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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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向隅跟上级请了一天事假。
首都的天气逐渐转暖了, 但早晚还是冷,傅向隅思来想去,给秋池拿了一件长款的羊绒毛呢大衣。
秋池比他想象中又瘦了一些,因此这个尺码他穿着似乎并不很合身, 于是傅向隅只好从自己那边衣柜里翻出来一件毛衣给他夹在里边穿。
想了想, 傅向隅干脆又给他加了一条围巾, 然后他跟秋池说:“一会儿要是走热了, 可以把围巾拿掉。”
秋池腕上带着傅向隅新买的智能手环, 插的还是他之前的卡,小禾每天都会给他打十几个电话,可秋池不想接。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秋池始终不愿跟他对峙。
研究所那边更是电话短信连番轰炸, 他们扣留了秋池两个月的工资, 问秋池还要不要了。秋池很早就看见了,但没有回。
他不再提起想要回去的事了,因为就算傅向隅肯让他走,他好像也没有地方可去。
傅向隅今天一大早起来, 就说要带他去附近的公园里转转。可秋池其实不太想出门,但傅相遇说今天阳光很好, 还说之前开车路过那里, 看见了很多长得挺漂亮的鸭子。
现在时间还很早,又是工作日,所以公园里的人也很少。
把车停好后, 傅向隅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秋池完全没有反抗。
公园里开了很多花, 走道上被早起的清洁工人打扫得特别干净。傅向隅见捡不到花,于是只好偷偷摸摸地从树上摘了一朵, 然后塞进了秋池的口袋。
秋池看了他一眼,傅向隅解释说:“我买了干燥剂,用那个做干花好像比压在书里的要更漂亮一些。”
秋池发现他今天戴的还是那对袖扣,有时候他的着装跟那对紫色袖扣其实完全不搭,可傅向隅还是一直坚持戴着它们。
清晨的空气很好闻,带着一点清新的草木香气,微微的潮。
他们很快来到了桥上,湖中真的有很多鸟,傅向隅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问秋池:“那是鸭子还是鹅?”
说完他似乎有点害怕秋池不搭理自己,于是故意把手机上的照片放大了给他看。秋池顿了几秒,然后轻声说:“白鹭吧。”
“……哦。”
“要坐船吗?”傅向隅紧接着又说,他看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个穿着救生衣在小船上抽烟的老伯,“坐船的话应该可以近距离地观赏那种鸟。”
“坐吧?”他又说。
秋池迟疑地点了点头。
终于得到了一点回应,傅向隅的心情转好,拉着秋池就往那边走去。
老伯见有客人来了,赶忙把烟掐灭,然后抓起两件救生衣招揽起了生意:“两位坐船吗?今天刚开张,给你俩算便宜点,一人五十行吗?平时我这儿包船都是两百起步的。”
傅向隅二话没说扫给他两百块,听见收款的声音,老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特高兴地对着两人说了好几声谢谢。
湖其实没多大,后面没客人在排队,所以老伯撑得也很慢。
“两位是情侣吧?”
傅向隅看了秋池一眼,没说话。
见没人搭理自己,老伯倒也没觉得是自己猜错了,毕竟两人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个Alpha更是一副生怕同伴走丢的样子,十个目光有九个都落在他身上。
于是他紧接着又问道:“是已经结婚了吗?”
这回傅向隅开口了,他说:“还没。”
晨光落在湖面上,铺洒出一片带着点星凉意的粼粼波光。
直到靠近了,两人才发现湖中的水鸟其实很大只,翅羽打开的时候,能遮住很大一片光。
“晚上我定了之前的那家餐厅,”傅向隅偏头说,“今天天气好,应该能看到很漂亮的落日。”
秋池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他看着白鸟,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了,”傅向隅马上道,“那就在家里吃吧?”
顿了顿,又道:“研究所那边的事我会处理好,之后你要是想去看那个姓任的也可以……不过要告诉我,我跟你一起。”
“好吗?”
秋池点头。
现在他能依靠的人好像只有傅向隅了,秋池不太想思考,如果回应傅向隅、顺从他就能让这个人不再发火,他感觉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只是等什么时候傅向隅觉得腻了,可能就又会赶他走了。
秋池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还能去哪里。
*
傍晚的时候傅向隅忽然又出去了一趟,他没说去哪里,秋池也没过问。
他在家里和煤球玩了一会儿。煤球最近好像又长胖了,真的变成了很瓷实的一颗小黑球。来家里做饭的阿姨也说它该减肥了,要不然再过不久也会跟人一样得三高。
秋池听了阿姨的话,陪它在屋里屋外都玩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煤球就趴在地上不想动了。
晚上看着自己饭盘里那压根没满的猫粮,煤球开始哀哀地叫,叫得特别可怜。
快下班了的阿姨跟秋池说:“别理它,再胖就真的连沙发都跳不上去了!”
于是秋池只是蹲下来挠了挠它的猫头就走了。
傅向隅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新闻上插播报道说,统帅夫人在首都某个路段出了车祸,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
秋池换了台,但好几个频道都在说这件事。
……
傅向隅很晚才到家,开门后他看见秋池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于是他上楼拿了一个毯子,小心翼翼地刚给秋池盖到一半,这人就突然醒过来了。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秋池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问:“新闻上说你继母……”
“还在抢救,”傅向隅轻描淡写道,“不过应该活不了了。”
秋池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朦胧。
傅向隅于是又解释说:“他惹我爸不高兴了。”
“……那你呢?”
“我?”
“你跟方家退婚,他会不会也不高兴?”
