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受伤

    贺瑱的反应其实很快,所以在他看来小刀划破的不过是他脖颈处的些许皮肤。

    点点血迹洇出,他却丝毫不觉得有半分疼痛,任凭鲜血滴落,反而目光凌厉而坚定地转投向杨宝胜。

    他猛地转身过去,在杨宝胜探身往前想要再刺伤自己的时候,躬身袭击了其最薄弱的腹部。

    一个肘击,狠狠地锤在了他胸口与腹腔正中,听得杨宝胜闷哼一声,他又迅速起身,打在杨宝胜的臂弯之上。

    叮当一声,杨宝胜手中的小刀落地,他继而又发力,将杨宝胜的整个臂弯扭在了身后。顺势他就着力量将杨宝胜按在了地上,单膝跪在了其脊背之上,狠狠地抑制住了杨宝胜想要继续挣扎的动作。

    “老实点!——”贺瑱怒呵出声,膝盖不禁又往前顶了几分。

    杨宝胜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贺瑱只当充耳不闻,直到他絮絮叨叨地嘶吼着说:“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小昀就要死了!”

    贺瑱嗤笑一声,另一只手臂自喉咙前圈起杨宝胜的脖颈,膝盖上的力量却丝毫不减。

    他强迫着杨宝胜抬头,看向被厚重被子掩盖住的青白腐烂的孩童尸体:“你看清楚,杨昀已经死了,你儿子已经死了!被你的愚昧无知害死了!”

    “你放屁!小昀、小昀没死,小昀还在等着我给他熬药呢!咳咳——”杨宝胜仍是不清醒,被嘞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仍是嘴硬,“你……你也是药引,等我取了你的血就够了,那样就都齐全了,能给小昀熬药了!等小昀……等他喝了之后,他的病就会全好了的!”

    贺瑱只觉得他可悲又好笑:“杀我?取我的血?好啊,你倒是说说我在五行里面属什么?”

    “你知道五行!”杨宝胜似乎第一次得到肯定,他甚至于在此时此刻被人强压在地,还能释放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亢奋来,“你知道我的药是怎么做的,那你……那你不用死了,你就把血给我就好了啊。你看你的阳气那么足,定然、定然是属火的啊。”

    贺瑱都被他无语坏了,他阳气足是因为他常年锻炼,跟他属火有什么关系?再者说了,他这几天熬夜破不了案、抓不到人,让他已经怨气比鬼都大了,还论什么阳气。

    他无奈地摇摇头,嗓子处似乎有点疼。但他在此时此刻又无法分心出来关注自己的伤口如何了。总之没那般吓人的难受疼痛,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他看着杨宝胜那副记恨仇视他的表情,忽而想起杨宝胜说就差他一个人的血了,连忙又问:“那你把老王弄哪去了?就那个卖鱼的老王,快点说!”

    他生怕再晚些,没再这船舱里瞧见老王的尸体,已经是被割喉弃尸到了别处。

    “什么老王?”杨宝胜有些不明所以。

    贺瑱膝盖上又使了些劲儿,他是当真想要打死面前这个人出口恶气,为所有在这个案子里死去的可怜人报仇。可他还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生生将这个冲动憋了回去。

    “那你说,我是最后一个你要找的人?那你五行还差一个水,你用谁的?”

    杨宝胜嗯了一声,呵呵地笑了起来:“当然是我自己。我一个渔民,我就是靠水而生的。我又是他亲生父亲,药效一定是最好的,所以最后这一味药引不是我又能是谁呢?”

    那老王呢?老王也失踪,又去了哪里?

    贺瑱身上没带着手铐,他觉得脖颈处的伤口虽是不深,可未经处理仍在滴答着鲜血。他眼前似乎有些模糊发黑,可仍是强咬着唇尖逼迫着自己维持清醒。

    他还想多问杨宝胜几句,多了解更多有关于这个案子的其他信息,至少能找到失踪的老王。

    可是……他似乎有些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正思索着要这么禁锢着杨宝胜多久,而自己又还能撑多长时间的时候,就听见有不少人下到蓝花渔船上的声音。听脚步是……

    “老大!”陆何端着枪,赶在第一个踹门进入了房间之中,打眼就看见了贺瑱和被贺瑱控制住杨宝胜。

    他立马上前去,接替了贺瑱的工作,把杨宝胜自背后拷住,按在了一边。

    似乎是瞧见他的支援来了,贺瑱强打起的精神在这一刻萎靡了下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乎跌入了一个温暖又强大的怀抱,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那白花花刺眼的天花板,闻着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他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杨宝胜肯定也被抓回去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否已经错过了对杨宝胜的审讯。他心里还存着许多问题,还没问杨宝胜呢。

    他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处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伤口处——

    那里缠着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纱布,将伤口紧密严实地裹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伤得没这么重啊,毕竟他在杨宝胜出手的一瞬间就躲开了,怎么想也就只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啊。

    他瘪瘪嘴,捂着脖子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不多时,便见得医生护士来了几个。他连比带划地想问自己的病情,可医生似乎没理解他的问题,只做了些检查说恢复的不错,就让他继续好好休息了。

    医生走后,他才朝着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医生身后的人摊了摊手。

    他从一开始就瞧见宋知意脸色阴沉地跟在人家身后了,就也猜到总会有个人为他答疑解惑。

    他可怜兮兮地对着宋知意眨了眨眼睛,讨好似的妄图哄着莫名生气的宋知意。

    他哪里知道宋知意为什么阴恻恻的这么吓人?平常出任务,受个小伤不也是正常的事情嘛。

    贺瑱坐在床上,探身拽了拽离他有三步远的宋知意,扯着他在自己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阿巴阿巴地张了半天嘴,努力地想问他自己到底为什么说不了话了。

    “你被杨宝胜割喉的时候,刀子正好偏着扎到声带上去了。本就受了点伤,你又扯着嗓子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就撕裂了。”宋知意正襟危坐着,并不愿意扭头看他。

    只是叹了口气,又说:“好在不算是什么严重的大问题,修养个两周就应该能好。你说你逞什么强,你……”

    宋知意的心是乱的。

    天知道当时他跟在陆何身后进门,看见全身失血、脸色苍白的贺瑱摇摇欲坠的模样,有多害怕!

    他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就再这么永永远远地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停止了跳动,恨不得是自己替代贺瑱倒在那里。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任何事情,也顾不得什么危险警告,只拼命地冲上前去,紧紧地环抱住了贺瑱,捂住了他仍在渗血的伤口。

    就像是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一切,不能再放手。

    任凭其他人如何劝阻,想要拉开他将贺瑱送上救护车,他依旧不为所动,只自顾自地环抱着贺瑱一步步地送他到了车上。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那一刀并没有伤到任何的大血管和气管,只是偏颇到了声带上罢了。

    那时候,宋知意在想着,就算是贺瑱一辈子不再能说话也好,也无所谓。他愿意更想要做贺瑱的声音,即便他从不曾愿意与旁人有过多的交涉过。

    他垂着头,眼角似是有些红意,却感觉自己身上被扯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宋知意偏过头,就看见贺瑱不知道从哪里把他的手机翻出来了,正理直气壮地等着自己给他解锁。

    宋知意无奈,随手输入了几个似乎是日期的数字后,就打开了锁屏。

    贺瑱无声地咧了咧嘴,打开备忘录敲下几个字:我也不知道我手机去哪了,只能用你的了。所以宋大法医是在担心我吗?

    宋知意没点头,更没别的动作,只是仍有贺瑱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拿给自己看。

    贺瑱看他没反应,噘了噘嘴,又拿回来继续打字:我一向运气好,命大着呢,死不了的你放心吧!

    打完,他似乎觉得不够可爱,不能挽回自己在宋知意这里的形象,让宋知意肯继续留在他们队里,干脆又在后面加了个:嘿嘿(*^▽^*)。

    怪可爱的呢。

    贺瑱自己也这么觉得,宋知意应该也能看得出来自己为了留下他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吧。这么大的诚意,他就不信宋知意还非得走!

    宋知意终是应了他的话,又说:“还好你没事,不然……”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然什么?

    不然自己没有后悔的机会,还是不然自己恨不得和他一起离开?

    可话到嘴边,只能变成:“不然陆何他们要多担心。”

    贺瑱耸耸肩,不信他的,又在备忘录上打字:你不担心我?

    他可自信了。

    再说了,就看宋知意那副生人勿进圈着自己的模样,怎么可能不担心他?

    宋知意顿了又顿,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贺瑱立马喜笑颜开:其实我也没逞强,毕竟当时时间紧任务重,我也要求增援了,但只是没我到的快而已。我本来就想去探查一下的,也没料到会有杨宝胜背后偷袭这一遭。说真的,我当时躲了,也没想到真这么严重的。我发誓,真的!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知意的脸色,见他不再那么难看后,又放心地继续敲字:再说了,要不是你被堵在育翔小学门口出不来,我怎么会单打独斗呢。要我说,就怪你,你得赔我!

    宋知意看了他许久,看得他有些发毛,甚至想要自己是不是应该撤回自己刚打的字,就听见宋知意又是轻声回应了一句:“好。”

    贺瑱立马借驴下坡、得寸进尺:那你留下来吧,我们支队真的挺好的。

    宋知意仍是那句:“好。”

    贺瑱眼睛立马亮得像有星子落入其中,转身就抓住了宋知意的胳膊。他妄图阿巴出两句话来,表达对宋知意同意了的这件事的欢喜雀跃,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他现在的不方便了,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

    宋知意瞧着他又摸自己脖颈处纱布的模样,似是有些忍俊不禁。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又说:“你好好休息吧。”

    贺瑱立马头摇得像拨浪鼓,急慌慌地打字:我没什么事了,不用住院,我现在能出院吗?杨宝胜那边我还没跟着审讯,陆何不一定行。

    宋知意根本不看他渴求的目光,直截了当地摇头:“不行。”

    贺瑱沉默:……可我真没事啊,你看我活蹦乱跳的,我嗓子眼都不疼。你也知道的,杨宝胜害死了我最敬重的老师,我没法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抽身,袖手旁观的。

    宋知意自他指间抽出了自己的手机,又指了指他的纱布处:“渗血了。”

    趁着贺瑱有些迷茫,去看床头刻意摆放的镜子时,转身出了门。

    见得自己的纱布仍是一片雪白,没有半点渗血的迹象,立马明白宋知意也是故意骗他的。

    他忍不住笑意,原来宋大法医这张清冷漂亮的美人脸下,似乎也有不同呢。

    隔着病房那小之又小的窗户,他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手机,似乎在上面敲打了几个字,随即贺瑱床头柜的抽屉里面便叮当响了起来。

    是贺瑱熟悉的微信提示音——

    “杨宝胜的案件闹得颇大,方局长已经决定先押后,将所有的证据链都闭环之后,再行提审,你安心养病。”

    贺瑱将那几行字看了两遍,不再挣扎着非要下床出院了。

    他也实在是太累了,又失血不少、用脑过度,在医院里面安生地放几天假,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翻身上床,顺手把被子给自己拉好,没再注意是否有个人自窗外看了他许久许久。

    贺瑱这一觉可能因为有些药物的原因,睡得很久,醒来天昏地暗的也不知道是几点。

    他揉了揉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来,使劲儿睁了睁眼睛看到上面时间后,忍不住感慨托关系进来的医院单人病房就是不错,窗帘的遮光性都比一般的强太多。

    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忘记了自己脖颈处的伤痕,又不小心扯着皮微微有点疼。

    手机上提示着他有不少未读的消息要回,他一一点开看了——

    陆何:老大,老王找到了,他被人误会嫖/娼被关起来了,他晚上跟媳妇儿吵了个架,出去街边酒店开房,喝多了跟人说不清楚,就被隔壁扫黄支队带回去先醒酒了。这给我吓得,我以为他也被杀了呢。

    贺瑱啧了一声,双手如飞打字回复:他活该!不疼老婆的人,就该给他抓起来关两天。

    张棠棠:老大,你身体好点了吗?可给我吓死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正在和宋老师学习呢,杨昀的尸检我们也正在做,不出意外的话等病理结果出来,就能确定他是不是被感冒拖出来的肺炎害死的了。

    贺瑱:没事儿,你老大命硬着呢,指定一时半刻死不了。你好好和宋知意一起解剖,多跟他学习学习。他应该不会再走了,以后该叫师父叫师父,他真的很厉害。记得有结果反馈了,给我发消息。

    方局长的慰问信息也跟他的肚子一样油腻地传了过来:小贺啊,下次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咱刑侦支队你是天,天塌了你让你这些个手下怎么办呢?

    贺瑱撇撇嘴,根本不想回。但是被社会毒打的这么多年,让他下意识地就敲下了几行字:多谢局长关怀,我已经好多了。局长说得对,我应该以身作则注意自身安全,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局长您也多注意身体健康,祝好!

