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从外面的样子来看, 这处小小的二层楼建筑不是贵族虫族一向喜欢的华丽风格,但外观的修建风格古朴优雅,因为远离市区所以周围十分安静, 让人会认为居住者的生活会非常舒适。
在走进来之前,温德尔对里面的布置有一些设想, 但事实却与他所有的想法都大相径庭。
门廊没有任何家具和色彩, 天花板低矮压抑,温德尔和卡约斯都必须低头弯腰才能勉强通过。
大厅内更算得上是一片狼藉, 虽然所有的东西都完好地摆放在原地,但墙壁上无数杂乱的划痕深深嵌入墙壁深处,周围泛着不详的暗红色污渍。
这个地方像是被卷着无数刀片的龙卷风不间断地折磨了一年一样。
大厅中有比较体面的家具摆件,都是王室礼仪中所要求的, 能看出这里确实是王室的资产,但所有东西的色彩都十分黯淡,让身处其中的虫族感受到低沉悲哀的氛围。
温德尔猜测色彩的布置是刻意而为之,因为这里是王室的陵园,虫族在这方面的习俗和人类有共同之处。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墙上凌乱的刻痕是什么造成的,以及是为什么造成的,直到卡约斯说出那句话。
这些是体罚的痕迹。
被体罚的受害者是八岁的卡约斯。
体罚他的虫族是卡约斯的亲哥哥, 王室的大皇子。
这三个信息中无论是哪一条,都让温德尔感到难以接受。
他现在看出来了,那些细长、深入的痕迹就像是某种锋利的片状物插进墙壁后留下的, 而雌虫虫翼的形状、硬度和锋利程度, 都完美地符合了这些条件。
温德尔仿佛看到八岁的卡约斯仓皇地在大厅中躲避着, 大皇子飞在空中, 冷酷地瞄准机会,用自己的虫翼把亲弟弟钉在墙上, 血液皮肉和虫翼的前段一起被留在这栋无人问津的建筑的墙面上。
“不是这样。”在被问道体罚场景的时候,卡约斯坚定地摇头,告诉温德尔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温德尔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逃,兄长的体罚是我应得的,我的确没有达到他与王室的期望。”卡约斯严肃地说,好像这是什么所有人都应该认同的觉悟。
温德尔一口气被噎在嗓子里,惊恐地摇头:“不,卡约斯,这不正常,你明白吗?
他握住卡约斯的小臂,看向银眸雌虫充满着纯粹的迷茫的双眼,不知为何更加心痛。
温德尔发现自己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卡约斯在改变,从他经年累月的心理创伤中缓慢康复。
但直到此刻,温德尔才猛然惊觉,王室二十多年来对卡约斯造成了如此之大的伤害,像是漂浮在海洋中的冰山,温德尔现在知道的部分只是九牛一毛。
“小虫崽不应该受到任何责骂和体罚,即使他们做的不好也不应该,尽管我很怀疑你口中的‘没有达到期望’是因为没能在八岁掌握十二岁的东西。”
“十五岁。”卡约斯说。
温德尔过了半秒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自己受到惩罚,是因为没能在八岁的时候掌握普通雌虫应该在十五岁掌握的知识。
他甚至一时说不出话来。
卡约斯瞥见了他难看的面色,主动安慰:“没有你想的那么糟,都只是皮肉伤。”
温德尔一点也不相信。
“真的,”卡约斯说,“兄长只是为了敦促我进步,他是关心我才会这么做的。”
温德尔半是困惑半是愤怒地凝视着墙壁上的痕迹,那些干涸的血迹都是卡约斯小时候留下的,这让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卡约斯的话让他的胃里出现了一种冰冷刺痛的感觉。
“这就是你喜欢用疼痛惩罚自己,用疼痛嘉奖自己的原因吗?”温德尔问。
卡约斯顿了顿,他之前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看到熟悉的室内布局,看到那些和身上一些伤疤的形状位置,都完美对应的墙上刻痕,卡约斯重新回忆起了童年时的感受。
自打有记忆起,他被王室放养在这个小小的建筑中,被送去严格管理的小规模授课军校。
卡约斯努力地赶上加速五倍的课程进度,但他永远做的不够好。
每一次的成绩发放都会由军校负责虫族直接通知卡约斯的兄长,他总是名列前茅,是被表彰的对象,但大皇子的标准比军校更加严苛——所有不是满分的科目都会让后者狠狠皱起眉头,用失望和愤怒的目光看向卡约斯,然后导致源源不断的伤口。
但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能见到能成为家庭成员的机会,于是年幼的卡约斯发现自己在听到门厅处传来声音的时候,会一边护住自己的头,一边渴望地睁大眼睛,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大皇子的身影和疼痛责骂联系在一起,但也和被关注的感觉联系在一起。
“也许。”
卡约斯对自己并不了解,但温德尔说的似乎有道理,他对疼痛的痴迷和依赖,可能的确来自于幼年时建立的错误的条件反射。
疼痛让他想起家的感觉,能够驱散做错的恐慌感和一切与孤独相关的负面情绪。
温德尔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疼痛就是疼痛,大皇子对待你的方式并不正确,虽然你认为那是一种关心,但这实际上只是单方面的虐待。”
精神与心理的双重虐待,温德尔没有忍心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关心我,”卡约斯轻轻摇头,“他伤害我是因为真的感到失望,他觉得我能做到更好。”
温德尔不确定地看了看他,不知道这是卡约斯偏执的想象、为大皇子开脱的借口——还是在暴戾错误的手段背后,大皇子真的对卡约斯的成绩无比关注。
他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卡约斯。
“为什么这么想?”
在熟悉的环境中,卡约斯回忆起童年与哥哥相处的更多细节。
相隔太多年,大皇子的面孔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卡约斯只记得他魁梧的身材,以及充满厌憎和怒火的双眼。
“你应该比这更好,下一次,我要看到更好的战斗成绩,否则我会亲手让你尝尝被碾碎的滋味!那以后就是你的命运!”
他粗粝的嗓音在卡约斯的耳边隆隆咆哮,让年幼的卡约斯感到即恐惧又羞愧。
在更小的时候,他哭过一次,于是遭到了更加残酷的惩罚,那段记忆因为痛苦而过于模糊,卡约斯只能回想起针刺一般的剧烈头痛,像是头上的血管被同时加热到即将爆炸的疼痛。
当然,也伴随着更尖刻的斥责:“你是个废物,注定被雄虫踩在脚底下的废物——”
“嗯?”
温德尔紧缩的眉头突然跳动了一下。
卡约斯也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停顿下来。他仔细检验着这段记忆,不确定关于雄虫这段话是否真是这么说的。
“被雄虫踩在脚底下……”温德尔重复着,若有所思,“这可不像是世代尊雄派的王室大皇子说出来的话。”
卡约斯却很确定自己的转述分毫不差。
“在他虐待你的过程中,有说过是为了让你对帝国更有用,或能更好地服侍雄虫吗?”温德尔问。
尽管和温德尔对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有些理解上的偏差,但卡约斯并未再次反驳,仔细回忆后,摇头。
连卡约斯自己都觉得惊讶。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卡约斯一直将大皇子对他用不满意的态度,定义为认为他对雄虫和帝国毫无用处的不满。但现在重新回忆,他的兄长却没说过一句要遵从雄虫、为雄虫献出一切包括生命的说辞。
之所以会混淆记忆,完全是因为在大皇子从他的生活中突然消失后不久,王室就把十岁出头的他接回中心城堡,对他严加看管。
从此,除了常规的军事训练外,卡约斯每天都要被锁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中,反复观看没有雄虫安抚的雌虫痛苦挣扎后死亡的真实影像;每天多次复述‘雄虫的生命高于雌虫,是虫族延续的根本’;被强迫反复背诵《雌虫守则》,学习如何取悦雄虫。
他的生活像是被割裂开,陷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卡约斯在之前已经学会了麻木,而当心中的空洞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开始自己惩罚自己,用□□上的剧烈疼痛平息心中对身边一切的质疑。
就像大皇子还在他身边时一样。
他麻木地接受这这一切,发明了自己唯一能承受的应对方法,从没有动力,也没有勇气思考过生活中存在的逻辑。
直到现在。
温德尔取代了痛苦,成为卡约斯生命中新的锚点,比旧的那个更加舒适温和,让卡约斯感到安全、平静。
温德尔一直触摸着他的小臂。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无声无息地滑到他的手腕上,再向下,伸进他的指缝之间,然后永远地保持在双手交握的状态,拇指轻柔安抚地在他的手背上画着圆圈。
卡约斯的锚点近在咫尺,离他越近,卡约斯的状态就越稳定。
现在,他终于能清醒地挣脱痛苦记忆的薄雾,重新思考曾经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和温德尔同时发现了某个像是巧合,又像是内在存在因果的事件。
大皇子说出的那句更像是雌虫反抗组织口号的话语,以及在他消失后王室对卡约斯苛刻得近乎变态的“尊雄”教育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更近一步地说,这会不会就是大皇子消失在王室与虫族民众视线中的原因?
第112章 第 112 章
“卡约斯, 你还好吗?”
温德尔不确定卡约斯会对这个猜测有什么样的反应,尤其是当他的弟弟同样被忒西弥怀疑为最近一系列屠戮雄虫计划的幕后黑手的时候。
大皇子很可能与雌虫叛乱组织有关,而他的弟弟, 三皇子亚利克则计划了另一起阴谋,想要杀死所有雄虫。
连卡约斯也加入了帝国最大的雌虫反抗组织忒西弥。
这一代唯一的三只王室直属血统的子嗣没有一只真的对雄虫抱有尊敬的态度, 对于世世代代都坚守尊雄理念的王室来说, 真是无比的讽刺。
温德尔觉察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但他更担心卡约斯此时的状态。
银眸雌虫看起来精神竟然更加振奋了一些, 他呆住沉思片刻,眼睛深处渗出一些微弱的光芒。
“如果兄长真的曾经是雌虫反抗组织的成员,那就说明他对我的鞭策不是因为我无法达到雄虫的要求,而是因为他真的希望我能变得更强, 为了我自己。”他喃喃自语,带着希望说道。
温德尔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他和卡约斯的相遇太晚了,痛苦的童年给卡约斯留下的创伤经年难愈,即使温德尔给他再多的爱意和安全感,也无法治愈多年前的阴影。
后知后觉,曾经亲人暴虐的对待下隐藏着的是的关怀与某种扭曲爱意,却能给卡约斯的幼年记忆带去一丝微弱的色彩。
即便大皇子对卡约斯所做出的一切真的建立在关心的基础上, 温德尔依旧不认可他的所作所为——无论那些行为出于什么动机,都无法改变他们就是虐待的事实。
但如果这能让卡约斯感到最微小的安慰……
温德尔紧紧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大皇子在失踪的前后, 你有注意到任何异样吗?”温德尔最终问道。
卡约斯低头沉思。
他记得那段时间大皇子来到这里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但与之相对的, 他的脾气却愈加暴躁, 看起来与卡约斯的成绩无关,更像是他本身的心事导致。
同时,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卡约斯已经闭上眼,温顺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他在睁眼的时候只看到了兄长离开的背影。
在最后几次的时候,他甚至不会过问卡约斯的近况,只是急匆匆地进来,看也不看卡约斯一眼地从后门离开。
闭上眼,卡约斯还能看到对此感到茫然和无能为力的自己,以及那个充满怒火的高大身影离开房间时的景象。
袍角上下翻飞,像是暴风雨前的雷云急速移动的样子。
那时的卡约斯还以为是自己的成绩终于让唯一会来“关心”他的兄长也失望了。
都是因为他不够好,因为他是个废物,注定一事无成。
手上传来轻微的拉拽感,卡约斯回过神来。
温德尔没有看向他,像是没有注意到他沉郁失态的情绪,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两人的手却是紧紧交握在一起,谁也没有先松开。
“他离开的时候,是从哪个方向走?”温德尔问。
他的声音是如此温和平静,与这栋阴郁房子中挥之不去的幽灵格格不入,慢慢地帮卡约斯调整回到原来的状态。
卡约斯吐出一口气,冷静地说:“我带你去。”
如果温德尔发现了卡约斯离开大厅时略显急躁的步伐,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大皇子在消失前的那段时间,也许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监视,我认为在那种情况下,王室的可能性最大。从他们之后对你的方式来看,他们很清楚大皇子做了什么。”温德尔推测道。
“来到你这里,很有可能是他放了什么东西在这里。有你的掩护,王室会将他这段时间的行踪合理化,让无论大皇子想要隐藏的东西是什么,都能更好地在王室的监视下隐身。”
卡约斯默默听着,带着温德尔在这栋房子中穿行。
大厅的布置就是这整栋建筑的缩影,这里所有的空间都是阴沉低矮的,没有任何虫族喜欢的明亮颜色,没有宽阔的让雌虫能够自由飞翔的通道。
家具只有寥寥几件,杂乱地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中,本身就暗沉的颜色因为多年没有被使用而蒙上一层薄灰。
温德尔询问卡约斯这些家具的位置是否被动过,得到的回答是,它们一直是这么摆放,这些破旧沉郁的家具都是王室先辈用过的古董,卡约斯没有资格移动或使用它们。
温德尔咽下冲上喉咙的怒火,不舒服地咳嗽几声,引起卡约斯不明所以的担心的目光。
“这里靠近沙地,所以灰尘会很多,”银眸雌虫解释,低沉的声音在房子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温德尔又咳嗽了几声,这次确实是因为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他用手挥散几下,对这具脆弱得开始出现过敏症状的雄虫身体感到十分不满。
卡约斯为他拍打两下背部,坚定地说:“你在外面等着。我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我小时候经常做,很快就能打扫干净。”
“不用,我很好,”温德尔皱起眉头,停住话,“等等,你小时候自己打扫这栋房子?”
