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定在碧云天,环境清雅安静,是京市有名的中餐馆,常常座无虚席。
顾清早早便订了包厢,拉着钟吟坐在身侧,体贴地说:“我专门挑了一家做沪帮菜的馆子,吟吟你看着点,不用和阿姨客气。”
包厢就四个人,钟吟左右分别坐着母亲和顾阿姨,那人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对面。
钟吟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
正点着菜,顾清和白帆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顾清:“两个孩子还不认识吧?”
白帆转头问女儿,“在学校见过易忱吗?”
钟吟想都没想:“没有的,不认识。”
易忱表情荒谬地抬起头。
“不认识也没关系,现在不就认识了?”顾清和蔼地看着钟吟,和她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大名易忱,热忱的忱,也在s大,今年大二了。”
白帆则揽住钟吟的肩膀,介绍起自家女儿:“小忱啊,这就是阿姨的女儿,钟吟,今年刚进s大,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易忱缓慢重复了一遍:“钟、吟?”
他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打量着。
钟吟心一悬。他听过她的名字?
“诶?”白帆感兴趣地问,“小忱听说过吟吟?”
终将人与名字对上,易忱挪开视线,吐出几个字:“有所耳闻。”
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钟吟几次想要开口插话,白帆却没给她机会,骄傲地说:“我家吟吟是广播站的主持人,可能因为这,认识她的人比较多。”
易忱一句带过:“是这样。”
钟吟松了口气。
服务员一道道上菜,两位女士又开了别的话题。
“我和你妈妈,可是小时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发小,关系可铁了,”顾清直勾勾地看着钟吟,忍不住喜爱地握住她的手,“但之后我举家搬到了京市,这兜兜转转啊,都三十多年了。”
“还好现在又联系上了。”白帆拍着心口长吁短叹,“清姐啊,你是不知道,我让囡囡留在沪市上大学,她就是不听我的,非要北上来这么远,这边无亲无故的。我这可是一天都睡不好觉,辗转难眠的。”
钟吟按住额头,“妈,哪有这么夸张…”
“我懂。"顾清连连点头,“吟吟这么漂亮,孤身来这么远上学,是我我也不放心。现在不是有阿姨吗?吟吟,你就把阿姨这儿当你的家。”
“除了我,还有阿忱呢,两孩子在一个学校,吟吟有什么事直接找阿忱就好了,”余光里,顾清不停朝易忱使眼神,但这小混账今天像瞎了一样看不懂眼色。
她只能语言示意:“是吧,阿忱?”
钟吟硬着头皮:“阿姨,我没什么事的,也不用麻烦…”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易忱!"顾清抬高声线,在看不见的角落,火大地剜了他一眼。
易忱额角突突跳动,“听到了。”
“这就对了嘛,”顾清满意地抿口茶,看向钟吟,一秒转换表情,“那你们快把微信加上,这平时啊,有空就聊一聊,周末再约出去玩一玩,没事还可以来阿姨家里,阿姨给你做蛋糕吃。”
“也是,把微信加上,之后联系就方便了。”一旁的白帆托腮,微笑地附和。
两家知根知底,易忱各个方面她也算满意,总比女儿和她完全探不着底的男生来往好。
两位女士的目光灼灼,完全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钟吟第一时间看向易忱,表情无辜地眨眨眼,这和她可没一点关系。
后者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大口茶。
桌下,顾清踹了儿子一脚,“小忱,还不快来加吟吟微信。”
看着易忱的表情,钟吟低下头,忍住笑声。
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还想在易忱耳边小人得志地演唱一首《命运》。
她畅快地调出二维码,冲对面扬眉:“你扫我吧。”
易忱一声不吭地拿起手机。
“叮”得一声,显示扫描成功。
钟吟的联系人界面,多了一个红点。
眼看着钟吟点了通过,顾清才满意移开眼,还不忘强调:“一定要多多联系啊。”
钟吟看了眼好友界面。
易忱的微信名:001
头像是一只趴在长椅上瞌睡的橘猫,钟吟认出背景,正是学校燕名湖后的梧桐叶林。
在两位女士交谈的间隙,钟吟又摸出手机。
忍不住又打开微信界面,点进易忱的微信巡视一圈。
不给她又怎么样?兜兜转转,九曲十八弯,还不是加上了?
她倒要看看,这微信是不是镶了金边。
钟吟点进易忱的朋友圈,翻了翻,边看边寻找另一人的蛛丝马迹。
易忱的朋友圈屈指可数,且半年可见。唯能见几个月前更新了一条动态,配文:【victory。】
前几张照片是钟吟看不懂的代码和模型,最中间那张图,是几个人手捧奖杯的合影。
钟吟放大图片。
画面上是一群挂着奖牌的青年。
最中间的奖杯,一左一右被人托举,分别站着易忱和林弈年。
一个桀骜,另一个温润。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钟吟看了许久,指尖轻点,保存下图片。
“囡囡?”
她骤然回神,下意识摁灭屏幕,收起手机:“嗯?”
“吃饱了吗?”
“饱了。”
“我和你顾阿姨还有很多话要说,要不你和小忱先回去吧。”
钟吟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应下——对面已经表现得像是被绑架了一晚上了。
“小忱,我让司机送你和吟吟回学校,你要把她送到楼下,听到没有?”