    就连并不算熟识的陈晓礼都来问候了一句:贺队,听说您受伤了,一定要注意身体。沣潭市有您这样为百姓不留余力的警察,是我们的荣幸。

    贺瑱被恭维的还算舒坦,也顺势夸赞了回去:陈记者也是正直,笔下故事同样的死者还原了真相。下次若是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只是这么多人的关怀问候,却没有一个是来自于宋知意的。

    贺瑱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

    结果没出十分钟,微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贺瑱立马伸手拿了出来,有些兴冲冲地点开了界面。

    哦,不是宋知意,是陈晓礼。

    也不怪没人回他,这会儿天刚亮,不过早上六点。除了陈晓礼,谁又会起这么早呢?

    他有些不开心,可还是沉静下来点开了陈晓礼的信息。

    陈晓礼:贺队,您是对割喉案的凶手实施私刑了吗?怎么我这边得到些消息,说有人亲眼见得他被捕之后,就被送上了救护车去医院抢救?

    贺瑱皱皱眉,他当时直接因为昏迷过去了,实在不知道陆何将杨宝胜拷上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但他当时的的确确是扼制过杨宝胜的脖颈,迫使他强硬面对已经死去几日的杨昀尸体。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

    如今陈晓礼肯将这个还没被爆出来的小道消息告知自己,应该不会是在背后刻意算计。况且,上一篇对王宁案的报道,陈晓礼也写得字字感人肺腑又不脱离真相。

    他觉得陈晓礼是可信之人。

    他删删改改几回,还是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脚地编辑发给了陈晓礼。

    陈晓礼那边半天没有回复,对话框却一直停留在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贺瑱只一瞬间有些后悔告诉了陈晓礼这一切的细节,可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懊恼信错人。

    过了约莫十分钟,陈晓礼终于回复了几行字:这个消息应该是封不住了,没准一大清早就会爆出来。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晓为什么凶手是救护车拉走的,但是那些媒体大概率会把这件事和所谓的“警察打人”扯上关系。我想了想,如果贺队信得过我,我愿意将您亦是被凶手割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就看贺队的意愿了。

    贺瑱沉默了。

    他虽然不是个低调行事之人,但也从不愿意将这些苦痛展示给世人看。

    他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他既然选择了刑警作为他的终身职业,他也应该从一开始就能面对自己所受的一切伤害。

    这样显得他就是在哗众取宠,用自己的伤疤说事,来向民众博取同情心。而并非他一直追求的,用事实证据来表明一切。

    可陈晓礼也是为他以及整个支队着想,不想让他们蒙受不明之冤罢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回复陈晓礼:让我再想想吧。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没有饭,他就是再想动脑子,也没有可以供到大脑的余量了。

    贺瑱揉了揉肚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饭。

    他甫要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却听见病房房门咯吱一声被人轻轻推了开来。

    多年的经验与教训,让他第一时间在最近的位置选择了一个趁手的武器,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可蹑手蹑脚进来之人,却是宋知意。

    贺瑱顿时松了一口气,把下意识攥在手里的台灯又放回了原处。

    怪不得宋知意不给他发消息问候呢,这不人都直接来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股暗爽之情,立马涌了上来。

    宋知意也看清了他正坐在床上玩手机,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手机微弱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一咧嘴笑起来,倒有几分恐怖在的。

    他自己发现不了,仍是露出个又白又齐整的牙来。

    宋知意随手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拉开了窗帘,让刚好的阳光洒在贺瑱的床上身上。

    贺瑱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略显刺目的阳光,转过头就看见宋知意带的袋子里好像是保温桶。

    “你已经有一天多没吃饭了,虽然有葡萄糖补充着,但也容易伤胃。”宋知意从保温袋里拿出个保温桶来,掀开盖子正有米的清香扑面而来,“你嗓子现在不好,不过好在没伤到后面的食道,吃段时间流食吧。”

    贺瑱本来期待万分的脸,在看见保温桶里的白粥时,顿时垮了下来。

    宋知意拿了个勺子,挖了一勺还散着热气的粥出来,轻轻吹了下,递到贺瑱嘴巴前。

    见他犹豫,手腕微微抬了抬,轻声而又温柔地说:“啊——”

    贺瑱虽然不想喝粥,但他看着宋知意这幅哄孩子的模样,还是忍不住乖顺地张开了嘴……

    顿时温热浓稠的白色液体,就沿着他的食道滑了下去。刚刚好的温度,合着刚刚好的调味,叫他立马眼前一亮。

    那其实并不只是白粥,微微带着点咸味和肉香,充斥着他的整个口腔,叫醒了他的味蕾。

    “你现在不太受得了太多的食物,我就用鸡丝、香葱调了味,又过滤了一下就剩下熬得粘稠的大米。温度可以吧?”宋知意不过轻飘飘地一句话,贺瑱却品出了他为了这碗粥花费了很久的时间。

    他连忙又喝了几口,朝着宋知意竖起了大拇指。

    也就是竖完,他才想起来,他伤得是喉咙,可从不是手。他让人家宋知意喂着吃……不太好吧?

    贺瑱陡然有点尴尬,他制止了宋知意继续喂他的动作,想要顺手将保温桶接过来自己吃。

    可那保温桶就像是被牢牢钉在宋知意手掌心中一般,他这么一个大老爷们,那么大的力气,竟然抢不过来。

    眼见着粥在其中晃悠了几下,险些要泼出来撒自己和宋知意一身,他还是松了劲儿,不再和宋知意争抢。

    宋知意愿意喂就喂吧,他自己还乐得个清闲呢。

    随后,他就干脆不看了,宋知意喂到他面前一口,他便就着宋知意的手吃上一口,顺便继续玩玩手机。

    不多时,那一整桶的粥已经吃得见了底。

    贺瑱轻轻地打了个饱嗝,但也知道这东西并不禁饿,恐怕没两个小时他的肚子又会咕咕叫了起来。

    宋知意转身收拾着,贺瑱就仰躺在病床上揉了揉肚子。看着宋知意披散着及肩发丝的背影,不由得在心底感叹宋知意的贤惠。

    他又扣了半天,在手机上删删改改,后来干脆直接把自己和陈晓礼的对话框调了出来,等宋知意回过头的时候递了过去。

    宋知意瞥了一眼,就说:“杨宝胜本来就有肾病,常年不去医院拖得更是严重了。当时犯病,送去医院控制住了。不过现在他看着也是外强中干,以后不做透析也活不长了。”

    贺瑱张了张嘴,有些诧异地鼓成一个圆。

    只是也不知道杨宝胜能不能活过他的肾病了。等判决下来,就凭借他杀了这么多人,大概结局也是死刑的。

    但贺瑱仍觉得这一家子人都也可怜,各个生病,可却害怕医院,最终平白葬送了五条性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贺瑱没再给陈晓礼回复杨宝胜病的事情,只是对他说了声多谢,说明不用再帮着自己了。

    陈晓礼没多言,只说了些让他如果再有什么需要,就及时联系的客套话罢了。

    剩下的就交给公关部门吧,方局长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看着那些媒体大肆传播对公安系统不利的传言的。

    贺瑱垂着头,有些沉默。他只要一想到文老师的事情,就觉得心中窝着一股子酸涩与难受。

    宋知意并不多言去安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用陪伴来彰示一切。

    贺瑱一向自我调节能力强,过上些时间他就能缓和过来了。

    他忽而想起张棠棠说杨昀尸检的事儿,又连忙打字:对了,杨昀那孩子是死于肺炎的吧。

    宋知意点了点头:“也可怜,本身不算多么严重的病,是被他父亲拖死的。”

    贺瑱一双牙咬得咯吱作响,他真的恨毒了杨宝胜这个人。

    想想那天文老师去船上看望杨昀,想着杨昀的病理应快好了。如果没好,他也愿意出钱带杨昀去医院好好看病的。

    可是呢……文老师去的时候,就如同他一般,只看见了杨昀那小小的又冰冷的尸体。文老师那么珍视的孩子,就在他眼前丧了命,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呢?

    那时候,恐怕文老师伤心落泪,根本注意不到身后的杨宝胜,亦是可能他根本不曾想过杨昀的父亲会对自己下手。

    他根本没有反抗,就被夺去了性命。

    贺瑱深深地记着他看清了文老师倒下的那片血迹位置,他在脑海中模拟过了无数次。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文老师直到死去,都一直望着的是杨昀的方向。

    他到死最放不下的,永远是他的学生。

    贺瑱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的纱布,又打字:对了,他割我用的刀和别人的似乎不一样,证据都集齐了吗?

    宋知意知道他即便受伤严重,也一直担心着案情的事情,倒不如让他去看看的心安,便说:“等你上午换过药,下午我带你回去看看。”

    贺瑱顿时乐开了花,即便他发不出声音,也能呵呵呵地笑着,只是听起来声音着实有点诡异。

    他删删改改好几回,想写“你真是个好人”,又觉得好像侮辱了宋知意去。最终落下了三个字——

    好兄弟!

    宋知意看了看那三个字,又看了眼贺瑱,无奈地叹了口气。

    贺瑱立马又打字:你别叹气啊,我不给你惹事。放心吧,出事了算我的。老叹气,可让你这张漂亮的脸不好看咯!

    他决定以后不再以貌取人了,但是……也有可能宋知意只是那个唯一,唯一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人。

    如果宋知意不是个男的就好了……

    贺瑱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但看向宋知意那比他这183还高上些许的个子,和自己都挣脱不开的力气,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想什么呢?宋知意还是个男人好!

    上午医生来换了药,拆纱布的时候贺瑱忍不住去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他以为并不严重的伤口上,如蜈蚣般爬了七八针。缝完针的伤口皮肉仍是有些外翻着,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来,横在他的脖子右侧。

    他本来觉得不疼的,看完那个地方他就别过了头去,拉下嘴角看向宋知意。

    “回去我去找些祛疤的药,可能会有些浅印留下。”宋知意似是读懂了他眼底的祈求,从善如流地应道。

    眼见着贺瑱的脸色好些,他又微微压下了嗓音:“可这疤也该留着,让你长些记性。”

    贺瑱无能狂怒,又不是他想的,他不也是受害者吗?还老挤兑他干什么?

    他斜了宋知意一眼,扭过头不理人了。

    宋知意也没刻意去关怀他的情绪,等中午又吃了些流食过后,他自己便贴上来眼巴巴地等着宋知意带他回支队了。

    贺瑱的小橙车被宋知意停回了凌御西府的地下车库后就再也没动,今天开的是他自己的三叉戟。

    贺瑱瞧见一次宋知意的车,就会震惊一次。他绕着车身走了一圈,咂咂嘴想要啧一声,却有些发不出来。

    上了车,他就给自己栓好安全带,一路上心里不停琢磨着就到了支队门口。

    他下车见得贺瑱把车停好,瞄了一眼这辆高贵的车的车牌号。

    随即他就有些疑惑地打出了自己的问题:你的车牌为什么是沣潭市的?你不应该是借调过来的,用外地的牌照吗?

    宋知意状似随意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而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我本来就是沣潭市人。”

    贺瑱懵了一下,可总觉得这句话延伸的含义,似乎有哪点不对。

    他稍作思考,就急忙追了上去,噼里啪啦的字打得冒火:所以本来我不留你,你也会留在沣潭?如果你留在沣潭,就一定会留在我们支队当法医?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耍了,合着宋知意这借调的一手,本来就是准备留下的啊!

    宋知意看他顿时呆滞住的表情,忽而就笑了起来。正午的阳光是那般柔和地打在他的眉眼之上,从前清贵的美人如今似乎也坠入了凡尘之中。

    “那也得让贺队长心甘情愿地留下我啊。”他的声音沉沉,萦绕在贺瑱的耳畔,叫贺瑱有一瞬的失神,抬眸怔怔地看着宋知意发呆。

    贺瑱的耳尖似乎有些烫,只是他全然将这理由赋给了燥热的天气。

    他用手扇了扇脸颊的热度,又想着说些什么来掩饰,可忘了自己发不出声,总是有些窘迫在的。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先宋知意一步踏入了自己最熟悉的地盘。

    张棠棠正在继续对杨昀做详细的解剖报告,小姑娘的眼里有了光亮,正一丝不苟地完成宋知意布置给她的任务,等候她口中的宋老师回来夸赞她。

    陆何没了贺瑱这个主心骨,似乎也已经游刃有余。他按部就班地安排着鉴证科的证物保管罗列和现场的痕迹检查,时不时地还能抽出空来,去亲自悄悄仍在看守所里的杨宝胜,确保他没有再发病。

    其他人也没有出错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为这个割喉案贡献着自己的火光。

    贺瑱长舒了一口气,悬起的心终于搁回了肚子里面。

    宋知意却是问他:“你不怕以后支队有你没有你,都能好好地运作下去?你不怕他们不再需要你?”

    贺瑱抿抿唇,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倒也还好,毕竟如果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那我们的任务难度就会减半。即便是没有我,他们也可以迅速地解决完案子,这是好事。

    可是他心底也如同宋知意所言,会有一些失落吧。

    贺瑱揉了揉鼻尖,就听见张棠棠轻轻尖叫了一声。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贺瑱立马想要进入解剖室,便见得张棠棠摘了全套装备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老大,你怎么就回来了!”张棠棠满脸担心,“你不再医院养病你回来干什么啊!”

