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次日, 两人已经决定踏上归途。
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
只有月影岚的心理准备没有做好。
洗漱完毕,收拾好一切,他们就唤来了大统领月影岚, 月影岚看到这一对新人不由自主的迟疑了一下, 语气也带了些犹豫, “现在,倒也没有冷到这个地步,你们何故做此打扮啊?”
濮阳殊看了看苏茗的打扮, 刻意的走到苏茗面前, 整理了一下平整的不能再平整的衣料,又扶了扶苏茗的腰带, 最后将他的衣领抚摸了一下,确保苏茗的脖颈不露分毫。
非但如此,他也是用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他还要求苏茗如此为他整理,给他递过一个眼色,苏茗便按照他的要求这样做了,抚一抚他的肩头, 拽一拽他的衣服。
月影岚想到了什么, 木着脸道:“一个消痕咒就可以了。”
濮阳殊一本正经道:“你不懂。”
月影岚:“……”
别的他是不懂, 但濮阳殊越来越幼稚这件事他却是懂得的。
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茗少主在他的身边, 殊少主就是最注重安全的人,精神状态最稳定的人, 他们既然已经成亲,看样子还把过往的一些误会都一笔勾销……
月影岚感觉自己的心情也美好了起来, 眼见美好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然后他便听见了苏茗的言语,“我们要前往归墟了,你记得守好这里,等我们回来。”
啊?什么?
“船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今日出发。”
什么,他这个大统领怎么都不知道。
月影岚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炸了,不过他按耐下了自己的心。
濮阳殊是一个离开苏茗就显得不太冷静的人,苏茗是时时刻刻都很冷静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加在一起应该是双份的冷静甚至三份的冷静才对,为什么苏茗居然能以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我们要去归墟了”的这种话,好像他们只是出门吃一碗馄饨。
月影岚看向他们,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你们说什么,你们要去传说中的归墟?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有去无回之地,我觉得,你们是……你们是越来越狂野。”
苏茗道:“必须得去啊。”
他的眼神中带上一些温柔的无奈,随即便略过了幽幽的一丝寒意,他的心里也确实在想着一些会让某些人感受到寒冷的事情,诸如报复,诸如惩戒,诸如代价。
苏茗原本……并不打算让他们付出代价。
“哦。”月影岚明悟了什么,突然的就泄了气,随即又挥了挥手,“去吧,你们都长大了,我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其实也早就有这种预感。
苏茗无奈了,“别这么老气横秋的,你又比我们大了多少。”
“放心吧,我们会活着回来的。”
苏茗看了看濮阳殊,就握了握他的手,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保护好濮阳殊,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他也会保护好自己,不让濮阳殊伤心。
其实,他们所求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简单。只是有人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想让他实现。
两人静悄悄的离开了,登船之后,便看见远方的波光粼粼,有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推到岸边,打出白色的泡沫,有两三条小鱼被裹挟着拍在礁石上,无力的拜了拜自己的尾巴。
濮阳殊看了看这些小鱼,微微施展一个术法,便把这些小鱼重新送回了大海。
苏茗则是看着手中的玉盘,里面是灵船的注意事项。
“哥哥,你会开了么。”
苏茗在临时抱佛脚学习如何开灵船。
濮阳殊很喜欢这种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前所未有的明朗了起来,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如何崎岖,至少现在,他……他们是在度蜜月?与旅游也大差不差了。
他凑到苏茗的面前,把毛茸茸的头搭在苏茗的肩膀上。
“差不多了吧,这种灵船还是,很热欸。”
濮阳殊贴的更紧了一些,道:“我会清凉咒啊。”
刚说完就把刻意弄的冰凉的手塞到苏茗的脖颈里,把他冷的抖了一下。
……真是幼稚鬼。
苏茗微微一笑,就用手刮了一下濮阳殊的鼻子,濮阳殊便回以同样清纯无辜的微笑,直到他发现自己的鼻子突然可以无限的拉长。
“哥,这又是什么。”
“你想想呢。”
“会撒谎的木偶人?我从不撒谎的啊。”
真敢说这句话啊。
海鸥从他们的身后飞起,海风带来咸腥的味道,灵船开启,扬帆远航,驶向前路未明的远方——
监牢之内。
被层层禁灵锁所锁住的柯元嘉已经幽幽转醒,他木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锁链,了然的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浑身虚弱无力,周身灵力都被困锁住,体内气机滞涩。
这时,他却听见牢房外传来轻微的锁链声响,便幽幽的抬起了头,见到一张……
既熟悉也不太熟悉的脸,是顾雪卿,也是天界的那个梅花仙,后来私逃下界。
“你来了。明夙呢,他是不是已经和那个人一起去往归墟了,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他真是越来越自甘堕落,天界的时候是这样,人间的时候依旧是这样,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还是这样。”
他顿了顿,急速的话语牵扯出他胸膛的伤,“他不会以为,千年之后的他找到归墟便可以恢复自己全盛期的实力吧,就算恢复了,他又如何应对天界之兵,他还是这么不自量力……”
顾雪卿看着倚靠在地上的柯元嘉,道:“那时候,并不是他的全盛期,不是么。他本就受了伤,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你却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对他下了毒。那个时候,你们不是朋友么……那个时候我还尚未化形,却已经听遍你们两人的友谊。你居然能无情无义至此。”
锁链的声音动了动,柯元嘉本来不想同他多说废话,可是,每一次,他都不由自主地争辩了起来,讥嘲道:“你以为高高在上的明夙太子会把我放在眼内么,他不过是通过我塑造他礼贤下士的形象罢了,若非如此,在他谋反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跟随他?”
“他同我,只是做戏,没有半点真情。”
顾雪卿知道,他与眼前人已经没有半点可聊,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着眼前人让他不要自尽,毕竟他是元神下凡,此身一死元神就会回转天界,若教他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天界,后果该是不堪设想。
“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真情的人,你的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你是为了他的生死安危才下界的吧,但他可曾正眼看过你?”
顾雪卿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你已经魔怔了。”
“我难道说错了么,他根本不曾正眼看过我,若非如此,当年,我对他下毒,致使他的谋划功亏一篑,他为何不恨我,为何能云淡风轻同我讲话,为何能安然赴死,却不肯听我一句话,向陛下服软。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
他话锋一转,语调却又幽恨了起来,“在人间流转的千年,他倒是学会将一个人放在眼内,就因为那个人陪他在艰难困苦中流转千年么。”
顾雪卿:“……这还不够?”
“但他从不因时间动容,他也不应该为时间动容。”
顾雪卿也无意和他多言了,因为他简直像是陷入什么出不来的牛角尖,脑回路也变得十分奇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梅花仙,实在体悟不了。
顾雪卿出了牢房,在殊茗宫四处乱转,走着走着,便来到那两棵梧桐之下,经历过苏茗道灵力,这两棵树如今都是枝繁叶茂,树冠处都纠缠在一起,好似不分彼此。
树下,竟是月影岚与东方凤、濮阳纯在吃小火锅,一旁的案几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肉卷、蔬菜与瓜果。在看那只小火锅,锅里放着八角花椒等香料,表面浮着一层红油,红油在滚开的气泡咕嘟声里不断的翻滚着。
月影岚与濮阳纯的装束一如既往的朴素,只有东方凤的装束是那么鲜妍明媚,脖颈上还挂着一个金色璎珞,据他所说是他娘非要给他戴上,要护佑他平安一生的。
值得一提,他娘已经去四处旅行了,和濮阳纯他娘一起去旅行,也不知道两个人是如果认识并且成为朋友的。
东方凤已经不知道他娘的行踪了,只能等他娘良心发现之后给他寄一封信。他最初还感到担心,到今日已经麻木了。
总之,这三个人正不拘小节的凑在一起吃火锅。
心情沉郁的顾雪卿:……
顾雪卿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现在都敢在这两棵树下吃火锅了,小心我在他们回来之后告飞状。”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见东方凤搬了搬自己的凳子,给他也留出来一个位置,是邀请他的意思,俨然要拉他入伙,让他成为共犯。
顾雪卿顿了一下,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你们看上去真闲,好像都没什么事情做。”
月影岚托着腮道:“现在能有什么正事呢,柯元嘉被捉了,那些残党也离的离,散的散,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
他抬了抬头,望了望天的方向。
随即就用长长的木筷捡了一个肉卷,摁到红油的汤底中去,停滞几秒后取出,肉卷已经被完全烫熟,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他便将其摁到料碗里,又一口吃掉了肉卷,嚼了起来。
顾雪卿也如法炮制的夹起一个肉卷,“你们都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了,为何还这么闲适,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那可是……天界啊。”
“天界,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真的会那么可怕么,我们对上天界,真的是螳臂当车么。”
东方凤沉思了一下道:“我赌濮阳殊与苏茗可以以一抵千。”
“而且,实话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些奇诡的梦,虽然很奇诡,但是很真实,虽然很真实,但是很奇诡,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是我的梦,没有经过任何的润色。”
东方凤翻来覆去地说了这些话,正打算面对上众人的疑惑目光,却见众人目光一对,身躯都是一震。
月影岚默默地把碟子里的生菜拿到自己面前,卷了卷便塞到自己的口中,活像是什么食草动物,“你,你先说?”
东方凤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参观的什么动物,真是浑身不自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踝上擦过去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那只孟极兽,它安然自若地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东方凤的膝盖上,点了点头,示意他说自己的梦。
好嘛,他觉得这只孟极也很快就要成精了。
“我梦见……过去,我爹,还有我的叔叔,我的娘都死了,是争夺海图的那个人杀的,是应无求。那人伪装成我的父亲,掌控了整个浮花岛,整日研究海图的秘密。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消息,东方家传下来的海图需要东方血脉的血才能开启,他便把我关在囚牢里取血。”
“没脑子的东西,哪里有那样取血的,取了那么多血,还打不开海图,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海图的打开方式根本不是这个!”