那时候的卡约斯才几岁,八岁?或者更小,毕竟他说自己出生后不久就在这里居住了。
卡约斯点头:“是的,王室侍从一个月一次送来生活物品,自动巡回飞行器接送我去军校。其他时间我都独自居住在这里。”
大皇子是唯一会来看他的虫族。
“从,几岁开始?”温德尔不得不问。
卡约斯茫然地想了想,“从,我开始有记忆起?”
他被温德尔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推动他的肩膀:“你快出去,雄虫的身体太脆弱了,不适合呆在这里。”
温德尔拉开他的手,突然向前倾身,一手扣住卡约斯的后背,一手放在银眸雌虫的颈后,毫无预兆地把他抱紧怀里,鼻尖紧紧地抵着他后颈的虫纹。
卡约斯先是一僵,而后很快放松下来,放出一点雌虫信息素。
“我不觉得这个方法有用,”雌虫在温德尔的怀里使劲皱眉,没有挣扎,只是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不赞成,“我的信息素不能抵挡灰尘,你需要新鲜的空气或过滤头罩。”
“不是为了这个。”温德尔低声说,“只是想抱抱你。”
“……为什么?”卡约斯继续皱眉,迷茫地问。
“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温德尔把自己的脸埋在卡约斯的肩膀上,已经分不清他们此时的动作是在安慰卡约斯还是在安慰自己。
自从恢复记忆以后,他似乎比之前更加都多愁善感了,温德尔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失忆是一件好事。
如果没有失去记忆,温德尔不会把卡约斯偷偷带到庄园的房间中自己治疗;不会在遭到刺杀的时候因为不知如何行动,而仓皇出逃,也就不会在翼斗场边的建筑中遇到卡约斯。
卡约斯不会认识“温德尔”,而他遇到的【加勒德亚】,一定会是漠不关心而残忍的。
如果是没有失忆的他,只会从忒西弥的数据库中调取卡约斯的资料,忌惮于这只雌虫尊雄派的名声和曾经在王室指示下做出的一切。
温德尔没有时间去了解卡约斯的内在,不会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挣扎,只会把他当做一只与忒西弥立场相对的强大雌虫,对卡约斯在王室授意下的示好深恶痛绝,想尽一切方法拒绝。
这会给卡约斯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又会让王室怎样对待卡约斯,温德尔不敢细想。
他们有可能会完全错过彼此。
温德尔在自我厌恶中沉沦,最终为自己的轻率选择付出代价,而卡约斯依旧麻木地遵从王室的一切指示,用让自己遍体鳞伤的方式压抑心中的空洞,最终死在某一次王室毫不留情的利用中。
温德尔的失忆来源于蓝钦的怀疑和蔡司的试探,但他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感激。
幸好,所有的阴差阳错指引他们找到了彼此。
温德尔从来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觉得命运还可以对他再公平一些,让他早点遇到卡约斯,保护这只命运多舛的雌虫尽可能少地受到来自自己亲人的伤害。
卡约斯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过,所以他将少得可怜的关注当成救命稻草,将虐待导致的疼痛与被爱的感觉联系起来。
直到现在,他对很多事情依旧有着偏离正常的判断。
“打扫房子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卡约斯不理解温德尔突然的情绪外露,歪头,不解而陈恳地问: “被打很痛,但打扫没有任何感觉,就算这样也有问题吗?”
温德尔从喉咙中溢出短促的笑声,不知为何听起来毫无笑意。
“那时候的你还太小了。”他说。
小虫崽和小孩子一样,应该被好好地呵护长大,精心照顾,而不是在一栋充满灰尘的房子中独自生活,独自打扫。
就算是前世在斗兽场的温德尔,被父母卖进斗兽场前,都还有一点点小孩子的正常生活,至少不需要打扫家里的房子。就算是进了斗兽场,也有人定期打扫他的房间,尽管那些人表现出的状态更像是给不听话的狗清理笼子。
那时的温德尔至少已经知道这种生活不是他应得的,也不是任何正常兽人应该过的生活。
这不是比惨大会,但如果是,卡约斯一定是赢过他的。
温德尔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嘲笑自己想法的荒谬,却被卡约斯误认为是一声哽咽。
雌虫很少看到温德尔如此失态,而且是毫无原因的——他并不是很理解温德尔刚才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寻常普通的经历会让温德尔表现得如此难过。
银眸雌虫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背,努力学着温德尔以前的样子将声音放柔和,尽管效果不佳——更像是皮笑肉不笑的威胁。
“别难过,我不在乎。”他尝试安慰温德尔。
“我在乎。”温德尔轻声说。
卡约斯顿住了,这栋房子把所有童年的记忆带回他已经被折磨得不太好用的脑子里,扰乱了他正常的思绪。
他回忆起曾经遭受的一切,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雾,也许是出于大脑的防御机制,其实很多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在以后,想起这栋房子,卡约斯能想起的就只有这个拥抱,被温德尔抱在怀里的感觉。
真正被爱的感觉。
“嗯,那样也很好。”卡约斯沉默地说。
自从进入这栋房子之后,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属于兄长的责骂声,终于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第113章 第 113 章
穿过整个大厅和房子后半部分弯曲的走廊, 卡约斯带着温德尔走到后门。
推开门,温德尔发现门外是一片空旷的草坪,没有任何树木的痕迹。
这对于虫星来说非常罕见, 因为这颗星球上的木本植物一向比草本植物更容易活下来.有了雪祖星上的见闻,温德尔猜想这也许是因为虫族主星上的温度过低。
肉眼可见地, 这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建筑。
“这里有任何被王室拆除的东西吗?”温德尔转身问卡约斯。
银眸雌虫摇头, 自从他对这栋建筑有记忆开始,后门所对着的就一直是一片荒凉的林地。
温德尔却注意到他使用的字眼:“林地?”
卡约斯点头:“以前这里是有树木的, 但陆续被砍伐走了,因为这里的树木会挡住照进房子的光线。”
“这是王室的意思?”温德尔问。
按照图里欧帝国的律法,因为树木在这颗寒冷的星球上生长非常困难,所以砍伐树木一般都需要王室的批准, 这块地方是王室陵园,更应该遵守相关的规定。
卡约斯不确定地说:“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兄长的意思。”
这倒是很可疑。
按照建筑里面的实际情况来看,大皇子对卡约斯的居住条件一定是漠不关心的,又怎么会考虑卡约斯的居住环境而下令将房子后面的树木砍伐殆尽。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里生长的树木对大皇子实现他的计划有所影响。
温德尔若有所思地走进这片草地,想要仔细观察它和帝国中其他的草地有什么不同。
几乎是立刻的, 他发现了异样。
树木在虫族主星上难以生长,这没错,但这片林地不可能几十年来都没有一颗树苗生长出土。
凑近了, 温德尔看到了一些手指粗细的坑洞, 以及外翻在土壤之外的、缠绕在一起但没有连接任何植物的细白树根。
往林地深处走, 竟然还能找到孤零零的一截木质树干, 被随手丢弃在周围草地中。
这一小节树干明显比之前那些小小坑洞中原来长有的小树苗更加粗壮,根部连接着的树根也比其他小树苗的根茎都粗上两圈。但它的长度不大, 在不足三指的高度被整齐地切断,光洁的断面可疑地与雌虫虫翼能造成的切割痕迹相似。
直到此时,温德尔几乎可以肯定,在不久之前,几颗未长成的树苗在这里被连根拔起,稍微粗点的已经几乎长成小树的树苗也被直接砍断,断了他们成长的
唯一的解释是,在大皇子失踪之后,有虫族继续对这片林地进行维护——换句话说,那只不知名虫族在继续着大皇子的计划。
但绕来绕去,同样的问题又回到原点。
为什么不让树生长在这里?
温德尔注意到卡约斯盯着草地的目光,主动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卡约斯困惑地问:“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这里和你的庄园很像,都没有高大的树木。”
温德尔愣了愣,他的庄园里其实有树木,但都在不大的后院,卡约斯还没有去过那里所以不知道。这边都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有树荫的遮挡更有利于储存。
更重要的是,庄园的大部分地区都修有秘密地下室,虫族主星上的树木根茎非常有力,有可能会顶穿地下室的天花板,造成泥土塌陷……
哦。
温德尔把视线放的更低,注视着脚下这片平整的、毫无其他修剪痕迹的野草地。
这片没有树木生长的草地,一直延续到几百米之外。
如果这是大皇子隐藏的秘密,那么这个空间至少有两个中心城堡那么大。
大皇子要这么大的地方做什么?
温德尔将自己的猜想告诉卡约斯,换来后者脸上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犹豫着,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对?”温德尔问。
“我没有听见这里有任何地下空间。”卡约斯说,再次伸展感官到地下,却依然一无所获。
“这很合理,我是说,你在这里曾经住了十几年,如果有另一片地下空间,你肯定会发现。”温德尔沉思。
“我当时的感官不如现在。”卡约斯果断地说,“但还不至于听不见地下空间的存在。”
温德尔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即便是军雌也很少有如此灵敏的感官,卡约斯把这件事说得像是行走说话一样简单,让温德尔又一次意识到这只雌虫无与伦比的天赋。
“我从来听不见。”温德尔好笑地说。
“哦。”卡约斯僵住了,片刻后犹豫着安慰道,“你的感官天生不如雌虫的强,但在雄虫中已经很好了。”
温德尔:“”
这真的是安慰吗。
“你小时候就能听见地下空间了吗?”他问。
卡约斯点头。
温德尔想了想,提出另一个假设:“如果这里真的有地下空间,只是针对你做了屏蔽处理呢?”