    她这一嗓子,把许多人的目光都招呼了过来。

    贺瑱刚忙对她比嘘,掏出手机打字:快小声点,我偷偷跑出来的,不然被发现了我也得挨骂的!

    张棠棠连忙噤声,比着嘴巴像是拉上了拉链一般,又小心翼翼地说:“老大,那你没事儿了吧?”

    贺瑱摇摇头。

    “那就行!”张棠棠眼泪收了回去,“当时陆何跟我形容的,吓死我了。不过老大,你还得哑巴几天啊?没有你说话骂人,我都不习惯了呢。”

    贺瑱白她,好好的小姑娘和陆何学的一套一套的,说话可真不好听。

    宋知意见得如此,在贺瑱背后轻咳了一声:“尸检做完了?报告出了?”

    张棠棠的脸顿时垮了下去:“还没有……”

    宋知意仍是那副对着外人冷淡的模样,声音中亦是不带一丝自我感情:“我看你在开腹腔,在这个阶段离开你的解剖台,属于大忌。”

    张棠棠委屈地缩了一下脖子,又想起来早上贺瑱给她发的信息,尝试地柔声唤了一句:“师、师父……我记得了,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谁让你这么叫我的?”宋知意的声音仍是波澜不惊,说的话却是叫人心慌。

    张棠棠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贺瑱,宋知意也自然而然瞧见了她这个小动作。

    宋知意余光瞥了一眼贺瑱,见得贺瑱仍是那副坚定的模样,哦了一声,又说:“既然你叫我师父,那我得对你更严格了。现在去换好衣服,不要再出来了。”

    张棠棠长松了口气,贺瑱脸上的紧绷也缓解了下来。

    “谢谢师父!”张棠棠对着宋知意鞠了一躬,一路小跑地回了无菌室,换好自己的白大褂和帽子,确认穿戴妥当后,继续对杨昀做起了尸检。

    宋知意在小窗上看了她的动作许久,才说:“贺队长在人际交往上,的确有一手,下次不如也教教我。”

    这话说得真诚,可听得却有些揶揄。

    贺瑱瘪瘪嘴:那下次宋大法医也教教我,怎么能不动声色地就给下套,引人上钩帮自己做事吧。

    宋知意不恼,更不动声色:“好。”

    钝感力是阴阳怪气最大的敌人,可宋知意却一定是故意的。

    这样倒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贺瑱只觉得宋知意真的是高招,不禁啧了一声。

    只这一声,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声带似乎可以正常振动了。

    他尝试着啊了一声,的的确确有点声音发出。

    他脸上是雀跃欣喜,又尝试着开了口:“喂——”

    如婴儿牙牙学语般,贺瑱轻声唤道:“宋知意……宋知意。”

    第27章 原委

    “宋知意!”

    贺瑱的声音依旧喑哑,不好听得就像是磨锯子一般。又喊不出来,那囫囵的声音就仿佛重新被咽回了他嗓子眼里似的。

    又小又弱又难听。

    可宋知意却听见了。

    宋知意急忙转头,声音中带了些许急迫:“别用你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好,不要说话。”

    贺瑱噗嗤一下笑了出声,他还从来没见过宋知意那副日常冷漠的面容,做出这么急躁的表情呢。

    不过既然宋知意不让他说话,他就不说了。只是又打字:好,我还以为你一向没什么情绪呢,结果现在还不是关心我,谢谢你哦!(*?▽?*)

    熟能生巧,这颜文字在贺瑱的手里被使用得愈发流畅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工作的张棠棠,又打字:走吧,我们回医院吧。

    “不去看陆何了?”

    贺瑱摇摇头,没什么需要他看的了。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好好住院、换药,养好他的声带。快些好了,也可以亲自去审问杨宝胜了。

    回医院的路上又是无言,贺瑱说不了话,宋知意也不爱说话。

    直到到了住院部的门口,贺瑱才比划了个“谢谢你”给宋知意看。

    他不记得自己那个手语是不是对的,但他觉得宋知意懂了。

    宋知意没送他上楼,只是说:“报告我已经亲自递给方局长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批复我留在支队的申请。沣潭刑侦支队……是我争取来的。”

    贺瑱兀自抱了一下宋知意,就如同那日宋知意安慰他时的模样。

    他好像没听明白这句话,似乎又了解了。、

    贺瑱在医院住了四天,就因为伤口愈合得太过良好,声带也恢复得很不错,被特批出了院。

    陆何和张棠棠吵着要给他庆祝,但被贺瑱制止住了。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时间,他也不想着这些孩子这么累。

    只是没曾想到,见到的却是宋知意在他家门口点燃了一个火盆,手中还端着一盆用柚子叶煮的水。

    贺瑱嘶哑着嗓子笑问:“宋大法医这是做什么?”

    宋知意不苟言笑:“为你去去晦气。”

    贺瑱一边抬脚跨过了火盆,一边洗着手又调侃:“原来你是真的这么迷信,我还真信了你之前说做法医都要懂一些风水之类的话术呢。”

    “既然这个案子由封建迷信开始,不如也由此结束。”宋知意用水盆浇灭了火盆,等着贺瑱打开房门。

    贺瑱掏出钥匙,让宋知意堂而皇之地进了他家门。

    和宋知意家的精致干净的法式装修不同,他家主打一个随意。中式的沙发配上田园风的柜子,一边放着的还是他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树根板凳。

    家里虽是凌乱,却十分干净。除了小王八的水因为这几天住院没人换,拉得脏兮兮又绿油油的。

    “羔子啊,你可真行!”贺瑱一把就将蹬着腿反抗的小王八捞了出来,嫌弃地换了水来。

    他拉开冰箱,想找些饮料零食的给宋知意,却又瞧见自己上次的剩菜还没吃完。

    他立马又把冰箱关上了,关得死死的。

    “你应该喜欢吃些营养的,不然还是喝点白水吧。”幸好他买的瓶装矿泉水还没有喝完,随手便递了一瓶给宋知意。

    宋知意并无反感,却是拧开又还给了贺瑱。

    贺瑱有些懵,但下意识已然又递给了宋知意一瓶,这回宋知意拧开自己浅浅地喝了一口。

    “晚上我做饭吧。”宋知意开口,语气却不容置喙。

    贺瑱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他可是在医院里吃熟了宋知意做的饭,还怕日后不好吃上呢。

    见得他点头,宋知意便撂下矿泉水,看了看房间正中摆放的挂钟,指针刚过四:“六点半下楼。”

    贺瑱比了个OK,待宋知意离开他就在房间内转了起来。把那些不要的垃圾全都一股脑地扔了出去,又彻头彻尾地收拾了房间才停下。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那里还没拆线,仍然裹着纱布。只是伤口已经基本上愈合好了,动着也没什么疼痛感了。

    他用保鲜膜把自己缠了好几圈,眼见着应该不会再进水,终于能洗个热水澡了。

    在医院这几天他只能洗洗脸、擦擦身,大热天的自己都已经能闻见自己身上的馊味了。

    酣畅淋漓地清洗过后,他又忽然想起自己吃了宋知意这么多顿饭,还只除了那两只龙虾,不曾回过什么。

    翻箱倒柜的,他从角落深处找到瓶南非产的白葡萄酒,拍了拍上面积的灰,顺手拿了块抹布擦了擦。

    从前别人送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也就喝点啤的白的,喝不上这么优雅高端的,但趁着宋知意却是得宜。

    整理好了一切,他就在六点半准时按响了宋知意家的门铃。

    等了约莫有二十秒,便见得宋知意来为他开了门。

    系在腰间的灰色围裙,为宋知意添上了几分烟火气息。可围裙之下的挽起袖口、解到第三颗扣子的白衬衣仍是写尽了疏离。

    贺瑱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蓝色的叮当猫家居服,心里暗骂了一句宋知意真装啊!

    但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只将白葡萄酒递了出去:“算我这几天的伙食费,我山猪吃不来细糠,就留着你喝吧。”

    宋知意也不曾拒绝,看了一眼瓶身轻轻念着:“Semillon,确实不错,我笑纳了。”

    贺瑱被他这两句弄得打了个哆嗦,又在心底骂了宋知意一句装。

    摆放着烛台的餐桌上,放置着五个菜,大多都还是好嚼的。

    贺瑱接连吃了好几天的流食,如今看到正经菜也是食指大动。更何况这些菜色香味俱全,无一不在勾引着他腹中馋虫。

    见得宋知意没有意义,他便就着刻意蒸软些的饭迅速吃了起来。

    他的目光移动,却是瞧见了桌子上的那两只龙虾。

    他咬着筷子尖有些迟疑,还是问了出来:“你……我给你的,你一直没吃?”

    宋知意嗯了一声:“没舍得。”

    “啊?”贺瑱有些懵,抬眼怔怔地看着宋知意,不明就里。

    宋知意却是勾唇浅笑,又说:“逗你的,我找老王送了两只来。你给我的,早就吃了。”

    说罢,他又试图往贺瑱的碗碟中夹上一块自己已经剥好的龙虾钳子肉。

    可贺瑱却尴尬地制止了他的动作:“那个……我海鲜过敏,吃不了。”

    宋知意的动作一滞,面容上仿佛也多带了几分歉意,将那肉又放回了自己的碟子中,郑重其事地说:“好,我记住了。”

    贺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宋知意这是究竟记住了什么,但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间,久久不能释怀。

    不多时,他便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仰在了椅子上:“我终于吃上一顿饱饭了,之前估计都给我饿瘦了。”

    宋知意起身收拾了碗筷,他便凑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着自己嘶哑的声音和宋知意聊着天。

    “少用些嗓子。”宋知意仍是优雅地清洗着那油污的碗筷,嘱咐着。

    贺瑱哦了一声,也没当回事,又问:“这房子也是你自己的,不是租来的吧。”

    宋知意:“嗯。”

    接着又是沉默无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冷淡,又不明就里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家居服……很可爱。”

    贺瑱垂头看了一眼自己随便买的,忽而又觉得宋知意这句话莫不是依旧在讥讽他?

    他沉吟片刻:“……我还有一套新的没穿的,是海绵宝宝,你要吗?”

    “……”宋知意也无言,半天才又顾左右而言他地问,“是你……前女友送的?”

    他的指尖有些紧张地攥住了衣服下摆,将本是熨烫得平整的衬衣捏出了一个痕迹来。

    贺瑱一愣,不知道宋知意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只是他也没多想,只是自嘲地回复:“什么前女友啊,自己买的。你看我天天忙成这样,我哪有空找对象?说起来我这也快三十了,我妈都催我好几次,让我有空回去相亲了。可惜……”

    听着贺瑱的话一顿,宋知意有些难掩慌忙地问道:“可惜什么?”

    贺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可惜我没空啊!做咱们这一行的,只要有案子就是二十四乘七的连轴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空谈恋爱?更何况一般女孩子也理解不了我们这个工作强度,恐怕也会闹的。”

    宋知意眼眸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的深意:“确实如此,除非你找个同一系统内的,他就可以完全理解支持你。”

    “这话说得倒不错。”贺瑱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慢慢来吧,也不是说不找对象就能死咋的。”

    “一切缘分都是有迹可循。”

    宋知意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贺瑱眯着眼睛也并没有听得太清楚。

    他只是提及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两个是大学同学,彼此初恋,一直恩恩爱爱到现在,平日里连吵架红脸都没有。可能我就是那种传说中家庭很好,父母情绪价值提供非常足够的孩子吧。你呢?”

    宋知意的脸色一僵,似乎并不愿意提及父母亲人的事情。

    贺瑱也意识了他的不对劲儿,连忙又胡乱找了个话题想要搪塞过去:“你做饭真好吃啊,是自学的?”

    宋知意却是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有些微微颤抖。他薄唇轻启,缓缓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我父母……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父亲后来也不在了,我跟着母亲一起长大的。”

    “抱歉。”贺瑱的声线沉沉,其间尽是懊悔之意,“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问的。”

    “没关系的。”宋知意睁开了双眼,那双漂亮而又清明的眼瞳紧紧地落在贺瑱身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移开,“是我愿意和你说的,但是……你愿意为我保密吗?”

    贺瑱并起四指,竖在耳朵边:“我愿意!”

    我愿意。

    这话语倒真是动听。

    贺瑱也没在宋知意家中多留,他刚刚已经收到来自于方局长的消息,表明他既然没什么大事,可以考虑回来上班,并且对杨宝胜进行审讯了。

    他总觉得杨宝胜这件事另有隐情,即便是杨宝胜再愚昧无知,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想出杀人割喉取血做药引这件事的。

    这背后理应有更多的隐情。

    他终是在第二天清早就在支队的审讯室里看见了杨宝胜。

    杨宝胜带着手铐和脚链正坐在屋中的冷板凳上,他的脸色灰白,似乎从根源上透露出一股死气来。

    他本就不算高大的身躯,如今萎靡蜷缩着,瘦削的肩膀在不住地发抖。一双浑浊的眼睛充满着血丝,黑眼珠胡乱滚动着,似乎想要再看清这个审讯了他第二次的房间。

    头发乱糟糟的,明明洗过澡、换过衣服,可他整个人仍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鱼腥臭气。就如同一道烙印,永永远远地刻在他的身上。

    贺瑱隔着单向玻璃,在外面看了他许久,莫名慨叹道:“怪不得那些媒体大肆乱写,我们警察欺辱、体罚犯人,你看他这副模样,哪里又不像是在看守所里受了极大的委屈呢?”

