,客房的浴室里,纪由心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中,经过了一晚上的演出,醉酒,淋雨奔波之后,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一下泡澡的时间。
浴缸的边缘放着那只丝绒盒子,方才他把衣服还给喻少闲的时候,并没有把它一起还回去,他都想好了,如果喻少闲问,他就说没看到,喻少闲一定会相信的。
此时他把盒子拿在手里想要打开再看看,忽然听到门被从外打开,喻少闲穿着家居服走了进来,纪由心下意识地把盒子抓紧在手里藏在身后,向后缩了一下:“你你你,你干什么?”
这人不会这么等不及吧?
“什么都不干。”
喻少闲走到浴缸边沿坐下:“就是给我们家流浪猫洗个澡。”
“看看他最近是不是又和别的猫打架,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最近很乖的。”
纪由心垂下眼睫,弱弱辩解。
“怎么?”
喻少闲扫他一眼:“你看起来有点失望?”
“我才没有!”纪由心脸直接红了,向后靠了一下。
“没有就好。我也觉得应该没有。”
喻少闲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洗发水来给他洗头。纪由心安心地享受着他的按摩,腺体的位置忽然一阵刺痛,他捂住脖子,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喻少闲问。
“没什么。”
纪由心揉了揉脖子,方才的那种刺痛感已经消失了,心里却有些奇怪,自从腺体失能以来,那里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怎么会突然觉得痛呢?
然而在此时他没有办法感知到的维度,喻少闲寒泉一样凛冽的信息素气息已经弥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没事。”纪由心说。
“哦。”
喻少闲继续取来毛巾为他擦拭身体,虽然两个人早就有过标记,但是分手这么久没有过肌肤相亲,纪由心还是有些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不要动。”
喻少闲沉声吩咐。
“知道了。”
纪由心垂下眼睫,强行按捺心头想要逃避的想法,任凭喻少闲的手划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喻少闲像是检查自己走丢了很久刚刚找回来的猫一样,认真而不带任何其他意味的检查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又像是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土。
纪由心身上的伤疤已经淡了很多,许多当时并不深的伤口甚至已经看不出痕迹,但依然有几条疤痕横亘在他的身体上,在他白皙的皮肤越发刺眼,但就如同他当时说的,时间会过去,伤口会慢慢愈合,小孩子也会一点一点长大。
等他终于长大的时候,这些伤疤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已经能靠自己站在舞台上获得观众的认可,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四周的温度不断升高,忽然喻少闲收回手,想要起身却被纪由心一把抓住:“那个……”
纪由心别过脸去:“我帮你吧,用手。”
“用不着。”
喻少闲把一条干毛巾兜头盖住他的脸,冷哼一声出去了。
留在纪由心在原地叹气:他都已经要主动服务了,喻少闲怎么还不满意呢?这人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纪由心洗完了澡换好睡衣,肆意的在床上滚了两圈之后,拿起那个丝绒盒子在手里,月光下造型简洁的铂金对戒反射着银色的冷光。
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放空地望着天花板: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喻少闲身边呢?
B角到A角要多久,重新回到荧幕又要多久。
真的还有那么一天吗?
可是就算没有那么一天,纪由心想,只要喻少闲还肯要他,他就要留在这个人身边,哪怕自尊受挫,他也不在乎。
无边的思绪里,纪由心终于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喻少闲走进来,高山清泉一样地信息素的气味再一次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放轻动作在纪由心床边坐下,目光落在那打开的丝绒盒子上,银色的吊坠正在熠熠闪光。
喻少闲摇摇头,把盒子扣好之后放在床头,之后把手轻轻地放在了纪由心头上。
睡梦中的人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梦境中,眉头皱起,眼皮不安地颤抖着,梦里,纪由心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舞台,他站在高台上,纵身一跃,下面的舞台却忽然变成了无底深渊,接着画面一转,泼天的鲜血遮住视线,他一个人躺在漆黑冰冷的山坡上,死亡的恐惧在上方萦绕,他感觉所有的力量和温度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身体,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还有那天,自己任性地扔掉了喻少闲亲手送给他的戒指,喻少闲离他而去的身影。
梦境之外,喻少闲一点一点为他抚平眉心,弯下腰把人抱在怀里,语气温柔地哄着:“没事了。”
“没事了宝宝。”
寂静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喻少闲低沉的声音,他摸着纪由心的头,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没事了,宝宝,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纪由心不安颤动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睡梦中血淋淋纠缠的过往突然退散,漆黑而黏着的前路射进了一缕阳光,接着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洁白,轻轻将他托住,让他永远都不会下坠。
他终于走过了那遍地的荆棘,山谷下咆哮着似乎要吞掉他的巨龙,在命运的闸刀下一息尚存地活了下来,拖着伤痕累累的疲惫身躯,在倒下之前看到了那一片等待已久的绿洲。
像是在漫长的流离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港湾,纪由心眉头慢慢舒展下来,终于获得了一个安稳的睡眠。
喻少闲在他额角亲了一下,低低的声音带着蛊惑:“睡个好觉。”
“还有。”
他贴在纪由心的耳边,坚定而郑重地说:“我永远都爱你。”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纪由心城市流浪实录超话#
报!纪由心最新行程:在话剧院卖煎饼果子。
—哈哈哈哈宋文理好活当赏。
—怎么这么好笑哈哈哈哈, 又惨又好笑。
—顶流一朝落寞,竟当街卖煎饼果子,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哈哈哈哈再探再报!