他想到梦中的内容,不由得怒火上心头,狠狠地拍了拍案几,差点把小火锅都给打翻,是月影岚眼疾手快的稳住了小火锅。
月影岚捧哏道:“然后呢,你自己逃出来了。”
东方凤一噎,“不是,是有人打下了浮花岛,浮花岛的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奴仆。然后,他杀死了应无求,放出了我,用他的血开启了海图。”
“那个人的名字是……”
他没来及说话,月影岚却抢答。
第92章
“除了少主还有谁, 是殊少主吧。”
“你……”东方凤惊讶地看向月影岚,月影岚便淡定地咽下了口中的生菜,“不就是梦么, 我也梦到了。”
“什么。”
“我梦见, 当年的自己并没有被茗少主买走, 于是辗转在黑市之中成为奴隶,若干年后,我才终于逃出, 然后, 投奔了那个时候已经建立起魔宫的殊少主。不过,那个殊少主, 待人待物都要冷淡的多,甚至有点冷酷。”
“而且,他在十七岁那年才崭露头角,太晚了一点。殊少主七岁的时候就扬名了。”
月影岚又道:“毕竟只是一个梦,梦到内容也没有多清晰,我只记得这些了。不过,我在我的梦里还看见了你, 苦大仇深的。”
东方凤:“我没看见你, 但我不相信你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幽幽地看向顾雪卿, 顾雪卿便移到濮阳纯的身上,濮阳纯摇了摇头道:“我确实做梦了, 但是并没有很详细, 我只梦见我死了,好像是天都城和哪方势力起了冲突。”
顾雪卿便接道:“我, 从来不做梦。”
月影岚下了一片莲藕,道:“虽然是梦, 但感觉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梦,顾雪卿,你不是神棍么,能不能给我们解一下梦,看看这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雪卿简直无言,神棍,谁是神棍了。
他意图去抢锅中浮起的一片肉,却夹到了一颗红枣。
红枣就红枣吧,又不是夹到八角,他把这颗红枣扔到自己的口中,道:“梦从来都是很神秘的东西,像这种联系现实的梦,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做的。佛教说三千世界,也许,那就是额外的一个世界吧。”
月影岚垂下眼睛道:“那个世界,好像很悲伤。”
东方凤便把一片莲藕夹到他的碗里,“吃吧,吃着火锅就不会感觉悲伤了,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梦。话说回来,不知道濮阳殊和苏茗他们在吃什么,海上应该不怎么方便吧。不过,他们早就辟谷了,不吃也没有什么。”
“唉等等,别把这些肉卷都下到里面,这个烫几秒就可以吃,否则就老了。月影岚,别糟蹋……”
“大不了给孟极吃喽,看它殷勤的样子。”
“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殷勤谄媚了,不是不吃嗟来之食么。”
孟极嗷呜一声,便咬上了东方凤的袖子,东方凤无奈的拉扯住它绒毛的耳朵,“不要咬我的袖子啊,很贵的,你的口水……我错了我错了大错特错好不好,孟极大爷?不是嗟来之食,从来没有嗟来之食,这些食物都是我上供的,可以了吧。”
孟极听见此话,慢慢点了点头,便把袖子吐了出来,留下东方凤欲哭无泪,在那里心疼起自己的衣服布料——
濮阳殊坐在甲板上,正在看着他面前的那一小锅汤,神情算得上是全神贯注。
他自语道:“书上写的应该没错吧,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厨艺天赋的,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濮阳殊用勺子搅了搅乳白色的鱼汤,伸出勺子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回身,便看见躺在躺椅上的苏茗,睫毛闭着,长发松松的散在躺椅上,青色的发带也随之流泻,手里还拿着一个钓鱼杆。
这样如何能钓的上鱼,哥哥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他的小伎俩,他的那些鱼都是他用灵力打晕的,根本不是他钓的。
他看了一眼汤,关闭了汤底下燃烧的火焰,把汤盛了起来,端到一旁,溜达着走到苏茗的面前,低下头看他。看了一会儿便伸出手,被苏茗虚虚的用手格住了,“你想干什么。”
濮阳殊感到很无辜,“我的汤做好了,请你来吃。”
“真的?”
“我的汤是真的,哥哥的睡觉却是假的。”
苏茗从躺椅上起身,一挥手便将钓鱼竿变没了,“我可没有说自己在睡觉,我只是感觉有些无聊,所以闭上了眼睛。”
濮阳殊像是突然泄了一口气,伸手就要勾住苏茗的脖子,却被苏茗用一根手指摁住了额头让他不能前进。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成亲还没有几天呢,怎么……你已经七年之痒了么。”这种话他倒是说的越来越顺畅了,以前的时候就擅长插科打诨,现在更擅长撒娇卖痴,真是不知道让人怎么说。
“问题是,你现在还系着围裙。”
不知道濮阳殊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做饭给他吃,做饭就罢了,还非常讲究仪式感,用上了煮饭的灵器,还给自己系上围裙,这还不算是最匪夷所思的,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专门找了一个木桶用来洗碗,还不许苏茗用清洁咒,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濮阳殊听到苏茗的回答,就迅速扯掉了自己身上的围裙,然后靠近了苏茗,“现在可以了吧。”
“可以是可以。”话音未落濮阳殊便黏黏糊糊地抱上了苏茗,像是在抱一只大号的人偶娃娃,苏茗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委婉试探道:“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让你别看那些话本了。”
那个“按摩”的话本,他都不想说。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摸着的毛茸茸的头突然顿住了,随即是濮阳殊压得很低,尾音还带些波浪的声音,“哥,你不喜欢?我看话本上说,人都喜欢会做饭的人,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捉住一个人的胃。还有就是,生活要有新鲜感,不能千篇一律。再有就是……你觉得不对么。”
苏茗艰难道:“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是,你为什么要用木桶来洗碗呢。”
他觉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他都担心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濮阳殊在甲板上洗衣服洗床单,再一件件地把这些洗好的衣服挂到挂绳上去,实在是太接地气了。
当然了,接地气也没什么,主要是怪怪的。
濮阳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哥哥你应该多看一些话本,一个人在你面前洗碗,不就是希望两个人一起洗么。不觉得很温馨,很有生活的气氛么。”
苏茗好像有点了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走到你的后面,抱住你,然后再和你一起洗碗。”
濮阳殊的神色亮了亮,“这样就更好啊。”
苏茗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却盖不住自己的笑意,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个场景似乎真的蛮缱绻,但,这种场景应该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的吧,哪里有像他们这样进行讨论的,讨论一通之后,再多的缱绻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扶住濮阳殊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道:“可以啊,吃完饭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洗碗,现在就去吃饭吧。”
濮阳殊点了点,走出两步却又狐疑道:“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和话本上说的不一样。”
苏茗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副非常疑惑的正经脸,“会怪怪的么,不会吧,我不觉得怪怪啊,好了,我们乖乖吃饭,吃完饭就玩。”
濮阳殊强调道:“不是玩,是生活。是生活。”
于是两人便坐在一起喝起汤来,灵舟不需要人的操纵也可以平稳的行驶,在行驶过的海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水痕,湛蓝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两人喝完汤之后便放下碗,注视着外面的景色。
濮阳殊突然道:“哥哥,你的心情好些了么。”
苏茗一顿,“我的心情……能怎么样呢。”
他却看见濮阳殊黑玉一样的眼睛,他的心突然软的一塌糊涂,便伸出自己的手把濮阳殊的头发弄的一塌糊涂,“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其实,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我只是有些担忧,毕竟,我…我们很快就要和天界为敌。”
他站起来,坐在甲板的栏杆上,刚想说些什么,却有一阵风垂落,发带便松松的从自己的发尾滑落了下去,朝水天一线的远方飘去,没等飘远,却被眼疾手快的濮阳殊一把抓住,青色的发带在他的手指间微动。
苏茗道:“看来,是你的手艺不好。”
濮阳殊没有反驳,上前一步,细细的把苏茗的头发拢在手上,以指为梳梳理了几下,重新给他绑上发带,这一次他改换了发带的系法,绑了一个蝴蝶结,是他从话本里学到的新系法。
不得不说,话本真是个好东西。
越往前走,海域便越显平静。
灵船行进二十日的时候,居然连鸟也看不见了。
苏茗负手站在船头,看着湛然如碧的海,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沉静的海面上却突然起了漩涡,夹杂着狂暴的灵气,灵舟在流水与灵力的撕扯下变得左摇右晃了起来。
银镯兽首指向那个漩涡,迫不及待的转动起来,苏明便用手轻轻抵住兽头,让它不再转动。
“看来,它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很久。”
“我们,也等待了很久。”
苏茗向濮阳殊伸出手,濮阳殊便牵住了他的手,相视一笑间,跃入灵力漩涡。
灵力狂乱的舞动着,却被苏茗撑起的灵力护罩轻而易举化解,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大菜还在后面。
……
……
天,席卷起乌云。乌云深处,却有一座华美的拱形天桥渐渐浮现,向人间展示着他的仙迹。
“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是一道门。”
“难道是……飞升之门,怎么可能是飞升之门?此方世界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飞升者了?”
“天门,真的是天门吗?”
人间的言语并没有影响到天上仙阙丝毫,能影响到仙阙,能影响到仙阙之主的,只有那个被尘封在归墟海底的叛徒。
层层水晶帘内,端坐一个人影,面容模糊,却有帝王之威仪。
金色的十二冕流苏正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正在凝神练字,练出的字却是一塌糊涂,终归是自己的心乱了么。
“你觉得,是朕错了么。”
他没有问任何人,只是在自言自语,端坐在水晶帘后的自然是执掌天界数万年的天帝,是判处明夙太子罪行的人,也是明夙太子的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在何处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的你,才要卷土重来么。很多年前的你,并没有那样的决心,多年后的你,更不会有这样的决心。更何况你还失却了如此多的力量。”
他叹息了一声,“父子亲情,就这么难以维护么。”
“不知道战神下凡做了些什么,能让他去往归墟,他也是个废物啊,一如既往是个废物。”
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随即便转身走下高台,打算去看看那个人。
他走过重重秘牢,看见秘牢中心的青衣老头,青衣老头白发白眉,仙风道骨,表情却十足平静,他看向他,道:“天帝,你来了,你为何而来。”
天帝道:“这一点你早就想到了吧,不用明知故问,但是我比你更了解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千年前的他,失败了。千年后的他,依旧不会成功。先不提他秉性的软弱……
只说他的心,他其实是一个无情的人啊,和我一样无情,你以为他的心中真的有那么多的正义,那么多的替天行道吗?”
青衣老者沉默了一瞬,“你不了解他,他并不无情,他只是……失去了自己心的力量。这一切,都归咎于你,因为你不希望任何人站在他的身边,因为你忘记你是天上的帝王而不是人间的帝王,因为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父亲,却从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
“你就尽到做师父的责任了么。是你蛊惑他,让他逼我退位,蛊惑他谋反,不是么。”
天帝不语。
第93章
这么多年来, 太子明夙究竟作为什么而存在于世。
最近的千年,太子明夙的名字已经成为一个禁忌,任何胆敢提及这个名字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提这个名字。
只在一些讳莫如深的模糊传言中能拼凑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形象:长的好看, 性格温和, 谋反失败,被处极刑。
这个“性情温和”也许要打一个问号,据不知名小道消息所言, 战神表示一切都是胡言。
“他……是个无情的人。”
初为掌灯史, 后来在太子谋反案做出杰出贡献以至于升任战神的战神阁下对太子发表了这样的意见。
于是太子的形象更加笼罩在一片迷雾中。
被关锁在地牢中的柯元嘉透过那个小窗看见天门现迹,神色不由得动了动, 天门既开,就说明天帝已经知道明夙的所作所为,打算让一切都休止。
那自己呢?
自己该怎么办,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锁链,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只要自己死去,自己的魂便可以回归天上, 那样的话自己还能再见到太子明夙, 让他体会到深沉的绝望, 他要在他的面前将濮阳殊折磨致死,要让他感受到极致的痛苦。
等等,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通过折磨濮阳殊而折磨太子明夙,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咬了咬牙,狠狠锤了两下地面, 不想继续深思,他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寻死, 他从未迫不及待地寻死过,因为他知道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双手都被锁链拷住。
全身无力。
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瞬,便屈起腿,用手去触碰头上的发簪,发簪很长,簪间圆而钝,怎么也想不到这可以杀人。但是,一个决议杀死自己的人,是什么办法都能够想出来的。
他抖着手,用两只手固定住发簪,将簪尖对准自己的眼睛。
“太子明夙,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伴随一身钝响,伴随鲜血的流失,柯元嘉的气息也慢慢消弭无踪。
心中总觉得不安,推开牢房门的月影岚:……
“是个疯子么。”月影岚轻轻的说。
也许吧——
苏茗与濮阳殊携手步入漩涡,经历一片辗转激荡,却落入一片荒原。
这是一处荒芜之地,没有丝毫的生机,入目所及,只有嶙峋凸起的怪石,绵延数里,扭曲着各种各样的弧度。
这时,却有地面振动,振动的同时又有细碎窸窣声响起,苏茗与濮阳殊对视一眼,都现出自己手中的武器。
那些窸窣声……来自哪里?
居然是来自那些怪异的石头,那些石头身上的泥浆石块正在寸寸剥落,露出属于人的本象。
这些怪石,居然都是人化成的!