    陆何撇撇嘴,骂道:“那些无良媒体也太不要脸了,什么话都敢说,恨不得把这个社会搅得一团乱,他们才开心。也不知道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利益,非得这么写!还好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相信他们的蠢话。”

    “无所谓。”贺瑱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草莓糖,甜滋滋的味道肆虐于唇齿之间,“搅屎棍想裹乱,也得是在粪坑里吧。”

    陆何嘶了一声,又说:“老大,你说话也太不注意点了吧,哪有说人民群众是粪坑的!”

    贺瑱斜他一眼,伸手作势要敲他脑袋:“我说人不是,妈的……你现在胆子是真的愈发大了啊?”

    陆何赶忙捂着脑门往后躲了一步,讨饶道:“老大,我错了……”

    贺瑱收住了力度,轻轻地给了陆何一下:“算了,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你就把耳朵闭上。”

    陆何这回倒是把嘴巴闭上了。

    贺瑱不再观察着杨宝胜的状态,只又嘱咐着陆何:“在外面把录音留好,记录做好,这回的案件报告你来写。”

    陆何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老大这是多么重视自己啊,最最重要的案件报告都让他来执笔了。

    他立马挺直了脊背:“Yes Sir,保证完成好任务!”

    贺瑱不再搭理他,只摆摆手就推门进了审讯室。

    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刺耳的声音让独自带了很久的杨宝胜吓得一个哆嗦。

    贺瑱却是出言笑道:“用那么残忍的割喉手段杀了三个人的你,竟然也会害怕呢?”

    杨宝胜默不作声,拒不回应贺瑱的任何问题。

    贺瑱也是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地放了一份文件在杨宝胜的面前:“看看吧。”

    可半天没见得杨宝胜挪动半分,贺瑱又轻笑一声:“哦,我也的确忘了,你是个文盲来着,你恐怕也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吧。那好,我给你念,这是杨昀的尸检报告——”

    “杨昀,男,九岁,死因:因重症肺炎引起的并发症,伴随多器官功能衰竭。”

    “你知道吗?”贺瑱看着杨宝胜惨败的一张脸,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其实你杀的那三个人,并不是死于割喉造成的气管破裂,呼吸衰竭。但是杨昀是的,他的肺部在最后时刻已经完全不能正常工作了。”

    “他的肺部组织里面产生严重的炎症,滋生了大量的痰液,将肺部气泡堵塞,让他的通气换气功能全部崩溃。而后呢,就是身体各大机能组织、脏器都出现了缺氧。再然后就是全身细胞大面积死亡[1],最终他也步入了绝境,无法挣脱,更无法自救。”

    “杨昀的死亡过程是极度痛苦的,我想他是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毫无办法的吧。自主呼吸对他而言嫉妒痛苦,他最终是生生因为不能呼吸,把自己憋死的。也许这样跟你解释你更能明白吧?”他抬眼看着杨宝胜,如同看着一条灰溜溜的丧家之犬,眼眸中只有怨怼没有一丝可怜。

    “呵——他也许跟你求救过,说老师教过他们,生病了就要去医院。但是你恨医院,恨倾家荡产都没有救回你的妻子,她就死在医院的。所以你不愿意杨昀也去医院,你觉得那里是吃人的地方,对吧?”

    贺瑱只自顾自地说着,见得杨宝胜的拳头紧紧攥起,他就知道这一招攻心的计策他用对了。

    他在医院里不仅和宋知意了解了很多有关于杨昀死亡的信息细节。还等空闲时,又与季朗星联系再丰富了许多心理战上的沟通技巧。

    这些强有力的事实压迫着杨宝胜的心理防线,只需要轻飘飘地再一推,就能全然轰塌。

    贺瑱并不在意杨宝胜回应不回应,只是又平静地说:“你猜,杨昀在生命的最后,恨不恨你?你说,为了杨昀你杀了这么多人,杨昀的死,会不会就是你的报应映射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会下地狱的吧?”

    “你胡说!你他妈胡说!——”杨宝胜的情绪终于崩溃,他大吼大叫地站了起来,想要冲过来殴打贺瑱。可他的动作被手铐脚链所禁锢,他只能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贺瑱连忙上前,将杨宝胜重新搀扶到椅子上。他根本不怕杨宝胜对他下手,强弩之末罢了,又能再撑上多久呢?

    杨宝胜疯狂地捶打着桌子,手铐磨得他手腕上的皮肤溃烂青紫,可他仍不停下。

    贺瑱心疼地看着自己审讯室的桌子,咧咧嘴只觉得他们应该把这个实木的全都换成石头的才对。不然一个两个像杨宝胜这么砸,恐怕也坚持不了两年。

    “小昀他怎么会恨我呢?我在救他啊!”杨宝胜涕泗横流,“下地狱也是我去,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吗?他什么都不知道。”贺瑱嗤笑了一声,“你既然相信神佛的存在,那你怎么不信他就在这里看着你呢?看着你被捕,看着你之前杀害了他敬爱的老师,看着你分尸抛尸又取血。”

    杨宝胜像是魔怔了一般,四处挥舞着手臂,又像是想拥抱住杨昀的“魂魄”:“小昀,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就只是想救你。那时候我本来问他愿不愿意给我一杯血的,是他把我推开,骂我是疯子,所以我才拿石头打他的。”

    贺瑱听明白了,杨宝胜这是在说他袭击第一个死者程宏逸的事情经过。

    他默不作声,只是转着笔,继续听杨宝胜混乱的话:“我打了他,他晕过去了,我就忽然觉得……忽然觉得这样的他,好像很好取血的。仙师说了,脖颈处的血最是管用,所以我趁着他睡着,我就想取他一点血的。可是、可是……他怎么就没气了呢?我给他包扎了的呀,怎么就会没气了呢?”

    杨宝胜絮絮叨叨的,可贺瑱却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摘取出了“仙师”这个名讳。

    果然不出他所料,杨宝胜的背后还是有一个人给他出谋划策着这些阴狠的招数。

    “那会儿他被疼得醒过来了,看着我拼命求饶。还说什么给我钱,让我带小昀去看病。他放屁!医院都是吃人的地方,他们只会榨干我们的一切,然后告诉我们一句——”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杨宝胜充血的双眼瞪着贺瑱,因为略显浮肿的脸上尽是恨意。

    “他们就是骗子!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所有的钱,我给他们了啊,可是……可是我老婆还是死了啊。”

    贺瑱这几日拜托陈晓礼帮忙调查了一下杨宝胜妻子的事情,在一堆报纸文章中,陈晓礼帮他找到了杨宝胜曾经大闹医院的事情经过。

    杨宝胜的妻子患的是胰腺癌,本就是传闻中癌症中的王者。胰腺癌在早期并不明显,患者只是觉得偶尔腰酸背痛、上腹胀痛罢了。

    只是他们一家早就习以为常了重体力的劳作,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是生病所致。等拖到后面发现,已是晚期,只有两个月可活了。

    那时候就算是杨宝胜再倾家荡产想要救她,也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主治医师是曾经劝过他们的,可杨宝胜固执地觉得只要他花够了钱,就一定会留下他妻子的命的。结果却如医生所言,他的妻子离世。

    可他却记恨上了医院,记恨上了曾经提醒过他的医生。

    多可笑啊!

    从前他执拗地觉得钱可以救他妻子,如今他执拗地觉得鲜血可以救他儿子。

    可最终,谁也不曾留下。

    贺瑱深吸了口气,将一直抓在手中的笔放下:“他们没有骗你。”

    杨宝胜哪里会听信他的,只一个劲儿地又说着:“仙师才是没有骗我的人,他说以血为药引是最好的!”

    “可杨昀还是死了!”贺瑱一针见血,刺透了他的心房。

    他呜呜地捂着脸哭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儿又状如疯癫地抬眼满屋子找着杨昀所谓的“魂魄”。

    见得他逐渐冷静下来,贺瑱才又继续问了下去:“仙师是谁?你怎么认识的?他当时对你说了什么?”

    杨宝胜一怔:“仙师就是仙师啊……小昀病了,我就去城郊的庙里拜神,祈求神佛保佑小昀快醒来,出来就遇上了仙师。仙师掐指一算,就说我家里有病人,让我用五行祭血的方法救小昀。仙师人可好了,都没有收我多少钱呢!”

    贺瑱拧着眉头,总觉得这还不止是一个骗子的事情。他啧了一声,又问:“你还记得仙师长什么样子吗?”

    杨宝胜绞尽脑汁回忆了一番,还是对着贺瑱点了点头。

    “行。”贺瑱转头对着单向玻璃外的陆何开口,“一会儿找人给这位‘仙师’做个画像,就算是他没有杀人,但是他的言行害死了三个人,也应该请他回来坐坐的。”

    陆何打开麦克风,对着贺瑱回应了一声,就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打听完有关仙师的事情,贺瑱又问:“那第二个死者钱英呢?你又为什么杀了他?”

    贺瑱看着杨宝胜如今这副要疯不疯的样子,没有再提及仙师此人,预备着等后面再行突破。

    “第二个?”杨宝胜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贺瑱,半天才想起来,“那个绿衣服的?他啊……他找错了地方,问我能不能卖他几条鱼,说他女朋友最爱吃了,他要买回去哄女朋友呢。”

    “他说他和父母凑够了彩礼钱,想要去挽回女朋友。还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不少他和他女朋友的事情,说他多对不起他女朋友,他做了太多错事了。他想好了,等结婚了他就换一个工作,即便是要出去和很多人接触,但只要能让他女朋友开心就行。”

    “我本来想放他一马的,他和从前的我一样,都是痴情人。可是……小昀咳嗽得好厉害,痰里都带着血了,他等不了了……你知道吗?其实第二回的时候,我已经很熟练了,就和平时杀鱼一样。”

    “借口去给他拿鱼,我从背后袭击了他。他还妄图反抗我,把我的胳膊都抓破了。可是他又如何打得过我?当然是被我轻而易举地杀了。”

    贺瑱心里一紧,只觉得悲哀。

    罗超和罗玫父女两个,直到钱英死了,都还在恨着他,觉得是他害了罗玫一生。甚至还恨不得真的是自己杀了钱英,才算解脱。

    他不禁摇摇头,世事当真无常。

    有些事情即便是你当下就去做了,可也有可能是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你就在你的船舱上取血,然后把他们两个扔到了海边的礁石上,对吗?”贺瑱抿了抿唇,试图平静地问道。

    杨宝胜点点头,歪着头说:“他俩开始有些臭了,小昀受不了,我就趁着夜色,把他们扔到了海边上。”

    这就是钱两具尸体被杀以及抛尸的全过程了。

    贺瑱朝着单向玻璃外的陆何打了个手势,准备暂时终止审问。

    他一路出了警局,在门口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压抑闭塞的小房间中,他无时无刻鼻腔中不充斥着是杨宝胜身上所散发的鱼腥臭味,和那不知道为什么会传来的死亡气息。

    他见识过仇杀、情杀,可这是第一次让他觉得这么恶心的案子。

    更何况……再往下问,就该问道文老师的事情了。

    即便是他再不想提及,也须得了解清楚这案件的全部始末细节。

    他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剥开口袋里糖果时,都险些掉在地上。

    陆何还在盯着杨宝胜,他也不能在外面太久。

    将糖纸团了下塞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贺瑱又转身回去了那个阴暗的小房间。

    微黄的灯光掩盖了小窗照进的阳光,他看着蜷缩着的杨宝胜,觉得这个人就应该一辈子待在这样的阴暗之地。

    “继续吧。”贺瑱冷静地说,“来说说第三名死者吧,你是怎么杀害文老师的?”

    其实大部分的现场,他已经还原了,可还是想听听从杨宝胜的嘴里能说出些什么来。

    “其实那几天小昀喝了那两个人的血,已经好多了,连脸色都好些了。”杨宝胜回忆着,似乎杨昀又重新活在了他的面前一般开心。

    贺瑱明白,那根本就是回光返照。

    “可是那天小昀突然就不对劲儿了,他喘不上来气,一直呵呵地说着。你听过吗?就像是我小时候,家里拉得风箱的声音。”

    “我急忙跑出去,想要找到一个合适属性的人。可是……我找不到啊!正好文老师就出现在我眼前了,他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嘛!他平日里对小昀那么好,为了小昀,他肯定是愿意的吧?”