—太惨了, 我都想买票支持一下了哈哈哈哈。
虽然话剧院不允许录像, 首演也没有官录,但话剧组还是把纪由心跑龙套上台吆喝卖煎饼果子的片段录了下来,放在了首演之后的官方片花里, 由于娱乐圈十年顶流“转行”卖煎饼果子太过于震撼,当晚被转发十万上了热门。
一句“纪氏独家煎饼果子”直接成了最新热梗, 纪由心纵横娱乐圈这么多年,红的时候未必人人都喜欢他, 潦倒至此倒是换来了所有人一致的无情嘲笑“哈哈哈哈哈”, 甚至有人建议他转行去当谐星算了。
趁着这股热度和首演的好口碑, 《黑白》凡是已经开票的场次全部售罄,甚至要策划加演了。
两天后的演出, 纪由心一下车就看到零零散散二十多个人围在剧院门口, 手里举着横幅一样的东西,一看到他,立刻热情地挥舞了起来。
纪由心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种应援场面, 虽然比他红的时候万人空巷差远了, 但流淌在血液里的偶像素养还是让他走过去和“粉丝”打个招呼, 看到那统一的金黄色时直觉已经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果然走近一看, 那一副副横幅上面写着:
“顶流摊煎饼果子第一人”
“重生之我在娱乐圈摊煎饼果子”
“走出半生归来摊煎饼果子”
一见他过来,“应援粉丝”横幅舞得更欢了, 甚至喊起了口号:“小纪勇敢飞,薄脆永相随。”
纪由心:………………
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缺德乐子人!
走近剧院大厅, 里面早就被一堆金黄色的花篮填满,很多上面都插着煎饼果子的卡通牌子,光看图片都觉得香气四溢。
比他早进来的项霖举着手机在那全景中景近景地拍个不停,一见到他都快乐疯了,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小纪,真行,不愧是前顶流,哥看好你靠卖煎饼重回巅峰!”
纪由心一脸风中凌乱:“……哥我真是谢谢你。”
演出还是要继续,第二次登上舞台,纪由心已经不紧张了,他推着车从台后绕到台前,一边吆喝着:“卖煎饼果子喽~”
之后在靠近观众席的位置站定:“纪氏独家煎饼果子~”
底下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齐声接了一句:“来一套!”
纪由心用尽全部演员的修养让自己保持淡定没有笑场维持着戏中人的状态下台,但是底下的观众已经笑疯了。
下得台来,围观的宋文理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努力咳嗽两声压制住情绪,一脸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很好啊小纪,咱们搞演出的,观众缘很重要,你看观众多买你的账,你有成为台柱子的潜质啊!”
然后捂着抽筋的肚子到角落里撞墙去了。
纪由心哭笑不得,纵横娱乐圈这么多年,一朝卖煎饼天下知,他高奢宠儿娇惯少爷的人设已经崩得满地都是了。
之后的演出里,纪由心卖煎饼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环节,一个龙套成了所有观众万分期待的彩蛋,剧院其实是不允许这种喧哗的,但是这种互动性很好的小节目倒也无伤大雅。
不仅如此,没买到票跑到剧院门口应援的乐子人越来越多,刚开始也不过零星十几二十个人,现在他一下车就是一片黄色手幅海洋,一看到他就齐声高喊:“煎饼果子哪家强,黑白剧院龙套王!”
甚至还有人在起哄:“纪由心给大家摊个煎饼!”
“不会摊你就是假的,我们要告你们剧组诈骗!”
纪由心抱拳拱手:“行行好大家。”
于是第二天,横幅变成了:纪由心,不行!
涌动的人群前,纪由心瞪大眼睛,和硕大的“不行”两个字面面相觑,而来整活的乐子人显然无所畏惧地和他大眼瞪小眼,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纪由心当场顶流脾气就上来了,咬着牙皮笑肉不笑:“行,你们给我等着!”
当天演出完毕之后,纪由心拿小号空降了发帖超话:你们给我等着,三天之后晚上八点,你小爷直播摊煎饼果子!
超话直接沸腾了,没多久排名就超过了萧景洲,不少潜水党都跑出来评论:
“等着就等着!有本事别怂!”
“直播间链接发一个,我这就预约。”
“敢露脸吗?就怕不是真人。”
“不来你这辈子都翻红不了!”
为了兑现这个诺言,纪由心上网买了全套的炊具,搜了十来个教学视频认真观摩,自觉信心满满,不就是摊个煎饼果子吗?他纪由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这个?
这下连周捷都不忍心了:“这个人咱们是一定要丢吗?”
“你看看外面是怎么说的!”
纪由心慷慨激昂比比划划:“他们说我不行!”
“我现在没有信息素,等于是一个beta,这样一个可攻可受的性别,竟然有人说我不行!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真男人怎么能让人说不行?!”
周捷:……这话你敢当着喻老师的面再说一次吗?
他咳嗽一声:“是很过分,所以……”
纪由心视死如归:“这个人我一定要丢!”
三天之后的某一线直播平台,距离八点还有十分钟,刚刚开放的直播间已经热闹到直接蹿上了直播榜单第一,虽然纪由心关闭了礼物打赏功能,评论区还是飘满了花花和各种表情,评论刷新速度快到让人目不暇接。
“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纪由心呢?不会是怂了吧?”
“顶流不能怂啊!敢出来直播我就转真粉,这辈子都不脱粉,还昧着良心帮你反黑的那种。”
“我说你们一个个为了追热度什么都不要了,这种人也捧,内娱真的要玩。”
“说的好像内娱有什么真白莲花一样,本乐子人就爱找乐子,你管得着吗?”