当然,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仙。
苏茗的嘴唇微微一动,回忆起了什么,吐出三个字,“石封咒。”
这是仙界对待犯人的一种刑罚,将其身封印在石中,封闭其五感。
距离苏茗最近的那块怪石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了,只有脚踝处还凝着石块,这位刚刚自石中解封的仙还带着些茫然,从睫毛上眨下一些石屑,随即他看向苏茗,眼神中露出一种悠远的空茫,空茫随即又化作狂喜。
“……太子?太子殿下,你还活着,你没死,你逃出来了,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他的声音带着喜悦,随即又化作深沉的复杂,像是要把这些年没说的、想说的话通通告诉苏茗。
“不过,我们并不值得您来救,是我们的错,我们都是懦夫……相师说您希望我们认罪,我们都知道您只是希望我们活下来,只是希望我们活下来,但我们却真的为了活着背叛了您,还在天帝老儿逼迫下喝了您的血以示断绝。”
“既然是我让你们这么做,就不是背叛。”
苏茗及时打断了他,因为看他这样子,简直像是要同他叙数千年的旧,他现在没有时间叙这个旧,“……既然你们已经‘弃暗投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天帝并不肯真正的放过他们。
“因为天帝并不肯真正的放过我们。”
所以说,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当年,太子谋反遭到告密,整个计划都失败了,参与此事的人在太子明夙授意下“弃暗投明”,得以暂时保全,天帝却不肯放过他们,既让他们喝下明夙之血以示断绝,又给他们施展石化咒术永沉于此。
但是,仅仅只是这样么?
自己来到这方领域,此地的石化咒便自动解封,这些仙人都可以获得自由,摆脱被封印的命运?
苏茗的心头生起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个声音从自己心底响起,“不会的,不会只是如此的,你恢复太子明夙所有的记忆了么,并没有对吧,所以,你并不懂天帝……不懂他究竟有多么残酷,残酷到众人进行明知不可为却非要为之的叛乱。”
脑海里闪过一道预警,眼前的人却已经将指化爪袭来,濮阳殊一直凝神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见此人出手杀招,立时一枪挥来,直直斩掉那人半个手臂。
“先不要——”苏茗的劝阻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那人被斩断的手臂已经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他的伤口断面,没有一滴血,因为……他的身躯也是石头。
被斩掉手臂的他明显很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就不受他的控制,居然要攻击苏茗;
他也不明白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更不明白自己的手臂怎么会是石头。
“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怎么了,你相信我。”
他这么说着,眼瞳中却掠过一抹猩红,被斩落的手臂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重新接续,迅速的长好。
四周碎石颤动,又有碎石组成的长剑缓缓自他手中成型。
他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刚刚从石中解封,面容带着些许茫然、憧憬、喜悦的仙人,很快,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惊恐,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太子殿下……”
“殿下……”
“殿下啊……”
层层叠叠的声音汇聚成一叠声浪,声音渐渐变得惊恐起来。
苏茗闭了闭自己的眼睛,退出好几步,看向这些连自己身体都不能控制的仙人。
“天帝……”他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却感觉一只手覆盖上了他的手,他看见濮阳殊带着担忧的神色,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双手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
苏茗道:“这是一个阴谋,也是一个阳谋。他居然把他们变成了这样的东西……还让他们拦阻我的前进。”
他的话语中并不带任何的情绪,好像只是在平铺直叙,濮阳殊却从他平直的话语中体悟到他燃起的怒火。
“那就杀了他吧。”
濮阳殊将苏茗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好似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苏茗,“哥哥,我替你杀了他,他终究要为自己的……玩弄他人命运,付出血的代价。”
“是,他是该付出代价。”
他玩弄自己的命运,给自己定下万世孤苦的命格。
濮阳殊为救自己,顶替自己在尘世中轮回。
这些仙兵,这些曾经追随过他的仙兵……也被他化作石封的傀儡。
这些命不由己的傀儡已经举着石剑向自己而来,面容扭曲满是不愿,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宛若被丝线操控的傀儡。
“哥哥,当务之急是将他们重新封印。这种事情,就由我来做,哥哥你快点进入下一关吧。”
濮阳殊道:“……如果他一心操控命运的磨盘,把所有人都当做磨盘上的谷粒,那么此时此刻,命运的磨盘已经开始转动,不及时停下的话,会把我们都碾成粉末的吧。”
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个时候,也不应该过分踌躇。此时,层层叠叠的仙兵已经围住了他们,濮阳殊凝神,示意苏茗快离开这里。
苏茗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放心,他们都是哥哥的财产,我不会弄坏他们的。”
濮阳殊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苏茗:“我是想让你量力而行。你知道,我……很在乎你么,知道的吧。”
濮阳殊一愣,低头敛睫一笑:“我知道。”
苏茗最后再看他一眼,便离开这里,跟随银镯心指引来到一扇大门,大门上刻印着繁杂的花纹。
一个金色的人影立在那里,披风在风中狂乱的舞动着。苏茗握紧自己手中的剑,看向那人,只见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正是柯元嘉。
“看到我,你是不是很压抑,你说了让那些人看好我,可惜他们是个废物。”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地讥嘲。
苏茗转念一想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原来是自杀成功,回归天界。
“知道的知道你是自杀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登基了呢。”
柯元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明夙居然能这么。
伶牙俐齿,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明夙,你……你真的变了许多。”
苏茗有些迟疑,“我们不熟吧,哪怕是明夙太子那一世……我们应该也不怎么熟?”
柯元嘉:“……”
苏茗不是存心气柯元嘉的,但是这种无心却比存心更气人,柯元嘉止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手一挥,便有一道神鞭现于手中,“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解了,就在今日吧。”
苏茗没有说话,湛卢饮雪剑闪过幽幽一抹银光,宛若蛟龙鳞片在月色下反光。
剑的反光,映在苏茗的眼上,淡淡的、轻轻的,一条窄薄的光。
柯元嘉不由得响起天帝对他说过的话,只要杀了他,杀了明夙,自己依旧是天界的战神,自己依旧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如果自己失败了,天帝就会剥夺他的封号,将他贬成无名小卒且一辈子不能升迁,这对他而言是最深重的惩罚,是比死还要沉重的惩罚,所以这一次他只能胜不能败。
天帝给他的药正在他的血液中流淌,流淌过的地方都泛起无与伦比的浪潮般的力量,如今的他,是如此有力,如此激奋,回复了真身的他定然要让明夙看见他锻炼努力的千年的结果,自己会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他动了动自己的脖颈,周身居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所有的骨骼都舒展开的声音。
随即,他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鞭,玄铁的鞭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倒刺,散发着让人心惊的寒意,这是专门作用于神魂的兵器,是他以战神权柄向天界武库借出。
就以此局,裁定胜负吧。
遥远的云上仙阙,天帝却与青衣的相师一起饮茶。
白发白须的青衣相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囚禁了我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把我放了下来,你看上去很自信。”
天帝笑了笑,“明夙是我的孩子,我比你更了解他。”
“了解。”相师的眼睛里带了些许讥嘲,“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妄言了解。”
“你在赌变数么,相师。”
天帝闲适的为相师倒了一杯茶,一挥手,便有一张镜子显现在二人面前,镜子里,是苏茗与柯元嘉。
他的目光凝在苏茗的脸上。
“这么多年,你究竟把他藏到了哪里?”
“你猜。”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天帝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小仙顶替了他的命格在人世间流转,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给他定下那样悲苦的命格。明夙是我的孩子,我对他,总存着一点慈父之心……对那个小仙,当然是没有的。”
“你说,明夙能走到我的身边么。”
第94章
“如果他真的能走到我的身边, 我就告诉他这个事实……踏着无数仙兵的尸体、踏着那位小仙的百世孤苦,重新回到仙阙的明夙,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会不会宁愿自己死在那一日, 他会不会万分悔痛他做出的不智行为, 恼恨自己为什么听了你的话, 居然胆敢叛乱。”
“他会不会痛不欲生……”
相师不再言语,归根结底,天帝的心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揣摩, 或许, 端坐高位这么多年,冰凉的帝王之位早已扭曲了他的心, 他只想看见他人畏惧的眼神,看见他人在他安排的命运下挣扎不得脱。
“你给他的药……”
“相师说的是我给战神的药么?说实在的,他的实力,实在不足以担当战神,所以我必须给他一些帮助,不是么,这种药可以让他的实力百倍提升……”
“那不是药, 是毒。”相师沉声道。
“不要这么沉重, 你难道不希望他死, 若不是他告密,我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就将你们一网打尽。你是觉得他很可怜?”
相师道:“不, 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有病, 说起来,他和你才是最像的, 最像一对父子。明夙不一样,明夙和……殊, 都是好孩子。”
“所以他们才沦落到这个悲惨的下场。”
他喟叹一声,品尝起茶中的茶水,“而且,你知道,他是一个软弱的、从来不知道生气的人,他只会把错误都推给自己,就算他来到仙阙又如何?他真能杀了我么,我毕竟是他的父亲啊。”
“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杀死柯元嘉,并不是终结,只是开始。你还记得么,最重要的那个劫数,他其实从未渡过,别人渡劫不过,是因为情感太多,他渡劫不过,却是因为情感太少……一千年过去了,当劫数重来,辗转千年的他,是否能渡过此劫。”
“所以说,我是为了他好,如果你不插手他的命数,让他真真切切在尘世中轮转,说不定他还能积蓄足够的情绪渡过此劫。但是,被你打乱劫数,小心潜藏了千年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相师不语,良久才道:“你在扰乱我,你扰乱不了我的,因为你的话语有着太多的矛盾。”
“哪里有矛盾。”
“哪里都有矛盾。”
“是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何必在意。”天帝叹息了一声,“你说你。读不懂我的心,我又何尝读得懂你们的心呢,尤其是明夙。最是多情也最是寡情的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眼神分给自己看不起的人,所以掌灯史才会这么疯狂啊。”
“什么。”
天帝换了个姿势,手却依旧轻轻击打着桌案,发出笃笃的声音,“就是现在的战神啊,千年前,他曾经是掌灯史,大半夜请求我的召见,说出太子谋逆的计划。那个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给我的回答是……太子看不起他。”
相师短促的啊了一声,随即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脸色显得十分精彩,一会儿才道:“呵呵。”
“他……他是谁啊,明夙看不起他?看不起……”
相师几乎要破功了,说实在话,他确实不是那种端庄的先人,拗仙风道骨的姿态也拗不了太久。
不管是千年前的明夙,还是现在的苏茗,都与“看不起人”这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干系,唯一要说的话,只能说苏茗看每个人都很“淡”,但是这又不是他故意为之,是他性格如此——
相师回忆起千年前的景象,千年之前的他,预料到谋反的失败却不知因何失败,预料到千年之后苏茗的归来却不能预料到苏茗究竟如何归来。
往往都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才知道预言的真正意思。
拒绝被营救,甘心受戮的太子明夙希望他照顾好殊,让殊远离天界的纷争。
殊却偷偷的来找他,希望能够为太子明夙替罪。
最后,发觉殊意图的太子明夙只能在万般虚弱状态下强行分出自己的力量,来庇护殊,殊堕入轮回,而自己也陷入沉眠。
天帝表面上对他们这些弃恶从善之人体恤安抚,实际上却存着打压伤害之心,他只能让自己的分魂带着太子明夙的魂魄逃到天帝眼目所不及之地,在他的魂魄汲取力量不再沉眠之后助他塑成躯体,抚养他长大,并且在预言作用下写下殊的命书。
自己的主魂则是被天帝所囚。
为了不让天帝发现端倪,他只能断开与分魂的联系,让分魂消散在天地之中。
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依靠命运。
是天之命,也是人之命。
“你不会赢的。”相师看向那面镜子,看向镜子里映出的苏茗,“他是太子明夙,但也不是太子明夙。”
“太子明夙不会对你动手,但他会。他会把你的头都拧掉。”
天帝:“……”相师被关出失心疯了么,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各种意义上的失心疯。
天帝将手一挥,镜子的景象又改变了,濮阳殊正拿着枪面对数以万计的石化仙。
“他就是……那个小仙么。”
天帝眯了眯眼,准备看他如何对待这些石化仙,却见濮阳殊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如电,凝聚出的镜子骤然之间居然寸寸破裂!