他似乎开始主动关心自己了,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下来,他俯身在秋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是他亲儿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晚饭吃了吗?”他问秋池。
秋池摇头:“刚刚好困。”
饭菜还在厨房里热着,傅向隅进去把阿姨做好的菜端了出来。
饭刚吃到一半,秋池忽然开口:“明天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妈,桂姨说她又生病了。”
“好,”傅向隅问,“什么时候,我开车送你过去?”
秋池:“不用了,我想自己去。”
“嗯。”
傅向隅一边说,一边剥了两只虾放进他碗里,以前两人在一块的时候,这种事似乎都是秋池做的。
Alpha被人伺候惯了,从来没想过这种关怀也应该是相互的。可他现在只希望秋池能多吃一点东西,看他变得这样瘦,傅向隅心里总是感到难过。
看见碗里剥好的虾,秋池的筷子顿了顿,但还是把那只虾夹了起来,然后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饭后傅向隅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秋池好几眼,才道:“你先别上楼,我有事想跟你说。”
秋池于是又坐回到了客厅里。
煤球似乎想像以前那样跳到他膝盖上,但努力了两次居然都没跳上来,因此秋池只好俯身把它抱到了腿上,起身的时候秋池顿了一下,他为这只猫的体重感到了一丝讶异。
之前煤球一直都是傅向隅喂的,这人平时给煤球倒的猫粮都冒尖,罐头零食也是随便开,不知不觉煤球就胖成这幅猪样了。
确实应该好好减肥了。他想。
煤球不知道秋池心里在想什么,还趴在他腿上黏唧唧地叫唤着,试图让他再给自己开根猫条。
秋池抱着猫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然后他看见傅向隅从带回来的包里取出了一个很小的陶瓷罐子,秋池隐约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傅向隅一直回避跟他谈起这个,可这件事说与不说,好像都是哽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就算再难受,也总要揭开的。
“我把它从研究所里拿回来了,”傅向隅低声说,“已经处理过了。”
傅向隅那天在研究所里见到它的时候,它正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之中,他们说它被解剖研究过很多次。
是很小的一个胚胎,但已经开始有了小孩的样子,他无法想象秋池一个人在医院里看见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傅向隅亲自把它送去处理了,也亲眼看见它从一个很小的胚胎变成一把灰,然后他将它收敛进了准备好的小罐子里。
同时他也拿到了秋池在老家县城医院的就诊记录,在看到胎儿胎死腹中的报告单时,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坠进了胃里,掌心也开始发麻。
那个医生对秋池的印象很深,傅向隅没空去跟他面谈,两人始终是在电话里交流的。
医生说秋池当时为了保住这个小孩,用了很多办法,但都失败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挂断电话后傅向隅却想了很久。
秋池直愣愣地盯住那个罐子,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傅向隅慢慢走上来,煤球一看见他过来就立马跳开了。
他把那个罐子轻轻地放在秋池手上。
傅向隅忍不住抱住他,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正在自己怀中发着抖。
他知道秋池不仅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孩子,可那个医生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医生说你给自己注射了陌生Alpha的信息素……”傅向隅无意识地抚摸着他贴着阻隔贴的后颈:“疼吗?”
秋池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要是能再细心一点就好了,”傅向隅很慢很慢地说,“我太自私了,一直都只想到了我自己。”
他握紧了秋池的手。
然后傅向隅继续说:“……那天在医院里看到报告单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会不会难受,怀着小孩要如何生活。而是如果我们之间还有个小孩的话,我很轻易地就可以挽回你了。”
他当时根本不在乎这个小孩,只想把它当成逼迫秋池跟自己重新开始的筹码。
秋池其实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好人”,他心里也有很多阴暗的、不能见光的自私想法。
他那时甚至暗自希望秋池过得不好,还是像以前那样需要钱,然后他只需要敞开怀抱,给他钱、或者给他一些对自己来说根本就举无轻重的东西,就可以向他无限制地索取爱了。
……直到那天夜里,傅向隅看见了秋池的眼泪。他终于开始想,他到底把秋池当成什么呢。
他说“结束”的时候,秋池就要识相地走开,他说“重新开始”,秋池就要高高兴兴地像以前那样巴巴地来爱他,可凭什么呢?
秋池已经活得足够苦了,可他还要他立即掏空自己给他爱。
在秋池说自己“当时很长时间都不想出门”,说自己“躲在出租屋”里的时候,傅向隅甚至都不敢问他是因为什么。
一开始他的确是花了两万块钱,把秋池从那个慕|残的变态那里救了回来。可是后来呢,如果没有自己,他大概还可以继续待在都兰,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也不会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独自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虽然傅向隅不想、也不愿承认,可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漠视了秋池的痛苦和委屈,也没有认真想过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小禾“情有独钟”。
他被嫉妒和那些不良情绪裹挟着,固执地想要秋池立即变回从前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眼中只有自己的人。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在玩游戏,不是觉得不高兴了随时都可以删档重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重新开始”,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弥补,用好的记忆把那些不好的过去遮盖掉。
“你恨我吧,”傅向隅说,“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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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向隅今天好像有什么急事, 天还没亮的时候秋池就听他接了一通电话,然后他很轻地应了两声,边挂电话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Alpha平时穿的那套军装家政阿姨会提前帮他熨好挂在书房里,有时候秋池起得晚, 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以为秋池还在睡, 傅向隅走到床的另一边, 然后悄悄俯下身, 很小心地在秋池唇上蹭了一下。
很柔软的触感, 秋池能感觉到这个人刻意放缓了呼吸。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亲吻了,傅向隅感觉秋池的眼睫好像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于是他小声问:“吵到你了吗?”