“出来出来出来!”
在万众期待中,漆黑的直播间忽然一亮,一个路边日常可见的摊煎饼的鏊子出现在了镜头前。
“卧槽来真的?”
“看起来还挺有样子的。”
“露脸露脸!”
“不露脸就是替身。”
周捷调整了一下镜头向远拉,于是纪由心穿着灰色家居服,围着一个粉丝围裙,带着橡胶手套站在煎饼摊前的形象便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因为要做饭,他把全部的头发都扎在了脑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没有上妆的五官依然精致立体,神色十分庄重,如同美食节目的参选嘉宾。
“好看好看,本颜粉一本满足。”
“煎饼西施我笑死。”
纪由心清清嗓子,练久了话剧的嗓子字正腔圆底气十足:“感谢大家准时莅临直播间,下面由本人,也就是纪由心来给大家演示一下如何摊一个完美的煎饼。”
他先是把手放到鏊子上方,凌空感受一下:“现在热度差不多了,首先我们将我提前调制好的,比例完美的面糊倒在这个黑铁板上,然后用竹蜻蜓晕染开。”
他说着,把手伸到一旁的玻璃碗里想要抓一把面糊,然后整人疑惑地立在原地:?怎么抓不动?
只见碗里他那比例完美的“面糊”团结在一起,无论他怎么用力,也只是抓出了一个轻微的手指印。
纪由心:?
他清咳一声:“那个,这个面糊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我们来和它沟通一下。”
说完捧起碗来用力地抓,五官都跟着一起使劲,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松动,刚要松一口气,只见玻璃碗里一整团面都掉了出来,直接砸在了鏊子上,甚至发出了“Duang”的一声响。
纪由心脸一下子黑了。
直播间静默三秒,评论滚动得如同千米高山而下的雪球:“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糊,但是能杀人。”
“你们都误会了,这是纪顶流坐地铁回家走夜路时随身带的防身武器。”
“我的天我刚刚在期待什么。”
“纪由心能会做饭,猪都能飞上天。”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这辈子就指着这场直播活着了。”
“破案了,纪由心就是《黑白》剧本里潜藏的便衣警察,杀boss他也有份。”
“传下去,纪由心是卧底娱乐圈便衣。”
就在这时,所有人注意到,一个id喻少闲的用户进入了直播间,幽幽发了一句评论:笨。
直播间更加沸腾了。
“我去是本人吗?”
“他这个号之前为了一个剧组宣传在平台注册认证过,就是本人。”
“实名冲浪还行。”
“老年人又开始为爱冲浪了?”
“老干部影帝勇闯直播间,还是为了前男友,贵圈真乱。”
“喻影帝行行好还是和他复合吧,不然我怕他把自己饿死。”
纪由心匆忙关上直播给喻少闲发了个微信:你来凑什么热闹?
喻少闲:围裙挺好看的。
纪由心:?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纪由心疯了。
自从上次直播摊煎饼果子失败被全网狂嘲之后, 他整个人遭受了重大打击,关掉直播之后脸色灰白神情恍惚周捷以为他想不开要跳楼了,还好纪顶流不是那么容易打倒的, 他痛定思痛, 自此之后每天除了演出工作就是把自己泡在厨房摊煎饼,直播间镜头怼着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誓要和网友硬刚到底!
网友们被他的毅力感动,每天上班打卡一样来直播间围观, 第一天纪由心摊饼摊得比锅底灰还黑,第二天连打十二个带壳鸡蛋, 第三天把煎饼中间摊出了一个大得可以拿去套圈的洞……
网友: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网上开始流传纪由心各种梗和表情包以及视频:纪顶流大战煎饼怪, 早期纪由心被煎饼驯服珍贵影像……和他同时间段播出的大热综艺收视率都下降了两个点, 电视台都想报警了。
终于宋文理看不下去,找了自家楼底下每天排队二十分钟的煎饼摊老板指导, 纪由心当场奉茶拜师, 苦练一个星期之后,他终于出师了!
出师当天,纪由心信心满满打开直播, 趾高气昂地摊了一个完美的圆煎饼, 又熟练地打鸡蛋, 煎培根香肠撒芝麻,三分钟后, 一个看上去金黄脆嫩的煎饼果子闪亮出炉了!
实时滚动评论一片哀嚎:竟然真的给他学会了,爷青结!
直播结束之后, 纪由心把摊好的煎饼果子分成四分,自己吃了四分之一, 剩下的都塞进周捷嘴里,又重新做了一个,拿番茄酱在上面画了一个圆润标准的爱心,用保温饭盒装好再塞进保温袋,准备拿去送给喻少闲。
虽然是煎饼果子这种一听就让人联想起垃圾食品的食物,纪由心给喻少闲准备却是健康高配版——从和面到摊饼全程亲手制作,鸡蛋是乌骨鸡蛋,火腿用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就连蔬菜都是进口超市独立包装的有机罗马生菜,他甚至试图要加些松露进去不过被周捷无情制止说虽然无论你做出什么破饭喻先生都会面不改色吃下去,但看在他还要工作的份儿上你就放过他吧!