这都是基于地下空间是由大皇子打造的猜想延伸而来。
因为时刻关注卡约斯在学业上的进展,大皇子很容易就能得知卡约斯能力的范围,知道他可以感知到地下空间的存在。如果他不希望卡约斯知道这里,那么就一定会采取相对的措施。
“你的感官会被什么物质屏蔽吗?”温德尔问。
卡约斯想也不想地报出几种军用材料。
作为帝国武器,他是一把危险的刀。王室需要掌握他的缺陷,在必要时可以控制他,卡约斯为此做了不少测试。这些材料都比较罕见且昂贵,只有军部有储存。
温德尔打开光脑,敲下几个字。
“这里有监控吗?”他问。
“监控?”
温德尔改口解释:“一种能让王室发现周围有虫进出的设备。”
卡约斯摇头,然后又停下,平静地说:“我所知道的,没有。”
但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不一定没有这种设备。毕竟,这里是王室监禁他的牢笼,而不是卡约斯真正的家。
他向温德尔投以一个眼神,示意对方不用担心他的情绪。
温德尔顿了顿,低下头继续打字。
“你在做什么?”卡约斯问。
“联系忒西弥的技术部门,”温德尔不假思索地说,“他能查到附近的监控设备,然后从死角把探测仪运进来。”
实际上,他也不确定这里是否有地下空间,但树木被刻意损毁的痕迹,足以证明这个地方的古怪。
但看到技术部门在光脑上的迅速回复,温德尔却是陡然一惊。
如果摄像头比做白蚁,这栋房子就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蚁巢。
房子前面几乎没有死角,被摄像头像布下天罗地网一样团团包围,虽然没有传声装置,但隐藏在建筑缝隙中的微型浮尘摄像头,还是把所有镜像都如实记录下来,传回王室的信息数据库。‘’
不过,这个监控在几年前被王室的某个端口下指令关掉,目前所有微型摄像机都处于休眠状态。
【能找到之前运作时的数据吗?】温德尔问。
【具体是什么时间?】对方回复。
温德尔顿了顿,郑重地敲下:【近二十年前。】
【 】
对面沉默许久。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温德尔心中叹气,刚想打下谢谢二字,却见到光屏上骤然又跳出一条信息。
【找到了,查谁?】
迪伦李发来的信息是一段非常长的影像,下方附上文字,是迪伦李对这片区域额外调查后发现的一些事情,他认为对温德尔有所帮助。
据迪伦李说,这里之所以会成为王室陵园,其实是因为这里是整个虫族飞船降落的地方。
承载着所有虫族生命的飞船从雪祖星出发,按照已经规划好的航线降落在这个星球上,却因为对重力的估算错误而从天上坠落。
数千吨的飞船直接砸在地面上,造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
飞船中的半数雄虫因为没能抵抗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全身的骨头被多处震碎,过了不久就死在飞船中,没能看到这颗新的星球。
【这里不仅是王室陵园,也是那些雄虫的葬身之地,不过他们葬在地下的坑洞里,王室葬在地上。】
【你是说,我们脚下是一片雄虫陵园?】
迪伦李的回答并不十分肯定:【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确定,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两块凸起的高地,那附近应该就是飞船迫降的地方。】
温德尔困惑地向四周看了看,但他们的位置本身就是位于丘陵之上,周围都是较为低洼的地面,从房子前面的山坡还能俯视中央城堡的一角。
【我没看到任何】
温德尔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卡约斯本身就是在高地之上。迪伦李让他去寻找深坑周围凸起的边缘,但其实他们本身就是在被填埋的深坑之上。
他想要寻找的地底空间,就是曾经虫族飞船降落时在这颗星球的表面砸出的深坑,只是它的上方被填埋成了一处平面。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里没任何树木,因为虫族改变地形的方式会对下面的材料带来很大负担,树根会加剧这种负担。
温德尔向迪伦李匆匆道谢,点开视频。
这段被尘封的影像被投射在空气中是,卡约斯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吸气声,瞪大眼睛看向光屏上那个健壮的身影,喊出一声:“兄长”
由此,温德尔确定了大皇子的身份。这是一只长得和卡约斯有几分相像的雌虫,如果说卡约斯给人的感觉是一把锋利冰冷的匕首,这只雌虫更像是一把致命的斧头,带着令人生畏的煞气。
他比卡约斯的体型更宽,虫族外袍边缘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脸色阴沉得几乎滴水。这是一段拼接在一起的监控影像,大皇子先是步履匆匆地走进前门,然后时间骤然跳转到六个多小时之后,大皇子才迈着大步从建筑的后面走出去。
“中间的时间兄长在哪里?”卡约斯问。
温德尔看着光屏上迪伦李发来的消息:“根据监控画面显示,他在房子里——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卡约斯断然反驳,“兄长从未在这栋房子中停留一个虫时以上的时间。”
温德尔点头,拉开房子的后门:“没错,这就说明无论他在空余出的几个小时中瞒着王室的眼前去了哪里,入口都在这栋房子里。”
第114章 第 114 章
在重新进入房子不久后, 按照卡约斯的记忆,温德尔和他复盘了整个过程。
大皇子进入这栋建筑,必须要首先经过卡约斯所在的大厅, 最后出现在监控镜头中的画面位于房子后门。
唯一的解释就是,温德尔和卡约斯所寻找的地下空间的入口, 位于房子后半部分的曲折回廊中。
卡约斯在这栋房子中度过了大部分童年, 对于温德尔的猜测,他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疑虑。
“有哪里不对吗?”温德尔注意到他的表情, 询问道。
卡约斯做了个手势,带着温德尔来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门前,把门推开。
在一声长长的沉重闷响后,门应声打开, 露出狭小阴暗的空间,空荡荡的四面墙壁。
温德尔惊愕地向卡约斯确认:“里面一直是这种状态吗?”
卡约斯点头。
“那其他房间呢?”温德尔又问。
“基本都是这样。”卡约斯说,“二楼有一些房间里有备用家具,以防葬礼后有王室虫族留宿,但一层的房间基本都没有存放任何东西。”
温德尔注意到他用的词:“基本?”
那就是说还有不是空房间的地方了?
卡约斯抿了抿唇,回答:“除了我的房间。”
“这间房间原本是我的房间,但兄长认为这间房间太小了, 给我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卡约斯声音略显轻快地说。这段记忆一直被他珍视,因为那是他为数不多感受到大皇子真切关心的时刻。
卡约斯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走廊深处的一道门。
这道门丝毫不起眼, 不大不小, 位置偏僻, 藏在走廊的最内侧, 被弯曲回环的低矮墙壁挡住,从大厅甚至不能看到这扇门。
门里面的房间不算小, 四四方方中规中矩,因为家具的空荡而显得更加宽阔,相对其他房间来说要好上一些,但终归只是一些而已。
温德尔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卡约斯,你还是小虫崽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对着只有一个半肩宽的硬板床、连带窗帘都算在内,总共家具不超过五件的房间,卡约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温德尔惊讶的地方。
“我小时候很多时间在军校度过,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卡约斯稍微有些不自然地说,像是在担心温德尔觉得他的房间很无趣。
“没关系,我的房间也没有趣到哪里,”温德尔安慰道,“毕竟我的墙上还挂着一副雌虫虫翼,相比之下,你的房间要心理健康多了。”
“但你还有很多刑具。”
“……”
温德尔盯着卡约斯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竟摸不透雌虫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你知道那些不属于装饰品,也完全不能算是爱好,对吧?”
卡约斯浅淡的银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还有时间打趣自己,看来卡约斯此刻的心情还不错。温德尔放下心,弯了弯嘴角,摇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卡约斯的房间里。
“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问。
在房间中唯一的桌子下放着一个不算大的金属箱,顶部落了一层灰尘,光滑的外壁也因为长久没有被擦拭而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失去了金属本身的光泽。
“这是要给您的。”卡约斯说。
温德尔有点困惑:“给我?可这不是你小时候的房间吗,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吧?”
“但你是我的雄主。”
温德尔明白过来,有些好奇地说:“我能问问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卡约斯走上前,把金属箱的盖子抬起来,露出一整箱闪闪发光的东西。
“只是很普通的东西,”卡约斯抿着嘴唇说,“军校会下发给雌虫,作为实力的证明,因为很多雄虫大人喜欢炫耀自己雌虫的成就。”
半箱子都是闪闪发亮的金色圆盘,稍微扁平,比手掌还要小一圈,像是两个碟子合在一起的形状。
温德尔随手拿起一个端详,圆盘上写着的,不是“特等荣誉”,就是不同比赛的第一。
连一个第二名都没有。
类似这样的奖励,堆满了一整个金属箱。
温德尔缓缓看向卡约斯,睁大眼睛。
雌虫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只是把金属箱重新合上,房间里的光线甚至都黯淡了一些。
“很普通的东西。”卡约斯平淡地说,“不值得在意。”
温德尔看他两秒:“在这一切完成之后,能把这些带回我们的房间吗?”
卡约斯看向他,疑惑不解:“什么?”
“让我们的房间终于有点像样的装饰物——不变态也不可怕的那种,正常装饰。”
“这些并不好看,有其他漂亮的装饰品,我愿意为你购买。”卡约斯想也不想地反驳,皱起眉。
“而且,为什么要把这些放在——”他顿了一下,还不习惯但不愿意放弃那个称呼,“——我们的房间中?”
“因为挂在走廊的墙上,被你在这些竞赛中打败的雌虫会感到不舒服。我记得忒西弥有好几名成员都和你是同一个军校的同一届学生。”
“我是说,为什么要摆起来?”
温德尔朝他笑:“好的装饰品会让人心情愉快,而且,这些放在箱子里太浪费了。”
“都是小孩子的东西,”卡约斯不屑道,真心实意地认为童年时的荣誉都是一箱没用的垃圾,毕竟这些没有让他得到任何来自大皇子的赞赏。
“王室存有我杀死的完整巨虫族雄虫尸体标本,”卡约斯提议,“我为你偷出来?”
温德尔给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真的吗,你觉得这会比雌虫翅膀标本好?”
卡约斯点头:“当然。”
温德尔无言以对。
他叹了叹气,想了个其他说法:“也许是因为我想炫耀你,像所有雄虫一样?”
“挂在房间中,谁也看不到。”卡约斯的耳根有些红,但还是冷静地指出。
“有道理,”温德尔沉思,“忒西弥胜利后,我们可以挂在庄园外。”
“会很难看。”卡约斯继续实事求是地说。
温德尔:“……”
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个话题,继续他们目前毫无收获的寻找。
扫视了一圈房间,温德尔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从逻辑上来说,这里是卡约斯的房间,大皇子如果进来,很可能被卡约斯察觉,从而暴露他所做的事情。
那只雌虫虽然面相偏于凶悍,但温德尔认为他并不是鲁莽的类型,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离开卡约斯的房间,他们继续沿着走廊搜索所有的房间,但全部都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最终,温德尔和卡约斯无功而返地回到一进门的大厅。
卡约斯抿起嘴唇,欲言又止。
“我知道,”温德尔苦笑,“对不起,是我判断错了,也许这里并没有一个秘密基地,大皇子晚离开只是因为……”
他还没有给大皇子离开时间上的诡异之处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语句停顿了一下。
卡约斯不喜欢看到他怀疑自己的样子。他打断温德尔,提出:“我们可以在大厅中再搜寻一番。”
温德尔摇头:“这说不通,他每次出现的时候,你都呆在大厅中不是吗,他不会在你的视线下进入任何空间。”
和卡约斯的房间中不会有秘密通道的原因一样。!