秋池没有回答, 于是傅向隅便以为他刚才的反应可能是在做梦。
傅向隅走后, 秋池又躺在床上睡了会儿。
他花了几分钟洗漱, 然后从衣柜角落里翻到了自己原来的那套衣服,秋池把衣服换好,临出门的时候腕上的手环震了震,是傅向隅打过来的。
他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翻动纸页的声音:“吃早饭了吗?”
“吃了。”
“嗯,把里面那件换成高领的好吗?今天你家那边在下雨, 气温可能有点偏低。”大概是正在忙, 傅向隅的语速有点快。
闻言秋池抬头看了眼摄像头的位置,黑色镜头中央有个红点闪烁了一下,他心里有种轻微的不适感, 但他什么都没说。
紧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最近他后颈上一直都戴着阻隔贴, 要是领口太低了,说不定会被妈妈看见这个。
想到妈妈, 他很听话地又折返了回去,把里面的低领内搭换成了傅向隅买给他的一件高领毛衫。
换好衣服后他走下楼,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的位置横停着一辆车。
秋池迟疑地走了过去,很快一个中年司机打开车门走下来,对着他笑了笑:“秋先生,少将让我负责接送你。”
车子是傅向隅常开的那一辆,司机有些脸生,不过这片别墅区的安保系统很健全,没经过业主同意的话,是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的。
秋池没有打电话跟傅向隅确认,也没有坚持要“自己回去”。事实上他身上已经没剩什么钱了,不知道还够不够买往返的车票。
司机业务熟练地给他打开车门,秋池则轻声说了句谢谢。
上车后,司机又跟他说:“后座上那些是少将差我提前去买的水果跟补品,他说是让您带给您母亲的。”
“嗯,”秋池又说,“麻烦你。”
路途还挺远的,上车不久后秋池就睡着了。中途傅向隅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他跟秋池说自己想在院子里种一些花,问秋池喜欢什么花。
秋池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好吧。”
“……那你今晚就回来吗?”傅向隅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我帮你定家酒店休息一晚上?”
“回去吧。”秋池说。
傅向隅悄没生息地松了口气:“也不要太赶了,你要是觉得累的话,明早再回其实也可以。”
“嗯。”
*
傍晚六点零三分,秋池来到三楼内科病房。
桂姨跟她小孙女也在这里,在他进来之前,三人似乎正其乐融融地说着什么,秋池远远瞥见妈妈脸上好像也有了几丝笑意。
可在妈妈看见他以后,那种温馨的氛围忽然间就凝滞了。
“回来啦小秋?”桂姨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转头笑着与他寒暄。
“嗯。”
“最近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差?”桂姨打量了他好几眼,“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工作太辛苦了?”
秋池摇摇头。
还不等他走近,坐在病床边上的那个小女孩忽然从床边跳了下来,然后一蹦一跳地朝着秋池这边跑了过来:“小秋叔叔好!”
秋池俯身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歆歆长高了。”
“可不是,”桂姨说,“现在这些小孩子营养怪好的,才一眼没看着,就跟竹笋一眼窜个了,穿衣服也怪费的,她妈妈去年才给她买的那些衣服今年拿出来一看,好家伙,全都穿不下了。”
秋池笑了笑。
“我都好久没看见你啦。”小女孩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靠里的那张病床走去,“奶奶说你搬到市里去了,你有没有带上我给你的发卡呀?”
秋池很轻地笑:“有啊。”
“你是不是上大班了?”
“你忘啦?我现在上一年级了!”女孩说,“马上就要念二年级了!”
秋池:“好厉害,你现在都是大朋友了。”
女孩得意地笑笑:“这次期末考我还考了九十八分呢。”
桂姨笑着跟秋池拆穿她:“也就数学考了九十八,语文才六十八,不过这两个分数倒是都很吉利。程歆歆,你知不知道你小秋叔叔以前念小学的时候,科科可都是一百分呢。”
“现在卷子难度跟以前不一样了,”秋池说,“而且小学成绩也代表不了什么,小朋友开心就好。”
“可不是吗?她爸她妈成天说要给她报这班报那班的,过个年都不消停,我看啊根本就没必要,人也就在小孩儿这会儿能过得无忧无虑的,干嘛这样逼小孩啊你说?”
小女孩立即人小鬼大地迎合道:“就是就是!”
秋池只提了一点水果上来,车里那个果篮不知道司机是在哪儿买的,店家给扎得造型有点过于精美了,秋池没敢原样拿上来,只好偷偷拆好了装在塑料袋里提着。
他把水果放在边柜上,然后对着病床上的人开口道:“……妈。”
秋瑞君没有搭理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有些怪异的尴尬,但好在有桂姨跟她孙女在旁边缓和气氛,所以秋池倒也没有很难堪。
可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桂姨就有些着急地要送小孙女回她儿子家了。等这一大一小两人离开后,秋池只能尴尬地在秋瑞君的病床旁站着。
隔壁病床的两个中老年夫妻吵吵闹闹的,吃个晚饭的功夫,都能吵上好几次,这会儿又因为一根香蕉吵起来了,有个护士走进来提醒道:“请安静点,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两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护士一走,就又开始小声拌嘴了。
秋池没事可做,只好小声询问道:“……要吃苹果吗?”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没说话,但秋池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一颗很大的苹果,然后蹲在垃圾桶边上,很慢地开始削皮。
秋池快削完的时候,秋瑞君突然开口问:“你在市区那边的工作怎么样了?”
“挺好的,”秋池说,“工资挺高的,吃住都在里边,花不了多少钱。”
女人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呢?”
两人自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了,桂姨平时也不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秋池。明明是最亲近的母子,但她对秋池的近况却是一知半解的。
“早没了。”秋池看着手里的苹果,“我一个人也没能力养活它,这样挺好的。”
秋瑞君没再开口,秋池也没再说话。他把苹果在盘子里切成小块,然后放在边柜上。
“我先回去了,”秋池小声说,“您好好休息吧。”
秋池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秋瑞君低声说了一句:“是妈妈没有教好你。”
秋池有些鼻酸,他背对着秋瑞君站了一会儿,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没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你心里其实很恨妈妈吧?”