出发之前,纪由心在衣帽间鼓捣了半个小时,换了十几套衣服还是不满意,周捷大为不解:“相信我喻老师真不是纯看上你的脸,而且你们之前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什么样子他没见过你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你懂什么?知不知道他们剧组有一个S级金毛omega,适配度80%,我是要让他们知道,虽然失去了信息素,但咱还有这张脸不是。”
纪由心换上了今天第十五双鞋:“我充分相信喻少闲的人品,但是作为一个把自己从正规军搞成预备役的前男友,还是要有基本的自我修养。”
拾掇完之后,纪由心对着镜子里穿着黑色格纹衬衫外套,内搭白色背心,下面配黑色牛仔短裤和白色平底鞋,心机露出一双长腿的自己,一边戴上一条银色链条款项链一边满意地点头:这不得把喻少闲给迷死?
周捷开车将他送到了《出山》电影的拍摄地,今天是在一处有百年历史的中西结合的园林,纪由心已经打好招呼,下了车径自向内走,杜宇声一见他立刻启动一级戒备,放下手里的机器不管跑过来拦住他,神色紧张:“你来干什么?”
纪由心不明所以,张望着喻少闲的身影:“看望我前男友啊,关你什么事。”
“你!”
杜宇声压低声音,生怕被喻少闲察觉似的:“知道是前男友还来干什么!是不是来动摇我的军心的!”
小狐狸精!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是又怎么样?”
纪由心不管不顾向内走:“我们两个郎才郎貌,轮到你个妖怪来反对?”
“你说谁是妖怪!你才是妖怪!你这个魅惑君主的狐狸精!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一个跑龙套的十八线根本配不上我的男主角兼副导演你知道吗?!”
纪由心横他一眼,刚要呛回去,忽然心念一动,眼眸一转,眼眶里立时蓄满了眼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杜导,我知道您是声明斐然的大导演,我也一直都很尊敬您,但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虽然我现在确实是个跑龙套的B角,但跑龙套的难道就不是演员?”
他抬高声音,有意让剧组的人都听到:“没想到您堂堂一个导演竟然瞧不起我们龙套演员,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你!你!我……”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向这边看过来,杜宇声指着自己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纪由心捂着胸口,一副受伤的样子:“而且我们龙套演员也是有尊严的!追求自己的爱情有错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拆散?”
“你给我住口!”
“呦!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的omega了?”
说话间不知从不远处的房车上下来一个金发omega,他看上去比纪由心要高个两三厘米,t恤衫下有omega很难练出来的隐隐的肌肉线条,蓝眸里闪过的光如大海上的粼粼日光,这样向纪由心走来,伸手捏捏他的脸:“可怜见儿的,哭的我都心疼了。”
赛文转向杜宇声,不赞同地皱眉:“导演,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omega是很脆弱美好的,身为一个alpha,对待omega要有些绅士风度,怪不得你现在还单身。”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他咬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等会儿让喻少闲那个杀千刀的恋爱脑看到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瞪着纪由心:果然是个狐狸精,一个男主一个男二,全都被他迷了去了!
而纪由心看着面前一脸专注心疼捧着自己脸的omega,感受着白麝香信息素的味道扑面而来,隐隐约约觉得这剧情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喻少闲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刚刚结束工作的人身上还穿着戏服,一件灰色麻布长衫,古典俊美,纪由心呆了一呆,立刻摆脱赛文小跑过去告状:“喻老师,杜导他不让我见你,还歧视我是跑龙套的,我好伤心啊!”
喻少闲一手把他接在怀里,冷冷刮了杜宇声一眼:“不用管他,他是刚刚在网上和影评人对骂没骂过所以来刻薄你。”
“噗。”
纪由心忍俊不禁,被当场掀老底的杜宇声面子挂不住,大吼一声:“谁说我骂不过!我现在就去把场子找回来给你看!”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喻少闲的目光落在赛文身上:“化妆师在叫你,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赛文不理会他的言下之意,眼睛始终绕着纪由心打转:“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合我口味的omega,我当然不会走了。”
他向纪由心伸出手:“认识一下吧,我是Seven,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纪由心浅浅和他握了下手,却立刻被抓住了手腕,赛文的食指在他纤细的手腕上滑动:“你条项链很好看,不知道在哪里买的?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链接发给我?我也想买一条同款。”
“真的吗?”
他这一句可谓夸进了纪由心心里,立刻把自己脑子里对对方“潜在情敌”的设定都忘了,立刻掏出手机就要加人家的好友,下一秒被喻少闲扯过手腕拉着就走。
赛文恶狠狠地:“喻少闲你不要太过分,你们都分手了大家就是公平竞争!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公平竞争?什么公平竞争?竞争谁?
纪由心频频回首,赛文见了以为有戏,用手捂住脸,泪眼婆娑地:“小纪,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啊小纪,记住我的号码187……”
喻少闲按住纪由心的脑袋把他的脖子扭正,一手捂住他的耳朵:“不准看,也不准听。”
“可是,他哭了诶……”纪由心有些不忍。
喻少闲冷道:“怎么,你嫌我不会哭是吗?再敢回头看一眼,等会儿哭的就是你了。
……
纪由心立刻说:“我错了。”
两人拐过一个走廊离开赛文的视线,喻少闲带人走进一个拱门,走过九曲桥到了一个凉亭下,坐下抱臂问:“错哪儿了?”
是啊我这次又是错哪儿了,纪由心想,错在没把靠近你的omega当场打死吗?
但是鉴于喻少闲最近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测,纪由心下意识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对此放任不理,于是果断凑上去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哥哥,好哥哥,我真错了。”
喻少闲脸上方才露出一丝笑意,纪由心趁机捧出自己捂了一路的饭盒,一脸雀跃:“特意给你做的,快尝尝。”
喻少闲打开饭盒,果然看到那个画着爱心的煎饼果子,夹起吃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纪由心睁着星星眼:“怎么样怎么样?”