    杨宝胜这话说得大言不惭,竟是一点悔恨之心都没有。

    贺瑱一双银牙咬得咯吱作响,他不敢想象文老师在那一刻有多伤心难过,而这些话居然也是从一个人口中能说出来的。

    也是,在他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行之时,他也许就已经是一个“畜生”了。

    杨宝胜仍在继续说着他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杀死文老师的事实,贺瑱却一点都听不下去了。

    他依靠在椅背上,一个劲儿地转着自己手中的笔,对事外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还是陆何自审讯室外喊他,才叫他回过了神来:“老大,他把三起杀人案的经过都说清楚了,剩下那个他袭击你的过程,不然还是你自己作证吧?”

    贺瑱愣了下神,对着陆何点了点头:“行。”

    随后,他拿出最后需要杨宝胜亲口说出的话语纸张,递到了杨宝胜的面前:“把这句话读了。”

    说完,他又是想起杨宝胜不识字,又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算了,我说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

    杨宝胜却是在此时制止了他的动作:“我认字的,我知道怎么读——”

    “我杨宝胜承认以上供述内容全部属实,愿意认罪。”

    贺瑱对着单向玻璃外侧的陆何比划了一下终止的手势,没有回头就走出了房间。

    可悲而又可笑。

    杨宝胜将此身奉了神佛,可他的神佛却从未曾眷顾过他。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挥挥手让陆何替他继续去寻找那个仙师的线索了。

    陆何带着早就安排好的画像师进了审讯室,不多时便见得画像师拼凑了一幅简笔画。

    贺瑱端着水杯探过头去瞄了一眼,眉头又紧紧地蹙了起来:“校服?看着像一中的,怎么回事?”

    陆何摇摇头:“不知道,杨宝胜就是这么形容的。老大,这……”

    贺瑱吹了吹茶叶的浮沫,深深地灌了一口,润滑着自己嘶哑的嗓子:“先去看看吧,可以去联系一下粉毛,他对一中熟悉。”

    “老大你什么时候和粉毛这么熟悉了?”陆何眨巴着眼睛问道。

    贺瑱又灌了一口水,随意地说:“不熟,但是可以用一下。”

    陆何接了任务,听从贺瑱的指示就去一中找了粉毛帮忙确定这个仙师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出多时,便有个像是小鸡崽子一样的男生被陆何带了过来,后面跟着的就是叼着一根草的粉毛。

    粉毛见到贺瑱,开开心心地打了个招呼,结果被贺瑱在脑袋上招呼了一下:“你不好好上课,你跟来警局干什么?”

    粉毛捂着脑袋哎哟了一声:“警察叔叔,你可冤枉我了!今天我们学校运动会,我又没报名项目,在不在场也没什么关系。”

    贺瑱哦了一声,让陆何给粉毛找点饮料,顺便去套套他的话,最近有没有再欺负人。

    而他自己则是去面对面和那位“仙师”同学好好聊一聊。

    “仙师”同学看见贺瑱的气势,梗着脖子打了几个手势。

    贺瑱看他动作,有点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

    “仙师”同学迟疑了一下,大义凛然地说:“我在结印施法,定能破除你的结界,逃出生天的!”

    贺瑱:“……?”

    疯了吧这是?

    贺瑱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这整个案子里就没剩下什么正常人是吗?

    一个疯了,另一个癫了。

    能遇到这两个卧龙凤雏,到底是他自己造了什么孽啊?

    他只能依靠着刚和季朗星学的一招,怒呵着拍了桌子:“竖子敢尔!还不如实招来,将你所做之事,一一赘述!”

    这一句话说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的的确确对那位“仙师”同学有了作用。

    只见其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贺瑱,又问:“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贺瑱一顿,强忍着溢于言表的尴尬,继续陪他演了下去:“吾乃太白金星座下真人,你且将你十日前于观音庙前对杨宝胜所言,一一道来!”

    “仙师”同学垂着头,只说:“那日我于庙前瞧见那杨施主神色慌张,似是心事重重,我便上前搭话。从他话语中,我猜测他家中有人病重,便予了一张百病可医的药方。”

    贺瑱心下一沉:“药方何来?”

    “仙师”同学有些踌躇,半天才又说道:“自……自电视剧中,我瞧那些仙君魔族皆以此治病的。”

    贺瑱陪他演了许久,也是有些坚持不下去了。他嗤笑了一声,只觉得这原由万分悲哀。

    骅国大肆控制电影电视剧业,却从来不想不是电视上播什么大家就会学什么,而是有些人根本心智不成熟,即便是他们看着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与三观,可他们还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要学什么。

    “把你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再详细说清楚吧,别拿着你那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了。”贺瑱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只是打开了录音,准备记录这起案子最后的证据。

    “仙师”同学见他面露颜色,终是认清了现实:“我说……我都说,警察叔叔,你别告诉我爸妈……”

    贺瑱听他细致地陈述完了所有内容,心中却是仿佛掀起了千层浪。

    他甚至没有办法对这个孩子定任何的罪,就如同他只能寄希望于粉毛现在改好了一般。

    他的沉默振聋发聩,很久很久才摆摆手示意陆何将人送回去。

    他撑着下颌看着窗外绿油油的爬山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世间才没有这些罪恶。

    陆何敲响他办公室门的时候,是带着案件报告来的。

    他看了陆何一眼,就打开了那十几页的纸质文件。

    陆何紧张兮兮地站在他的身旁,似乎在等着他下一步地训斥。

    却没想到贺瑱开口是夸赞的语句:“第一次写,写成这样很不错。不过这里、这里,还有这儿,这几个地方需要再稍微改动斟酌一下,还有那里的法医证据要再加上一些,缺的话就去问棠棠……问宋知意也行。”

    陆何啊了一声,挠挠头,有些意外地说:“老大,那天我就想问你了,你和宋法医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那天你受伤,他抱着你不让任何人动,仿佛受伤的不是一个同事,而是他最爱最亲的人一样。”

    贺瑱手上替陆何改动的动作一顿,脑子中似是在一刹那有些理解不了陆何这话的意思。

    可他很快地又反应了过来:“我觉得宋知意是个很好的法医,所以我竭尽脑汁想把留下来。可能他也觉得我是个好警察,我也不该死吧。”

    陆何噘噘嘴,似乎没那么相信,但也没质疑他老大的话。他回去继续改自己的结案报告,争取第一次就毫无差错。

    贺瑱则是坐在位置上很久都没有摆脱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宋知意这个人啊……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明白,更猜不透。

    他就干脆不再去想,反而直接出了门,直奔着刚给宋知意准备好的新办公室而去。门口牌子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字——

    法医科主任宋知意。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在得到一声“进”后,他缓缓地推开了门,瞧见沐浴在阳光之中的人。

    杏眼薄唇,长发散在肩膀位置,金丝框眼镜映着薄光,更为他度上了一层容和的滤镜。

    霎时间,他忽然就觉得好像问这一切全然没有必要了。那些本准备好要问的话语说辞,顿时全然压在了心底。

    只换了一句:“宋知意,欢迎加入沣潭刑侦支队。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所以……合作愉快。”

    [1] 重症肺炎死亡定义选自家庭医生在线,有稍作修改:https://www.familydoctor.com.cn/ask/audio/388041.html

    第28章 约会

    “啊啊啊!气死我了!”贺瑱刚一踏入支队的小灰楼,就听见张棠棠在尖叫着。

    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随手抓过一个人,问道:“怎么回事?棠棠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突然疯了呢?

    来人摇了摇头:“老大,我们也不知道棠棠咋了啊。从今儿上班开始,她就突然一会儿乐呵呵,一会儿又特别生气,现在又开始大吼大叫了,不知道怎么受的刺激啊!”

    贺瑱瘪瘪嘴,只当装作没听见,准备回自己办公室里待着去。反正也有宋知意教训他自己的徒弟,他凑上去不是讨嫌嘛?

    他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现在入了秋,微微刮着点风还是有些冷的。

    宋知意已经加入他们支队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也没什么大案子,小偷小摸的事情也落不到他们支队头上。

    他就带着张棠棠一起整理了近些年的一些案子中的法医报告,细致地教导张棠棠针对不同的案情、尸体,他们需要做怎样的判断、分析,才能足够有理有据地支持着刑侦科去决断案件的凶手。

    许是有个好师父的缘故,张棠棠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她甚至都在一周前被借调到临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去解剖了一具烧炭自杀的尸体,给予了警方有力地支持。

    只是贺瑱还没来得及夸她,就听见她在队里夸张地发疯。看看时间还没到上班的点,贺瑱也没准备管她,就让她多叫两声发泄一下吧。

    却没成想一转头,就遇到个耷拉着脸苦大仇深的陆何:“老大……”

    “咋了这是?”贺瑱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又笑问,“被棠棠吵的难受?那你去跟她说呗。”

    陆何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棠棠早上忽然问我一个问题,我完全回答不上来。”

    贺瑱有些沉默:“……什么问题?你糊弄她一下不行吗?”

    陆何咂了咂嘴说:“就是一个男的大半夜问她相信爱情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颈上微微的白色突起,又问:“你怎么说的?”

    自从他脖子上的伤好了之后,还是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疤。即便宋知意帮他找了不少的祛疤药膏,但总是也没什么效果。后来他就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再理会了。

    “我哪知道啊老大,我一个母胎Solo!”陆何咂咂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拔高了声线,“她不会喜欢我吧?!啊?”

    贺瑱照着他的脑门就招呼了一下:“你小子一天天的,想的可真多,你还不如说我喜欢你呢!”

    “你喜欢谁?”冷不丁的清冽嗓音自贺瑱耳后传来,冰的他接连打了个寒颤。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那是宋知意。

    “没谁,你徒弟好像失恋了,你快去关怀一下吧。”他挑眉,揶揄道,“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好的大闺女总不能被猪给拱了吧。”

    宋知意看了他纤长的脖颈一眼,却岔开了话题:“你这几天没好好涂药吧?”

    贺瑱扭头,心虚地不看他:“涂了啊,我都用空好几管了,是这药不管用,不赖我。”

    宋知意嗯了一声,勉强算是相信了他的谎话:“一会儿去我那,我托人……找了个新的祛疤药膏,再试试。”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贺瑱其实都有些疲累了。男人嘛,磕磕碰碰有些伤疤也是无伤大雅的。只有宋知意一直在坚持想要抹平这道伤疤,可能亦是希望能去除他心底失去最敬爱的老师的那一道伤痕吧。

    他接连答应了下来,似乎也有些敷衍在:“行,我再试试,希望管用吧。”

    宋知意便不会和他多言,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去看张棠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张棠棠见到自己师父来,立马收敛了声音,正襟危坐着。可是她到底年纪不大,又是个心思多的小姑娘,不一会儿还是憋不住问宋知意:“师父,你说一个男的半夜问你相信爱情吗,是什么意思啊?”

    宋知意瞥她一眼,将几年前的法医报告放在她的桌子前面:“不清楚。但今天你要学习的是这个案子,和之前的有些区别,这个尸体是已经严重白骨化了的。你可以好好看看,有问题随时问我。”

    张棠棠如同被人抽了气一般,当地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但是我以为我的Crush也喜欢我的啊啊啊!结果我大半夜激情下单买了两张最近来沣潭的马戏团票,结果他跟我说他没空啊啊啊!真的是气死我了!”

    宋知意转头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在电脑上整理着之前那些不靠谱法医遗留在支队的档案与报告。

    张棠棠给自己加油打气了半天,终于走出了阴霾。她想了又想,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两张马戏团的票,递到宋知意面前:“师父,这票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宋知意停下动作,看她一眼:“你可以和别的朋友去。”

    张棠棠心一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我要在队里熬夜把这个白骨化的案子搞明白。我想清楚了师父,我觉得男人不重要,事业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师父,这两张票你拿去吧!”

    宋知意看着她说得义正言辞,可还是准备拒绝。但她下一句话却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师父,你带我们老大去吧!你俩……去约个会吧?不是不是,带我老大散散心!”

    她拍拍自己的嘴巴,又呸呸几声,仿佛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一般。

    宋知意顿时收起了想要继续推拒的心思,纤长的手指接过了那两张门票:“那就谢谢你了。”

    张棠棠见他接受,高兴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好嘞!我们老大那人就是最喜欢猫科动物了,之前他有一次一个案子结束,喝多了说自己下辈子要去当一头老虎,逮谁咬谁,给我们笑死。后来他醒了,可后悔自己说胡话这事儿了,勒令我们谁也不要往外说。”

    喜欢猫科动物吗?

    宋知意的指尖紧了紧,而后又抬眼,微微对着张棠棠挤出个浅笑来:“那你还跟我说?”

