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尔意识到,这只雌虫的眼睛有问题。
即便不是全盲,也一定对他的视觉有巨大的影响,让他无法通过虫纹判别自己的身份。
这样一只视力有缺陷的雌虫,能站上翼斗场并且至今没有败绩,一定是因为他的其他感官极其敏锐,让他能够通过视觉之外的渠道,判断对手的动向和招式。
所以,他自然也能判断出温德尔使用的招式都是能杀人的技巧。
但受雄虫体质的限制,温德尔无法发挥出这些招式本该有的杀伤力。这只雌虫做出温德尔亚雌的判断,也是情理之中。
要纠正他吗?不知为何,温德尔有些犹豫。
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所有人对他说话的语气都是毕恭毕敬且战战兢兢,生怕让他有任何不满。
但在温德尔之前的生活中,只有像他这样的兽人需要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惹怒人类,只是为了在社会上有一席生存之地。
即使用尽办法伪装成人类,谨小慎微还是刻在许多兽人的骨子里。突然的身份转换,让他难以适应。
犹豫之间,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雌虫问:“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雌虫的语气更像是在战场上命令下级做简短汇报,而不是平等的询问。可想而知,如果是正常的雄虫听到这种话,该有多么暴跳如雷。
但温德尔并不是普通雄虫。他知道这不是傲慢,也谈不上轻视,纯粹是追求效率的简洁。
于是,温德尔并没有纠正雌虫的认知偏差,而是顺着雌虫的话回答道:“我叫温德尔,这里是我家。惩戒所将你卖到这里。”
他打算帮助这只雌虫逃出去,之后两人不会再有交集,索性将真的名字告诉雌虫。
银眸雌虫微微转头,在空气中轻嗅了两下:“有雄虫的信息素——是你的雄主?”
温德尔给出的信息半真半假:“是,你之前陷入伪暴/动期,需要雄虫信息素安抚。这里是我的房间,还残留着雄主的信息素,也方便我给你上药。”
雌虫半撑起身体,小腿部位肌肉倏然抽搐了几下,他的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如果不是温德尔眼尖,恐怕完全不能发现这处异常。
“你的雄主是谁?他见到我的脸了吗?”雌虫冷肃地问道。
温德尔面不改色,拿出刚刚在房间里翻到的绷带和药品:“躺下,让我检查你的伤势。”
边缘锋利的虫翼裹着冰冷的杀气,迎面而至,在温德尔的眼睛前堪堪停下。
而温德尔仅仅是平静地向后退了一步,看向床上的雌虫。
虽然看不见东西,但雌虫的眼睛却精准定位到了温德尔所在的位置,冷冷地盯着他,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像是一头注视着猎物,且势在必得的骇人猛兽。
温德尔全当无事发生,平和地笑了笑,按着雌虫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我说了,躺下。不然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雌虫侧着脸,沉声道:“作为亚雌,你的胆子很大。”
他说亚雌的语气有些轻蔑。
温德尔解着雌虫的扣子,温和地说:“谢谢,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对付暴躁的猛兽崽子,态度平和地无视他们的挑衅,是温德尔屡试不爽的招式。
感觉到温德尔的动作,雌虫不太习惯地动了动,声音中依旧充满威胁:“告诉我这是哪位雄虫阁下的领地,亚雌。”
提到雄虫的时候,他的语气才放缓了一些,带上和所有雌虫一样的尊敬。
温德尔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加勒德亚·里昂。不过他还没有回来,所以没有见过你的脸,也暂时不知道你在我这里。”
他知道加勒德亚在雌虫间有多声名狼藉,已经做好了雌虫听到后立刻跳床而逃的准备。但令温德尔没想到的是,雌虫听到这个名字后,竟然毫无反应。
这时,他也终于把这只雌虫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解开,只留下不影响观察伤势的贴身内衣裤。
雌虫对此并没有表示不满。温德尔知道这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一只亚雌。
纵然温德尔也没有占他便宜的意思,却还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有些心虚。
但朝着雌虫的身体扫上一眼,温德尔顿时皱起眉头,严肃地告诉他:“你的骨头断了。”
雌虫左侧小腿有明显骨折的痕迹,而在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则重叠分布着形状大小不同的乌黑淤青,形状可怖,简直没有一块好皮。
而雌虫躺在那里,神情平静淡然,好像一点痛觉神经也没有:“嗯,绷带给我。”
温德尔:“你打算自己处理?”
雌虫沉默以对,朝温德尔伸出一只手,接过他递来的绷带,驾轻就熟地把骨折的位置摆正对准,拿绷带缠了几圈固定。
温德尔问:“你经常受这种伤?”
“只是因为伪暴/动期,否则我不会受这种伤。”雌虫淡淡地说。
他并不会回答温德尔的每个问题,就算回答,也只会用简短的句子。
更多时间,雌虫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把无神的银色瞳孔藏在眼皮之下,任由温德尔检查身上伤口。
温德尔垂眼,辨识着手上几只药膏的作用。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在这间房间中,温德尔竟然能一次就找准药膏存放的位置,也能自动读懂药膏包装上怪异扭曲的文字。
“用最左边的那只。”雌虫闭着眼睛说。
温德尔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都拿的是什么?”
