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瑱立马反应了过来,安抚着老太太的情绪,又随口胡诌道:“奶奶您别怕,我是王宁的朋友,我也听说了他的事情,就是过来帮他的。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全跟我说了,所以我也是一知半解的,还得麻烦您给我细说说。”
老太太立马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贺瑱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可奈何她的的确确是老年痴呆严重,说话颠三倒四的让人抓不住重点:“小宁他可怜啊……他那天说同学、是同学吧,欺负他,怎么欺负的来着……还有他爸,他爸也不管他!唉、唉……”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了同学欺负这件事——
之前张棠棠给他验尸的时候,也曾在报告中提过王宁身上有些陈旧伤,像是被人虐待及反复自残所致。
这完全符合校园暴力事件的结果,很多遭受校园暴力的学生,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从而在原有的伤口上反复自残,妄图掩盖自己遭受不公待遇的痕迹。
更何况,王宁学习优异,性格内向,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朋友。他的身高不高,身形瘦弱,与各类校园暴力案件中的受害者画像,更是完美契合。
贺瑱砸了咂嘴,断然觉得这件事和校园暴力指定有点什么关系。
恰好此时陆何把车挪旁边停好了,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就朝着他老大而来,结果没成想刚到跟前,就挨了他老大狠狠的一脚。
还没等他委屈巴巴地开口问,便听见贺瑱啧声中带着点怒意:“我休了个假,你们他妈的就是这么做的社会关系调查的?去学校看了半天,愣是半点端倪没发现?好嘛,全世界一片和平,王宁受了多大的校园暴力愣是一点没发现啊!”
陆何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立马四指并在耳畔,发誓道:“老大,这可真不关我事啊,之前是b组那俩傻……那俩大聪明去做的调查。你说说,要是我去,肯定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算了,这回又派人去了,等等这次结果吧。不对——”贺瑱忽而眉头一紧,“这次我让去的是不是还是b组那俩傻……傻蛋?”
陆何不经思索,点了点头,随即便又挨了贺瑱一下。
贺瑱叹了口气,无奈道:“让那俩傻蛋回去整理资料吧,我一会儿亲自去问问情况。不过现在,还是得先把老太太先安全送回家去,她这样一个人可不行。”
末了,他还是没忍住又补了一句:“下次你还是多给我跑跑现场调查,真的,就那群傻蛋,还不如你呢。”
陆何在一边挠了挠头,好像一时间并不太明白自家老大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趁机把自己也嫌弃了个遍。
贺瑱骂完人,便低头看了一眼一直在重复着跟自己说刚才那几句话的老太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子无奈与悲哀。她恐怕再也不知道自己孙子回不来了,就算求了那么多人帮忙,也无济于事。
他把王宁奶奶从地上搀了起来,扶着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在路上走着。
愈发沉的天色,终被一道霞光划破。红黄相接地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贺瑱的交织在了一起。
她絮絮叨叨的话终是有了截止,她紧紧地握住了贺瑱的手,浑浊的目光仿若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清明。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又说:“小宁啊,你别怪你妈,别恨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如果千错万错,都是奶奶的错,要怪就都怪奶奶。但是、但是……你别离开奶奶,好吗?”
她见贺瑱不回应她,便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问着:“好吗?”
贺瑱抿了抿唇,微微偏过了头,又深吸一口气,带着王宁再也说不出口的承诺:“好,奶奶。”
老太太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像个小孩一样开心得不能自已,转眼不过是又开始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贺瑱听着那些话,即便是耳朵已经长了茧,依旧耐心地句句有回响。
好像每次老太太又多能想起一点什么似的,说起王宁母亲的时候,又多了几句不一样的话:“你妈的命也苦啊……都苦啊!你说说,就那么一次,怎么就那么一次正巧被你看见了啊……”
看见什么?
贺瑱微微皱了下眉头,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可以被忽视的细节。
他连忙和一直在后面听着的陆何交换了个目光,甫要准备开口的时候,就感觉一股子力量把他推了开来。
他下意识地要去制服来人,结果就听见一声尖锐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离我妈远点!妈,我就去买个菜,回头你怎么就不见了?你不知道自己不能瞎跑啊!”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灰色的家居服,手里还提着一袋白菜。
她的面色十分憔悴,眼下乌青遍布。似乎本该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卷发,如今也是打着绺被随意拢在脑后。她身上隐约有股烟味,但却被做菜的油烟味道掩盖。
贺瑱看着那张和王宁三五分像的脸,就算出门太匆忙,忘了记清王宁母亲的脸,顿时也明白了这就是王宁的妈妈黄明珠。
他给陆何使了个眼色,陆何当即从怀里拿出警官证:“警察,来走访一下,请您配合。”
黄明珠霎时间变了脸色,横眉冷对道:“你们警察不好好查小宁的案子,天天来骚扰我们这些死者家属干什么?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滚滚滚,快离我们远点,晦气!”