等等,除非——
温德尔精神一振:“卡约斯,你之前说,大皇子来的时间你都在大厅中对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温德尔终于发现自己的逻辑在什么地方出了错。
大皇子了解卡约斯的行动轨迹,知道他一直在大厅中等待自己,在他到来后,卡约斯更是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很久之后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卡约斯的视力很好,但他毕竟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大皇子在曲折走廊墙壁的遮挡下,进入走廊尽头的他的房间——
大皇子借口空间太小,打着关爱的旗号,为卡约斯换的那个房间。
因为大皇子知道,一旦他的行为引起任何其他虫族的警觉,如果他们像温德尔和卡约斯一样来搜查这栋房子,首先会坚持的就是各个房间,也会像他们一样,在空房间的一览无遗下,放弃原有的怀疑。
卡约斯的房间也很简单,而且有卡约斯的存在,如果不是串通一气,根本不会有虫族想到大皇子会将秘密入口藏在整个建筑唯一有虫常住的房间。
除非他们了解卡约斯和大皇子的相处模式,或者说,大皇子培养卡约斯成为的样子。
温德尔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忍心去看卡约斯的眼睛。
他该怎么告诉卡约斯,他幼崽期最美好的、被唯一兄长关心的经历,其实来源于大皇子在阴谋目的下的一手策划?
“在我的房间,对吗?”
卡约斯平静的声音传来,温德尔僵住了。
卡约斯不仅聪明,和温德尔也很有默契,他当然也猜得到。
“没关系,温德尔,我知道。潜意识里,是我一直告诉自己兄长的所有举动都是出于对我的情感,但实际上,他从没这么说过。”
卡约斯短促地发出一声笑。
但他声音中的破碎告诉温德尔,卡约斯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关系”。
温德尔握住他的一只手,捏了捏,无言地陪伴在卡约斯的身边,等他消化这一切。
“……”
“重一点。”
过了几秒,卡约斯低声乞求道。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也不是一个好地点。”温德尔温柔地拒绝,“我不能这么做,等我们回到更安全的地方,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好吗?”
“不,”卡约斯坚持,“我只想记住你给我的伤口。”
温德尔真的不觉得在卡约斯留下心理阴影的地方,让他重温任何痛苦,是一个健康的方式。
拗不过卡约斯,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卡约斯的手腕附近留下一道血线。
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受伤的地方马上愈合成一道微微发红的红痕。
在卡约斯凝视的目光中,温德尔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补上一道稍重的划痕,才让那红色鲜艳了一些,不会很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好了,我们走。”
温德尔拉住卡约斯的另一只手腕,假装催促道——虽然离葬礼还有好一段时间,他们的时间实际上并不紧张。
重新回到卡约斯的房间,温德尔更加仔细地检查了房间中的布置,果然在靠墙的位置发现了古怪。
窗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突出的小圆点,可能是用了某种屏蔽材料,视觉上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伸手略过,才会有所感觉。
之所以温德尔会发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这个凸起上毫无尘土,而它的周围却落着薄薄一层灰尘。
这也说明,在他们之前,这个开关已经被多次打开过,最近一次不会隔了很长时间。
随着温德尔手指用力按压,面前的墙漾开一圈圈的波纹,一个先前无法被肉眼注意到的多余空间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我能听见了,这下面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空间。”卡约斯突然开口。
悄无声息地,真正的墙面向外划开,露出一个位于地面的入口和几节楼梯。
卡约斯立刻把温德尔挡在身后:“我先下去看是否安全——”
温德尔握住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如果你想来,我们一起,但必须答应我,遇到危险时你会率先保护自己。”
“卡约斯,你能为我做到吗?”
僵持片刻,卡约斯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错后半步,紧跟在温德尔的身后。
温德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塞进那个狭小幽暗的地下入口,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
第115章 第 115 章
通往地下的道路幽暗狭窄, 毫无光亮,温德尔和卡约斯只能摸黑前行,幸好这对卡约斯并不构成任何影响, 温德尔也有一定的夜视能力,不至于完全被黑暗屏蔽视觉。
台阶的表层是被压实的泥土, 四面八方也都由泥土构成, 扑面而来一股潮湿阴暗的气味,其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道。
“下面有其他虫族吗?”温德尔问。
他们现在已知的是大皇子曾在十几年前将这里作为某种秘密基地, 在他失踪后,一只虫族发现了这里,直到最近还在使用这里。
如果能在这里查明那只虫族的身份的确很好,但温德尔更希望确保他们不会和那只虫族迎面撞上, 引起意料之外的冲突。
他点了点光脑,但信息还停留在进入地下空间之前,他给迪伦李发送的位置告知通讯上。
无论是什么隔绝了卡约斯的感官,这种材料也有着隔绝光网信号的功能,让光脑在这里完全失效,他们此刻只能靠自己探索这个未知的空间。
卡约斯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声音中充满迟疑:“没有任何声音。”
他语气中的异常引起了温德尔的注意。“你是指下面没有任何虫族存在的声音吗?”他确认道。
隔着完全的黑暗, 温德尔的夜视能力大不如上辈子,只能看清模糊的面部轮廓,以及卡约斯摇头的动作。
“不, 我的感官没有任何反馈。”卡约斯也感到十分困惑。
如果不是他们正在向下走, 他根本不会认为自己身边有任何地下空间的存在, 而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即使他们已经找到通往地下空间的通道, 他的感官依旧被某种材料屏蔽着。
温德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卡约斯放轻脚步, 比之前更加谨慎地向下行进。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意识到前面没有路了,一个平面阻挡在他们的面前。
温德尔隐约意识到这堵墙的材质有所蹊跷,伸出手去触摸,马上发现手下的感觉不是泥土,而是某种冰冷坚硬的金属,形状也并非平直,而是带有特定弧度的曲线。
就在他的手离开这片金属的同时,一道蓝光在金属板上被点亮,就像液体流淌一样从他的正上方缓缓走向侧边,再走到下方,最终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出发的起点,勾勒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
蓝光的闪烁开始逐步变快,就像是催促着温德尔和卡约斯赶快把自己的手掌放上去。
在温德尔做出决定之前,一只手掌从他的肩膀后面伸出,冷白色的皮肤在蓝光的照耀下没有丝毫血色,就像属于早已死去的亡灵。
“卡约斯!我们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或响起的警报。”温德尔不赞成地喊了一声,紧张地看着卡约斯与蓝光边缘紧贴的手。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在你之前尝试,”卡约斯冷静地说,“况且我和你之间,我更有可能被识别为我的兄长。”
同是雌虫,拥有王室血脉。具卡约斯判断,在他和温德尔之间,是他更有可能打开这扇奇特的金属门。
他们都紧紧盯着卡约斯贴在金属上的手掌,以及开始以固定频率闪烁的蓝光。
“你认识这种金属吗?”温德尔心不在焉地问,为了缓解高度紧张的气氛。
卡约斯快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是用于宇宙旅行的金属材料,上面的花纹浅刻说明是王室出品。”
“宇宙旅行——”
有什么在温德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在他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之前,蓝光的频率突然发生了改变。
突然出现了一阵高频的闪烁后,蓝光缓缓变暗,黑暗中响起“打开”一声,有齿轮转动和某种金属弹出的声音。
一条缝隙出现在温德尔的正前方——金属门在识别了卡约斯的生物信息之后,竟然顺从地自动打开解锁,同意让两人通过。
温德尔扶住打开的门缝,但并没有第一时间通过,而是转头看向卡约斯。
银眸雌虫瞳孔一缩,眉头紧皱,缓了一分钟之后才低声开口:“能听到,里面有动物移动的声音和浓郁的雄虫信息素,但没有虫族移动的声音。”
温德尔点头,侧身准备进门,却被卡约斯拉住手臂。
“还有一种味道,”银眸雌虫说,“雄虫血肉腐败的气味,以及一种……。”
他一时间难以准确描述自己闻到的气味,但能肯定的是,那完全不是虫族喜欢的气息。
另一边,随着卡约斯的话,温德尔也渐渐能闻到里面散发的气味,并不十分浓郁,但极其恶臭难闻,令人作呕。
连温德尔都必须捂住口鼻缓一下才能继续呼吸,更不要提感官比他敏锐数十倍的卡约斯。
温德尔抚了抚面色发白的雌虫的后背,卡约斯对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温德尔将门的缝隙撑得大了些,刚好能容他们两个侧身通过。
进入门后,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夹杂着血腥的恐怖臭气并没有完全消失,但意外地减弱了很多,或者说是因为温德尔已经适应了,所以没有刚才第一次闻到时那样反胃。
这个空间真正的不同之处是它空白一片的金属墙面,和非常自然的暖色光线,就像是虫族主星上每天都有的光线一样。
温德尔下意识查看了自己的光脑,虽然连不上光网,但光脑依旧能显示现在的虫族主星时间。这个时间刚好与这个空间的光照强度一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微缩的平行时空。
这里的结构很明显是由一艘飞船改造而来,进入内部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内部结构的分层、巨大的长条状内部空间,以及微微呈现弧形的天花板。
和虫族如今用来进行宇宙旅行的飞船一模一样。
他们进入的地方像是某个飞船上的回廊,正好处于高位,前方是一个圆台式的露台设计,原本是为了总控飞船上的情况而设置的瞭望观察台。
他们目前的视野被露台挡住,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温德尔和卡约斯都听到不远处的下方传来持续的野兽移动和咀嚼的声音,还有某种硬物在地上滚动摩擦的声音。
温德尔和卡约斯对视一眼,微微弓着身子,放轻脚步,一前一后地来到露台边缘的地方。
他们向下看去。
——看到的是宛如地狱实时投影般的景象。
巨大的空间被金属隔板简易地划分为三个部分,呈现出一个向左倒去的T字型。
在最大的那个部分,饲养着无数和荒雾林星上的动物基因实验品一模一样的野兽,他们正啃咬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在野兽缓慢移动的同时,温德尔设法看清了它们正在啃食的东西,以及散落在周围的淡绿色硬物究竟是什么。
是几具交叠在一切的、虫族的尸体。
残肢被甩的到处都是,断骨覆着肉渣被野兽们按在掌下慢条斯理地舔舐,从皮肉下脱出的骨头泛着淡淡的莹绿色光芒。
几颗脑袋在野兽的移动下,被踢得四下滚落,基本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只有残留着黑色虫纹的边缘,能让温德尔确定他们雌虫的身份。
角落中的一只野兽移动,换了个部位啃食,让温德尔看清了他唯一能认出的一只雌虫尸体。
是几天前他才刚刚在【可爱宠物】的门店中见过的,前任店长。
也是和伦多同样参与了雄虫杀戮计划的雌虫。
在靠近围栏的一边放着长条形的水槽,几只野兽正在那里舔舐着水源,把舌尖上沾染的淡绿色液体带进里面,带起多余的液体缓缓从他们的下颚低落。
看样子和质地,水槽中的液体并不是虫族主星上的水源,而是某种微微发灰的、比水更加粘稠的溶剂。
一根粗大的导管从外部接入这个水槽,向里面持续性释放着某种气体,小小的气泡从水槽中冒出来,在上升过程中不断变小,在冒出液体表面之前就完全被吸收,最终没有任何逸出。
如果说,这一栏的景象是单纯的血腥,导管连接的另一边,就只能用惊悚和难以置信来形容。
数个后颈光洁的雄虫坐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眼神呆滞,身体脏污。
少数几个正朝着附近的长条形器皿爬去,那里面装着和军部营养补充剂相同的、略显腥臭的浓稠汤液。
一只从一开始就呆在旁边的雄虫,正用手扒着“食槽”的边缘,伸出身体低头舔舐那些液体,动作竟然和旁边似虫非虫的野兽一模一样。
所有雄虫的后颈都被一块金属圆环紧紧箍住,向外链接着细长坚韧的导管,多数导管汇聚在通向野兽水槽的那根巨大导管的一端,其他几根则伸得更远,超过了温德尔能看到的范围。
还有许多导管金属圆环都散落在地上,本该钳制住雄虫脖子的一段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温德尔把视线移向T型分区的最后一部分。
一抹熟悉的色彩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堆绿色的骨头正在某个像是烤炉一样的器具中翻动,里面逐渐产生了荧光绿色的粉末——颜色像极了他在荒雾林星上看到的绿光。
那个烤炉上半部分的形状,像极了荒雾林星上那个发出绿光的矮塔。
卡约斯伸出一只手指,指向那些正在啃食雌虫身体的野兽。
“我知道。”温德尔喃喃自语,“我和你一样震惊。”
“不,温德尔,你看他们的后颈。”卡约斯沙哑地说,“那里有虫纹痕迹。”
“——他们不是雄虫和野兽的基因融合实验品,而是雌虫的。”
第116章 第 116 章
在卡约斯的提示下, 温德尔看清了那些野兽后颈上浅淡无比的虫纹,在此之上盘踞着无数红色斑点,就像是某种严重的过敏反应。
他明确地记得荒芜林星上的野兽并没有在后颈的虫纹, 那么这就意味着,野兽与虫族基因融合的产物并非只有雄虫一种性别, 而是和虫族一样, 有着雌雄之分。
只是为了打出安抚雌虫代替雄虫的幌子,幕后黑手仅仅选择在大众面前公布雄虫融合体野兽的存在。
细看之下, 这些雌虫融合体的野兽,在虫纹之外,和他们在荒雾林星上看到的野兽们还有另一种十分明显的区别。
“它们的体型。”卡约斯同时注意到这一点,低声说。
这些有着浅淡虫纹的野兽明显比荒雾林星上的雄虫融合体的体型更小, 肉眼可见地骨架和肌肉含量都下降,
相比于雌虫战斗力优于雄虫百倍的虫族,这些基因融合实验体在雌雄两性的分化特征上,似乎更趋近于野兽那一半的基因来源的特质。
在行动上,这些雌虫融合体完全不像外面被关在笼子里当做宠物饲养的雄虫融合体一样呆滞安静。
这些野兽都呈现出一种焦躁无比的状态。
温德尔发现,空气中嘶哑的气流声并非他一开始所设想的地下换气装置所发出的噪音,而是这些野兽喉咙中发出的吼叫。
只是它们的喉咙不知道是先天发育不全, 还是后天被动了什么手脚,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靠着振动撕裂流过气管的空气。
它们撕咬着尸体的动作凶狠无比, 动作熟练, 面孔比起虫族来更加接近野兽, 最不同的地方, 莫过于沾染在所有骨头皮肉上的淡绿色唾液。
这让温德尔想到了那道绿光的另一种可能性。
原先,他一直认为那道绿光是通过条件反射作用建立起的反应, 就像是听到吃饭铃响的家犬;又或者是在这些野兽的体内植入了某种芯片,这些芯片被绿光触发而影响野兽们的活动。
但是从这些雌虫融合体口腔中缓缓溢出的淡绿色唾液,以及它们与雌虫骨头相结合发出的荧光绿色微光,让温德尔有了另一种想法:会不会,这些雌虫融合体野兽才是那道绿光的供能装置?