雌虫平静无波的表情稍稍变化了一下:“你不知道?也对,你是亚雌。”
“雌虫的触角隐藏在头内,可以模拟搭建景物框架。配合听觉嗅觉,我能看到的比你更多。”
温德尔静静听他说完,笑道:“原来你不是每次只能说一句话。”
雌虫没理他这句话,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很有战斗的天赋。如果没有雄主,我可以把你带去军部。”
温德尔:“有了雄主就不能去了?”
“你的雄主不会同意。况且……”雌虫猛地闭上双唇,不再说下去了。
温德尔知道他要说什么:“况且,加勒德亚这样的雄虫会完全毁掉一个雌虫。亚雌的身体不比雌虫,万一我在他手底下死掉,军队培养投入的资源就都浪费了。”
雌虫却骤然睁开眼睛,无声地看向温德尔的方向,声音暗藏警告:
“不要这样议论一位雄虫大人。”
“......”
温德尔无奈。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雌虫是一个传统而守旧的虫族,一心维护虫族世界畸形的世界观。
他好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你不知道加勒德亚的事情?”
雌虫的声音愈发冰冷:“不要再说下去了,否则我会亲手对你施以惩戒,并向军部汇报,把你标记为反抗组织的潜在组成人员。”
反抗组织?温德尔暗暗在心里记下这个信息。
这么说,这个世界果然有这种平权设定。
在小说中,一旦反抗军成功,像加勒德亚·里昂这样残忍暴戾的雄虫,一定是第一个被处决的对象,以儆效尤。
明明事情都不是他干的,却莫名背上一口大锅。温德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愁得不行,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地加重了一些。
这时,他正在给雌虫的胸腹部涂抹药膏,而且正好抹到比较敏感的地方。温德尔却对此完全不知情,还在走神地想着反抗军获胜后加勒德亚的无数种死法。
药膏冰凉且带有刺痛感,温德尔手上的力度稍稍加重,引得雌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啊,抱歉抱歉。”
感受到肌肉的紧缩,温德尔猛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
雌虫沉默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太慢了,加快进度。”
温德尔当没听到,仔细地为每处伤口涂抹药膏。
雌虫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快点。”
温德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这雌虫比上辈子的某些凶兽崽子还任性:“刚才稍重一点,你都疼的忍不住抽搐。让我加快动作,受罪的是你自己。”
雌虫说:“雌虫没那么娇气。”
“能避免的疼痛,没必要受着。”温德尔和颜悦色地说,感觉自己是在和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子讲道理:“你的身体好,不代表疼痛不会让你难受。”
雌虫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也想不出如何反驳温德尔,只好闷闷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像是赌气一样不说话了。
淡灰色的头发被雌虫蹭得在枕头上翘起,乱蓬蓬的,像只闹脾气的长毛小猫。
还挺可爱,温德尔在心里笑笑。
“别赌气了,”温德尔说,“这么着急,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雌虫闭着眼,趴在枕头上说:“里昂阁下回来之前,要把药膏涂完。”
原来是这样。温德尔总算明白雌虫为什么一直催促自己,原来是怕加勒德亚回来的时候还在涂药,无法满足他。
可雌虫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加勒德亚·里昂其实就是一直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涂药的“亚雌”。
温德尔说:“不用担心,他不会碰你,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等伤势养好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雌虫明显愣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雌奴不会有这样的权力。”他支起上半身,冷声问道。
温德尔想了想,随机应变:“我也是加勒德亚大人的管家,不然为什么是我来照看你。”
雌虫沉默片刻,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缓缓躺了回去:“请转告里昂大人,这笔款项我全部会托人打进他的账户。”
温德尔:“什么?”
“购买这一批雌虫的费用,我会全部托人用光网账户转入里昂大人的名下,以表示未能让他尽兴的歉意。”
雌虫平静地说。
“......”
“等等,这么说,你不是为了钱才去的翼斗场?”温德尔错愕地问道。
雌虫皱眉:“我从没这么说过。”
温德尔紧紧盯着他:“但你身上的伤,应该有很多都是你故意受到的。如果不是为了打假赛赚钱,为什么要这么做?”
雌虫的脸色冰冷:“这不关你的事。”
温德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知不知道带着这些伤上翼斗场,会对你的行动产生多大的影响?那种地方可没人会手下留情。”
雌虫却淡淡地回答:“在上战场前,我会让自己回到最佳的状态。”
温德尔:……
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我的意思是,”他斟酌着缓和了语气,轻柔地说,“你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
雌虫冷漠地“看”向他的方位:“我不会死在翼斗场上,而且,你为什么在意?”
“.......”
因为那种地方不值得任何人的性命,因为他见过太多干涸在斗兽场上无法抹去的血迹。
但温德尔只是沉默许久,说:“药涂好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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