“好吃。”
他立刻乘胜追击,举起自己的手,只见那双一向不沾阳春水的手此刻十个手指都夸张的缠满了创口贴,他本人可怜巴巴地叹气:“好吃就好,为了给哥哥准备爱心午餐,我可是费尽心思,不过只要哥哥吃的开心……诶?你在干嘛?”
他这边满嘴“茶言茶语”卖惨卖得正起劲,没想到喻少闲竟拉过他的手,去揭上面的创口贴,刚开始的两个纪由心还没反应,等揭到食指的时候,纪由心忽然一缩,却被那人死死握住不容他抽手,果然那上面有一处明显的烫伤,在白皙手指上分外显眼。
十个创口贴都揭下来,一双手上三处伤口清清楚楚,喻少闲面色不快,纪由心的小心思被戳穿,顶着那道压迫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哎呀这不都是为了生活嘛!你看,这样我以后也可以给你做饭吃了呀!”
“还轮不到你来学这个。”
喻少闲沉着脸,在那伤口上吹了吹:“以后别做了。”
纪由心立刻抱住他的脖子:“都听你的。”
又偷偷扯掉自己左侧肩上的外套,露出光洁圆润的肩头,稍稍拉开些距离,认真问:“怎么样,我这个预备役男友,可以打几分?”
如果从远处隔着碧绿水面望过来,便能看见凉亭朱红色的顶下,一个身穿灰色长衫气质典雅高贵的alpha被一个穿着时尚的漂亮omega亲昵依赖地抱着脖子,微风吹来,摇乱一池静水。
喻少闲拉上他的衣服,面不改色:“因为是预备役,所以零分。”
色|诱都不管用……
纪由心失落地垮下脸:“那怎样可以给多点分?”
喻少闲凑过去落下一个吻,却不是在嘴唇,而是脸颊,带来明显的痒意,声音响在耳侧:“这样,可以多给一点。”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话剧《黑白》全国巡演场场火爆, 纪氏独家煎饼果子的名头越来越响,大家渐渐接受了他作为一个话剧演员的身份,除了表情包和梗, 他的认真敬业也渐渐打动了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乐子人, 不少人竟真的玩梗玩出感情来,为了看纪由心露个脸给他捧场买票的观众不知凡几。
甚至#纪由心城市流浪实录超话#也慢慢变成了支持他的后援超话,虽然还是看笑话的占大多数, 针对他的恶言恶语却少了很多。
纪由心也渐渐习惯了这样有事跑剧院,没事溜大街, 没戏演就打打杂的生活,久了也觉出些滋味, 倒乐此不疲起来。
这天话剧开场之前, 纪由心照常在后台帮女演员化妆, 同样坐在妆镜前准备的项霖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俯下身, 额头直冒虚汗, 脸色苍白。
听到动静的纪由心一手把化妆刷塞给旁边的人,快步跑过去扶住他,关切问:“项哥?项哥你怎么了?”
“好像是阑尾……啊!我的阑尾!你怎么了!”项霖面色痛苦, “哎呦”个没完。
“啊?”纪由心大惊, “你, 你能再忍忍吗?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你……”项霖颤颤巍巍举起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又痛心至极地:“小纪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 我都这样了你还叫我忍忍,我拿你当亲生弟弟你拿我当野生哥哥是吧?”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送你去医院。”
纪由心慌乱改口,手忙脚乱就要去扶他, 却被项霖挥开:“不用你,你是B角,留在这里待命,我让其它人送我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刚落地,宋文理便推门走了进来,满脸惊讶:“项霖你怎么了?该不会是阑尾炎犯了吧,这可怎么是好啊!”
“导演啊!”
项霖如同见到救命的亲人,一头扑到他怀里:“我二十岁登台一心想要替演艺事业发光发热,但无奈创业未办中道崩殂,虽然我也想像纪贤弟说的一样带病坚持,可实在病痛难忍,丢下这一台子戏没人演,我我我,我真是羞愧难当啊!”
“将军莫要惊慌!保重身体要紧!你且安心养病!此事我自有计较!”
宋文理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眼含热泪,纪由心在一旁看呆了:不是吧,阑尾而已,也不至于搞得要生离死别一样吧……还是他常识真的这么差,项哥的病其实很严重?
之后二人握手言别,宋文理叫来一个工作人员让他送项霖去医院,恋恋不舍能拉丝的目光一直到门关上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为止,等终于看不见项霖了,他招手叫来纪由心:“项霖今天怕是没有办法登台了,小纪,你准备一下上场。”
“我?”
纪由心指着自己,一脸懵。
“当然是你,A角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登台表演,你一个B角,当然要在这个时候顶上,不然难道让观众白跑一趟吗?”
“可是……”
可是观众如果是为了项霖来的,结果看到我,会不会觉得失望?
他知道这些话是不该说的,毕竟宋文理说的没有错,话剧剧组B角的最大作用就在于此,可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了,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踌躇片刻只道:“导演,你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宋文理看他一眼,没有放松表情:“十五分钟,由心,调整好自己,我去和观众道歉。”
“恭喜你啊小纪!”
蔡兰兴奋地抓着他的手:“虽然对项哥深表同情,但你终于可以上台了!”
“对啊小纪!你终于熬出头了!”
“加油啊小纪,好好表现!”