既然这些基因实验体在雌雄分化上更接近野兽本身,那么就意味着它们的繁衍求偶模式是雄性追求雌虫。
如果莹绿色光芒其实是这些雌虫融合实验体的生物信息素的特征。它们与带有雌虫信息素的骨头结合起来,会对雄虫融合实验体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影响……
那就说的通了。
在求偶本能的趋势下,所有雄虫融合实验体会朝着绿光的方向统一奔跑。出于竞争的天性以及基因改造的缘故,它们会在此期间产生对其他雄虫产生疯狂的攻击欲望,造成雄虫的重伤。
他以前的设想是错误的,绿光本身不是信号,而是副作用。
眼前的场景中,最平静但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最小的区域中那架正在不紧不慢转动着的压缩烤炉。
根据上面的仪表板显示,里面的气温不高,只比外面的温度高一点点,淡绿色的雌虫骨头正在被缓缓地加工成荧光绿色的粉末,细小的颗粒散发出比骨头状态时更加强烈的光芒。
温德尔猜想,这些颗粒被进一步加热就会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萤绿色光线,而与此同时,生物信息素的浓度也会达到顶峰,让几百里之外的雄虫融合实验体都能够感知得到。
在荒雾林星上,他只能看到山脉上射出的绿色光线,所以误认为那就信号本身。
但其实,绿光只是加热过程中的自然现象,真正起作用的,是发出绿光的、藏有某种加热设施的矮塔本身。
雄虫融合体被吸引的机制理清,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抢先一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机会。
温德尔碰了碰卡约斯的臂膀,示意他和自己下去,收集一些样品回去交予西恩和其他技术部门成员化验。
直到他碰了第三下,卡约斯才迟迟回过神来,目光艰难地从饲养着雄虫的那个区域撤回,带着震惊后的茫然看向温德尔。
卡约斯从小就被教育,雄虫是整个帝国的主宰,是能够拯救雌虫性命的珍贵物种,是所有虫族都必须尊敬和无条件服从的对象。
而就他的亲眼所见来看,所有虫族主星上的雄虫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每日的烦恼不过是下一顿饭的内容,或是怎么给自己的雌虫找麻烦。就算是出生最底层、信息素薄弱得几乎闻不见的雄虫,也能领到帝国丰厚的补贴,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眼前的景象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大部分雄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脏污表情木讷,另外有一些雄虫都目光呆滞地缓慢爬行着,从食槽中舔舐粘稠液体的动作,和另一边的动物实验品没有任何区别,仿佛是一对一地模仿得来。
后颈上连接着的导管深深地嵌入他们的后颈,本该是腺体的地方是一片空洞,坚硬的导管像是直接探入脊髓内部抽取着雄虫身体中最深处的生命。
“卡约斯,你还好吗?”温德尔小心地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卡约斯后颈突出的腺体上。
卡约斯这才惊觉,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雄虫信息素。
浓重、阴郁、低沉。
像是湿哒哒的雾气裹挟着濒死的腐朽气息,还带着一丝诡异的腥甜。
虽然他已经被温德尔最终标记,不会对此产生太大的反应,但这里信息素的古怪程度和浓度,却还是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让他变得迟钝且反应力薄弱。
“我没事,”卡约斯把温德尔的手反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把温德尔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凑近他的肩膀,汲取着雄虫正常而健康的气息。
“只是疑惑,”几个呼吸后,恢复冷静的卡约斯把自己从温德尔的肩膀上分开,说道,“雄虫信息素只有在自愿的情况下才能释放,为什么……”
他不觉得这些雄虫会是自愿地以这种状态呆在这里。
“如果下药摧毁了他们的神志,这些雄虫就无法拒绝不是吗,再加上一些药物的引导,也许是拌在他们的食槽里。”温德尔淡淡地说。
“尽管,我怀疑他们一出生就在这里,你看他们进食和行走的动作,都和旁边的动物实验品非常类似——如果不是刻意训练的结果,就只能说明他们从来没有从这个地方出去过,能够模仿学习的生物就只有被养在他们旁边一侧的这些野兽。”
温德尔的话很有道理。
即使除去对温德尔的无条件信任,卡约斯也不得不承认温德尔所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这些雄虫就像是牲畜一样被饲养在这里,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外面的阳光。
生长在极端尊雄教育下的卡约斯还是无法相信,怎么会有雄虫被如此对待。
怎么有虫族敢如此对待珍贵的雄虫。
他机械地移动着,跟随着温德尔从走廊中下去,在饲养着雄虫和雌虫的围栏边收集着这些动物的各种生物物质,并且在光脑中尽可能多地保存这里的影像。
在路过一处围栏的时候,卡约斯停住脚步。
“温德尔,看这里。”
顺着卡约斯目光的方向,温德尔注意到他膝盖边的一块不起眼的金属镀板,上面刻画着一个温德尔完全不认识的简笔图案。
“这是什么?”温德尔疑惑地问,“我不认识。”
“是王室早期的标志,也是虫族的标志。”
“有多早?”温德尔问。
“在虫族刚刚抵达地球的时候,王室决定将这种几号用于虫族的象征,如果这颗星球上存在其他未被探测发现的智慧物种,这个符号可以用来代指所有虫族。”卡约斯说。
温德尔的喉咙做了个无用的吞咽动作:“你是说……”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艘飞船,就是当初虫族来到主星时,驾驶的那艘宇宙飞船。”
……
“没错,从材质上讲,这个说法完全说的通。”西恩盯着仪器显示的数字,肯定了卡约斯的说法。
“这种材料用于宇宙旅行已经过时了,之前研究提出这种材料的密度太小,并且可能与太空中的某种物质发生反应,在太空中进一步变薄。
“因为这种材料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那位研究者就没有再研究下去,只是稍微提出了初步设想:在太空航行中,用这种材质制造的飞船,会让虫族呼吸时必需的气体逐步散出飞行舱体。”
“有什么后果吗?”阿布戴尔打断西恩即将进行的科学论述,直截了当地问道。
西恩点头:“对雌虫来说,短时间不会有任何影响,超过10小时才有可能让雌虫感到不适。但对身体比较脆弱的雄虫而言,很有可能导致脑部出血。”
温德尔对这部分的虫族生理还不太了解,便按照上辈子人类的情况类比:“脑部出血会导致,死亡?”
“这种情况非常少见,”西恩说,“一般只会造成神志不清,或者是永久的意识残缺。”
“简单来说,会变成傻子和呆子。”凯蓝玛拉说。
“更像是僵尸。”从蓝钦的住处赶过来参与忒西弥高层集体会议的蔡司懒懒地说道,抬眼看了一眼温德尔。
其他虫族听不懂“僵尸”的意思,这是他俩才懂的意思,的确更符合西恩所说的情况。
也非常符合温德尔在飞船中见到的雄虫的状态。
但问题是,距离虫族在主星定居已经过去太长时间,即使是最健康强壮的雌虫也无法活得这么久,更别提这些看上去身体状况和精神健康都十分堪忧的雄虫。
“——迪伦李,能找到当初飞船上因为撞击而死去的雄虫具体数量吗?”温德尔突然急促地问。
“34只。”迪伦李敲击几下光屏,回答。
温德尔将一张从俯视角度拍摄的照片,投放在会议室最大的光屏上。
在目光呆滞的雄虫之间,散落着无数空的金属项圈,很明显能看出一些材质上的差异。
实际上,这些项圈上已经浸满了雄虫信息素的气味,在任何虫族看来都充满可疑,也许这就是它们无法被简单抛弃或埋葬的原因。
在西恩的现场帮助下,温德尔在屏幕上圈画着材质最古老的一种金属,因为表皮已经脱落得不像话,所以非常好辨认。
最后一只金属项圈数完,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34。”
“最初的那一批雄虫,他们不是因为飞船着陆不善受撞击而死。”温德尔盯着屏幕说,“——而是被蓄意饲养起来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那是整艘飞船上接近三分之一的雄虫。”迪伦李看着光屏上调出的数据, 不可思议地说道。
“谁有能力囚禁这么多的雄虫,并且一直延续到现在?”他喃喃自语道。
“王室。”温德尔说。
“历代国王都是雄虫,要这么做信息素做什么?”迪伦李还是半信半疑。
“国王是雄虫不假, 但历代真正掌权并在背后操控王室的虫族,并不是雄虫, 而是王室中的雄虫和所有贵族家族中真正掌权的雌虫。”温德尔说。
提到“王室”, 在场的虫族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在场唯一一只真正拥有王室血统的雌虫身上。
卡约斯的表情保持着一片绝对的空白。
“没错,”他说, “从前王室会从所有雄虫血脉中挑选一个继承王位,但与此同时,还有一名最出色的雌虫会被选中。自此之后,王室真正掌权的会是这只雌虫, 他的雄虫兄弟只有国王头衔,没有实权。”
除了迪伦李,在场的虫族都是贵族家族出身,多少了解虫族贵族家族的真正运作模式。
表面上,家主都是雄虫,但其实按照帝国的律法和所有培养系统,雄虫基本都已经被养废了, 真正操控着各个家族的,其实是家族中某一只位高权重的雌虫。
在里昂家族中,这只雌虫是加勒德亚的雌父, 家主雄虫的配偶。
“雷纳多家族也是。”凯蓝玛拉说。
屋子里唯一的金发雌虫缓缓举起一只手, 不确定地说:“在我的家族中, 是我的叔叔。”
“他有配偶吗?”温德尔问。
伽露慢慢摇头:“这就是我想说的, 他有时会参与王室决策,并不常在家族中。而我从来不知道他与任何雄虫有所往来。”
“他是我父亲的弟弟, 只比他小两年出生,今年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早就过了暴//乱期会发生的时间。”伽露说,“家族中关于他的传言很少,我一直以为是他效力于王室不经常出现的缘故。”
“你的叔叔没有经历过暴/乱期?”阿布戴尔怀疑地问,“每只雌虫都会经历一遍。”
“也不是每只雌虫,”伽露说,“据说有的雌虫可以一生中都不进入暴/乱期,我一直认为这就是我叔叔的情况。”
西恩出言打断:“事实上,这个说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研究者从来没有找到过支持这个说法的事实证据,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很多虫族相信这个说法,尤其是贵族之间。”
他苦恼地皱了皱眉。
“也许是因为,他们需要这种说法。”温德尔沉思道。
他环顾房间中的贵族出生的各个虫族,问:“你们知道还有哪些贵族是这样的情况吗?”