秋池:“我没有恨你。”
“我那时候……”秋池顿了很久,他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可想了想,却又放弃了。
“真的是正经的工作吗?”秋瑞君顿了顿,然后才道,“别再做那种丢脸的事了。”
她的话让秋池感到了一种很复杂的难过。
于是他报复似的开口反问:“可我找得到正经的高薪工作吗?”
秋瑞君又沉默了。
“您说卖器官是不是比出卖身体稍微要好一点呢?”他很平静地说,“可惜我的腺体不值钱,要不然只要卖个腺体应该就够用了。”
脱口而出的时候,秋池才发现,他其实是恨的。
他从来不觉得妈妈的病拖累了他什么。他可以为了妈妈的健康,毫无底线地将自己的一切都贱卖干净。只是那时候……他失去一切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连妈妈都不能理解自己。
他那时候经历了什么?被诬陷、被开除,他年轻的人生才刚开始,就已经毁于一旦。任何人都可以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可是为什么连最亲近的妈妈都这样呢?
秋池一直都觉得很委屈。
有时候他觉得妈妈爱的其实是那个乖乖听他话、顺利考上名校的,能让她感到骄傲的那个孩子,而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但是才刚说完秋池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对妈妈说话的,她已经生病了,可自己却还要故意刺伤她。
其实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可提起这些事,秋瑞君依旧急得气喘。
“我可没逼你给我治病,”女人尖声道,“我当时要知道你的钱是这样来的,我宁愿马上就去死!”
她突然激动起来,隔壁两张病床上的病人不约而同地将八卦的目光投到了两人身上。
“我是不是教你做人要有骨气?要自尊自爱?”女人重重地捶打着床,“但你在外面做什么?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但你怎么能自己轻贱自己?!”
听见她尖锐的声音,秋池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四肢都在发麻,有种很深的无力感。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才低声哽咽:“可我就你这一个妈妈,你让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死掉?”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秋池就觉得自己活得好像有点辛苦了。他一直都觉得累,可是他从来都不敢告诉妈妈,他怕妈妈会觉得自己没用,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曾经他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可其实不是的,也有很多活得很快乐的小孩子,只是他好像比较“不幸运”一点。
“我有时候也好想玩,也想停下来休息一下,”秋池没头没尾地说,“我已经把所有的学习任务都做完了,可你还是觉得不够……”
“永远都不够。”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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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瑞君是从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考出来的。
她家里一共有七个兄弟姐妹, 她排行老五,又是个普普通通的Beta,从小就不受父母长辈重视。
好在她出生后没两年,小六弟就又出生了。要上学的时候学校里统一安排了一次体检, 医生说她六弟是Alpha的概率非常高, 只是因为等级太低, 性别特征不很明显, 当时给他做检查的医生估计看走眼了, 才给他性别那栏填了Beta。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爸妈高兴坏了,当天就带着儿子去县里的二甲医院做了性别测试, 检查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确认她弟就是个D等的Alpha。
她爸妈原本就疼她这个弟弟, 如今更是将其视若珍宝,又因为家里他俩年龄靠得最近,于是爸妈就让她留了两级陪她弟。
也正是因为要“照顾”这个弟弟,秋瑞君成了家里除六弟之外, 唯一一个念到高中的孩子。
秋瑞君记得出志愿那天,自己那个万众瞩目的Alpha弟弟在家人激动的喝彩声中落了榜, 她看见爸爸立即去掏出了明年种地买种子的钱, 说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弟再复读一年。
他们坚信自己的宝贝Alpha儿子就是念都兰的料,再不济也是985和211,这次落榜完全是因为他们学校老师太烂且“不会教学生”。
等他们骂完了那些“不作为的老师”, 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同样高考完了的女儿,当时老妈很随意地问她:“你查分了吗?”
秋瑞君露出一副不太开心的表情, 说:“没考好。”
“嗐,能念到高中就不错了, ”妈妈说,“你弟都没考上,你还能考得上吗?改明儿让你二婶婶给你说门亲事,好歹也念到了高中嘛,肯定比你几个姐姐更值钱一点。”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要我说还是养闺女好,你看那几个小子,别说往家里拿钱了,以后盖房子娶媳妇,还得靠你们几个姐妹帮衬。”
秋瑞君没有反驳,她帮母亲择好了一盆菜,然后状若无意地提起:“对了,王家姐姐不是在县城里打工吗?听说一个月能赚三四千呢。”
“女孩子家家的总想着往外跑干嘛呀?”妈妈说,“你看村里哪个男的愿意娶那种不安分的女人?”
她爸闻言则在旁边接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之前我听老王说,县城里有个老板在追她女儿,那老板在县城里好几套房呢,连市区里都有别墅。”
秋瑞君见状立即趁热打铁道:“是啊,我就是想说,六弟不马上要上城里的机构复读去了吗?一年下来也是不小的费用,更别说以后考上了好大学,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哪哪都要钱。我也是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再说我在那里上班,也好跟我六弟互相有个照应,你俩农忙的时候,也没时间总往市里去吧?”
她妈听完立刻就有些动摇了,男人见状点了根烟:“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你说咱家五姐好歹念到高中了,要往村里相看人家的话,人出手再是大方,给个六万八万的也就没了,老五现在年纪也不大,出去赚几年钱,回来不一样还是能嫁人?”