“谢谢。”
纪由心勉强一笑,却趁大家不注意躲开人群去了茶水间。
一出剧场,刚刚还和宋文理抱头痛哭的项霖向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立刻站直身体,把一边的工作人员都看愣了:“项哥你这?”
“嘿!”
项霖见状也不装了,整理一下皱了的衣服,咧嘴一笑:“哥的阑尾十八岁就割了,哪儿来的又长一个。”
说着向里面一抬下巴:“小朋友这么努力,给个机会嘛。”
又欠欠挑眉:“怎么样,哥这演技,不管台上台下都一样好吧?”
“项哥你真是……”工作人员哭笑不得。
刚刚虚弱得直往地上躺的人这会儿脚步潇洒极了,食指转着车钥匙:“今天下班早,陪女朋友去喽!”
茶水间里没有人,纪由心胡乱地抓着头发,蹲下缩在角落里给喻少闲打电话。
响了三下就被接通,他磕磕绊绊说完了事情的全过程,最终很可怜地问:“喻少闲,你能过来看看我吗?”
耳边传来那个人沉肃没有情绪的声音:“我在拍戏,由心。”
这是非常直接的拒绝。
明知道不应该再越界,心头的恐惧不安却压倒了一切,纪由心手指一下下划着地面:“喻少闲,我害怕。”
“害怕是什么意思?”
“你怕什么?”喻少闲严厉问。
“我,我怕……”
他话没出口,喻少闲的诘问已经劈头盖脸:“怕得不到好的结果?怕挨骂还是怕自己本事不够得不到肯定?害怕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但前路仍然曲折艰辛?你对舞台的热爱难道就是这样?”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见纪由心如此,喻少闲继续问:“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躲在后台做一个B角,靠跑龙套和开直播过活?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但那不是你的路,经历了这么多,你该走什么样的路,难道你自己现在还不明白吗?还要来问我?”
纪由心被这一连串的责骂砸懵了,心头巨震,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他第一次上台演主角,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支持和安慰,可喻少闲为什么要这样呢?
那边的喻少闲却没有一点要哄哄他的意思,甚至没有再理他,通话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只听得到两人呼吸的声音。
许久,纪由心还是委屈:“我知道你在拍戏,你不能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也没有奢求你一定要来,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喻少闲这个后盾和精神支柱,哪怕最难的那段时间,喻少闲都没有离弃过他,可如果连喻少闲都不理他了,他该怎么办?他真的可以吗?
撒娇怯懦的声音砸在心上,喻少闲喉结滚动一下,还是板着脸。
“我对你温柔有用吗?难道我还能替你登台?”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着你的,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要问你自己,纪由心,你从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要登上舞台,无论是跳舞、做偶像还是演戏,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来。”
“这些问题都要你自己去想明白。”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纪由心不是这样的。”
纪由心缓缓抬起头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很少去想从前的事,能从那些疮疤和痛楚中存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有力气去想从前,对比现在的自己,多思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此刻喻少闲的话却突然让他如同听了钟磬佛音一般清醒过来,好像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纪由心,勇敢,热烈,为了热爱的舞台可以放弃一切,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如今他期盼已久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反而要退缩了呢?
“我知道了。”许久,纪由心终于出声,虽然声音很低,却带着三分清晰坚定,“我知道了。”
喻少闲的语气终于和缓了一些:“那就好,我还有工作,就到这里吧。”
“哦。”
纪由心声音还是很闷,喻少闲更如山巍峨坚定:“纪由心,你早就不害怕了。”
“该沉淀的时候沉淀,该登台的时候登台,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去面对这个世界的。”
“去吧,无论是鲜花掌声还是怒骂倒彩,自己给自己兜着。”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终于没有,结束了通话。
角落里,纪由心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今天的呢?他问自己。
如那些人所说,他纪由心是可以无忧无虑,在伊甸园里做他的小少爷的,他为什么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残破不堪的名誉也要走到今天呢。
娱乐圈的确给了他巨大的荣耀没有错,可也给了他最大的伤痛和苦不堪言,如今他也知道,一切的光辉灿烂都是过眼云烟,演员来来去去,观众会爱你也会恨你,没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那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心头如同深潭涌动,千尺巨浪之后又平息,良久,他终于揉揉脸,长叹口气,站起来身来。
打开门,纪由心单薄的身体从满是阴影的角落里走出来,重新站在了灯光下。
上天珍宝一样被捧在手心细细雕刻过的脸上眼神清澈,似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似乎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
台前,剧院里人声鼎沸,台后,演员们紧锣密鼓地为即将到来的登台准备着,此时此地,却只有他自己。
岿然不动,此间心头,自有千钧重。
一步一步向更光亮的地方走去,他对自己说:去吧,纪由心,属于你的戏要开场了。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化妆间的门猛然被推开, 一瞬间纪由心竟然觉得那熟悉的光线有些刺目,喧嚣声铺面而来,热喇喇交杂在耳边。
“小纪, 快过来我给你化妆, 就要上场了!”
化妆师姐姐一见他急忙招手,正在贴假睫毛的蔡兰见状打趣:“我们小纪天生丽质,哪里用得着化妆啊!”
“就是, 就是!”
“小纪往那儿一站就是大帅哥!”