“我早就断绝关系的那个家族的主家好像是,”阿布戴尔面露厌恶地说,提起自己出身的家族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不过我和他们的关系很疏远,不知道具体掌权的雌虫在王室里做什么。”
“还有,”一直游离在讨论之外的艾纳突然开口,“我的雌虫祖父和他的雌虫弟弟都从来没有过暴/乱期。”
“艾纳的祖父和王室是什么关系?”温德尔若有所思地问卡约斯。
“那位大人是前任国王的表亲,他们有共同的雌虫祖父。”卡约斯回答。
“也就是说,所有未婚配但从没有发生过暴/乱期、安全地孤身活到老的贵族雌虫们,都与王室有关。”温德尔说。
“打断一下,虽然不是贵族,但我能说点什么吗?”迪伦李示意。
“我们的目的是推翻帝国制度,你真的觉得忒西弥会有身份歧视吗?”阿布戴尔没好气地说。
迪伦李笑嘻嘻地耸耸肩:“只是活跃一下气氛。”
他把手上的工作投影到会议室最大的光屏上:“看这个。”
上面是许多光网界面截图,无一例外,每一页上面都提到了幸运地免于暴/乱期存活下来的雌虫,有的用的是科普口吻,有的则声称这是自己的真实故事。
西恩暴躁地交叠手臂,怒视光屏:“不可能,我从没有找到相关的研究证明。”
“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由军部的研究部分或任何科技系统提出的。”迪伦李说, “除了少数几篇是由个体光脑端发出的,另外大多数,全部来源于王室的光网代码,具有最高的安保性质,无法追踪具体来源。”
“说明是王室故意散布了这些信息。”伽露喃喃自语。
“还有更多,”迪伦李说,“这几篇由光脑个体端发出的信息,追踪了发出代码后,发现全部都是王室高层贵族的出身家族。”
说道这里,信息已经很清楚了。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除了低下头摆弄手上光脑游戏的艾纳以外,所有虫族都同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是,王室囚禁了那些雄虫,作为供应给所有高层雌虫贵族的雄虫信息素补充剂的来源?”伽露难以置信地说。
“可能不叫做雄虫信息素补充剂,也有可能是同样的名字,但能够肯定的是,效用和手段都是相同的。”温德尔说。
“难……”
“西恩,你说什么?”凯蓝玛拉问。
“我说——难怪,雄虫信息素补充剂的研发会那么顺利,真的太简单了,除去保存技术,我只花了两天就研究出来了。”西恩突然惊恐地睁大双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都视为理所当然。
他本身就智商超群,只是因为身为军雌却有着极为劣势的战斗能力而遭到家族的疏远。
加入忒西弥后,他得以借助加勒德亚背后里昂家族的势力进入军部研究院中感兴趣的科研部门,发现自己真的非常擅长科学发明,比很多虫族都更有天赋。
当温德尔提出雄虫信息素补充剂的概念后,他立刻着手研究,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困难,市面上现有的材料足以进行一切工作。
只用了两天制造出的机器就可以立即投入使用,就像是制作一个没有任何功能的普通铲子一样简单。
他还以为这是自己的智力与幸运相互叠加的效果,却从来没有想过……
或许,这就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只是所有虫族都被帝国再三强调的尊雄律法以及从小就播放给雌虫的科普教育片洗脑,在毫无意识中,将信息素和标记与雄虫的青睐挂上钩,从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即使有,也会因为“雄虫的信息素必须是自愿情况下才能获取”这件事,而放弃,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天马行空。
但其实,自愿的前提是有意识,如果将雄虫置于失去意识的前提下……
“既然王室知道雄虫这么好控制——为什么当初不把所有雄虫都囚禁饲养起来?按照忒西弥的做法分发抑制剂,所有雌虫都能在暴/乱期之后活下来。”阿布戴尔说。
他正靠着会议室的墙,一条腿直着另一条腿曲起来抵住前面,姿势和语调同样的漫不经心,但眼中掠食者般的锐利光芒告诉在场的其他虫族,这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开玩笑。
“尊重一下我们,”凯蓝玛拉神色如常地抱怨道,“还有雄虫在这间会议室里呢——是吧雄主?。”
温德尔打了个冷战。
他曾经有杀死所有雄虫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对把所有雄虫都像奶牛一样集中饲养起来,用药夺走他们的自由意志并定期抽取信息素的情境无动于衷。
“是啊,”他无奈地摸了摸后颈,“我觉得……最好不要想到那里,终生剥夺智慧生命的自由意志,恐怕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通向和平的手段。”
阿布戴尔“啧”了一声:“说说而已。”
但所有虫族都知道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在怎样对待雄虫的问题上,他的观点一向极端,只是被忒西弥核心层的其他成员中和掉了一些。
阿布戴尔挥了挥手,示意其他虫族自己已经放下了这个话题。他转头看向卡约斯:“王室直系呢?”
卡约斯平静地与他对上目光:“嗯?”
“王室直系只剩你一只雌虫,连艾纳的祖父都能分到信息素补充剂,你怎么会没有?”红发雌虫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你真的对此毫不知情吗?”
卡约斯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道:“我不知情,我们这一代有所不同。”
“什么意思?”
“在我的兄长,也就是大皇子消失后,王室转而开始培养我的弟弟,一只雄虫。”
在当初改造雄虫的实验失败后,实验后遗症导致卡约斯的视力会随着年龄减弱,预计在暴/乱期之前就会失去全部视力。
因为失败实验体的身份,以及实验造成的异常发色眸色,卡约斯很早以前就被排除在真正的王室之外。高层贵族们几乎在他一出生,就已经宣判了他无法成为王室实权继承者。
当大皇子不明原因的消失后,因为王室血脉凋零,高层贵族把目光转向王室中另一个健康的虫族。
一只雄虫。
“等等,”凯蓝玛拉骤然反应过来,“亚利克知道王室陵园下面的地方?”
饲养雄虫提取信息素的地方应该是整个王室的秘密,只有王室的核心掌权者知道位置,操作导管,为高层贵族们分装供应信息素。
看十几年前的监控录像中,只有大皇子出入王室陵园地下空间的监控录像就能推断出这一点。
温德尔本以为大皇子对卡约斯说过的那些话,意味着他是某个雌虫反抗组织的成员。但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因为大皇子知道全部的真相,知道雄虫只是用来维持王室统治的工具。
所以从心底里看不起雄虫而已。
而如果在他之后,这一代的王室掌权者是亚利克——
作为一只从小就生活在无尽的尊敬中的雄虫,见到了同类被剥夺感官,像食用牲畜一样一生都被圈养在地下空间的场景,意识到虫族帝国存续运作的真相——会对他有怎样的影响?
第118章 第 118 章
主星的中心城堡是虫族王室历代居住的地点, 位于城区最中间的位置,俯瞰着所有建筑,象征着王室至高无上的权力。城区的所有居民无论从哪个角度任何位置看去, 都能看到城堡的某处尖顶。
在城堡主建筑物的最顶层,是一个开阔巨大的房间, 历代国王都会住进这里, 他们的正式配偶雌虫在婚礼后也会和他们一起搬进这间象征着地位与血统的卧室。
亚利克刚刚即位,不久前刚刚搬进了这间房间。
他将前任国王栖息多年的病榻拆走, 重新打造了一张床铺。床的面积和这间巨大的顶层卧室相称,只是似乎对于一只孤身住进来的雄虫显得过于宽大和空旷。
亚利克还没有正式的雌虫伴侣,尽管王室已经多次催促,无论是在他即位前还是即位后。
成为正式国王, 意味着高层贵族对他更加精神紧张,已经有几个高层贵族的已经开始警惕起他的所有动作,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做些勾当。
亚利克实际上对此不以为然,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再等一段时间……
不过,他确实很喜欢这间卧室的视野。
前任国王,也就是他的雄父, 因为身上多重病痛而不能经受任何过于强烈的光线,即使是窗帘也不能满足他的需求,所以房间中只在靠近天花板的某面墙面上开了一小扇窗, 还常年关着。
在他死后, 在拆换床铺和大部分的室内装修的时候, 亚利克差遣王室侍从把房间中的窗户一并拆走, 将某个方向的一整面墙都换成了透明材质。
现在,亚利克把自己的办公桌也挪到了这面墙不远的位置, 逐渐养成了在结束工作后以及睡觉前,向远处眺望几眼的习惯。
城区总是灯火通明,闪亮鲜艳的光线是所有虫族的挚爱,郊区相对来说黯淡许多,靠着从城区映照过去的光线才能看清一个轮廓,但如果知道方向,就能更容易的地辨别出自己在找什么。
亚利克漫不经心地换上睡袍,一边走向自己巨大的床榻,一边习以为常地向那个方向眺望着。
然而,今天似乎与往常他会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在目光抵达那处地点之前,亚利克先被另一个景象吸引住了全部心神——尚未完工的天幕穹顶的黑色幕布被取下,弧度完美的顶端似乎在散发着微弱的幽幽光晕。
亚利克浑身僵硬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抹绿光。
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
不可能,不是这个时候——
他几乎从原地跳起来,在睡袍外直接套上一件外衣,一边疯狂咒骂着,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
天幕穹顶和中心城堡离得很近,实际上前者就建造在后者周围的草坪上。当几分钟后亚利克穿戴整齐赶到的时候,绿色光晕还闪烁在天空的上方,分毫未变。
天幕穹顶的门有被撬开的痕迹,智能门锁的位置而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口,但门锁本身并没有被破坏,不详地闪烁着识别通过的字样。
亚利克盯着门锁,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推开门,他先去检查了投影装置所在的位置,确定所有绿色粉末都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等待着循环与点亮。
确认无误后,亚利克骤然松了一口气,但对近在咫尺的绿光更加怀疑。
雄虫的感官远不如雌虫,亚利克侧耳去听,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他只好谨慎地往里面走着,环顾四周。
不多时,他就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发出绿色光亮的位置源头——正厅礼台。
两天后,这里即将举行里昂家族与王室正式联姻婚事,礼台正是雌虫一方在所有虫族的见证下向雄虫宣布忠诚的位置。
礼台上散发出的绿光过于刺眼,即使亚利克的视觉不如任何一只雌虫敏感,依旧被这强烈的光线弄得眼前一通。
他猛地低下头,揉搓着自己的双眼,等待眼底的残影消去。
就在这时,他意识到周围的光线似乎暗下来了。
“亚利克,真是意料之外的访客。不,现在应该叫你国王陛下了。”一个声调华丽、带着懒散的声音说道。
“你是来加入我们的吗?”