    张棠棠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怕什么?我估计老大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就当帮他回忆回忆咯。再说了,师父你又不是外人,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宋知意轻笑着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马戏团的票是在这周末的晚上,贺瑱本是推了两回,可看着简介上的狮子老虎,还是没忍住同意了。

    照陆何的话就是:“老大,你一没有对象要陪,二次次周末在家也没事干,三就是你好不容易最近闲了,还不如出去放松放松。”

    结果就是陆何又生生挨了两下,虽然贺瑱每次都收着劲儿,没让他多疼,但终归还是丢脸的。

    其实陆何说的也没错,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出门的那天,他还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灰色休闲内衬打底上印着小巧的品牌Logo,外面穿了一件黑灰拼色皮衣,又搭配了一条略长垂顺的黑色直筒裤,显得他干练又清爽。

    他不会整理什么发型,每次都是理发店剪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可好在还有一张脸撑着,不算有多难看。这回是有些时日没去剪头了,微长的碎发落在眉眼间,他自己扒拉了几下拨弄不开,就任凭其垂在额间了。

    他就着门口的穿衣镜又拉了拉自己的衣角,甫要出门又折回来沾水理了下翘起的头发,可实在不太听他的话。

    宋知意太好看,每次走在其身旁的时候,他的压力都很大。

    经常有时他们一同出去吃饭聚餐,好多小姑娘都盯着宋知意,还和旁边的朋友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目光流转在他和宋知意的中间,总像是在比较一样。

    贺瑱见自己的确没什么值得再提升的地方,他就轻声哼着刚在短视频里听来的歌出了门。

    一路电梯到了B2,宋知意已然在自己的三叉戟旁等着他了。

    见得宋知意的装扮,他只觉得自己又要输了。

    宋知意穿了一身黑白水墨的新中式外套,盘扣严严实实地系到了最上面,长发随意松散的束在脑后,鬓边轻轻地垂下了恰到好处的两缕。

    他似是想要推下自己鼻梁上一惯架得眼镜,可却忘了今日他特意选了隐形,就是为了更清楚的看着面前之人。

    贺瑱瞧着宋知意那张出类拔萃的脸叹了口气,脚步顿了顿,但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宋大法医还是这么好看啊!啧啧。”贺瑱咂了咂嘴,看着跑车使出了小区的大门。

    “还好。”宋知意依旧无趣,安静又认真地看着车。

    贺瑱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只环臂望着外面的景色。

    沣潭市很大,四通八达的路交织了整个城市,平整的高速路可以通向整个骅国的所有地方。

    他们去的就是和之前海边完全相反的两条路,这条路更向深山里驶去。

    贺瑱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就瞧见他们的斜前方有个蒙着黑布的大卡车,正和他们并排行驶着。

    他甫要转回目光,就见得那个车晃悠了两下,似乎要偏离自己的车道。

    他刚要提醒宋知意注意安全,就见得大卡车稳住了行驶轨迹,重新回归了自己行车道的正中。

    “稍微慢点,跟着那个车看一下,他似乎有点不正常,也许是疲劳驾驶了。”贺瑱开口提醒着,目光却没有离开大卡车。

    宋知意也微微放慢了速度,仍不紧不慢地跟在斜后方,仔细地观察着其的动向。

    过了约莫有两三分钟,大卡车似乎又晃了一下。

    不用贺瑱提醒,宋知意便一脚油门到了大卡车的面前,长长的鸣笛声,伴随着贺瑱摇下窗户的大声提醒。大卡车司机好像终于睡醒了一般,摆正了自己摇晃的方向盘。

    外面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贺瑱正准备关上窗户,却隐约听见了一声极近的野兽嘶吼。

    “你听见了吗?”贺瑱有些疑惑地问。

    “什么?”宋知意摇摇头,“什么声音?”

    贺瑱又看了一眼那个大卡车,又皱了皱眉头:“兴许是我听错了。”

    天边蒙蒙擦黑,大卡车上微微扬起的黑布一角,似乎也露出了一只猛兽焦虑乱踏的步伐。

    只是贺瑱不曾看见,他目中所及那辆大卡车被灰扑扑、雾蒙蒙的天色笼罩着,让人看不真切,也着实叫人心里不踏实得紧。

    莫名其妙的。

    第29章 狮子

    贺瑱二人到的时候,才六点出头,马戏团的检票都还未曾开始。

    他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就见得这个马戏团用了一个红白相间的大帐篷将场地圈了起来,似乎是简易好拆卸的,帐篷周遭也并不算十分牢固。风一吹,还将几个角掀起了口子,往里呼呼灌着。

    “还好我今天穿得厚,这里面估计也挺冷的。”贺瑱吐槽了一句,回头伸手就摸了一把宋知意外套的厚度。手感是毛呢的,应该比自己更保暖。

    他朝着掌心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又环顾四周。

    好像是工作了就养成的习惯,让他来所有的地方前,都习惯观察一番。

    “没看见有动物啊!”贺瑱眯着眼睛,看了一圈,“我看到节目名单上除了人的杂技,还是有一些动物表演的。”

    宋知意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确实没有:“兴许是放在后面,要等些时间来,毕竟猛兽的不可控因素也多些。”

    说话间,就见马戏团放开了检票通道,贺瑱便同宋知意一起慢悠悠地过去验票了。

    不得不说,张棠棠买的位置还是不错。刚好是在正对着舞台的第三排位置,总得来说理应是最好的观摩位置。看起来她为了她这个Crush,也是下了血本了,只可惜便宜了自己和宋知意。

    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逐渐将整个场地的座位都填满了。

    大帐篷的内里还算宽阔,容纳了约有三百来人。兴许是为了安全起见,又或是某些演出怕被拆穿,座位离舞台还有不少的距离。

    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放着今天演出的节目单,大多都是什么杂技杂耍、魔术幻术的,穿插着些许驯鸟和猫狗的表演。

    贺瑱打了个哈欠,他其实只对最后压轴的猛兽表演比较感兴趣。

    果然不出他所料,外面刮大风,这帐篷里就刮小风。他嘶地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腰腹因为坐下而露出一点皮肉的位置,有些寒意。

    宋知意立马注意到了他的情况,忙问:“怎么了?冷?”

    “有点吧。”贺瑱点点头,又往宋知意的身边凑了凑,“挨着点,暖和。”

    宋知意感受到贺瑱贴上来的温度,和碰触在他手臂上的肩膀,眼底更是多了几分更加浓烈的色彩。

    他的手微微探了探,就碰触到了贺瑱的指尖。好似只要他再往前一点,再努力一点,他就可以握住这双手了。

    可是……他轻轻垂下了眼眸,还是将动作停在了这一瞬间。

    宾客逐渐入场后,马戏团的团长也开始主持起了今晚的盛会:“大家好,欢迎来到斯普瑞斯马戏团。下面就有请我们的成员,为大家开始今晚有趣又刺激的演出。”

    帐篷里的灯陡然熄灭,许多小朋友顿时就害怕地叫起了妈妈。

    贺瑱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夜幕中的星子。他睁得大大的,四处张望着,却蓦地感觉到宋知意的身子一僵。

    “怎么了?”他急忙问道。

    可久不闻宋知意的回复,他有些着急,忙不迭地攥住了宋知意的手,这才感受到宋知意的颤抖。

    “怎么回事?”贺瑱也顾不得别人了,当即站起身来就要查看宋知意的状态。

    帐篷里是全黑的,他看不清脚下的错综复杂,只是想从正面看到现在宋知意的情况,却不曾想脚下一乱就往前摔去,正正地砸在了宋知意的怀中。

    灯光恰好在那一刻亮起,他想抬头,脑袋就撞到了宋知意的下巴。

    还来不及反应自己有多疼,他就立马屈身下滑,单膝跪在了宋知意的跟前,想要看宋知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宋知意的表情还没看清,就听见旁边一阵嘘声,还伴随着女孩子们小声的尖叫与窃窃私语——

    “那是求婚吗?好浪漫啊!”

    “不对吧,我看那是两个男人啊!啊啊啊,他俩好配!”

    “我草,那不是更浪漫了吗?!快拍下来啊!”

    “……”

    贺瑱一脸懵:“……啥?”

    还是宋知意搀扶了他一把,才把他又搁回自己的座位上。

    宋知意抱歉地望着他,攥紧的指尖有些发白:“我有些惧怕这种突如其来的黑,一下子没缓过神来。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贺瑱摆摆手,却又揶揄一句:“没事儿,你没关系就行。只不过没想到啊,宋大法医也有怕的东西。”

    宋知意轻笑,却没回应。

    贺瑱也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在琢磨着那几个女孩子的话。所以说……难不成以前别人看他和宋知意,不是在比较他们两个谁更帅吗?

    信息量突然有点大,就是屡破奇案的刑侦支队队长贺瑱,都有些消化无能了。

    好在开演的节目点燃了观众的性质,也没人再在意刚刚这里发生的小插曲了。

    穿着银色紧身服的少女,画着漂亮的妆,被另外的团友抛掷到了半空。只见她如同一根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蹦床之上,又弹跳到了半空。

    不得不说,即便是贺瑱对此没那么感兴趣,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他不曾留意到,他旁边之人的目光,总是炽热地跟随着自己,从未离开。

    抓人心魄的几个高难度动作后,少女轻柔优雅地落了地,对着台下观众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观众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掌声,为少女的勇气所喝彩。

    小丑踩着独轮车,抛着好几个彩球路过,缓缓地将幕布拉上,又准备开始第二个节目。

    斯普瑞斯马戏团的节奏把握很好,每次在观众看得有些困顿疲倦的时候,他们就会邀请一波人上去互动。

    贺瑱也有幸被点名去参与了一场魔术表演。

    是最简单的纸牌魔术,却被魔术师玩出了花样来。只是贺瑱有些心不在焉,没太记清魔术师到底让他做了什么。

    下了台,他还是把埋藏在心底半天的情绪分享给了宋知意:“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怪怪的。”

    宋知意一向沉稳,可却并没有如他这样意识到什么。只是看着他脸色,又说:“不然我们回去吧。”

    贺瑱却摇了摇头。

    自从血药引那件案子结束之后,他便也有些陷进去了。那些魂魄、风水的话题,让他好几天晚上都抱着电脑查着资料,睡不安生。

    他又朝宋知意摆了摆手:“大概是我多想了,这斯普瑞斯马戏团在全国巡演了很久,也没出过什么事情。估计就是我这几天没睡好吧……”

    宋知意确认了几番,终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舞台上的表演热浪仍在一波接着一波,调动着所有观众的情绪。

    驯鸟师的金刚鹦鹉也在此刻飞下了舞台,随机叼走了一个观众手中拿着的零食。又在观众们哄堂大笑中,小鸟毫发无伤地钻过了火圈,落在驯鸟师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要着奖励。

    宋知意自口袋中拿出祛疤药膏,本想着递给贺瑱。可不知怎的,他竟将药膏涂在了自己的指尖,轻轻地覆在了贺瑱的脖颈之上。

    贺瑱顿时一僵,蓦地打了个寒颤。他本能地想要挥开宋知意的手,可又想起那是宋知意,动作尴尴尬尬地定在了原地。

    他有些窘迫,更多的是不解:“你干什么?!”

    “你今天似乎还没涂药。”那带着宋知意体温的药膏,就在贺瑱最薄弱的皮肤上晕开。

    贺瑱忍不住吞咽了下唾液,喉结滚动,带着宋知意指尖下的皮肤都跟着痉挛了一下。

    宋知意的眸色低垂暗沉,心底酝酿的东西似乎在不住地发酵着。

    即便是马戏团的表演吵吵闹闹,可他们两个却像是陷入了一个极度静谧而又暧昧的单独空间,什么声音都纳不进来了。

    贺瑱的耳尖似乎有些发烫,下意识地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唇。

    他不是没和男生亲近过,只是勾肩搭背的正常,可宋知意的触碰却让他觉得浑身不对了起来。

    兴许是那几个小女生的话,让他脑海中下意识地给他和宋知意之间的关系,在此时此刻下了一个不对的定义吧。

    可宋知意……和他自己,都是纯种大直男啊!