天帝一愣,道:“实力看上去居然还不错,只是,万世的轮回啊,究竟能积攒多少心魔。”
**
濮阳殊对着数以万计的石化仙,紧紧的攥着枪,心中也非常头疼,杀死他们当然是不行的,这一定不是哥哥的期望,所以,他该怎么办呢?哥哥已经到前面去了,自己一定要快点赶上他,不然,他又遇到什么难题怎么办。
“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境遇,一定……”他微末的叹了口气,不再想这种可能。
哥哥的下属啊。
哥哥让自己量力而行,不要做伤到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在乎我。
在乎。
什么时候,他也会说这么多的甜言蜜语了。既然如此,自己才更不能让他失望。数以万计的
石化仙,究竟如何制成,他们的魂魄,又是怎么回事?
红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石化仙们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躯体陷入恐慌,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都是如此,毕竟……
枪尖一震,划出一道圆弧,有玄黑雾气萦绕在枪尖之上,气浪震颤间,他的黑发也在飘扬,濮阳殊却是猛地将枪尖插到地面上,立时便有圆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点震颤起来,一圈一圈,范围逐渐扩大,逐渐囊括了所有的石人兵。
“哥哥,可不要小瞧我呀。我毕竟,也是一个魔主。”
这些棘手的兵,杀不得伤不得,只能将他们重新封印,这可要耗费不少气力,但也不得不如此。
圆形涟漪荡漾开,触碰到那些人,那些人的动作立时僵硬了下来,随即便有层层叠叠的石头盖覆住他们的身体,正是石化咒。
原来凡间的术法,对仙人也管用么。
濮阳殊猛地一压枪尖,放大力量的输入,石化的速度逐渐加快,很快,他的旁边就立起一尊尊石像来,每一尊都惟妙惟肖,神态动作无可挑剔,连睫毛都是纤毫毕现。
废话,毕竟是真人变的。
濮阳殊做好封印,心想,这些石化仙的出现其实并不是很危险,被操控的躯体难免僵硬,难免不够灵活应变,不然那些石化仙就不会在自己施法的时候那么手忙脚乱。
但是,石化仙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不由得让濮阳殊提起了自己的心,究竟是谁想出了这样刻毒的方法……来对待哥哥,让哥哥亲眼见到这样的惨剧,曾经追随过他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让哥哥选择,他一定会选择背负所有人的命运。
千年之前,不就是这样么。
濮阳殊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瞬,便看向那些被石化的人,他们被定格在一个时间段,幽静的宛若真正的石像。
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在这里度过千年。
他喃喃了一句,便看向苏茗离开的地方,不知道哥哥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
“来战吧。”柯元嘉手里神鞭闪烁神光,一挥手,四周景色确实骤变,黑夜降临,他们正站在一处既高且陡的悬崖上,如此高险的悬崖,居然比雷云还要高!
吞吐雷光的雷云在他们脚下起伏,再往下则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大海,只能勉强看见浮动的水波。
他突然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接受着众人的膜拜。而我,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只能匍匐在你的脚底。”
苏茗道:“……你开心就好。”他只能用一个词语来评价他,那就是自说自话,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当中去了。
柯元嘉梗了一下,便专心战斗起来,不再试图与他说话,其实他也不明白在这样的关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和他说话,总之,这样的话,再也不会有,他要沉默着杀死眼前人,从他身上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荣光。
神鞭挥舞之处,带来一片寂静,像是连这片空间一起扯碎,是那么慢,慢的可以看见神鞭在空气中划出的轨迹,同时却又那么快,快的宛若时间,苏茗的速度却比他更快,连步交错间,是玄妙的步伐,来自刚刚从记忆中获得的踏云步。
电光火石之间,二者已经交手数招。
柯元嘉的力量却随着时间的变化越来越雄厚,与之相伴的则是他的脸颊、脖颈以及裸露出来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蔓延上道道青筋,微微鼓胀了起来,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怖。
“你的身体……”苏茗微微蹙了蹙眉,柯元嘉挥舞势力却是越来越猛,身体的异变也越来越大,他却朝着天立起打神鞭,就有黑色的闪电从云层中被扯出,跟随着神鞭指引落在苏茗的四周。
被雷光击中的地方立时碎石四溅,纷纷滚落陡峭的悬崖,落入大海,数道雷光紧密的从天而降,宛若从天而坠的利剑,几乎密不透风,苏茗挥剑阻挡,却阻挡不了所有雷电,入体的雷光带着剧痛在经脉间流淌,这样的滋味居然有些熟悉。是了,天界惩罚别人总是用雷电来惩罚的,不伤体表,直入肺腑,是非常体面的一种刑罚。
柯元嘉看见在密切雷光中摇摇欲坠的太子明夙,闪过一丝不忍,与此同时,却有一种预感已经盈上他的心头,天帝给他的药……他不想细想,便想着速战速决。
他……也不想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敬的敌人,而且,当年,的确是自己先负了他。
于是他在漫天雷光中靠近苏茗,挥起打神鞭,此时他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传来一点刺痛,他瞳孔一缩,发现自己面前的奄奄一息的苏茗却是蓦然消散,真正的苏茗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动了动自己的嘴唇,用手握住穿体的剑刃,狠狠一拔,倒退了几步,不可思议道:“明夙,你……”
“现在,你还叫我明夙。”
苏茗看着他,微微叹息了一下,双手不着痕迹掠过自己焦黑的衣角,让衣服恢复原样。
柯元嘉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却突然痴笑了起来,随即气息逐渐慢慢地从高涨变得虚弱,问住了最后一句话,“濮阳殊,你爱他?”
苏茗:“……最后关头问这个,我差点以为你暗恋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起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来,“其实,我知道这个药是什么,它能够短时间让我的实力暴涨,同时也会污染我的神魂,当我被你杀死,被污染的神魂就会依附在你的身上,所以,就不劳烦你亲手杀我了,这就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
第95章
他狂风骤雨般急迫的说完这些话, 便干脆利落地挥动自己的手掌拍向自己的灵台,“算我愿赌服输。”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选择,苏茗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就自顾自的走完的所有的流程, 千年之前是这样, 千年之后也是这样。
说实话,千年前的他就背叛的猝不及防,让人不太能理解。
千年之后的他就更不能让人理解了, 前一秒要和苏茗打生打死, 后一秒便像是陷入了无穷的绝望,毅然决然的自尽。
也许, 剧情总要由神经病来推动。
也许,所有的人都是神经病。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退却。再望,四处是一片荒原。柯元嘉的身体就躺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打神鞭还被他牢牢握在掌心,突然地,他的身躯开始如沙一般流散, 最终流散无踪。
一点飘渺神魂从身体里溢出, 飘飘荡荡, 不知去往何方。
神魂……之毒?
听起来倒真像是那位天帝做出来的事情。这时,苏茗也看见了赶来的濮阳殊, 濮阳殊看见四周飞沙走石的痕迹, 询问苏茗这里发生了什么,苏茗便将柯元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濮阳殊的神色不由自主一动, 随机道:“他死透了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仙的神魂,总比人强大。人的身体死去,魂会消散,仙却不是这样……但是,总要找寻依附才能存活,要么将此身寄于法器,要么找到一具适配的身体,但是,这两者都非常艰难且痛苦。”
“哦,听天由命吧,别管他了。”濮阳殊貌似满不在乎地说,随即便讲起自己的事情,说自己用石化咒术封印了他们,治标不治本,还要找寻解决的办法。
“神魂与身体……”
苏茗想到那些石化的仙人,对他们的存在有了一些猜测,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些猜测。他们的躯体恐怕早已经被天帝销毁,为了更好控制他们,天帝将他们的神魂封到石头之中,这是惩罚,是泄愤,是诛心,是威慑。
“如果我想让他们脱离天帝掌控,应该需要为他们重塑身体。”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大门,大门给苏茗带来奇妙的感觉,手上的戒指突发狂乱的振动了起来,于是苏茗知道这扇门里面便封印着他的……原身?
想一想,还真是奇妙。
苏茗的手搭在门上,还没有来得及用力,门就自行开了,于是有喷涌的海水从门内涌了出来,苏茗当机立断给自己与濮阳殊施展了一个避水咒,便有一个圆形的结界笼罩住二人。
苏茗踏入门内,踩上柔软的细纱,看到一些凌乱的贝壳,以及从自己身边逃窜而过的鱼群,拖着色彩斑斓的尾巴。
这不正是自己梦中的景象么,苏茗定了定心神,缓慢地抬头,看见被锁链捆缚在高高石台上的伤痕累累的龙躯。
那是……自己的身体。
他情不自禁的迈出一步,知道自己马上就能拿回自己的身体,一旁的濮阳殊便拽了拽他的袖子,苏茗回身,看见他略含隐忧的眼睛,便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这是我……好多年的愿望啊,不要做出这么担忧的表情,不会有事的。”
苏茗安慰起濮阳殊来,濮阳殊却是微微偏转了自己的头,不让他再刮自己的鼻子,“哥哥,别再这样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这样的方法哄我。”
“我也……没把你当小孩子啊。”
“还说没有!”
苏茗倒是不刮他鼻子,转而去摸他的头发,摸头难道就不是对小孩子做的事情了么,也许是他眼神中的幽怨表现的太过明显,苏茗微微一笑,手上却越发用力,直接把他的头发揉的乱乱的,像是炸了毛一般。
“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不也是我束的么,我当然有弄乱的资格。”
苏茗觉得濮阳殊的头手感很好,又胡乱摸了两把,实话说,苏茗觉得濮阳殊根本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提出的拒绝也不过是口是心非,看他微微眯起来的享受神情就知道了,简直像是一只猫?
被苏茗摸头的濮阳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捉住苏茗的手腕不允许他再摸,“天帝会不会动什么手脚,就像那些石化仙人一样……”
濮阳殊的担忧不无道理,就是要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敌人的恶意。
“就算他下了局,我也只能以身入局,不得到力量,我就没办法打上天界,不打上天界,我们就永远不得安宁。”
“……嗯。”
苏茗最后深深地看了濮阳殊一眼,便飞向那具被锁链层层捆缚的龙形,化作一点神光,融入龙的眉心。
海水立时激荡了起来。
**
“你的谋算都失败了。”
相师淡淡道。
天帝却只是面色沉沉,点了天兵天将,要将所有的变数都扼杀在牢笼之中。
天门已经开启。
往日泛着温润光芒的天门之上,满是披着袍子的天兵天将,乌压压的,要前往关押太子明夙之地。
雷霆之光盘旋在天地之间,弥漫着惊人的威势。
天兵天将表面上平静,却在暗地里用传音交头接耳,眼中满是疑惑。
‘太子明夙,那不是……’
‘欸,那个传言大家都知道吧。’
‘你知道么,战神的命灯已经破碎了,相传就是死在太子手上啊,当年的事情,大家是不是都有所耳闻。’
‘行了,别说了。’
不仅仅是天上的人在交头接耳。
天下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天门的开启,让所有人都屏住了自己的心神,各种各样的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却在雷霆的威势下压下了自己的小心思。
自然也有有心者看见那些天兵天将所去的方向,又在心中生起许多思量。
苏茗这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苏茗的心却十分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苏茗只觉得自己投身入一个飘渺的境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漫过自己的识海,将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一起,随即,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软绵绵的棉花当中。
苏茗闭上了眼睛。
苏茗睁开了眼睛。
高楼的轮廓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醒目,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在下雨形成的水泊中,宛如一个迷离的梦,苏茗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不知为何,心底却生出一点陌生来。
有什么好陌生的呢,这样的路,自己分明已经走过千遍万遍。
师父已经莫名失踪好久了,他报过警,也贴过寻人启事,但他始终没有音讯。
这个时候,苏茗就会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戏言,说他本来是天上的神仙,若有朝一日失踪,便是被捉到天上去了。
苏茗摇了摇头,提着自己买的菜回了家。
他买了些牛排,打算做红酒烩牛肉吃。
想了想,又觉得麻烦,不如炒两个青菜吃,于是又额外买了一袋青菜。
等回到家,换好拖鞋,看墙上悬挂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到了十一点。他简单的炒了个小青菜,下了点面,却一下子盛了两碗饭,偏偏还十分趁手自然。
“自己的记性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不知不觉怎么盛了两碗饭?”