“说不定在城里钓着个金龟婿,咱全家就都不用愁了。”妈妈笑逐颜开道。
秋瑞君故作羞赧地笑了笑。
“不过城里花花世界,别到时候跟什么穷小子一起跑掉了。”
“那怎么能呢,”秋瑞君说,“我记得您说的话呢,嫁丑不嫁穷嘛。再说我六弟以后肯定大有可为,找的估计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到时候我们这些做姐姐的,至少得帮衬他在县城里买套房吧?”
“我听王家姐姐说,出去工作的话,老板还给交什么保什么保的,反正以后房贷什么的也好弄。”
女人看上去对她说的话十分满意,扭头看向丈夫:“你看看,书读多了就是不一样。”
夫妻俩夜里一琢磨,如今几个大点的女儿都嫁出去了,女子一结婚,往家里可就拿不了什么钱了。
这五闺女学历最高,长得也漂亮,嫁给村里那些没钱又没文化的庄稼汉,着实是可惜了。到了城里,一年少说能拿回家三四万块,能抵得上他们种地种一年的了。
于是那年高三暑假,秋瑞君如愿以偿来到了县城。在原先跟父母说好的那个厂子里试做了没几天,她就带着从王家姐姐那里借来的几百块钱,孤身一人去了自己被录取的高校所在的城市。
她的录取通知书还是学校班主任帮忙代收的,班主任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帮她查到成绩之后也没声张。
秋瑞君于是很顺利地来到了那个大城市,她找了个棋牌室前台的暑假工,老板比她大六七岁,是个D等的Alpha。
秋瑞君当时年轻、懵懂,又学着那些城里女孩子的样子开始打扮自己,老板一开始面试的时候就对她很有好感,平时对她格外关注,也格外照顾。
男人花言巧语,把她捧得高高的,每天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花送吃的。秋瑞君从来没得到过这种关心与爱护,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始终是被尊重着的。
秋瑞君于是就这么傻乎乎地沦陷了。
大学刚开学后不久,一直联系不上她的父母报了警,警方把她就读的高校名称告诉了那两人,于是两人随即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们学校。
辅导员并没有通知她,就让门卫把她父母放进了学校。那天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秋瑞君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大声辱骂,甚至还被扯着头发摔了耳光。
他们伸手管她要钱,还要她立马退学回去嫁人。
秋瑞君当时满口答应,然后转头就借着回宿舍收拾东西的借口跑掉了。离开了学校,她无处可去,只好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那时他们还在热恋期,男人让她住进了自己家里,还帮她想办法。秋瑞君在男人家里待了一个多月,男人告诉她说,她爸妈还不死心,还在四处打听她。
秋瑞君不想回“家”,回到那种地方,以后一辈子就都走不出来了。
不久之后,秋瑞君发现自己怀孕了。男人很高兴,给她办理了休学手续,还说等她生完孩子,就让她继续回去上学,由他来负责她的学费。
于是她选择跟男人结了婚,她小时候留过两级,现在已经到了适婚年龄。
男人给了她父母几万块钱,就算是彩礼了。她父母原本还不同意,可听说女儿已经怀孕之后,他们又生怕连这几万块都拿不到,语气和态度都缓和了下来。
拿到钱后,秋瑞君又遭了好一顿骂,但好在两人总算是肯离开了。
婚后两人依旧甜蜜如初,她常常感慨自己运气好,遇到了男人这样好的伴侣,不然她现在都不知道在谁家灶台前劳作呢。
可生下孩子以后,男人好像就变了。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整晚都不会回家,而她不仅要忙家务,还要独自应付时常哭闹不止的小孩子,压根没时间再去把学业抓起来。
直到后来秋瑞君才发现,男人早在她孕期的时候,就跟另一个女人搞上了。那个女人家世好,又是个Omega,哪哪都比她要好要强。
于是男人开始冷暴力她,并时常指责她生了个没用的“东西”,秋瑞君听说那个Omega跟男人的信息素匹配度有75%,两人生下稀缺人种的概率远比她和他要高得多。
在某次两人大吵一架后,男人连续一周都没有回家。
她知道自己和孩子大概率都要被男人抛下了。
离婚那天,两人又吵了一架。秋瑞君指责他的不忠,而男人却只是冷笑:“你怎么不说我以前瞎了眼?农村来的土Beta,一家子劣等基因,你那两吸血鬼爸妈上月还管我要钱呢,一张口就是钱钱钱,我早就恶心透了!”
“你现在嫌我是Beta了,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的?我怀孕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和我说的?”
男人用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你拿这‘保证’上法院去告我啊!”
秋瑞君气得说不出话,最后道:“孩子我不要,你自己抱回去!”