其它演员一边忙活一边还不忘搭茬。
纪由心轻松了一些,笑笑说:“姐你去帮别人化妆吧, 我自己来就好。”
“哦……好的吧……”
化妆师姐姐有些遗憾的样子,去帮其它演员收拾了。
纪由心在镜子前坐下, 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着一件日常白衬衫, 半扎起的乌黑头发披一点在肩头, 皮肤如同薄胎白瓷一般细腻,的确用不着任何粉饰, 虽然不似生病的时候那样消瘦, 可经过重塑的轮廓却已不可改变,利落的长眉间隐隐透出一股明锐,黑白分明的眼睛还似婴儿般纯净, 睫毛在眼尾扫落淡淡阴影, 浅色的嘴唇如同早晨柔软的花瓣, 整个人正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玫瑰花蕾,谁也无法想象这朵花绽放之后会是怎样的风华。
他拿眉笔浅浅勾勒一下眉尾, 就开始无从下手,这张脸的确过于完美, 作为卧底的角色,甚至有些太扎眼了。
纪由心想了想, 抬手抓乱头发,让垂落的发丝凌乱在额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副金丝平光眼镜架在了鼻梁上,隐去过于惊为天人的容貌,却又更增添了几分文气的俊秀。
再看去时,镜中人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纪由心有些满意,配上有意收敛的神情,确实更加像男主角了。
这时宋文理推门进来,目光首先落在纪由心身上,只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更加不同了,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按照一贯的语气,催促演员去候场。
站在大幕之后,纪由心手心已经出了细汗。
他不知道台下是什么样的状况,会不会观众都是为了项霖来的,知道是他就退票走光,会不会他在舞台上表现不好,被人唾骂厌弃,唯一的一条路也被堵死,也许从此以后他真的要退出娱乐圈,再也不能登台了。
不管了,纪由心想,他曾经为了一个幻想中的影帝从舞台上一跃而下,为什么不能为了心中真正的热爱悬崖撒手呢。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又何妨再孤注一掷。
就算他不再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就算连喻少闲也不能到场,这些都没关系,至少他还有他自己。
他为何而来,这是喻少闲刚刚问他的问题,站上舞台的瞬间,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未如此清晰地在心底浮现出来——因为热爱。
对戏剧的爱,对表演的爱,对舞台的爱,对一直等着他重新站起来的家人朋友的爱,对每个支持过他的人的爱,对还在默默关注他相信他的粉丝的爱,对希望看到他演出的观众的爱,对喻少闲的爱,对自己的爱。
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相。
三、二、一。
他深吸一口气,大幕缓缓拉开,灯光自头顶照射下来,仿佛梦幻中的场景。
纪由心缓缓睁开眼睛,紧握的手也慢慢松开,整个京城最大的剧场里,台下的观众席上,坐满了观众,无有虚席。
温热的眼泪冲上眼眶,纪由心用力忍住,倒灌进心里是一片酸涩。
观众们静静的看着他,纪由心压掉心头所有的情绪,一路坎坷的痕迹,他上前一步,站在舞台中央,舞台上没有其他的演员,背景是一片黑色,只有头顶一束灯光打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此,他穿着一身白衫,形单影只又顶天立地,纪由心深吸口气,说出了第一句台词。
“我叫田英。中成集团三号人物,年纪轻轻财富自由,开豪车住豪宅,领导器重同事尊敬,真好不风光。”
他的形容风光,表情得意,声音哪怕在偌大的话剧院里也无比清晰,情绪饱满,仿佛真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才俊。
继而神情一凛,语气跟着变得凛冽端重:“我叫田英,市局刑警队刑警,因为七年前至今没有破获的一桩重大走私杀人案件,上级派当时刚刚大学毕业的我进入中成集团卧底调查,七年里从底层做到第三把交椅,坏人再不落网,我就要当老大了。”
台下观众一阵哄笑,纪由心原本悬起的心脏也渐渐松弛下来,自觉场子热得差不多了,放才往回一收,整个人瞬间站正,笔直如同阳光下的白杨树,一身浩然正气:“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我的身份,记得群众的期待,我是一名警察。”
掌声响起,接下来的表演更加行云流水,《黑白》话剧剧本本就打磨得十分扎实,演员们也都是有本事的,纪由心的表演方式虽然和项霖不同,但也各有千秋,没有那般驾轻就熟,却让人耳目一新,加之日日夜夜磨炼出的基本功扎实,使得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演绎出了人物的性情内核。
二楼包厢内,宋文理抱臂靠在角落里,冲台上扬扬下巴:“看我们小纪表现多好,眼看着就要成角儿了!”
座位上的喻少闲目不转睛看着舞台上的人,侧脸冷峻,不发一言。
一个小时前,纪由心从茶水间出来,躲在暗处的宋文理偷偷观察了两眼,一个电话拨给了喻少闲:“你怎么回事啊,小纪都快被你欺负哭了,你就不会和他好好说吗?”
正在开车的喻少闲戴着蓝牙耳机:“你少管。”
“别忘了,他在你那里只是寄养。”
“寄养怎么了!你这个做家长的欺负小孩,信不信我去告你虐待!凭什么小纪的抚养权不能归我?就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天杀的人贩子喻少闲,我一眼就看出小纪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想小纪想得一天只能吃三顿饭了!”
不等他发完疯,喻少闲便按掉了电话。
此时此刻宋文理一边欣赏一边感慨:“看出来了吗?他台上那个气韵,像谁?”
“像谁?”喻少闲反问。
“有三分像你。”
“剩下七分呢?”