他的记忆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算了,两碗就两碗吧。自己吃两碗也不是不行。
顺手打开手机,点进一个视频网站,随便找了个视频点开,又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太寂静不是一件好事,多点声音挺好的。
想到这里,苏茗不由得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怎么说呢,明明这么年轻,却已经有了老年人的心态,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做派太过空巢了一些。
或许自己该养只宠物。
可是,先不说近些天越来越频繁的梦……自己也根本没有养宠物的心力。
所以就算了吧。
“啊呀,我真的是无语,这个小说~~~”
这似乎是对一个小说的吐槽视频,视频里的声音是ai合成的美猴王声音,不得不说魔性又洗脑。
“就是这本破小说,我就想问问,反派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怎么就是反派了?好好好,你说他叛离家族,拉拢魔兵,要成为魔主,这就是他的罪行,你也不看看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偏激?我要是他,我比他还偏激,我非得把城主府里的人全噶了,蚯蚓都要劈成段,鸡蛋都得摇散黄!”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反派?客官听我细细讲来,我所说的反派名叫濮阳殊,濮阳是姓,没什么好说,好说的就是这个‘殊’字,我敢说你再也见不到如此特殊如此悲惨的人设,上辈子犯了三千天条都不至于此啊。为虐而虐……虐的是反派啊我敲,一出生就给他定罪,定个毛线罪啊。”
不知不觉间,苏茗已经停止了动筷。
不知为何,他居然……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将正在播放的视频关闭了,随即静默了一会儿。
濮阳殊,殊。
这个名字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毕竟听上去还蛮有格调,如果一个最终反派的名字叫王小明张大明他或许还会惊异一下,这有什么好惊异的。
并没有什么好惊异的。
或许,自己是在为他的悲惨身世而内心悸动,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好悸动的吧,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世,而且,就算是身世悲惨……毕竟只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
他这样在现实中都显得有些冷心冷情的人,会对一个小说人物抱有额外的想法?那自己真的是有够闲。
所以,自己这是怎么了。
生病了?术法练到走火入魔了?又或者,内心的悸动并不是因为这个视频里提到的“殊”,而是因为自己即将会有血光之灾?
如果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再过不久,自己。就要经历自己人生的第一道雷劫。
所以,心浮气躁也在所难免。
他在一片安静中迅速的扒完了自己的碗中的饭菜,吃完一碗之后又将多盛的那一碗也吃了。
期间,只有挂钟的声音在客厅内笃笃的响着,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吃完饭,就该去洗碗了。
自己洗碗的时候也习惯听听歌,听听书,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
怎么感觉更像是一个空巢老人了?苏茗拿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变成了若无其事,这样的孤寡日子,是不是不应该继续了。
养个动物不是简单的事情,把它们带到自己家里就要对它们负责,不能轻言抛弃。
但是,人就不一样了。
不想谈可以分手嘛。
苏茗握着碗,眼神微微泛起涟漪,又很快沉寂。算了,抱着随时可以分手的想法去和别人谈恋爱,对别人来说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他点了点视频,于是视频里的声音又慷慨激昂地传来,诉说着对反派不幸的痛彻心扉,“出生的那一刻母亲就死了,背景天空是血月,鬼鸟叫声是BGM,我就知道作者你不让他好啊——”
“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被他奶娘虐待,饥一顿饥一顿饥一顿的这不是造孽,还有他那两个不干人事的哥哥,你们讨厌他眼不见为净行不行?不行,偏要欺凌一下,真是看的人上火。人受不了了,被欺凌的要死了,才终于觉醒血脉走上人生巅峰……”
“这男主又是怎么回事,横空出世啊?垃圾作者,还我反派,一辈子没得到什么温暖,落得悲惨下场就算了,作者居然还暗戳戳表示反派已经在世间轮回了好久,每一世都是弱冠而死,不得善终,他犯了多少天条,才获得如此下场啊,还天煞孤星呢,他怎么不克死天都城所以人啊……”
却有一只碗从苏茗手里滑落,摔到地上,摔碎了。
弱冠而死,不得善终。
命主孤煞,生世熬煎。
于天获罪,无可祷也。
突然出现的言语仿佛是一句箴言,几乎把苏茗钉在原地。
他突然记起,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但是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能被自己……
第96章
他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片, 指间却被碎瓷刺中,立时指间便流出一颗微带金色的血珠。血,应该是金色的么。
他正在狐疑, 却听见窗外传来的滚滚雷声, 他走到窗外, 才看见不远处的滚滚雷光,层层叠叠堆积的雷云彰显风雨欲来,翻动的雷光酝酿着可怕的威势, 但这样的威势并没有惊动他,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切。
自己不该在这里,自己应该在归墟——
和一个人一起并肩作战。
那个人的名字是……濮阳殊。
刚刚回忆起那人姓名, 苏茗却骤感一阵天旋地覆,面前景象也随之改变。
他踩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四周草长莺飞,间或有蝴蝶翩翩起舞,红墙朱瓦,分外美丽。
这里是哪里?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么?
背后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略带惊喜的声音,“神仙哥哥, 是你么。”
苏茗猛地转头, 看见一个正抱着洗衣盆的孩子, 有着与幼时的濮阳殊一样的容貌,眼睛黑黝黝的, 像是黑棋的棋子,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刚上前一步,又不着痕迹的退去半步, “神仙哥哥,你是来看我么。”
这里是……濮阳殊的百世轮回, 他曾亲眼见证濮阳殊辗转的百世,看见他悲惨的结局却始终无能为力,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么。
有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回荡起来,带着嘲讽与讥笑,为什么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无知无觉的活在现代世界不好么,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想,可以心安理得的将濮阳殊置之一旁,毕竟他只是一个死有余辜的反派,死就死了,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命运有些悲惨罢了,命运悲惨的人还少么。
场景骤然转换。
下一幕,却是濮阳殊被万箭穿心。再然后便是一些千奇百怪的死法,是苏茗曾经亲眼见证却无能为力的死,如今,这些场面又在苏茗面前重演。
血,那么多的血。
现在你满意了?他的悲惨百世,都是因你而起,你亏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愿意这样么,你是不愿意这样的吧,谁愿意怀着这样的歉疚过日子?
不如,杀了他吧。
杀了他,结束一切,你就再也不会亏欠别人,于心不安。
杀了他,你就能得到你分给他的力量。
杀了他,你的谋逆大罪就都是源于他的蛊惑,将功折罪的你可以重新回到天界。
“……神经病。”
苏茗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看向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幻象,那些幻象都生着濮阳殊的脸,均是凌乱凄惨,血染半身。
他们盯着自己,吐出相同的言语。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如此下场。”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还我命来……”
苏茗却是一笑。
“真是不入流的手段。”苏茗喃喃道,“以这样的幻境刺激我,说让我杀了濮阳殊,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为了自己杀了濮阳殊,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听你的话。”
凡是幻境,必有破局之法。
像这样简单粗暴的幻境,破局之法无疑只有两种,一种是杀死对方,一种是杀死自己。
“但是,这根本不是濮阳殊啊。”
苏茗微微一顿,随即一挥手,剑居然分化成万千剑影,向千千万万个濮阳殊而去,剑影触到“濮阳殊们”的身上,濮阳殊们也就随之消散。
“他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你不懂我的心。”
话语刚落,场景又变幻了。
苏茗:“……”
还没完了是吧。难道又要来一个濮阳殊之死大放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出这样的套路,可是会引人厌烦的,更会……引人恼怒。
出乎意料。
并不是濮阳殊之死大放送。
对面也并没有幻化出濮阳殊的形象。
这一次,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换句话说,应该是太子明夙。
他穿着雪色的长衣,身上绣着金线,神情却是那么飘渺那么高远,还带着微微的忧郁,似乎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人间。他看着苏茗,眼神中却带着微末的讥诮,看似高贵的眼眸中却凝聚着微微的邪异,混杂着某种奇怪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想来既不属于苏茗,也不属于明夙。
他看着自己,金色的眼睛微微一敛,“你的心里,很烦躁。”
苏茗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哦。我当然很烦躁,烦躁见到你。”
他静静的看着苏茗,嘴角却扬起一个笑容,这的笑容绝不带任何的温暖,只让人想起大海上稀薄的霞光,很快就消逝无踪。
“我猜,你想问我是谁。”
苏茗一笑,“我不想知道,你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心魔、幻境、我的心……是我,也非我。”
这样的幻境,已经让苏茗觉得厌烦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无非是那些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他用神异的眼神看了苏茗一眼,不知道是惊异于他毫不客气毫不风雅的回复,还是在惊异别的什么。
“确实如此,不过,我更希望你把我叫做劫数。我是你的劫数。千年前的你渡不过我,千年之后的你,可以么?”