“你他妈爱要不要,一个Beta,养大了又有什么用?长大了也只能跟你这个当妈的一样,废物一个。”
秋瑞君闻言朝他扑了过去,扯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摔了他一巴掌,男人见状也要打回来,好在两人都被工作人员及时拉开了。
男人根本没把孩子放在眼里,可那时候秋池还很小,秋瑞君根本狠不下那个心。
因为要照顾孩子,秋瑞君曾经生下孩子后就重返校园的想法成为了妄想。男人一开始还会按月给他们母子一些生活费,可后来逐渐就“忘记”了。
很快她就因为续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秋瑞君抱着孩子、背着行李离开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生活一辈子的“家”。抚养费并不好要,所以秋瑞君不得不一边出去打工,一边独自照顾尚且年幼的秋池。
等秋池长大一点后,她就开始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也能跻身金字塔的顶端,跟那些生来就拥有优质资源的AO一样,被人仰视着。
她经常对秋池说:“不是Alpha又怎样,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
于是她拼命地供秋池上最好的学校,她舍不得买新衣服,常年穿着秋池穿小了的校服裤子,每当秋池用那种心疼的眼神望向她时,她总是笑笑说:“你看,质量不是很好吗?穿了这么多年也没穿坏。”
她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秋池,就算后来遇到了合适的人,她也不敢再结婚,怕再次遭逢悲剧,也怕有了新的家庭之后,自己不可避免地会让秋池受委屈。
秋瑞君竭尽全力地在这个社会求生,被丈夫抛弃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猥琐上司灌酒骚扰的时候,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那天开庭的时候,秋池看见她哭了。
她太委屈,也太不甘了。
她就像是一根最骄傲也最韧的琴弦,可这场欲辩无言的审判却像是将她一下子拦腰撕断了。她一直都在拼命地工作,孤行一意地要把自己折作柴火,呕心沥血地为秋池的人生添火增焰。
同时她也把自己最遗憾的、最意难平的愿望,全部转投在秋池的身上,本来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可那场意外却把一切全都摧毁了。
她能忍受秋池一辈子不成才,却不能忍受亲眼看着他即将要踏上“云端”,又这样不明不白地跌落下去。
病痛缠身,再加上现实沉重的打击,从判决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开始,秋瑞君好像就彻底“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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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秋池的委屈, 秋瑞君什么话都没有说。
好像自从那场意外发生开始,妈妈对他的态度,不是歇斯底里,就是无休止的沉默。
没有得到妈妈的答案, 秋池只能沉默地离开了这间病房。
出来的时候他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灰色冷帽, 单薄的病号服外边披了一件厚外套, 两手交叠着发呆, 一看就是在等人。
小禾的脸色比之前秋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更难看了,看见秋池,他犹豫着站起身, 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池哥。”
秋池没有应答。
“……你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秋池依然没有说话, 但任钰禾从他的眼神, 以及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就已经看出了答案。
“……”漫长的沉默。
“那天告诉你那家研究所在招人,是我鬼迷心窍了,”小禾低声说, “你说不想去的时候,我是真松了一口气。”
“可后来你又自己主动来问我, ”任钰禾低下眼, “我……”
“我那时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对不起啊,”小禾的声音逐渐变小, “……真的对不起。”
秋池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你生日那天, 我也是真想跟你一辈子在一块的,我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才去接近你。”
小禾说着开始有了几分哭腔:“我是真的很后悔。”
“研究所已经被上面要求关停整改了, ”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任钰禾只好不停地说着话,“你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听人说阿姨在这里……我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闻言秋池的脸色忽然变了:“谁告诉你我妈在这里住院的?”
小禾一时间有些愣住了:“我没有……”
“我跟研究所那些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只是想……想见见你。”
“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小禾红着眼道,“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还是想来当面跟你道个歉。”
“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池哥。”
秋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池哥,你能最后陪我走完这段时间吗?”任钰禾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害怕,我也不敢告诉我奶奶,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了。”
“你看在我就快死了的份上,再陪陪我好吗?”
他忍不住去拉秋池的手:“池哥……”
小禾话音刚落,安静的长廊里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只见护士带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走了过来。
“患者秋瑞君就住在这间病房,”小护士小声说,“您注意探访时间,病房的熄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傅向隅微笑着跟那个护士道了声谢。
“看完妈妈了吗?”傅向隅从两人之间走过去,于是小禾抓在秋池腕上的手就这么被他不动声色地给撞开了。
“嗯。”秋池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今天提前下班,我赶飞机过来的,”傅向隅笑笑说,“特意来接你。”
“我能进去跟妈妈问个好吗?”
“不要……”秋池拒绝道,“她已经休息了。”
“好吧。”傅向隅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他故意在“回家”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嗯。”
傅向隅于是很自然地揽住秋池的后背,带着他往电梯口走去。
没走出几步,小禾突然又开口叫了秋池一声:“……池哥。”
傅向隅表情怪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任钰禾。”
“你怎么还有脸叫他?”
任钰禾直勾勾地盯向他。
“既然都没剩几个月了,不该回去好好躺着吗?没事出来干什么,是嫌几个月也太长了么?”
秋池很轻地拉了他一下:“傅向隅。”
任钰禾立即反唇相讥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池哥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吧?”
“池哥那时候瘦成什么样,脸色差成什么样你知道吗?你关心吗?那时候傅少将应该还在忙着自己的订婚宴吧?”
傅向隅被他的话猝不及防地哽了一下。
“池哥,”小禾又说,“你别又被他骗了,他要是真的在乎你,怎么可能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眼看傅向隅的脸色越来越差,秋池又拽了他一下,然后小声说:“回家吧。”
傅向隅心里的火气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给抚平了。
车内。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傅向隅盯着秋池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接着突然说:“我那时候……忘记了很多事,那场发热期太严重了,导致我的大脑出现了一点损伤。”
“但我跟方一珂真的什么都没有。”
司机还在前面,傅向隅也不好对方一珂的身份多说什么。
“我也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傅向隅小心地揽住他的上半身,让秋池靠进自己怀里,“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都只能先听家里的。后来秦蔚他姑帮了我,我才能顺利入伍,在里面我爸管不着我,但我也没法随意跟外界联系。”
“我一直都很想你……”傅向隅的下巴抵着他的头,声音很低,“后来我还用基地的座机给你打过电话。”
“可是你那时候已经把号码换掉了。”
“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还吃了那么多苦……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他能感觉到秋池的情绪不太高,甚至比待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差了。
“之前你不是跟我说,你是爱过我的吗?”他只手捧起秋池的脸,定定然看着他,“我也是一样的,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秋池。”
他说的很认真、很真诚。秋池知道他口中的爱大概是发自肺腑的。傅向隅是完全诚实的,秋池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热切与渴望。
但那又怎么样呢?每个人在许下誓言的时候,都一样真诚,一样发自肺腑。据说他的父亲也曾很认真地对妈妈说过,一辈子都会爱她。
可是他并没有做到,好多人都做不到。
他仅剩的一点勇气已经在任钰禾身上消耗干净了。秋池不敢再奢望爱了,毕竟爱是短暂又虚无缥缈的一种奢侈品,如果有天傅向隅又反悔了,把这些爱重新收回,他想象不到自己到时候该如何坦然面对。
秋池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靠在Alpha手上。
他看起来又有些累了。傅向隅并没有责怪他的沉默,而是心疼地凑过去,吻了吻这人的眼角和眉头。
秋池闭上眼睛,像是困了。
傅向隅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经意间,他在秋池的额角边上看见了一块不怎么明显的浅淡疤痕。
然后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这大概是之前那次,他失控时失手在秋池头上留下的。那一小块地方好像已经不长头发了,好在秋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完全能把那块小疤遮盖住,所以傅向隅才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快乐过吗?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开心……傅向隅忍不住想,而他带给秋池的,是不是只有疼呢?