亚利克在原地愣了半秒,马上恢复从容不迫的镇定,望向台上的几只雌虫中间围着的那只高个子雄虫。
“加勒德亚,”他慢慢地说,带着一丝严肃的语气,“婚礼是在两天后,我假设你没有忘记时间?”
金发雄虫对他扭曲了一下嘴角,露出半个笑容:“当然,但我发现王室寄来的安排表上没有记录彩排时间,也没有让我事先看看场地的安排,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不介意吧?”
“这是王室近三十年来操办过规模最大的婚礼,安排表上的日程都是经过多次讨论,擅自行动会扰乱所有计划。”
亚利克的声音逐渐带上一丝恼怒:“而且如你所见,天幕穹顶尚未完全完工,如果你想来参观,完全可以事先通知王室,没必要自作主张。”
“哇哦,你真的很重视这里。”加勒德亚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亚利克的眼眸闪了闪:“我说了,这是王室三十年来举办过的最大婚礼,所有帝国雄虫公民都被邀请到场,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些。”
顿了顿,他恢复了一些平静,将语调放的更加和缓:“你的想法我已经了解了,不如你到城堡中休息一晚,明天我会派侍从记录你的所有诉求——”
“哦,我相信虫族民众尤其是所有的雄虫,都会很高兴看到你为他们准备的这场绿色灯光——这完全能改变他们的生命。”
亚利克的语句猝不及防地被掐断,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声音:“什么?!”
加勒德亚刚才说了什么?
在他尚未完全掩饰好的惊疑视线中,加勒德亚眯着眼睛笑了。
“别激动,我只是再说刚才的绿光,你没看到吗?”
“你做了什么?”说完之后,亚利克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快也太急切了一些,只能寄希望于加勒德亚没有发现。
“我看了王室给卡约斯安排的礼服,纯白色也太无聊了,所以……”
加勒德亚后退一步,露出站在他身后的雌虫身上穿着的墨绿色虫族长袍,材质比普通的袍子要更加坚硬。
亚利克和自己哥哥的眼睛对上目光,惊觉后者今天的眸色格外浅淡,在平淡的目光下隐藏着某种无法辨别的情绪。
加勒德亚向卡约斯的方向甩了甩手:“我希望能把礼服换成这样。”
亚利克狐疑地扫视着:“这是什么?”
“新款礼服,非常漂亮,能发光。”
“加勒德亚,王室之所以将卡约斯的礼服设计为纯白色,是因为上面将会有灯光投影,这是婚礼庆典的一部分。”
“什么样的图案投影?”加勒德亚笑了,“不觉得刚才的绿色更好看吗?”
在再次说话前,亚利克无声地端详了加勒德亚几秒,然后开口:“这是王室留给帝国平民们的惊喜,不能外泄——但既然加勒德亚,是你想要知道,我可以破例调阅让你预先观看。”
加勒德亚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他的手模糊地画了圈,比划着所有在场的雌虫。
亚利克简单瞥了一眼,知道在场的雌虫中除了自己的哥哥卡约斯,还有一只身材瘦弱、貌不惊虫的亚雌和一只他不认识的军雌。
“不如这样,你在城堡中留宿一晚,我明天让卡约斯接你会庄园准备。”亚利克不急不缓地说。
“还是算了吧,既然你希望跟我单独呆一会儿,我完全可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加勒德亚意味深长地说,“在城堡里等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两只雄虫彼此凝视了几秒,亚利克笑了:“当然,那就请哥哥和这只亚雌在城堡中稍等片刻,会有王室侍从在那里招待你们。”
当亚利克看到卡约斯给了加勒德亚一个请示的目光时,他的唇边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认为谁也没有注意到。
温德尔向卡约斯和另外的雌虫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去吧去吧,没有我的命令都别回来,给我和国王殿下留点独处的空间,今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要多多交流。”
亚利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但什么都没说。
当在场所有雌虫的身影消失在两只雄虫的视野中时,谁也没说话。
渐渐地,亚利克脸上完美的笑容消失了,他并没有理睬对面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金发雄虫,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光脑上敲了两段信息。
片刻后,他再一次瞥向光脑,看到了自己在等待的消息后,终于把视线转移向加勒德亚:“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侍从们告诉你,他们已经到城堡里了?”加勒德亚问。
“你知道,在你已经发现我的身份的情况下和我独处,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亚利克回道。
“我的婚礼当天在礼台上被杀死,这个下场不是更惨吗?”加勒德亚讥讽地笑了,“还是说你要坚持,你认为两个雄虫可以和平瓜分图里欧帝国的权力?”
“计划中不包括杀死你,既然你对我的计划有这么多贡献,你的下场会被其他雄虫更好。”亚利克温和地告诉他。
加勒德亚对此嗤之以鼻:“哦,你指的是能被拴在一个单间里,还是有自己单独的食盆,不用和其他雄虫一样挤在饲养场里从水槽里舔东西吃?”
亚利克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去了——你知道多少?”他厉声问。
第119章 第 119 章
温德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亚利克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足够多, 至少能知道这场婚礼过后会发生什么,也能知道你之前提供给我的承诺肯定不会兑现。”
说着,他话锋一转:“但也不够多, 还有很多我困惑的地方找不到答案,不知道国王殿下能不能帮我解惑?。”
温德尔把自己持有的信息说的尽可能含糊, 迟迟不肯把手里的牌面亮明, 但却挑明了自己的意图。
亚利克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原来,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平日的表现,有多少是做给我们看的?”
温德尔笑而不答:“彼此彼此。”
亚利克盯了他两秒,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动机。”温德尔开门见山,“前任国王早就因为病症而神志不清, 你几年前就拥有了等同国王的地位,现在更是直接继承了帝国王位,是虫族最有权势的雄虫,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亚利克沉默几秒,讥讽地笑了:“最有权势?”
“加勒德亚,我们已经坦诚相见,没必要再装这种傻了。告诉我——你真的觉得帝国的权势都在雄虫身上吗?”他问。
温德尔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正控制虫族经济政治的并非雄虫, 是帝国王室中所有雌虫高层贵族,他们用所有雄虫作为工具,控制平民雌虫的效忠, 维持整个帝国的稳定统治。
然而, 亚利克却对这个答案不以为意。
“既然你去过陵园之下, 有没有注意到那地方用于豢养的圈围面积?”
亚利克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残酷的弧度, 直勾勾地看向温德尔,“在虫族降落这颗星球之初, 那里应该挤满了雄虫。”
起初,温德尔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室陵园的坑洞中保留着的飞船遗骸,只是飞船运载货物的最底层。如果T字形结构是亚利克所做出的划分,意味着他口中的圈围面积指的是那一层整体的面积。
温德尔在心中做了个换算,即使以他糟糕的数学水平,也能看出三十几只雄虫在运载层所有面积中活动绰绰有余,完全称不上是“挤满”,至少还富裕出三分之二的空间。
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
首批被王室贵族秘密豢养起来的雄虫,是飞船上所有雄虫数量的三分之一。
“王室最初想要囚禁所有雄虫。”这是温德尔得出的最合理的、也是唯一的推测。
亚利克给了他一个微妙的眼神:“不是王室。”
“?”
“圈养所有雄虫,让他们为虫族提供繁衍和生存的必要生物物质——这是大多数虫族共同的想法。雄虫无法反抗雌虫的力量,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亚利克此时说出的虫族密辛,是温德尔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走向,和今天雄虫与雌虫间的关系完全不同。
但其实早在降生在虫族之初,温德尔其实就怀疑过虫族的制度——即使雄虫的信息素必须是自愿释放,雌虫们也完全可以靠垄断生活物资来逼迫雄虫释放信息素,没必要忍受如今的大部分折磨。
“是什么改变了王室的想法?”他问。
亚利克意味深长地向他投以一个目光:“因为当初的飞船上并没有‘王室’,只有几个模糊派别,分别拥戴不同的雌虫作为首领。
“在即将抵达这颗星球的时候,因为领地划分的问题,雌虫间出现分歧,引发一场武力冲突的斗争。”
突然,温德尔隐约猜测到了接下来的走向。
如果事情真的和他想的一样,那么整个虫族制度……可谓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战斗波及到驾驶室,余震导致雄虫所在的舱室产生气体泄露。一些尚未度过暴/乱期的雌虫在意识到后,为了自己能顺利活着度过暴乱期,他们不顾首领命令,迅速离开战斗,冲向雄虫所在的舱室,将大部分雄虫抢救了出来。”
“年轻雌虫最多的雌虫团体,因为战力的流失,也是在武力冲突中最先失去优势的一方。而这场在飞船上进行的武力冲突,最终的获胜派别,是我的祖先,也是今天帝国的王室。”
亚利克说了很多,看似离题,但实际上每句话都别有深意。
温德尔已经很确定自己的猜想。
“飞船上发生的动乱,一定给了你的祖先很多灵感。”温德尔低声说。
亚利克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聪明。如果你不是雄虫,我也许会让你成为我的得力干将。”
温德尔摇头:“你不会。”
亚利克的疑心太重了,他会想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因而不会给表现得出众的虫族过高的权势,除非他的余生想在猜忌中度过。
亚利克不置可否地继续说:“年轻雌虫抛下战斗去营救雄虫的举动让王室意识到,这才是巩固王室统治地位和掌控所有虫族的真正方法。”
如果能够通过雄虫来控制所有平民雌虫,不仅能够通过雄虫来消耗雌虫反抗的体力和心智,更能够限制所有未度过暴/乱期的雌虫,让他们为了保全生命而不得不遵从帝国律法。
至于那些靠着最终标记度过了暴/乱期的年长雌虫们,他们会被雄虫的信息素所影响控制,屈从于他们“雄主”的命令,行动能被直接控制,对帝国造成的威胁更是微乎其微。
在这一切之外王室需要做到的,就只有为自己势力的雌虫留下余地——按照原计划圈养雄虫为自己所用,确保王室雌虫不会受到任何控制和干扰。
王室是帝国最坚定的尊雄派,这才是虫族最大的谎言,温德尔默不作声地想道。尽管在此之前已经隐约有感觉,但这一切真正从王室血脉口中被揭露的时候,他依旧感到有些恍惚和震撼。
毕竟在虫族生活了二十余年,价值观却一朝被颠覆。
“大皇子呢,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温德尔再次提问。
“你呢,你觉得是为什么?”亚利克反问。
“将计划告知我的雌虫伦多,曾经是你的兄长麾下的将领。我认为你冒领了他的身份,以此招募他曾经的部下参与你的计划。”温德尔顿了顿,“也许不仅仅是军部的部下。”
亚利克的神情微微变了:“你竟然能查到这里,确实厉害,作为雄虫真是可惜。”
温德尔自若:“谢谢。我还有一个猜测,那就是,大皇子是某个雌虫反抗组织的首领。”
只有这样,亚利克冒充大皇子的身份才能轻易让伦多和众多退役军雌相信他的计划,成为阴谋的一个组成部分。
亚利克说出的那个名字,和忒西弥的猜测差不多。
十几年前曾经在主星活跃过的雌虫反抗组织,内部制度命令比军部规定更加严格,以爆/头作为对成员不忠的惩罚。
这个组织会在雌虫成员的脑子内部植入引/爆芯片,只要某句话或某个想法的出现都能够成为触发因素,实现远距离的杀人灭口,以达到惩罚或封口的目的。
但奇怪的是,这个组织的目的不是营救被虐待的雌虫,也并非惩罚肆无忌惮的雄虫——而是将即将面临暴/乱期但还没有找到雄虫的雌虫转移出主星,越强壮的军雌得到转移的几率越高。
当这个组织背后的原因目的浮出水面,当时神秘失踪的雌虫的去向突然有了解释。
在过去的百年间,虫族的繁殖率越来越低,坑中留下的雄虫也越来越少,无法供应所有高层贵族的需求。同时,雄虫对雌虫变本加厉的奴役,让雌虫军队面对巨虫族的战力大不如前。
在这种情况下,从十五岁就开始在前线和军雌们一同作战的大皇子决定重启之前的研究项目,创建一个新的雌虫反抗组织,寻找可以被当做实验对象的军雌。
他和他的组织将霍尔莱利重新带到荒雾林星,想要通过其他物种与虫族基因的结合,制造出能够产出雄虫信息素的动物,将雄虫在虫族中的作用淡化,让虫族恢复战力。
“实验再次失败了?”温德尔猜想。
“不,王室发现了他的意图,囚禁了他。但那时,王室只以为他是雌虫反抗组织的首领。”
“只是囚禁?”温德尔吃惊地问,“他现在还活着?”