听到能走,易忱一连嗯了两声,起身朝扫了钟吟一眼。钟吟意会,礼貌道别后,和易忱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一路来到街边。
司机还没到,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气氛极其尴尬。
钟吟不习惯冷场,刚欲开口,又觉自讨没趣地阖上。
恰好易忱也侧头,两人眼对着眼,她咽下的话又说出来:“真巧啊。”
他扭扭脖子,轻描淡写地反问:“巧么。”
空气有片刻凝固。
钟吟转移话题:“你电脑应该没事吧?”
易忱懒洋洋道:“我说坏了你赔啊?”
钟吟狐疑:“上次不还没事吗?”
“知道还问。”
“……”
钟吟忍了忍,没忍住:“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虽然过程有些误会,但咱们认识一场,也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吧。”
她音色轻盈,散落在风里,让人想到春天钻进鼻尖的柳絮。
这感觉很奇怪。
易忱喉结滚动,想让她别再发出声音。
正好司机将车开来。他径直走去副驾驶,“车来了,上去。”
冥!顽!不!灵!
钟吟幽幽盯着他的背影,两步上前,用力关上车门。
整个车程都没人说话。
钟吟在后排胡乱刷着手机,突然,一道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易忱按了接通。
电话那头,程岸嘿嘿两声:“忱哥,吃饭了吗?”
易忱懒得废话:“说。”
“还是忱哥懂我,”程岸讪讪笑:“能给兄弟们去后门带点夜宵回来不?”
“忱哥?”
“忱爹?!”
易忱这才开了金口:“再喊两声,我考虑。”
“忱爹忱爹。”
“几份?”
“一份就行,阿绪吃过了。”
易忱:“林弈年呢。”
后排钟吟下意识抬头,眼睫轻动。
程岸:“年哥还没回来…诶,正好回来了!我问问他。”
“哦,他也没吃!忱爹你再带一份。”
“吃什么。”
“我吃炒饭,要赵记的~”程岸说,“年哥说他吃番茄鸡蛋面,你也知道的,他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辣。”
“毛病。”易忱轻嗤,“等着吧,挂了。”
手机传来gameover的声音,钟吟才终于回神,低头摁灭屏幕。
前排的易忱突然道:“我要在学校后门买点东西。”
“嗯?”几秒后,他又发出一个音节。
钟吟反应过来:“你在和我说话?”
易忱:“我在和空气说。”
钟吟忽视他的阴阳怪气,“是给室友带吃的吗?”
“嗯。”
钟吟没话找话:“他们还没吃饭啊。”
易忱瞟向后视镜,“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惊讶你们吃得挺晚的。”
他没接茬,又说了一遍:“所以,我要在后门买东西。”
钟吟顺势道:“那一起吧。”
又是一阵沉默。
在这阵死一般的安静里,钟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出他到底什么意思。
铺垫半天,就等她懂事地说一句“我自己回去”是吧?
钟吟近二十年的反骨被激起,微笑道:“我说一起,你听到了吗?”
易忱哑火半天:“…随便你。”
s大后门临近寝室楼,这个点,后门的夜宵一条街红红火火,全是年轻鲜活的面庞。
司机将两人放下,末了还提醒一句:“小少爷,夫人让我和您说,一定要将钟小姐送回寝室楼。”
易忱:“…我、知、道。”
钟吟忍笑下车,抱臂站在易忱身侧,“走吗?”
“……”
两人并排往前走,中间空落落的,还能站下一个人。
钟吟还是第一次来学校这条有名的夜宵街,不自觉四处张望打量。
这条街不算宽敞,路中间挤满了人和车。
“看路。”头顶传来男声,钟吟侧头。
不知何时,易琛已经站到外侧,面无表情地将她与一辆快速骑过的自行车隔开。
钟吟感到一丝受宠若惊,“噢。”
走到一家名为“赵记”的店铺前,这家生意火爆,师傅在灶台炒菜,油烟弥漫在空气,人群甚至挤到了门口。
钟吟脚步犹豫着,易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不想进就别进去了。”
钟吟正有此打算,试探着说:“那你买炒饭,我去买点别的吧。”
易忱朝对面抬了抬下巴:“你去那家,买一碗番茄鸡蛋面打包,钱我转给你。”
钟吟望过去,相比这里,对面的面馆没什么人,明亮干净得多。
她点点头:“葱香菜辣椒都不要是吧?”
易忱下意识嗯声,片刻后,反应过来:“你听我打电话?”
钟吟心虚地提高了嗓音:“你电话声音那么大,我想不听到都难吧。”
“那你可以捂住耳朵。”易忱冷笑,转身进了饭馆。
钟吟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转身迈着雀跃的步伐去面馆要了份番茄鸡蛋面,刻意强调了所有忌口。
等待的时间里,她便悄悄打开刚刚保存的照片,托腮看了一眼又一眼。
一种真切的幸福感浮上心头——好像突然就离林弈年很近了。
就在这时,微信跳出一条消息。
易忱:[?]
钟吟莫名其妙,也甩个问号回去。
易忱:[面多少钱]
钟吟:[不用,就当我请你室友吃了]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半晌才发来消息。
易忱:[别]
钟吟当他是在客套,正要继续争取,屏幕跳出新消息。
那头发来闲闲的一句:[我不吃这套]
像是在说,你歇歇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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