陆何到底年轻,火气还盛一些。刚要开口解释,贺瑱就给他按了回去。
贺瑱对着黄明珠赔着笑脸,说:“抱歉,打扰了,我们警方也会尽快给您一个答复。王宁是个好孩子,他不能枉死。”
他这样温和的话语,却如同一根细针般,将黄明珠强撑起的暴躁伪装扎了个破。瞬间泄气的她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从贺瑱手中接过老太太,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家。
只是家中冷冷清清,再没有王宁的声音了。
贺瑱没再跟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马路牙子上,使劲儿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
“你说为什么啊?”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地,就连石子将自己的手划破都没有留意,“校园暴力……怎么又是校园暴力!”
陆何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知道自己老大上初中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忍受不了校园暴力而跳楼。没有死,可却落下了终身残疾,一辈子只能靠轮椅过活。
贺瑱的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中,声音闷闷地问:“有烟吗?”
“没……”陆何小声地说着,“老大你知道,我也不抽的,而且你不是戒了吗?”
“对,我戒了啊。”贺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开塞进嘴里,“行,走了陆何。”
草莓味漫延在他的唇齿之间,冲淡了刚才郁结于心底的暴躁情绪。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屁股上沾的灰。见陆何仍然呆愣在原地,又上去给了他一下,弹在他脑门上,说:“快点,不然一会儿他们高中都得放学了。”
陆何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跟了上去,准备去开车:“老大别着急,一中那边晚自习得上到九点多呢,跑不了!”
贺瑱啧声之后,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觉得那些个搞校园暴力的小畜生,能安安稳稳地待到晚自习结束?注意细节,知道了吗?”
陆何应得飞快,车开得也不慢。
只是正好赶上晚高峰,就连导航上都堵得紫红。
陆何探头看了一眼应急车道,问:“老大,要不要把警灯挂出来?”
贺瑱抬眼瞄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说:“算了,下个出口出环路吧,先回支队看看宋知意的二次尸检做的怎么样。”
车子拐了几个路口就回了支队大门。
夕阳被月色替代,朦胧的路灯给灰扑扑的小楼添了一抹亮色。
支队里的人稀稀拉拉走得不剩多少,解剖室的灯却是一直安静地亮着。
张棠棠站在门口,手中拿着新消毒的工具,似乎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
陆何咋咋呼呼地上前去,拍了一下张棠棠的肩膀,顿时吓得她一撒手,工具哐当几声撒了一地。
张棠棠惊呼了一声,继而又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地从指缝间透出一句:“小点声!”
陆何立马连呼吸都变得轻了很多,一边帮着张棠棠收拾地上的工具,一边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贺瑱。
贺瑱扬了扬下巴,不卑不亢、不缓不慢地问道:“怎么了?”
张棠棠朝门里努努嘴,有些委屈地说:“人家怕我碍手碍脚,不让我进去呗。我想着工具得做无菌处理换一套,都不知道该不该去送。老大,你说呢?”
贺瑱没言语,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隐约印在无菌隔离帘上的身影。修长挺拔,过肩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装进了手术帽中,白手套和口罩竟是被他带出了一股子禁欲的味道来。
他不由得啧了一声,随即推开了外面的房门,开口说:“宋法医不是说今天之前给我个二次尸检的结果吗?可是看起来,你是给不了我结果了。”
“出去。”冷冷的话语划过他的耳畔,激得他没由得打了个哆嗦。
“什么?”贺瑱一怔,眉头紧紧锁成了个川字。
宋知意这话是对他说的?
这是该对他、能对他说的话吗?!他好歹也是沣潭市刑侦支队的队长,就算是宋知意这个法医科主任的身份和他同级,可到底他还是这整个支队名义上的头。
他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只是他还未曾发怒开口,就看见宋知意转过了身来,撂下了手中沾满血污的手术刀,掩藏在金丝框眼镜下的眼神冷漠如一把利刃。
宋知意就这般持续地盯了他三秒,继而又一字一顿地说:“我说,现在,请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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