    贺瑱努力去除着自己脑海中多余的想法,将宋知意的动作又归到了对自己的关心一档中。

    宋知意应该是在他被割喉后,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所以让他受伤了,才一直补偿他的。

    只要他的伤疤减淡,宋知意便不会再看着那处想起自己的失误所造成的,心里可能就顺畅多了吧。

    贺瑱如是想着,也就强忍着自己生理上的不解,任凭宋知意的动作继续。

    可即便是宋知意的指尖再留恋那一寸柔软,他仍是在将药膏均匀铺开之后,就收回了手。

    “好了,以后别忘了。”他目不转睛地又将眼神投向舞台之上,可却根本不曾知晓舞台上到底演了些什么。

    “哦。”贺瑱应了一声,干脆从宋知意紧捏的指尖中抽出了祛疤药膏,放回了自己的兜里,“放心吧,我下次一定会好好涂的。”

    宋知意见好就收的动作,更加让贺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宋知意就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终是轮到了贺瑱最期待,也是全场表演的最高潮——

    猛兽表演秀。

    只见几个壮汉推了三个笼子上来,里面分别关着两只老虎、一只狮子和两只棕熊。

    老虎和棕熊看起来神采奕奕,虽不是满笼子乱窜地暴戾,却也是眼神清澈、毛发旺盛光亮,一看就是得到了很好的饲养。

    只是那只狮子一直将头埋在前爪之中,精神瞧着有些萎靡的样子。

    贺瑱离得舞台近,似乎在嘈杂的环境中听见了那只狮子低沉的哼声,感觉他的状态并不好受。

    可来不及他多想,年轻的驯兽师便打开了那两只老虎的笼子。

    老虎们伸了个懒腰,巨大的嘴对着驯兽师打了个哈欠,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驯兽师吞进肚子里。

    顿时台下惊呼声一片,可老虎们却像是没事儿一般,走到驯兽师旁边用硕大的脑袋蹭了蹭他,险些给他顶上一个跟头。

    驯兽师无奈地拍了拍老虎们的脑袋,就像是应对着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一般,从旁边拿出一块肉喂给了老虎。

    老虎们吃了满口肉,快乐地咆哮了一声,霎那间属于野兽的嘶吼便响彻了整个帐篷。

    贺瑱听闻,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如今他确定自己在来时路上听到的那一声就是属于野兽的,可是却和这声虎啸大相径庭。

    他猛地摇摇头,今天他脑子里似乎存的东西太超脱他的认知了,一时间竟有些影响他日常的判断了。

    “怎么了?”宋知意又是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

    贺瑱又摇摇头,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再盲目提出猜测了:“没什么,继续看吧,挺有意思的。”

    舞台上的老虎们已经攀爬上了搭好的钢架,在上面优雅地走着,时不时地转上一个圈,顺便跨过了几个障碍物。

    贺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狮子,狮子已经抬起了头,目光似乎有些呆滞。他是一头白化的狮子,鬓毛浓密又干净,个头很大,身上也遍布着恰到好处的肌肉,怎么看都很健康。

    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贺瑱不再多虑,继续看老虎们已经站了起来,正憨态可掬地给观众们作着揖,圆圆的脸蛋上哪里还有半分猛兽的踪迹,十分可爱地向观众们展示着自己。

    大家好像都忘了这台上的是猛兽之王,只觉得它们就是两只可爱的小猫咪,正撒着欢向主人卖萌。

    驯兽师见得时机成熟,拿起话筒和下面的观众沟通:“大家也知道我们斯普瑞斯马戏团的重头戏,就是可以亲自上台来和猛兽互动。所以现在有观众自告奋勇吗?请大家踊跃举手。”

    此话一出,台下却是鸦雀无声了。

    任凭给观众天大的胆子,他们也没勇气真的和这些野兽站在一起啊。

    即便是刚才还在说这两只老虎可爱的要命想rua的前排观众,如今也是偃旗息鼓了。

    驯兽师却是拿出了两个铁链子,套在两只老虎的脖子上,又死死地固定在了地上。

    他朝着台下伸出手去,似乎在邀请着一个胆子大的傻子上台来:“不用怕,他们已经栓好了,很安全的。”

    说着,他便抛了一块肉在老虎眼前,刚刚好是看得见吃不着的距离。

    只见两只老虎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挣扎着想要去够那块肉,可铁链却死死地拴住了他们。

    随着驯兽师的一身令下,老虎们又眼巴巴地看了肉一眼,却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坐在了原地,不再动弹,只等着驯兽师的下一步指令。

    “大家看,很安全的。”驯兽师的脸上挂着略带蛊惑的笑容,让人忍不住跃跃欲试。

    贺瑱也在犹豫,只是他是想近距离地看一眼那只不对劲儿的狮子状态,而非要和老虎们互动。

    可举手的是他,站起来替他上台的却是宋知意。

    贺瑱不自觉地就拽住了宋知意的手腕,他的眼神中多是踌躇:“别去了、别去了……太危险。”

    宋知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着说:“没事的,够结实。你不是想看那头狮子的状况吗,我去瞧瞧。”

    贺瑱仍是不安心,只思虑一瞬,他便也站了起来:“一起去。”

    驯兽师见到终于有两个捧场的人了,立马喜笑颜开:“二位勇士,欢迎你们!”

    贺瑱这才近距离看见了驯兽师的模样,他很年轻,恐怕才刚成年不久。兴许是一直驯兽、拖笼子的缘故,他的身材很是健硕,肌肉比健身房里出来的都要显眼。

    皮肤有些黑,五官不算突出,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会忘得差不多的普通人。只是贺瑱却看他侧过去的面颊,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驯兽师跟他们两个握了手,递给他们两个一人一根杆子。杆子前端挂着肉,可以伸长到老虎的面前引诱它们来吃。

    “好了,现在开始你们就可以‘钓猫’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猛兽互动项目,远远地喂上一块肉,就算完成了。

    观众们看到原来是这样的活动,立马又怨声载道自己刚刚没勇气上台,错过了和猛兽绝无仅有交流的时刻。

    贺瑱简单晃悠了两下吊杆,就让老虎追着跳跃了好几下。可怜兮兮的样子,让观众们哄堂大笑。

    宋知意则是没多逗老虎,就将手中的肉喂给了其中一只。

    贺瑱见状,没犹豫也递到了老虎嘴边。

    观众们见他俩这么容易就把肉赏给了老虎,一时间也是嘘声一片,还有人高声骂道:“没胆子的小白脸!”

    殊不知刚才谁也不敢上来的模样,才是真的没胆子。

    下台之前,贺瑱又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狮子。可他毕竟不是兽医,也根本不懂动物的表象是为何意。

    见得宋知意也分辨不出,他干脆直接开口问了驯兽师:“这狮子怎么无精打采的?”

    驯兽师瞥了一眼,轻轻拍了拍狮子的笼子,得到狮子一声略显不耐烦的回应后,憨厚地挠了挠头:“可能就是困了吧,一会儿给他吃点东西,应该就能精神精神了。”

    贺瑱还想多问,台后的团长已经开始催促驯兽师开始下一场棕熊的表演了。

    贺瑱无奈,只得缓步下了台,还不住地回头看向关押狮子的笼子。

    棕熊的表演并不出彩,只是多了几个自告奋勇上台互动的人甚至和棕熊拍了近照之后,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最后的狮子出场。

    驯兽师笑呵呵地将狮子放了出来,只见狮子仍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驯兽师便趴在狮子的耳畔说了什么一般,又喂了一块肉,不出多时就见得狮子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贺瑱瞧着,心里也是信了八分驯兽师所说的话。

    他朝着宋知意努努嘴,有些放松了身形,可依旧身体偏向于宋知意的方向。

    狮子也是表演了些许玩球、爬高的项目后,驯兽师又开始寻找要上台来互动的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大家都踊跃举起了手。

    驯兽师看见这么多人跃跃欲试,却是说:“那这样我不好选人啊!不如就让我们用抽签的方式,选择上台来互动的人好不好?如果不愿意,自然也是可以拒绝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得团长拿着一个纸盒上了台。

    大家都明白,这是早就准备好的阶段,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驯兽师装腔作势地从里面摸出几张纸条念着:“五排九号、八排十二号,咦——又是五排,五排十三号!请这三位上台来。”

    贺瑱往身后看去,就见得是三个年轻人,八排十二号的是一个挺漂亮的女生,而五排九号和五排十三号好像是一起来的一群人中间两个,看着年纪也不大,应该刚上大学的模样。

    那个女生似乎有些害怕,但是奈何不了周遭人的起哄声,她最终也是选择走向了舞台。

    驯兽师将位置让给了他们三个人,两个男生看了之前的表演似乎胆子很大,非要难为驯兽师:“我们想摸摸这头狮子,行吗?”

    驯兽师有些为难,回头看了一眼团长,见团长对他点点头,也是勉强地应下了。

    团长在狮子的身后,拉住了狮子的铁链,而驯兽师在前面引导着三人靠近。

    贺瑱在下面看着,有些紧张,心脏怦怦地跳动飞快。

    “这狮子……”他话还未曾说完,就听见了起哄声。

    他抬眼往舞台上看去,竟是提出这个要求的第一个男生,已经摸到了狮子的头上。

    狮子似乎毫不在意此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男生顿时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举着手机就要和狮子合照。而狮子则是偏偏头,目光向着男生的手机方向转去,就好像是配合着他动作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提着的心,只觉得这些猛兽都乖顺的像是家养的一样,一点害怕都不复存在。

    可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就在男生按下快门,闪光灯照过狮子眼睛的时候,狮子突然暴起,一口咬在了那男生最薄弱的脖颈处。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狮子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又朝着背后妄图控制住他的团长而去。

    团长被吓得顿时松开了禁锢住狮子的手,想要逃跑。可他又怎么会是一头野兽的对手,一口就被狮子咬在了后腿之上。哀嚎声中他被狮子拖了回去,巨大有如千斤重的前脚踩在他的背上,从背后咬断了他的喉管。

    第30章 混乱

    一时间整个舞台上如同人间炼狱——

    碎掉的血肉横飞,鲜血都已然沿着台面四散开来,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着。而刚刚被狮子咬死的两个男人的尸体就摆在正中,断臂残肢摆了一地,甚至内脏都混在那一滩血水之中,分外惊悚。

    贺瑱下意识地就想要摸腰侧掏枪,可碰到空荡荡的腰带上之时,他才想起来是张棠棠跟他说:“今天去和我师父一起看马戏团,老大你就别带枪了。又不是出任务,那么多人万一再丢了怎么办!”

    他懊悔不已,可却也没什么办法。

    但是作为警察要保护人民群众的意识,是根深蒂固刻在他的脑海当中的。

    这场屠杀发生的太快,甚至台下的观众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尖叫声充斥着整个帐篷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混乱了。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往外逃,椅子被踩塌,甚至有些人是踩着旁边之人的身体过去的。

    有些胆子小的,呆愣在原地瑟瑟发抖,被旁边人推挤着向外涌去。而有些心理承受能力不够的,在看见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地大吐了出来。

    贺瑱努力嘶喊着要他们注意安全,有序撤离的声音,被哀嚎与嘶吼中冲淡,根本没人留意到。

    他看着面前这惨状,能做的只有奋力地拨开人群,想要逆着人流向舞台上而去,找个什么法子控制住伤人的狮子,可却被人流被困在了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巨大的悲剧发生,但没有任何的办法。

    极致恐惧与崩溃席卷了他,他的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疯狂地颤抖了起来。

    “别怕,别怕……”是宋知意的声音轻轻在他耳畔响起,随即他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度拥抱住了他。

    紧紧的。

    他听着宋知意胸腔中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逐渐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想要寻找一个办法来解决他们现在所处的困境。

    而舞台上剩下的那两个上台来互动的人,也没有逃脱过狮子吃人的巨口。

    贺瑱亲眼瞧见那名漂亮的女生被另外一个男生推搡了一下,就像一个挡箭牌一样,生生被推进了狮子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她想要伸手去挡住,可两只手臂却狠狠地被狮子一甩头扯了下来,随意地扔在一边。她连滚带爬地往前跑着,可因为没有手臂保持平衡,她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而狮子不再追击她,反而向着剩下的那个男生奔去。那个男生已经吓尿了,混黄的液体漫延在他脚下,他抖如筛糠,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逃生。

    狮子一掌将他挥到在地,利爪撕开了他的皮肤。就当利齿要碰触到他喉咙的一瞬间,是驯兽师惊慌地从旁爬了过来,用手臂替他挡了一下。

    瞬间,驯兽师的整个小臂直接被咬断,狮子又是挥掌将驯兽师拍到一旁。他滚了两圈,撞到关着其他几只猛兽的笼子上才停下。

    那老虎和棕熊嗅见了这莫大的血腥味道,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它们疯狂地撞击着笼门,哐哐作响,好似下一秒就会冲破那本就不结实的锁扣,出来和狮子一起大开杀戒。

    那个男生最终还是没有被幸运之神眷顾,狮子扒拉着他玩了几下,还是送他上了西天。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顷刻之间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贺瑱已是在他最快的时间内想到了办法,他看着狮子几乎杀光了舞台上所有人,马上要步步紧逼地下来之时,毫不犹豫地踩上了椅背,奋力将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丢了出去。

    刹那间,落在舞台上的警笛声响彻了整个帐篷,狮子的注意力也在一时间被吸引了过去,呆滞在原地。

    幸好他的位置离舞台近,幸好他即便没有带配枪,也习惯性地拿上了报警器,怕临时要出任务。

    驯兽师也在这个空档中,从怀中掏出平日里运送狮子所用的麻醉剂,不怕死地冲上前去,用仅剩的右手将足够计量的麻醉剂注射住了狮子的体内。

    他不住地大喊着:“冷静点,狻猊!冷静下来!”

    狮子终是抵不过药物的作用,它还妄图要发疯地袭击一直照顾它的人,可眼睛还是半闭了起来,硕大的身子轰然倒地。

    警笛声仍在刺耳的响着,也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人群乱糟糟逃离的动作。

    终是没有那般吵闹,贺瑱嘶哑着嗓音大吼道:“我是警察,现在狮子已经控制住了,不要拥挤,有序地从两边门撤离!”