他的手里渐渐现出熟悉的剑,正是苏茗手里的湛卢饮雪,散发着相同的气息,不辨真伪,或许是因为那把剑……
并非真实,也并非虚假。
他向苏茗拔剑一挥,“湛卢饮雪”寒光湛湛,苏茗则是拔剑格挡,两剑相撞,剑刃交接之间,苏茗只感觉有一股沛然巨力从剑刃交接处一直传达到剑柄,振的他手臂都微微发麻。
一模一样。
不管是拔剑的姿势还是挥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若不是装束不同,苏茗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着镜子挥剑,所有的一切都相同,唯一不同的却是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居然比自己高出几倍有余!苏茗在这样的巨力下后退,直直撞上栏杆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谁能对付这样的敌人。
如果你的敌人是比你强出几倍的自己,你应该如何杀死自己。
白玉的栏杆,粉色的荷花,碧绿的莲叶,青玉般的鱼儿,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苏茗抹去唇边流溢的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面的人高傲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真是狼狈啊,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苟活到今日。”
苏茗却很淡定:“所以你不是我。我的宗旨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知是不是苏茗的错觉,他总觉得对面人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果然不是太子明夙。”
“嗯。”
不知经历多少次兵器相接,不知道多少次被打到在地,伤痕累累,苏茗始终没有放弃,于是他放弃了,身影缓缓的消散,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言语,“你比太子明夙坚强的多。”
坚强的……多么。苏茗却听见了耳边隆隆的雷声,恍惚之中,他似乎是回到了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太子明夙,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雷劫?经历过,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渡过此劫。
太子明夙没有。但是苏茗有。
他垂下自己的眼睫,轻轻的笑了一声,外面还有人在等他,等他回家,所以他会赢,非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
龙游浅滩,依旧是龙。
就算一时困顿,狼狈不堪,得遇风雨之时,也定会一飞冲天。
其实,渡劫渡劫,渡劫是如此简单。
在简单的同时,却也如此艰难。
时机到了,就是到了。
神光耀耀,覆盖在他的周身,像是给他披上一层金色的辉光,钉在他四肢百骸处的钉子锁链也在神光作用下寸寸断绝。
濮阳殊一直紧张的盯着面前的这具龙躯,看见这样的场景,方明白自家哥哥应当是成功了。面前的龙躯很快覆盖上一团耀眼华光,华光又缓缓缩小,最终化作一个身影。
他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濮阳殊的模样,一如往昔的对濮阳殊伸出自己的手,道:“一切,都结束了。”
濮阳殊微微一笑,便也握上他的手。
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这双手的温度——
天界敲响四十四重钟声的时候。
濮阳殊与苏茗已经已经以势若破竹的气势冲到了天帝主宫,出乎意料,他遇见的神兵很少,很少就算了,反抗力度都十分微弱,甚至还有神将假装看不见他,闭着眼睛就从他的身边穿过。
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有些许尴尬。苏茗最终还是看向这辉煌又巍峨的天宫,白玉为阶,金为饰,何等气派庄严。
里面住着的正是天帝,数万年以来端坐在帝位之上,肆意弄权的天帝。
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他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穿着帝王的朝服,十足俊美却略显威严刻薄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向苏茗,又看向濮阳殊,幽幽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不料苏茗的视线却并不在他身上,而在他身畔那个青衣的人的身上,那正是他的师父。
“师父!”苏茗抿了抿自己的唇,说出这样的称呼。心绪自是复杂,但如此复杂的心绪在心头转了一圈之后,也只能吐出这样的两个字。
青衣相师微微点了点头,“你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一切也该结束了。”
他又看向苏茗旁边的濮阳殊,心想,时间过得是这么快,也是这么慢,二人的姻缘……他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的眼光真是十分准确,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经预见到这样的……
好吧,并没有预见到。
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没想到千年之后,这猜测居然成真了。
就算他擅长卜算,也不能卜算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啊,更不能卜算的万无一失。当年,他就卜算出来许多结果,那些结果,无一例外以失败作为终结。
不管是在轮回中癫狂愤怒,最终毁灭天界也毁灭自己的濮阳殊,亦或者是沉沦在凡世之中,再也不曾回忆起自己过往的苏茗……
他的思绪被苏茗的言语所打断,只听苏茗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天帝陛下,我是来罢黜你的。”
天帝一愣,却绽开极其缓慢的一个笑颜,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该说不说,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么,居然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眼神再不复当年的孺慕失落。
“那就……开始吧。”
天帝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四周,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位神兵神将来帮助他是想作壁上观么,如果他赢了,他要把这些人的神魂通通都放到石头里,让他们给自己最亲爱的儿子……守墓。
他手掌略一翻覆,便拿出一方大印出来,苏茗与濮阳殊都严阵以待,却见那方大印瞬间化作万千光点融入苏茗与濮阳殊体内,光带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不,这并不是快,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茗与濮阳殊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消失,二人只能在仓促中听见相师的声音,“小心,这是能够引动时空罅隙之物,一着不慎便会永远遗失沉沦。”
那是,什么东西?师父,说清楚一点啊,不要这么语焉不详。当然,相师说的这么语焉不详的缘故就是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一件天地开创之初便遗留下来的法器。
“它,究竟是什么。”
天帝看向自己手中的大印,却突兀地吐出一口鲜血,不过是小小的操纵一番,以他的灵力积蓄,竟也损伤至此么,真是神器啊。
他回答了相师的问题,“我也不清楚,但是,他们说不定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沉沦在……时空的罅隙中,沉沦在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他看向这方印记,喃喃道:“我会赢么。”
第97章
万千的光影在苏茗与濮阳殊眼前纷乱的略过, 又转瞬破碎,下一秒就是失重的感觉,失重的感觉却又如此熟悉。
不等苏茗回味一下这种熟悉, 他已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落地, 触到冷硬的地面。
他立时环顾起四周, 却有一片凉雪落到自己的鼻尖,缓缓融化。
铅灰色的天空正在下雪,细细的雪洒在人的身上, 像是蚕在吞吃桑叶。
他正置身于一个空旷的广场, 广场的装潢十分眼熟,不管是不远处生的歪七扭八的大槐树, 还是那边屋檐上蹲着的缺了一点角的螭吻,都和天都府……都和天都府一模一样。
如果有一个动物,长的像鸭子,叫声像鸭子,吃起来的味道也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
换句话说,大槐树和缺角螭吻, 房屋的建设与规划, 甚至地板上的花纹都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天都府么。
还有,濮阳殊呢。
那么大一个人, 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远处的身影上, 那人跪的笔直,身上已经覆盖满了落雪, 简直像是一个雪人。
苏茗的心头却猛地一跳。
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便见有两三个仆人端着炭火走过, 对跪在地上的那人冷嘲热讽。
“三公子,雪地的滋味不好受吧,冷不冷呀。居然敢忤逆大公子,谁给你的胆子啊。”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废柴是如何能呆在天都府的,一个小童的灵力都比你出色吧,真是不知羞耻。”
“知不知道大公子的修为境界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嘲讽着离去了,只有那个跪着的身影还坚硬若铁。苏茗一个闪身,便闪到他的面前,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不是濮阳殊还能有谁。
最惨的,果然非他莫属。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用灵力迅速掠去他身上的雪,隔出一个不被雪侵扰的空间,并且缓缓的在此方空间内升温。
但是,他的心头却有了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濮阳殊究竟是哪一个濮阳殊,另外,天帝也很让他在意,说好的决斗指的就是这个?他将自己和濮阳殊送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此时,濮阳殊抖了抖自己被雪浸润的睫毛,睁开他黑玉棋子一样的眼眸。
苏茗手指一抖,有些紧张,便看见眼前人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 ,最终转变为苏茗十分熟悉的神情。
濮阳殊身躯晃了一晃,眼看马上就要栽倒,苏茗就连忙抱住了他,濮阳殊就顺理成章的倚靠在苏茗怀里,闷闷道,“这里是哪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他在苏茗怀里蹭了蹭,苏茗便感觉到他微微湿润的头发蹭在他的脖颈处,微微痒。
濮阳殊抿了抿自己的唇,道:“哥哥,好冷。”又继续蹭了蹭。
苏茗:“……”
平日里也不是没和你搂搂抱抱,这么严峻而危险的时刻,不知道隐藏着什么阴谋,你却在这里耍这种心眼,玩这种游戏?
苏茗拍了拍濮阳殊,道:“起来吧,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濮阳殊磨了磨自己的牙,“我们已经成亲了,总不可能到这个世界就不作数了吧。”
苏茗:“……”不是这个问题啊,主要是,不说场合不说时间,退一万步来讲,哪里都不合适啊,更何况你还这么大只,这么大只欸。
这时,苏茗却听见一声厉喝,“你是谁?”
随即,他就看见更熟悉的人,正是濮阳昭濮阳宣一伙。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眼前人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待他扶起地上的濮阳殊,彻彻底底的将那张清艳面容展现时,在场众人更是陷入了由衷的沉默。
他们看看濮阳殊又看看苏茗,眼中逐渐带了些狐疑,眼前人的气质不同凡响,面庞居然与濮阳殊这个灾星祸害有五六分相像。
这是哪一出啊?众人猜测纷纭,濮阳昭却冷哼一声要把这个装神弄鬼之人拿下,随即又看向濮阳殊,“你这个小杂种,不知道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是湛卢饮雪剑主动出鞘拍飞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苏茗将天都府搅了个天翻地覆,把所有人都打的鼻青脸肿,又把所有人吊在了城门门口,然后携带着濮阳殊溜之大吉,遁光而逃,一直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濮阳殊却感觉到轻轻的嗡鸣声,手掌一翻,便有一柄小小银枪印记从手腕上脱出,化作一柄长枪。
二人言语起来。
苏茗道:“我怎么感觉这里不像是幻境。”
濮阳殊却伸了一个懒腰,道:“……是不是幻境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
……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习到的甜言蜜语。
话音刚落,二人却又头晕目眩了起来,转移到其他的阵地。
唯一不变的,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濮阳殊的身世。
所以苏茗就重复起了自己的操作,与小可怜濮阳殊重逢,暴揍欺负他的人,然后转移空间。这日子,居然也和和美美。
明明是要与天帝决一死战,到最后,却是他们在此方境界乐不思蜀,苏茗想到这里居然觉得有些心虚,但是转念一想这些心虚就被他完全抛到了脑后,既来之则安之嘛——
不知经历了多少世界,苏茗终于在隐隐约约中感知到了一点情绪。
是属于……这片天地的情绪,似乎并不存在,又似乎随处都在。
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
“我们要如何摆脱这种境地呢。”苏茗若有所思的看向此方世界刚被自己救下的濮阳殊,濮阳殊却满不在乎的贴了上来,道:“其实我觉得在这里玩儿也挺好,很有趣,还没有人打扰。”
苏茗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便感觉到一种排斥的力量,下一秒,两人已经身处一片奇异的空间,旁边是破碎的镜片,每一个碎片里都倒映着一个场景,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碎片里的内容有些很眼熟。譬如太子明夙的受刑、濮阳殊出生的奇异天象……
有些内容却很陌生。譬如坐在魔座上神色漠然冰冷的濮阳殊、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的苍白青年……
五彩斑斓的碎片倒映在苏茗的眼底,苏茗便想起师父所说的时空罅隙,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做出一个猜测,“这并不仅仅是倒映出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并且让我们可以回到过去、现在、未来。准确的来说,他倒映出的是平行世界,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是一种预见。”
濮阳殊却指着那一块碎片说,“那也是哥哥吧,那是怎么了。”
苏茗仔细一看,发现碎片里的人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裸露在外的手臂还有焦黑色,头发更是惨不忍睹根根上竖,不由得想起自己被雷劈的场面,连忙用手捂住了濮阳殊的眼睛。
“别看了,那是假的……”
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不曾以这样的姿态住过医院。
“这与我无关啊,仔细一想,这可能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平行世界的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在某一天被雷劈了,被雷劈的那一刻幻想自己是在渡劫……”他顿住了。
濮阳殊幽幽道:“哥哥,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苏茗诚恳道:“再说下去我要道心崩毁了。”
当然是开玩笑,不过,苏茗却在这样的玩笑中想到了一些事情,当年,自己被雷劈中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若自己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疑惑自己的师父不知去了哪里,不能为他养老送终。
第一个念头未完,第二个念头便如藤蔓一样攀爬伸张,他还没来得及咂摸出这个念头的意味,自己便失去了意识。如今,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念头,原来,自己的念头是——
“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否则必将追悔一生。”真是十足的悖论,人都死了,还如何追悔?但这句话,却是如此真实。
“我似乎也……感知到了此方世界的情绪,它说它很饿,我们两个很讨厌?”
苏茗一顿,给出自己的回答,“因为这个奇异的生灵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我们两个人也许是过的太开心了,它已经不想继续负担我们二人……”
话音未落,二人便被弹了出去,回到了九霄云殿之上。他们在那里嬉戏玩耍了这么久,回到这里,这里却像是只过去了一瞬,事实上也的确只过去了一瞬。
但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天帝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相师正用震悚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转瞬之间青丝白发,气若游丝。
相师沉默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帝却只是抹了抹自己唇边的血,认输了,嘲讽的看着苏茗,“你为什么不受它的影响……”
“因果因果,皆为因果。今日之果,昨日之因。”
相师念出这样的一段话,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看向苏茗与濮阳殊,看向出现在他们二人手里的兵器,“真是天机不可泄露啊,原来……”
“我就说,命运啊命运……原来,真情的眼泪可以让人摆脱注定的命运,哈哈。以蛟龙之骨铸就的湛卢饮雪,以雪泪石铸就的龙胆朔寒,何等完美的作品。”
说好天机不可泄露,师父你这不是在泄露天机么。
而且他很怀疑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其实是泄露的天机并非被泄露,因为泄露的天机根本看不懂。
为什么又扯到兵器上去了?而且,龙胆朔寒才是以蛟龙之骨铸就,湛卢饮雪才是以雪泪石铸就啊。
真是让人头大。
暂且把让人头大的事情抛开吧,当务之急,却是处理面前的白发天帝,看着他白发披散,似平静似癫狂的神情,苏茗说话了,“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天帝沉默一瞬,道:“你要怎么对待我,杀了我亦或者永远幽囚,让天界所有人都知道你居然……这样对你的……父亲。”
“那些石化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帝恶意一笑,“你猜呢。”
苏茗摇了摇头道:“我不猜,我会自己找寻解除诅咒的方法。我也……不会杀死你,更不会幽囚你。不管怎么样,你毕竟是我的父亲。”
曾经,他是以如何孺慕的眼神看着他?这种记忆已经被彻底的淡化了。天帝看向微微敛眉的苏茗,眼神微微一动,不杀他,也不将他幽囚,难道是要放了他。
濮阳殊看着天帝,却是微微偏过了头,真不知道哥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说出这样的话让天帝徒劳的增添希望,最后的结果却是加倍的失望。
有的时候,他觉得哥哥真的有点天然黑。
天帝道:“当真如此?”