大皇子十余年没有一点消息,在蔡司的帮助下,忒西弥成员查遍了所有主星和周围荒星的监狱,却一无所获。
温德尔一直认为大皇子已经死去了。
“谁说他还活着?”亚利克轻飘飘地反问。
“……是你动的手。”
温德尔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随着亚利克的一个眼神,他终于知道了大皇子的真正结局。
在监狱中,在没有反抗力量的时候,被自己最小的弟弟所杀。
很巧的是,在此之前温德尔无法确定大皇子的生死,但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却能准确地说出亚利克这么做的动机。
“你必须杀了大皇子,原因在于,你的大哥知道你并不是雄虫,我说的对吗?亚利克——不,也许我应该叫你卡约斯。”
“因为你才应该是真正的二皇子,那只本来应该被命名为‘卡约斯’的雌虫。”
第120章 第 120 章
亚利克的眼睛一下变暗了, 压低声音,几乎是咆哮着说:“你没有任何证据。”
有趣的是,他的身形依旧是雄虫正常体型所有的瘦削单薄, 但充满强势威胁的低沉语气,却让他身上的气质渐渐显露出雌虫的特征来。
温德尔知道, 这大概是因为亚利克没有想到他能查到这个地步——毕竟对方一直认为加勒德亚只是一只嚣张跋扈的贵族雄虫, 隐藏着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但目的并不在于谦虚或藏拙, 而是不计代价地渴望着更多的权力。
他没有理会亚利克咆哮着的语气,若无其事地继续梳理自己的想法:“当年,你们的雌父先后产下两枚虫蛋,在查阅卡约斯的出生身份记录后,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卡约斯的孵化仅仅用了你的孵化时间的二分之一。
“雄虫相对于雌虫而言更难发育,孵化时间普遍较长,但还没有过孵化了整整半年的先例。巧合的是,卡约斯比你晚两个月出生,但比你提前两个月孵化成功——卡约斯的孵化过程仅仅只有两个月,但你的孵化用了六个月的时间。
“更有可能的是,你们都分别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孵化, 但王室使用了一个时间诡计,将卡约斯和你的破壳顺序调换,让他成为了那枚‘实验体’, 而你则是在他之后诞生的、幸运地自然孕育的雄虫。”
“所以, 我的推测是, 因为迟迟没有新的雄虫血脉降生, 王室先出生的你的虫卵交给霍尔莱利进行实验。
“当王室意识到霍尔莱利的实验是成功的,你真的在虫卵阶段表现出雄虫特征——也许是蛋壳上的虫纹减淡消退, 呈现出雄虫虫蛋的光洁——他们就决定调换你和当时刚刚出生的卡约斯。”
“毕竟王室让霍尔莱利做实验的目的,在于为王室增加一名雄虫傀儡,他们并不希望这个技术能够在虫族推广,让雄虫的出生率上涨——雄虫必须因为数量稀少而得到受保护的理由,一旦雌虫与雄虫的数量趋于平等,他们‘为了虫族繁衍保护雄虫’的说法便不会再有那么强的说服力,进而动摇他们对所有平民雌虫的控制。”
温德尔一口气说下去,通过亚利克僵硬而缺乏反馈的肢体动作,在心中一点点证实了前几天他与所有忒西弥成员一起拼凑出的事情经过。
既然亚利克愿意如此坦诚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那么温德尔也没理由不给出他想要的证据。
“我假设你知道卡约斯眼睛和头发的真正颜色,而灰发银眸和已故的国王多年前的照片很像,只是颜色更淡,国王的头发曾是铁灰色,眼睛是比铁灰色更淡一些的浅蓝灰色。”
在虫族间,这样的眸色非常少见,所以温德尔拜托迪伦李通过王室数据库“查阅”了国王死前几年的病例,发现早在十年前,国王的双眼就已经趋于失明,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这件事可以证实,卡约斯身上的一切异常其实都可以被解释为家族的遗传病,而不是实验的后遗症。
“真正有实验后遗症的,其实是你。”温德尔说。
亚利克的姿势非常僵硬,像是在防御,又像是在强迫自己不打断温德尔,非要听听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温德尔有条不紊地继续往下说:“在这场实验中,有一个点我始终弄不清楚——你也是雄虫,是比我更加成功的改造实验体的时候,毕竟你的身上实现了性别的转变,而我仅仅是通过基因融合被救回一条命。
所以,在推测出你的真实身份后,我很疑惑。你完全可以将你的信息素给霍尔莱利做参考,为什么要冒着暴露计划的风险选择我?”
“除非——”
温德尔停顿了一下,看到亚利克下巴上的肌肉完全收紧,这不像是秘密被揭穿后的愤怒,更像是某种慌乱无措。
“除非,当初的实验失败了,你无法提供自己的生物基因和信息素,因为你根本无法散发雄虫信息素。”
“还记得你曾经把你的一只雌虫‘给’我吗?那晚你也太好说话了,明明知道我不怀好意,这只雌虫在我手上大概率有去无归,却依旧爽快地把他给我。这不符合你在虫族公民面前缔造的亲民形象。
“但如果你一开始想让他死,就另当别论了。”
“两年前,你知道霍尔莱利在虫族主星上还有亲属,因为不希望他们通过霍尔莱利的行踪将整件基因实验的消息透露出去,所以故意找到这只雌虫并把他安排到你的身边,便于打探消息。
“在发现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霍尔莱利和雪祖星之间联系意味着什么时,你提前服下解药然后在你们共同度过一晚的房间里下毒,为了双重保险,还把他赠予一个臭名昭著的虐待狂,也就是我——这样他的死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任谁都会认为他死在我的手下。
温德尔耸了耸肩:“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就只能替你背黑锅。和善亲民的王储和臭名昭著的虐待狂?不会有任何虫族将这只雌虫的死怀疑到你头上。”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亚利克倏地看向温德尔,目光中充满怀疑和隐约的不可思议。
温德尔笑了:“你猜的没错,他没死。实际上,最近他才苏醒过来,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一些听起来非常奇怪的事情。”
“洁身自好、一直没有任何虫族子嗣的三皇子,信息素气味很淡,而且非常奇怪,像是多种雄虫信息素混合在一起。”
这让温德尔瞬间联想到【可爱动物】商品身上的那些融合信息素的气味,实际上并不是虫工制造,而是从真正的雄虫身上提取,然后混合在一起,故意抹去自然信息素的特征。
但真正的确定证据,还是来源于西恩的研究结果。
在温德尔回到虫族主星不久后,蔡司就调动了忒西弥在荒星的军队重新来到荒芜林星,对霍尔莱利的住处展开彻底的搜查,最终找到了霍尔莱利的研究手札。
按照上面的记载,西恩模拟了整个过程,发现霍尔莱利在经历了艾纳的失败后,实际上调整了整个研究方向,并且已经考虑到了巨虫族雄虫的基因配列。
——因此,他将雌虫改造为雄虫的计划实际上是可能成功的。
但问题是,缺乏在人类女性身上找到的基因碎片,霍尔莱利的实验体会在表征表达上非常不稳定,最终只能显现出雄虫的部分特征,无法履行正常标记和散发信息素的功能。
也就是说,霍尔莱利的实验只能制造出一只看起来是雄虫,并且没有暴乱期的虫族。
实际上,这只虫族会随着长大,变得越来越像他原本的性别。
最重要的一点是,即使表征再怎么像一只雄虫,他的生理结构依旧有一部分属于雌虫,尤其是信息素系统。意味着这只虫族不会经历暴乱期,但也不会具备任何信息素,无论是雌虫的还是雄虫的。
他只能用其他雄虫的信息素伪装——就像亚利克对霍尔莱利的侄子所作的那样。
直到温德尔想清楚亚利克的真实身份,最终一块拼图才缓缓归位。
刚才,他曾短暂地陷入疑惑,如果亚利克从大皇子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没有理由杀死想要制造出雄虫信息素的大皇子,然后在数年后突然重启研究。
但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一件事,大皇子告诉亚利克的、甚至大皇子知道的,也许并不是全部。
温德尔忘记了计算时间,卡约斯和亚利克的年龄相仿,意味着亚利克杀死大皇子时还处于未发育完全的少年期——
“你那时只知道自己是实验体身份,但你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实际上无法产生雄虫信息素,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多年后,逐渐长出雌虫的特征。”
“通过控制信息素试剂,你一直在加强自己对王室和高层贵族的控制力,让王室的尊雄观念逐渐不仅仅流于表面——你想让雄虫获得真正的权力,至少是在王室中。”
亚利克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温德尔隐约辨认出懊恼和屈辱的阴影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直到数年前,你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问题,甚至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向雌虫转变。”温德尔说。
亚利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里的光洁是辨别雄虫最直接的证据,雌虫和亚雌都有着一片墨黑色的虫纹盘踞在后颈,直到最终标记后,颜色会稍稍消退。
可想而知,当几年前他发现自己的后颈莫名出现了一片类似于淤青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管他使用什么样的药膏,那片淤青依旧蔓延着,逐渐显露出虫纹的形状——
回想自己以雄虫身份在王室中强调的权力归属,亚利克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从前因为雄虫身份而带来的优越感付之一炬,巨大的落差让亚利克的胸中涌现出扭曲的欲望,催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如果所有雄虫信息素都掌控在他的手下,谁还会在意他是不是雄虫呢?就像他掌控高层贵族一样,届时整个帝国的雌虫,都会真正臣服于他,受他摆布。
所有他需要的,就只是一个把雄虫聚集在一起的借口,把伪装好的杀手送进每个不知情雄虫家里的机会,以及一个能够远程触发的指令。
尽管亚利克知道这个想法是疯狂的,但从这个想法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自己会这么做。
他没有料到唯一发现他整个计划真相的,竟然是帝国中最游手好闲恶名远扬的雄虫。
亚利克盯着温德尔,发现金发雄虫的气质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巨大转变。
他缓缓地、低声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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