    他一遍遍地喊着,直到本就受过创伤的声带根本再也发出不了一点声音,但却仍在张着嘴吐着口型。

    宋知意早就接过了他这项任务,那如同谪仙般的人也不再斯文,高声吼着组织着纪律,疏散着人群。

    在他二人的努力下,拥挤的人群终于变得有序起来,大家也搀扶起了身边跌倒的人。

    人群疏散的差不多,贺瑱二人才能有缝隙去舞台上面查看那惨剧的现场。

    贺瑱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微微有些腿软,险些摔倒。还是宋知意一把拽住了他,让他没有扑在地上。

    “我不是……”贺瑱张嘴想要解释,可又说不出什么来。

    “我知道。”宋知意如何不明白他呢,“不是害怕这样的惨状,而是害怕你救不下这些人。”

    贺瑱的声音发出极度困难,可他仍然坚持着说完:“可我……我还是没能救下他们。宋知意,我该怎么办……”

    宋知意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将他紧紧地揽在了怀中:“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预料到。”

    “可我……”可他明明在之前,就已经觉得这头狮子很不对劲儿了的。

    宋知意的声音平静而又坚定:“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贺瑱,听我的就好。”

    “好……”贺瑱应了声,终是存了主心骨了。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尽然都是鲜血的味道。浓郁地混合着,竟是多了几分甜腥。

    贺瑱轻轻地推开宋知意的怀抱,一步步地向舞台之上而去。

    所有人都在向外离开,只有他们二人转身向危险而行。

    可警察就该是这样,他从考入警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为人民奉献的觉悟。

    狮子已经趴在了舞台上面,只是他动弹不得,却仍然妄图睁开双眼看着所有人逃跑的方向。

    “麻醉剂的计量不够。”宋知意笃定地说,“必须要再给他打上一针。”

    驯兽师的脸色却是很不好,他的整个左小臂被一口咬断,进了狮子肚子里,整个人已是失血过多,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的瞳孔涣散,眼神失去了焦距,茫然地听着宋知意的话,却听不懂宋知意想要让他做什么。

    “喂!别睡!”宋知意重重地拍了拍驯兽师的脸颊,尝试唤醒他的神志,可驯兽师仍是懵着,就连瞳孔都开始扩大了。

    宋知意当机立断让贺瑱扶住他的身体,没有止血带他就撕开衣服成一条一条的,死死捆住他左臂断肢近心端,发狠地缠了好几圈。

    而后,他又用剩下的布条简单地将他的伤口包住,这才算止住了他的血液流失。

    虽然他的状况仍是不好,但估摸着一条命是保住了。

    宋知意又连忙去查看那个被撕去了两个手臂的女孩子,他尝试着寻找女孩子脖颈处的脉搏,可他寻觅了许久许久,仍是连一丝微弱的跳动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对着贺瑱摇了摇头。

    贺瑱抿着唇,也一同去查看了剩下几个人的状况。可那些人,都不能称之为人了……四分五裂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乱在地上,根本没有再救的任何希望了。

    他看着舞台后瑟瑟发抖的马戏团成员,强忍住心底的难过,只问道:“医药箱有吗?还有多余的麻醉剂还有吗?”

    大家都被吓傻了,还是他接连暴躁地问了三次,才有人有了反应,跌跌撞撞地给他拿来了医药箱,也从驯兽师的行李中找到了麻醉剂。

    宋知意须得再去给驯兽师做个好好的包扎,那他就只能去单独面对狮子,再扎上一针。

    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扎过针,也不知道这一针要怎么打、打在哪里。他只能依凭着自己被打针的经验,将小瓶子中的液体抽到了针管之中,排空了空气,走向了那杀人“凶手”面前。

    他远远地就看见狮子眼眸中似乎带着一层薄雾,它哭了?

    贺瑱有些顿住了。

    宋知意正用酒精给驯兽师清洗着断肢创面的位置,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其的意识,驯兽师睁开双眼,木木地看着宋知意。

    宋知意见他醒了,为了以防他再昏迷过去,连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驯兽师轻轻地摇了摇头:“唐、唐谦。”

    “年纪?”

    “二十二岁。”

    “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

    “……”

    唐谦机械般地回答着,大脑好像已经因为缺血过多,无法供给血氧而不再运作了。

    贺瑱瞧见唐谦悠然转醒,终是定了定心,缓步朝着狮子的方向走去。他拿出的针管比划了一下位置,还是准备扎在脊柱外两掌宽的地方。

    只他还没有下针,便听见唐谦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

    他手上一哆嗦,险些将针掉在地上。

    唐谦都已经快是强弩之末了,可仍然在为狮子讨着饶:“别杀他!别杀他……”

    贺瑱急忙回应:“不是杀他,只是麻醉剂。”

    “就、就是麻醉剂……”唐谦奋力地想要爬过去,靠近狮子几分,以阻止贺瑱的动作,可他又如何能做到?

    ——“麻醉剂过量……也会、也会致死的……”

    见贺瑱不为所动,根本不听他的,还想要去给狮子注射麻醉剂。唐谦立马想用拆开自己止血的带子,用自己的生命威胁贺瑱。

    “打半只。”宋知意冷静的声音传来,又继续反过头威胁着唐谦,“照理说这只狮子伤人,本就应该当场击毙的。现在只是注射昏迷,算是给他留一条命。”

    贺瑱也不再犹豫,严格地按照刻度推了一半的液体进去。

    唐谦见状,也知他根本无法阻止,只得怅然地躺在了地上,口中不住地念叨着:“狻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啊……”

    警车与救护车终于乌拉拉地开了过来,陆何与张棠棠打头阵准备收拾残局,可他们两个进来之后也被这等惨状惊骇到失语。

    陆何颤颤巍巍地说:“老、老大……这……”

    贺瑱已经缓过劲儿来了,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将驯兽师唐谦先送去医院治疗,你找个人跟着去。剩下在踩塌时间中受伤的观众,也送去医院。陆何,你封锁现场,谁也不许放进来!”

    陆何默然地接下任务,再也不像之前那般耍宝了。他只是有些疑惑地问:“老大,这应该算是意外事故吧?你刚才为什么特意在电话里要求咱们支队派人来?”

    贺瑱深深地看着已经被装进笼子里,昏迷着不再有任何攻击性的狮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是意外还是人为,到如今还不确定。别问了,先去干活吧。”

    他拍了拍陆何的肩膀,疲累地不想再说一句话。

    他的嗓子很疼,兴许养好不久的声带又撕裂了,可他如今也根本顾不上,只一个劲儿地指挥着众人疏散并控制马戏团成员,救护车一趟趟地接走伤者。

    张棠棠已经跟着她师父开始干起了活,着手将这些被狮子咬死的尸体装袋,带回支队去。

    她也看了一眼那头满身被血污染成黑红色的白狮,问向宋知意:“师父,这头狮子怎么办呢?”

    宋知意没有抬头,只是忙着手下工作,将能分辨出谁是谁的尸块,装在一起,应付说道:“带回去,需要解剖看他到底为什么会发狂。”

    解剖,就说明了这头狮子活不了了。

    张棠棠也明白,沉默地闭上了嘴,和宋知意一同收拾着。

    可一旁刚被抬上担架的唐谦也听见了宋知意这话,他本是快不运作了的大脑,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也反应了过来。

    这头狮子几乎算是他从小养到大的,与他的感情极度深厚。

    他顿时挣扎着要起来,还是医护人员将他按在了担架之上,才控制住了他。只他口中一直说着:“如果要杀了狻猊,我也不会去医院的,我和他一起死!”

    宋知意看他一眼,没理他,只是眼神示意医护人员快些将他带走。

    医护人员也明白,但奈何他在此刻肾上腺素飙升,就像是回光返照般地坐了起来,一滚就摔在了地上。

    众人也是头一次见这么不在意自己命的人,惊诧之余也是觉得他真是疯了。

    贺瑱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混乱,他看着跌在地上疼痛万分的唐谦,仍是坚持着不愿意去医院,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额角。

    唐谦是最重要的证人,他不能死。更何况,也没有为了一只狮子逼死一个活人的理由。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眼狮子,摆摆手说道:“我只能尽量保证这头狮子在我们这里暂时不会被处理掉,但是我们还是需要调查的。如果你不配合治疗,我们也可以让这头狮子现在就被处理掉。”

    “我能信你吗?”唐谦有气无力地问。

    贺瑱环顾了四周一圈:“这里我的身份最大,我给你保证了,就没有人再动你的狮子了。”

    唐谦终于放弃了挣扎,任凭医务人员把他送上救护车。

    陆何的警戒线已经拉好,正向贺瑱汇报着:“老大,虽然我们控制了,但是很多媒体已经捕风捉影到了这边的变故,还有一些在场观众的泄露,不太好控制了,怎么办?”

    贺瑱捏了捏眉心,掐出一个红印来:“那就放一个媒体来,做独家来安抚民心。”

    陆何问:“哪个?”

    贺瑱抿抿唇,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找……沣潭晚报的陈晓礼吧,他还算靠谱。”

    陆何得了指令,又去联系起了陈晓礼。

    贺瑱就在瞧着周遭的环境,他怔怔地盯着舞台,那里……一个小时前还是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现在已经是被鲜血铺满了。

    他的脑海中有点发白,一直一直在重复着狮子突然暴起咬人的场景,却什么细节都无法从其中寻找到了。

    血腥味道呛入他的鼻腔,让他终是有了反胃的感觉。他掀开帐篷那厚重的帘子,走出外面的空地,试图呼吸些新鲜空气,也让脑子清醒一下。

    可他身上也全然都是那些混合着的鲜血与组织液,哪里能让他有个舒服的空间呢?

    凛凛秋风中,他将外套脱下,只剩一件单衣。他被吹得有些发抖,可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断发散的思维。

    他是最优秀的毕业生,是沣潭刑侦支队的队长。什么样的场面他未曾见过?他不该就这样就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观察力。

    他搓了搓冰凉的手,借着昏黄的月光,瞧见不远处停了一辆卡车。

    那卡车分外眼熟,灰扑扑的,上面又笼罩着一层黑布。不正是他们在来的时候,高速路上遇到的那辆开得歪歪斜斜的车吗?

    所以……他听到的野兽嘶吼声音,并不是幻听,而是真的在他们经过那辆卡车时,上面有动物发出的。那是棕熊、老虎,还是就是这头狮子?

    贺瑱觉得自己忽略了点什么,可是他却有些分析不出来了。

    他缩了缩身子,抱紧自己准备先回去,却骤然感觉到自己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衣。

    他看清了衣服上的盘扣与漂亮的新中式图案,便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棠棠一个人可以收拾,你要相信她。”宋知意的外套在为唐谦处理伤口前,就已经脱下来了,是干净的。

    贺瑱回过头,宋知意也只穿了薄薄的单衣站在外面。甚至于腰腹侧因为撕开为唐谦做断肢包扎,而漏出了好大一节腰,白花花的腹肌就那么□□/裸地露着。

    贺瑱终于笑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外套丢给宋知意:“宋大法医不怕血腥味道,那就穿我的吧,反正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宋知意自是求之不得。

    于是张棠棠就眼见着她师父出去浅浅溜达了一圈,就和她老大换了外套。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表示真的磕到了。

    贺瑱回到帐篷里,还算是暖和了些许。

    老虎和棕熊已经有马戏团里的人接手,先关了起来。但是狮子的笼子依旧扔在舞台上,没有贺瑱的命令,没有人敢妄自处理。

    “这怎么办?”贺瑱看着昏睡中的狮子,有些尴尬地问向宋知意。

    诺言是他许下的,可最终麻烦的却是宋知意。

    宋知意本可以直接解剖狮子,看他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导致发狂,可如今只能……“先做血检吧,看看是否有药物影响它突然发狂。”

    因为狮子不好挪动回队里,宋知意只有在原地仔细地抽了五管血,用张棠棠带来的箱子保存,立即往队里送,要用仪器进行分析。

    他们破案,就是和这些随时会失去的证据抢时间。狮子活着,那么他身体里的一些破案关键,很有可能就会被代谢掉,从而无从取证。

    血检结果还需要时间,贺瑱只能先去问询马戏团成员,看看能否有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些团员被控制在了后台,他们皆是面如菜色,谁也不能料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贺瑱扫视了一圈,选择了那个和他互动过的魔术师作为突破口:“之前从未曾出过类似的问题,对吗?”

    魔术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怎么可能有过呢?如果有过,我们如何能继续在全国巡演?我们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唐谦养的那几头猛兽也都挺乖巧听话的,平常我们都能随便逗着玩呢!”

    贺瑱嗯了一声,将这些信息细节记录在了本上,又问:“那今天呢?有没有什么异常?”

    魔术师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只是皱着眉头有些欲言又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一般都是先出发去收拾这些帐篷舞台的,唐谦会带着他的猛兽们晚些开车来。至少在我们来之前,看着都是一切正常的。”

    贺瑱沉下目光,所以那个开车歪歪扭扭,被他们提醒过的卡车司机,就是唐谦本人。

    这就似乎有些奇怪了,只是他一时间还没法将证据全部串联起来。

    他沉吟片刻,又说:“我再问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团里,有人和唐谦不对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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