苏茗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会让你下凡,经历凡人的轮回转世。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命数做手脚,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也许,千万年之后,我们会再次重逢。那个时候的你,已经不是现在的你。”
天帝看向苏茗,发现他居然是真心实意的期望得到这样的结局,他从他透明纯澈的眼神中体悟不到一点恨意,当然也不存半点心痛、犹疑与悲伤仇恨。
但是这样的眼神,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帝来说,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落得这样的下场,成为孤苦弱小的凡人,永世在凡间流转!
他盯着苏茗,“呵呵呵,好,你当真要这么做……”
手底却蓄起最后一点灵光打算发起最后的攻击,却被濮阳殊劫了下来。
天帝:“你……”
居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天帝不开心,濮阳殊可是开心的很,濮阳殊就以这样开心的态度把天帝投入凡世的轮回之中,没有规划他的命数。
“哥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或许可以先去吃顿咕嘟锅。”
第98章
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
苏茗将天帝与柯元嘉都送到了轮回之中, 并没有刻意更改他们的命数,只是顺其自然。
也许,他们会过的很好。
也许, 他们会过的不好。
比起永远幽囚, 这种惩罚, 也许更为酷烈。
他将从高高在上的天帝贬黜为孱弱的凡人,从此再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在苦厄红尘挣扎沉浮……
也就是这个时候, 他才明白, 当年的天帝是怀着怎样的恶意定下他永世孤苦的命数,让他世世消磨。但他并没有想到, 居然会有一个人甘心为他承受如此酷烈的天命。
高高的大殿,已然空无一人。
苏茗扫过大殿上的装潢,最终将目光落在远处的龙椅,那么冰冷,那么华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父子之情……
好吧,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吃一顿饭, 夸赞两句, 赏赐一些东西……
如果这也能叫做父子亲情,天下的亲情也太多了一些。
事情已经发生了, 自己没必要做出一副缅怀的样子, 更何况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缅怀。
苏茗负责任地说,自己的心里真的没有什么愁肠百结, 思绪万千。
他不期然地想起柯元嘉临死前的眼神,他似乎拼命的想要佐证自己的无情, 说自己表面上待谁都好,其实高傲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自己的眼中,所有的谦逊有理,温和可亲都是自己的伪装,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惺惺作态的虚伪之人,以虚伪的姿态骗的别人为他赴汤蹈火。
此时,他却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一人穿着玄袍,逆光站在那里,背后像是生了一轮巨大的光晕。此人往前迈了几步,便显露出自己的脸容,除了濮阳殊,又有何人。
他面色警醒问道:“哥哥,你又在想谁?”
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的面前。
苏茗有心逗逗他,道:“你也知道,我没在想你啊。”
濮阳殊当然知道苏茗没有在想他,不过,这也无所谓,哥哥若是整天想着他念着他,他才不舒服,害怕哥哥的激情燃烧过后就只剩下灰烬,话本说都说了,真正能长久的感情必须得是细水长流。
更何况……
他看向苏茗略带些促狭的视线,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目光已经带了点了然于心。
他冷笑一声,“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苏茗笑了笑,“哦,我想干什么啊。”
“你想用我锻炼你甜言蜜语的技能,我猜对了没有。”
“哇。”苏茗面无表情惊叹了一声,随即便鼓起来掌,“你猜对啦。”
濮阳殊点了点头,正色道:“挺好的,继续保持。说吧,我听着呢。”
“那就把情景倒回刚才吧。你现在可以问我‘哥哥,你又在想谁了。’”
濮阳殊道:“我猜,你要说现在你在想我,毕竟,我现在在你的眼前。”
“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也会想你啊。”一暴击。
“当然,我想说的其实是,我在想谁,是一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如果我在笑,那就是我在想你。”二暴击。
苏茗弯了弯自己的眉眼,盈盈的看着濮阳殊。
三暴击。
濮阳殊已经出局。
苏茗表示,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苏茗了,现在的他,已经点满了甜言蜜语技能,小小濮阳殊,不在话下——
天界没有了天帝,却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也许,天界从来不需要天帝。
天界的事情大致整顿好之后,他又与濮阳殊去见了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并不惊异这种事情的发生,他的眼光比任何人看的都远,早在数千年前,他便意识到两人之间生起的淡淡情愫。
苏茗:“……真的么。”
青衣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略显尴尬的垂下自己的眼睛,“说说都不行了么,别忘了,是谁让你们终成眷属!好吧,是你们自己。”
“不管怎么样,你们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在一起,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也不好去说你们小年轻的事情。以后的日子,要相互扶持啊,就算今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再无波澜……”
他的话语中是一片慈祥,带着对晚辈的淳朴期望与美好祝愿。
苏茗道:“小抄收一收。”
青衣老人就把自己袖子里的书本收了进去,讪讪一笑。苏茗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内心蓦然酸软,其实,他知道,师父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调节气氛。
“师父,这么多年……多谢你。”
濮阳殊惯会见缝插针,也跟着苏茗叫了声师父。
青衣老人最不擅长煽情也最讨厌煽情,便挥了挥让他们离开,“好了,你们小两口也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就不要管我这把老骨头了。”
把两人催促出了他的洞府。
两人最终离开老人的洞府,来到一片湖泊,湖泊明净的宛若镜子,湖泊旁生长着茂密的半人高的芦苇。二人一人着青,一人着玄,在湖边散步,听着风声,看湖边缓缓游曳过去的青鱼。
“我们还是去天都城一趟吧,谁也不告诉。去完天都,我带你……回到我原先的世界看看。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对我的来处很是好奇。”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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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便隐匿自己的形迹,来到天都城。
天都城一如往昔,时光似乎在它的身上凝固。青石板依旧是幽冷的,踩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像是跨越了数十年的时间长河,那个时候的他们身处一个身体,身高只有道路上的矮红豆丛那么高,踮起脚也够不到榆树最低的树枝。
二人从垂下的榆树枝下躲过,濮阳殊顺手就从树枝上薅下一捧榆钱,捏了一些放到自己的口中。
“滋味清甜。”
他捉起一些榆钱,投喂到苏茗口中,苏茗微微咀嚼一下,便感到一些清甜的枝叶从唇齿间散开。这时,恰巧又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草垛从两人身边走过,却碍于障眼法看不见他们二人。
苏茗顺手牵过一串糖葫芦,又将一枚银毫滑到小贩的口袋。
“吃糖葫芦。”
濮阳殊接过这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烁别样的光华。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总给我投喂这些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哪里就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了。”苏茗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不懂,但凡是两个人出去约会,看见糖葫芦就要买,糖葫芦是必要之物,其重要程度好比花灯节买花灯,情人节送玫瑰。”
听见情人节的玫瑰,濮阳殊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道:“你说的这些,都来自‘那里’,那里也是你长大的地方吧,我都对那里一无所知。”
“说好会带你去,当然会带你去的。不过,谁说你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那个世界的故事你可是知道不少。你都不知道,当年的我是如何搜肠刮肚的给你讲故事,你怎么那么喜欢听故事。”
濮阳殊咬了一口糖葫芦,笑了笑,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是对故事感兴趣,他只是想听他说话。如果他不说话,他几乎以为他是自己的幻觉,本来他们就同用一个身体,如果他连话都不说,自己如何认为他是真实的。
糖衣在他的唇齿之间被嚼碎,一点锋利的碎渣混着甜意,混着山楂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
他的记忆碎片依旧在脑海里沉浮,有的时候,他在天界,有的时候,他在人间。
他可以是太子明夙身后的影子,也可以是燕国宫城里默默无闻备受欺凌的皇子,上一秒还是斗兽场里拼死搏斗的可怜孩子,下一秒就成为黑暗中行走的死士。
还记得我们的“初见”么,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已经在轮回中……等待了千年,等待你在无边际的黑暗中拉起我的手。
“啊。”濮阳殊突然惊呼了一声,随即微微蹙起自己的眉头。
“怎么了。”
“糖葫芦好酸。”
他抬起眼睛,用委屈的眼神看着苏茗,不由分说地将糖葫芦递了过来,他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并没有什么不妥,糖衣脆硬甘甜,山楂微酸开胃,一切都融合的这么恰到好处。
濮阳殊却盯着苏茗淡红的嘴唇,道:“那也许就是天道不公了,哥哥吃的第二颗是甜的,我吃的就是酸的。”
他已经凑了上来,柔柔贴上他的唇,没有什么章法的轻轻添咬,手搭在苏茗的肩膀脊骨处,微微划着圈,带来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苏茗想,他可能……又在遵行什么话本上的描绘了。
一吻之后,苏茗走在前面,濮阳殊则跟在后面吃他没有吃完的糖葫芦,他三下两下吃完糖葫芦又将糖葫芦签焚烧干净,三步迈作两步来到苏茗的面前。
有一种幽微的气氛在两人身上蔓延。实话说,二人都已经成亲了,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不应该如此羞赧,不说别的,只论年龄,都不应该玩这种清纯游戏。
但是,苏茗瘫着一张脸想,接吻接到忘乎所以还是……不太行,不就是唇贴唇么,有什么好贴,能把太阳贴到落山,能把那头的影子贴到这头。
“哥,你害羞啦。”濮阳殊蹭了上来。
苏茗回身,抚摸上濮阳殊的耳朵,“你不害羞,你不害羞,耳朵为什么这样烫。”
“太阳晒的。”
已经是夕阳西沉。
他迅速改口道:“夕阳晒的。夕阳,也是太阳嘛……”
两人已经走到街口,这时,他们却在一个角落看见一个老人的身影,他微微佝偻着背,头发胡子全白,正在拨弄摊上的泥偶。却有一对泥偶非常熟悉,一者持枪,一者持剑。
苏茗与濮阳殊消除隐匿的法阵,来到他的面前。
濮阳殊牵住苏茗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熟悉。”
眼前人是熟悉人,眼前泥偶的形象也是熟悉的形象。十多年过去了,将近二十年,老人依旧在这里摆摊,看上去垂垂老矣,实则手稳耳明。
“客官对这一套泥偶感兴趣么,不过,这可不能随意买,因为这两个泥偶是伴侣关系,所以,这泥偶只护佑龙阳的情缘,男女是不作数的。”
这么多年,老人还戴上了一副磨的薄薄的琉璃镜片,抬头之后眯眯眼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正是两个男子。
“哦,你们可以买。没有终成眷属的话,泥偶会保佑你们终成眷属。已经终成眷属的话,泥偶会保佑你们白头偕老。如果你们想知道详情,可以直走左拐到那棵大槐树底下听说书,那些小孩子都喜欢去啊。”
苏茗与濮阳殊对视一眼,感觉不妙,
有一种……他们的故事不仅广为人知还成为一条产业链的不妙。
他摸出一枚金铢,放在摊位上,拿起那两个泥偶小人就扯着濮阳殊走了,并且把这两个泥偶塞到濮阳殊怀里。
“我的感觉不太好。”
濮阳殊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两个泥偶,这是一对大泥偶,雕刻的十分细节。
拿回去,正好与那一对小泥偶摆在一起。
代表姻缘的泥偶……
“代表姻缘的泥偶欸,代表姻缘。”
他握着这两个泥偶在苏茗面前晃了晃,苏茗乐得见他这样,便随他去了。
不过不得不说,濮阳殊变得越来越幼稚了,啃糖葫芦啃的这么欢乐,得到两个泥偶也这么欢乐,到外面谁相信他会是那个魔主?