*
到首都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煤球敞着肚皮窝在沙发上睡觉,时不时发出一点极轻微的呼噜声。
秋池刚才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所以现在倒并不很困。傅向隅顺手帮他脱掉外套:“你老家那里医疗资源算不上好,我让人给你妈妈办转院吧?”
“不用了,”秋池说,“我妈她会不高兴的。”
“那我找几个人帮忙盯着,下次不会再让任钰禾那种人随便找去那里了。”傅向隅道,“研究所那几个管理员也都被关起来了,你别太担心。”
“好。”秋池心里确实有些担心,虽然他才刚跟妈妈闹过不快,可妈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心里对她的那点恨来得快去得也快,万一小禾跟研究所的人想要用妈妈逼迫他怎么办?
秋池无法接受妈妈会因为自己而出事。
“谢谢你。”
傅向隅用手背蹭了一下他的脸。秋池最近变“乖”了,也变得顺从,可他心里却依然隐隐有些不安感。
他帮秋池撕掉后颈上的阻隔贴,每天都贴着不透气的阻隔贴,Beta腺体上的那块皮肤已经被闷得有些红肿了。
傅向隅心疼地用指腹在那块红肿的位置上蹭了一下,秋池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躲开了。
“你之前被他们用了太多药了……医生说那些药需要身体慢慢代谢掉,急不了。”
可能是因为闷太久了,撕下阻隔贴后,那股橙子香气也显得格外得浓。
傅向隅不太敢吸气,只能用手掌覆住他腺体的位置:“阻隔贴天天用也不太好,你知道怎么把味道收起来吗?”
秋池看了他一眼,他连自己的信息素都闻不到,又遑论能跟他们高等级的AO一样,对自己的信息素收放自如呢?
“要怎么收?”他问。
“就是你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个开关。”傅向隅词不达意地解释着。
秋池有些茫然地说:“我好像感觉不到。”
傅向隅沉默地想了想,发现这种感觉也确实无法用言语简单形容。收敛信息素的能力是他们天生就有的,就像呼吸一样,是生理性本能,没什么技巧可言。
“算了,你先去洗澡吧,”傅向隅说,“累一天了。”
“好。”
秋池上楼以后,傅向隅忍不住将沾满秋池信息素的手指凑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刚睡醒的煤球从沙发上探起脑袋,正巧看见不远处那个变态人类正跟毒瘾发作一样不断闻嗅着自己的手指和掌心,最后甚至还含着指头舔了舔。
它很轻地“喵”了一声,然后跳下沙发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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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傅向隅和秋池一起把那个小罐子埋在了院子里, 然后又在平土堆上种了许多花。
两人都没有种植的经验,怕养不活,傅向隅买的都是已经成苗的植株,据说种下去后季节一到就会开花。
负责打理院子的陈伯跟他们说, 移栽苗第一次浇水要浇透。于是两人又是刨坑, 又是填土, 最后浇完水, 一上午就这么囫囵过去了。
洗过手后两人并排坐在一楼后厅的松木地台上, 一大早起来刨了半个院子的草皮,不止陈伯看过后心疼坏了,两人也都干累了。
没人愿意回客厅去拿纸擦手, 秋池悄没生息地拿湿手在傅向隅衣摆上蹭了蹭, Alpha发现了, 但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觉得累了,秋池往后一躺,干脆躺倒在木质地台上。傅向隅闻声偏头看向他,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脏不脏啊?全是灰。”
“煤球天天躺, 应该蹭得很干净了。”
傅向隅忍不住笑了笑。
医生说多晒晒太阳心情才会好,所以最近一碰上好天气, 傅向隅就会抽空带秋池出去转转, 周围的公园景区已经全被两人逛了个遍。
傅向隅也学着做了一些押花标本,他总是这不懂那不会的,然后故意叫秋池过来帮自己的忙。花朵和树叶都是两人在公园里捡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也放了快半个相册。
阳光把秋池的皮肤照得很透明, 傅向隅俯下身,带着一点湿意的指腹在这人的眉头上蹭了蹭, 紧接着又在他那颗小痣上轻轻落下一吻:“我下周休假,要不要去海边玩?”
秋池看着这人把阳光遮掉一大片,又凑近了吻他。Alpha看上去和从前那个刚刚踏进成年人世界的少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傅向隅还是很年轻,看人的眼神也依旧灼烫。
恍惚间,这个傅向隅和从前在宿舍逼仄小床上抱着他午睡的少年人完全重合了。
心跳声在慢慢变快。秋池无端的有点害怕这种感觉。
“那家民宿和餐厅你还记得吗?”傅向隅贴抵着他的额头,问“还想看烟花吗?”