宋文理感慨更深:“剩下七分谁也不像,像他自己。”
喻少闲的目光从来没从台上移开过,没有神情的脸却不知为何透露出一种温柔:“他做他自己就够了。”
他一度舍不得对纪由心放手,到了如今,只能放手再放手。
一台将近三小时的话剧演下来,是既费心又费体力的事情,到了最后一幕,纪由心的白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了,光洁额头也蒙上细汗,他自己却不觉得,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颜值即正义的偶像,只当自己是戏中忠肝义胆的小警察田英。
最后一幕,纪由心饰演的警察田英在天台上被中成集团的董事长崔韧用枪指着头,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他成了崔韧手上唯一的筹码,面对着对面荷枪实弹,因为自己被捉而不能轻举妄动的同志,田英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大喊:“开枪啊!别管我!开枪!”
“他妈的崔韧,有本事你弄死我!”
“闭嘴!”
崔韧用手肘重击了一下他的太阳穴,勒紧了脖子上的手臂,田英只觉喉口阵阵腥田,眼前发花,他转过头去,用尽全力看着崔韧。
舞台上,纪由心单薄的身体仿佛一折就断,又好像千磨万击仍旧挺直的翠竹,他的眼睛里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痛心和锋利的狠意,声音如同被撕碎:“崔韧,你还记不记得你女儿生日那天,我去给她庆生,小姑娘说了什么……”
崔韧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真的感受到血腥翻涌味道:“她说,他最喜欢田叔叔了,因为……咳,因为……”
“因为他和爸爸一样,是一个……好人……”
纪由心不知为何微笑起来,这原本不是他设计的表演方式,可这一瞬间他仿佛真的和田英融为一体,这个笑容似乎还是当时那个宠爱着小姑娘的田叔叔。
田英望着崔韧,似乎要把眼神化作一道利刃插进他心里去:“崔韧,你是好人吗?”
“你他妈给我闭嘴!”
崔韧的眼神如同一只困兽,巨怒之下用手肘狠狠击向他的腹部,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给了埋伏的狙击手机会,子弹破空的声音在剧场响起,惊痛之下崔韧骤然捂住手,田英仿佛一只逮到了机会的豹子,瞬间生死逆转将崔韧擒按在地上,周围的警察一齐围了上来,“别动!”
“放下枪!”的声音此起彼伏,崔韧显然已经认命,麻木地按照警察们的吩咐举起手来。
田英看见他的眼睛,如同天边一片乌云,他问:“田英,你是好人吗?”
一滴汗从额头低落,田英闭上眼睛,他听见自己说:“我是警察。”
大幕缓缓放下,全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沉浸在演员带给观众的情绪体验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再拉开时,是全体演员出场谢幕,演员们一个个从幕后走到台前,接受观众们持续的掌声和喝彩。
纪由心是最后一个。
他重新踏上舞台的时候,两边的人群自动散开,一边注视着他一边鼓掌,如雪的灯光下,白衫在走动间如同刚刚展开的轻柔羽毛,纪由心走到舞台正中间的最前面,先是按照剧中人的身份敬了一个礼,台下掌声雷动,之后他高高举起双手,深深鞠下一躬,之后又是分别向左边和右边的观众致谢,同样是无尽的欢呼。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到了这个瞬间,似乎所有的欢呼和喝彩都已经听不到了,他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踏实而有力。
我做到了,纪由心告诉自己,我真的做到了。
再直起身来,他眼眶盈满泪水,声音哽咽:“我想还是先向大家道歉,我知道大家今天原本是想来看项哥的表演……”
“我们是为你而来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跟着不断有人符合起来:“对,我们是为你来的!”
纪由心错愕在了当场,旁边的蔡兰贴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傻子,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你安排的。”
从开票时男主演一栏写的就是他的名字,不过宋文理联合所有人瞒住了他。
“我……”
无尽的酸楚一齐涌上心头,纪由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深深俯下身:“谢谢,谢谢大家。”
好像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执念、怀疑和坚定将他死死压住,他没有起来,而是用手捂住眼睛,大滴的眼泪透过指缝低落到地面,他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下台之后,所有演员一齐上来拥抱了他。
“小纪你太棒了!”
“我就之后小纪你一定会不负众望的!”
“以后成角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我们还等着你重新成为大明星带着我们飞黄腾达呢!”
纪由心又哭又笑,一一答应。
周捷和宋文理分别为他送上一束鲜花,纪由心看着宋文理的眼睛,真诚说:“谢谢导演。”
“谢什么,要谢就谢自己这段时间这么努力投入,谁看了都不忍心不给你机会。”
纪由心一笑,被簇拥着一边向化妆间走一边给项霖发微信:谢谢项哥,我一定会记得的。
正在悠哉悠哉陪女朋友的项霖很快回复:没那么多事儿,哥心里清楚每次演出有多少观众是为了看你一眼来的,没有你咱们根本开不了加场。
P.S:真要谢的话,叫你们家喻少闲离话剧圈远点就行,我只能忍受你们两口子有一个来抢我的饭碗。
纪由心眉角轻轻一挑,看到那个名字之后刚想叹口气,微信里又跳进来杜宇声的狂骂:纪由心你个妖孽狐狸精!拐带我男主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一头雾水,怎么喻少闲都为了拍戏不要他了,这货还要来骂自己,还有没有天理了?
正考虑要不要回骂过去,还是看在今天心情好的份儿上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不知觉已经走到了化妆间的门后,他不经意抬起头,然后僵在了原地。
周围所有喧嚣一瞬间全都不见了,他看到化妆间外淡淡的灯光下,喻少闲手捧鲜花,站在那里笑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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