走着走着,他们便走到老人所指的地方,只见那里搭着一个小小的台子,摆着一张桌子,一个惊堂木以及一只茶碗,一个长袍老者。
他一边摸胡子一边喝着茶水。
下面的台子上围着一圈好奇群众,搬着凳子坐在那里。甚至还有卖货的小孩子穿梭其中,叫卖着自己的货物,“盐水花生嘞,五香瓜子嘞,好吃——”
第99章
一声惊堂木。
老者终于要说书了。看着底下人翘首以待的神情, 老者露出一个笑容,他敢说他的故事是最接近现实,最能动人心魄的。
毕竟, 他侄子的岳父的哥哥的曾孙子曾经在天都城城主府当差, 他老婆的姐夫的小外甥在魔宫当差……
这消息渠道, 别人想都不敢想。
“上一话啊,咱们说到哪里了?哦,天界太子, 太子无明因痴恋从下界飞升上来的锦鲤妖怪小庸, 被黜落凡间,判处轮回百世, 世世灾厄的惩罚。不曾想轮回台当日,锦鲤妖精居然以全部的力量作为代价,顶替太子的命格,落入凡尘。”
“天帝大怒,于是改换太子刑罚,将其封禁在万丈海渊。并且嘱托司命重判锦鲤,故而锦鲤的每一世都是举目无亲、凄惨无倚……”
苏茗:“?”
濮阳殊:“?”
他小小声凑近苏茗道:“讲的好像不是我们, 虽然这故事跟我们挺像的, 但是这故事跟我们没有半点相像。”
苏茗:“……”
他也如法炮制靠近了濮阳殊的耳侧, 轻轻道:“这种故事,当然是要给故事主人公化名的, 我叫苏茗, 他们为了显示此与我无关,特意取名无‘茗’, 即是无明。为了显示这人与你无关,特意给那个锦鲤妖怪取名为“庸”, 特殊与中庸嘛。”
濮阳殊哦了一声,又贴近苏茗的耳侧,“为什么是锦鲤妖怪呢,为什么不是别的妖怪。为什么非要强调原型呢,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原型……是哥哥创造出我的啊。”
“讲话本的嘛,当然要有戏剧冲突。”
这时,老者继续起他的大业,“且说那锦鲤妖精,原本因好运闻名于世,也许正因为好运,才得到太子青睐并得以与太子两情相悦,但,自他决议承担太子命运的那一刻,好运便离他而去了,从此,世间灾厄,尽加其身。”
“又是一年,庸又要转世,这一世的命数,依旧苦到极致,苦似黄连,在一个血月临空的夜晚……”
濮阳殊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笑道:“感觉他要加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谁知道呢。”
二人离开这里,不欲再听,有点时候,对有些事情还是保持神秘感比较好。不过,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对他们两人不利的内容就是了。
苏茗看向一处酒楼,酒楼里的濮阳宣就向他们遥遥的敬了一杯酒。濮阳殊注意到他,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就见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窗,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一般。
“他已经接管了天都大部分的往来。没想到我们有一天居然能这样和谐相处。”
和谐……好像也不是很和谐。
濮阳宣的人生大概可以分成三个节点。
第一个节点是濮阳殊落水,在濮阳殊落水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可以尽情欺负濮阳殊;在濮阳殊落水之后,苏茗来到濮阳殊身边的那些日子,他谁也打不过只能生闷气。
第二个节点是他变成植物人。
在此之前,他事事以柯梦瑶母子为先,指哪打哪;在此之后,他与二人渐次疏远,还成为了苏茗濮阳殊这边的人。
第三个节点便是他与濮阳昭争夺权力。
终究,是濮阳宣赢了——
现代。
车水马龙的都市,霓虹灯闪烁。男男女女亲昵地走在一起,手挽着手。店铺灯火通明,散发着食物的气息,暖融融的灯光在夜色中交融弥散。
苏茗拉着濮阳殊的手降落在一个小巷,迅速地给二人施展了一个隐匿咒。
苏茗环顾一下四周,从自己的脑海里调出记忆。
“……自己的家,好像是这么走来着。”
于是他领着濮阳殊来到他家,濮阳殊则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目光所见的一切。
打开房门,家里的装饰没有丝毫的改变,保持着他离开的样子,瓶子里的玫瑰保持着鲜艳开放的姿势,还凝着细露。
苏茗走过去,打开手机。
当年,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来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劫数将至,故而孤身一人到某山头渡劫,结果被一道雷劈到那个世界。
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摁开手机,发现今天是情人节。
他记得他孤身承担天劫的时候就是情人节,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时间没有半点流动?
他却突然误触到某视频软件,跳出一个视频,黑漆漆的视频里传来一个人惊讶的呼喊声,风声似乎很大,以至于他的话语都有些支离破碎。
“大家,大家——能听到么,今天明明没有雷雨天气的,但是这座山上,电闪雷鸣——最重要的是——”
他的话语像是被狂风吞没了,伴随抖抖索索的镜头,只见一道雷光在天际曲折蔓延,照亮山顶,山顶上有一人径直被雷光击中,随即消失无踪。
“是不是——有人被劈中——”
苏茗:……他记得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刻意挑了一个很偏僻的山,这都能被人发现?朋友,情人节欸,大晚上的你不和自己的情人一起过跑到那偏僻的山上干什么。
苏茗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人是什么成分了。原来是单身狗啊。
视频发于三分钟前。
苏茗便看起来底下的评论区,高赞评论是“哥们,情人节你在山上干嘛。”
作者则是回复了一些“个人爱好”“就是喜欢这样”“……懂不懂啊你”之类的言语,惹得下面的人发出善意的哄笑。
却也有人将目光落在这个视频上。
“这样的视频见得还不少么,肯定又是p的。要不然就是什么树长的比较像人。”
“不不不,众所周知视频是不能p的,所以这一定是道友在渡劫,道友啊,你来自何方,带我一起走吧……”
“没看见雷光击中那里之后,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么,就算是道友在那里渡劫,那也变成死道友了。”
“只是树吧。”
“说不定是失恋了,毕竟今天是情人节啊,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形影单只,一时想不开就跑到山顶准备壮烈抒怀,不曾想一道雷劈了下来,欸,就这样了。”
“其实我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有情人么,就算这位拍摄仁兄是单身狗,那位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山顶仁兄是单身狗,在座的各位又好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候不应该与情人吃烛光晚餐,手拉着手逛街,亦或者做一些情人会做的事情么。”
“你们怎么在逛评论区?!”
“真是一针见血。”
“我的尸体不太舒服,我先下了。”
“呵呵,我男朋友和我一起看。”
“额,啊,嗯……我们只是陌生人,陌生的网友啊,你已经越界了,快向我道歉。”
看完这些,苏茗不由一笑,这样的言语,真是熟悉,果然网友还是网友,虽然网友还是网友,但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
三分钟之前的“他”,还是在山顶渡劫的单身狗。
三分钟之后的“他”,却已经脱离开单身狗的范畴,仔细一想,都已经迈入婚姻的殿堂。
正这样想,濮阳殊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哥哥,你在看什么呀,这么好看的么,还笑的这么欢畅。”
苏茗默默的把手机递了过去,濮阳殊扫了一眼,“哦,是挺神奇的,可以把各个地方的影像都传到这里,让大家观看。”
他拨弄了一下,“……还可以发文字啊。”
苏茗道:“是啊,你还上手蛮快,是不是很有意思,不仅可以看视频,还可以玩游戏呢。”
“是很有意思。”濮阳殊说,“这果然是一个神奇的世界,真的很方便,没有灵力的人也可以做到有灵力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甚至做到更多。瞧这玫瑰,多香啊。”
他把花瓶里的玫瑰搬了过来,拨弄起玫瑰柔嫩的花瓣。
苏茗:“……哈哈,也许是呢。这个玫瑰闻起来很香吧,是最新培育的品种。是我买东西的时候顺手买的。”
“哦,是哥哥你自己买的。”
“是啊。”
濮阳殊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今天是情人节?”濮阳殊在这方面倒是十足的敏锐。
“是啊,是情人节,所以我们来过情人节吧。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些牛肉,我们可以吃红酒烩牛肉,顺便让你尝尝我珍藏的酒。然后呢,就是烛光晚餐,我记得有几根蜡烛。”
“这是哥哥你这边的习俗啊。”
苏茗已经去翻找冰箱里的牛肉了,果然还有一盒,看起来很新鲜,然后呢……是红酒,杯子,盘子……
他一边拿一边回答着濮阳殊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应承下以后每年都陪他过情人节的要求。当他把牛肉放在案板上的时候,他终于回过味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濮阳殊楚楚可怜的眼神迷惑了一瞬,差点忘记自己说什么。
但是,自己可不能被他迷惑。
“我们过的节也太多了吧。”
“多么?不多呀。”濮阳殊倚靠在厨房边上,数起自己的指头,“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要不要过。虽然,那不是我们的初见,但是,毕竟是我们的初见。那一天,我在冰湖奄奄一息,饥寒交迫……”
“过,这一天必须得过。庆祝我们的相逢。”苏茗已经开始切牛肉了,随即指挥濮阳殊去往阳台,从阳台盆栽上掐些叶子过来。
“是迷迭香,做菜要用的调料。”
于是濮阳殊便去往阳台,苏茗一想,便跟着他来到阳台,果然看见濮阳殊在掐叶子之前闻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喷嚏。
苏茗失笑,就看见濮阳殊投射过来的目光。
“我没说么,味道有些冲。”
直接抱着盆栽过来的濮阳殊门神一样杵在厨房里,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指,轻声哼哼了一声。苏茗却已经把肉块切好,在平锅中刷上了橄榄油,正要把这些牛肉煎的两面焦黄。
“你也别闲着,把这些胡萝卜和洋葱切了吧。”苏茗说。
濮阳殊狐疑看向这些食材,胡萝卜他见过,但是这个圆滚滚的紫色东西却是他没见过的,他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些东西,将它们放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手指微动。
桌子上的刀便自己立了起来。
那些洋葱与胡萝卜则是自己跳到刀下,被刀切成均匀的小片。
“等等,”苏茗及时叫停,“不要切成这么细的片,这都薄如蝉翼了,切成小块就好。”
“好吧。”他又控制刀把这些食材切成小块,被切成小块的胡萝卜与洋葱又十分自主的跳到盆里。
“我切的怎么样。”濮阳殊端着盆凑过来,去看正在拨弄煎牛肉的苏茗,苏茗在看牛肉,牛肉已经煎的差不多,表面金黄,滋滋冒油,是时候出锅,不然就老了。
他用筷子捡起一块牛肉,塞到一旁站着的濮阳殊的口中,连头都没有抬,就把剩下的装到盘子里。
被猝不及防投喂的濮阳殊:……
装好盘的苏茗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盆,夸赞他的刀功很不错,就把盆接了过去,开始炒配料。
时间,哒哒哒的走过,走过,走过。
终于,这道菜完成了。
红酒,也倒上了。
苏茗关了灯,将找出来的两根红烛点燃,将灯关闭。
两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先碰杯吧。”
于是两人碰杯,红葡萄酒入喉的刹那,濮阳殊微微蹙了蹙眉,去看苏茗神色,苏茗却是面不改色。
“怎么了。”
濮阳殊看看自己手里的红酒,没有说话,苏茗便说话了,“是不是觉得很难喝,我也觉得。”
“不然怎么能留到现在。”
烛火微动,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吃盘子里的红酒牛肉,牛肉已经炖的软烂,很是入味。
这时,苏茗的手机突然一响,他打开一看,神色却是怔住了。
“怎么了。”
“同学……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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