他每说一句话,便有相对应的画面在秋池脑海中涌现。他并没有忘记,甚至不久前还梦到过那天的焰火,对于秋池来说,那是个很好的梦。
他关于快乐的体验好像太贫瘠了,每次一做好梦,梦里似乎都有傅向隅。
可是秋池最后却违心地摇了摇头。
傅向隅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他不懂秋池的忧虑,也不懂他瞻前顾后的退避,他此刻所能想到最可怕的事,不过是他们被迫分开,是秋池抛下他选择了其他人。
但他还是说:“好吧。”
慢慢来吧,傅向隅想。
“那周末先去医院复查一下,”傅向隅忍不住拨弄着他的头发,Beta细软的发丝被日光穿透,变成了发着光的棕颜色,“结束后我们就近找个商场,吃顿午饭、顺便再看场电影。我记得那边商圈好像有很多手工店,到时候做些杯子盘子,烧些玻璃什么的,你想不想去?”
Alpha看向他的目光很热切,秋池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于是只好说:“你安排吧。”
傅向隅很高兴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
秋池睡醒的时候,发现旁边已经空掉了。
他昨晚睡得很早,这会儿外面天还没亮,窗户外是一片蒙蒙的黑色。
秋池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走下楼,原本乖乖睡在窝里的煤球听见他的脚步声,跟俩小猫车一样撵过来,贴在秋池小腿上“猫呜猫呜”地叫了两声。
“一会儿阿姨会来给你做猫饭,”秋池蹲下来挠了挠它的脑袋,“再忍忍吧。”
煤球很委屈地叫了几声,跟小孩儿撒娇一样的声音。它最近瘦了一点,每天都吃阿姨给做的健康版猫饭,连拉的猫屎都不那么臭了。
秋池安抚好煤球,又去厨房里看了一圈,没看见傅向隅的影子。Alpha有时候会特意早起弄早餐,虽然每次都卖相不佳,味道也不怎么样,但秋池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都会跟他一起把那些早餐吃完。
厨房里没有人,一楼除了在沙发上爬来跳去的煤球弄出的动静,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于是秋池又去楼上书房看了一眼,今天傅向隅休假,阿姨并没有提前给他熨好工作服。
秋池听园丁陈伯说Alpha最近好像又升了一级,他最近经常有在看新闻,新闻报道说统帅夫人温怀大脑受损严重,变成了植物人。
看到和傅家有关的新闻的时候,秋池心里总会觉得有些不安。温怀嫁给傅霁的时候,傅向隅好像才四五岁,快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傅霁竟然能眼也不眨地就把他给“处理掉”。
那傅向隅呢?他跟方家退婚,参军入伍也是不被傅霁允许的,那家研究所被关停整改大概也是傅向隅的手笔,可他知道这个项目的发起者是他的父亲吗?
傅向隅平时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有不经意间才会流露出一丁点倦态。
秋池知道他很忙,有时候会在书房里熬到很晚,每次上|床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他,但不管什么时候回卧室,他总要抱一抱他才会睡。
他无法否认自己心里对傅向隅的悸动,那时候明明都那么伤心了,可再见到他的时候,秋池的心跳其实还是会变快。
他讨厌自己不争气的生理反应。
书房内。
实木桌台上放着一些零散的资料,大部分都是跟傅向隅的职位相关的,秋池看不懂,就替他理好了收在一边。
剩下的有些则是关于那个研究所的资料,上面的内容和秋池猜测的其实八九不离十。
传统学界一直认为,AO两性人种是在人类进化史上快Beta一步的天选人类,就像是千万年前选择从树上下来,来到地面上生活的森林古猿。
毕竟他们有着超于常人的智力、身体素质,以及旺盛的繁殖能力。
可这些顶层AO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开始不满足于最高只有S级信息素的“普通躯体”,这项“顶端计划”说白了就是想让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特殊人种再进化到下一阶段。
傅霁的确是这项计划的启动者,而他的背后其实还有无数有权有势的上层特殊人种。
再有,这家研究所并不是个例,全国各地至少有上百家研究所都在持续推进这个计划。之前并不是没出过事,但都被以各种借口压下去了。
而傅向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是两个顶级Alpha的孩子,他的生母甚至还是自然受孕,资料上显示他唯一接受的身体改造是植入了某位捐赠者的生殖腔。
手术后他似乎完全没产生排异反应,甚至在生殖腔植入半年以后就自然受孕了。但由于一些意外,他在傅向隅出生之前就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傅向隅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进化的“半成品”。
但是傅向隅的存在给了这批人很大的鼓舞,他们坚信能够通过人力推进人类进化,让后代成为更优于顶级AO的新人类。
通过对傅向隅的基因研究,他们发现,如果他是“完成品”的话,那么不但外形、智力以及力量都会比普通S级Alpha更高一个量级,并且他的发热期也会完全变成自主可控的。
也就是说,特殊人种可以免受发热期的困扰,只要他们不想打开那个“开关”,他们就可以永远保持绝对理智。
各地的研究所会将那些被评估为S+等级的受精卵植入Beta体内,用那些走投无路的Beta作为母体来培育这些所谓的“新人类”。
因为Beta几乎没有信息素,所以不会“污染”样本,而且用药物催发Beta生殖腔二次发育,并不算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
至于那些失败品和坏掉的“容器”,当然是直接销毁,他们有办法让这些实验品就像是完全没存在过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秋池忽然感觉有些脊背发寒。
他把那些资料整理好,然后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这间书房用的门锁是指纹锁,傅向隅之前曾拉着他录过一次指纹,说是晚上有事可以过来找他。
关门的时候秋池突然听见隔壁客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响,他的心跳猛地一紧,走到隔壁房外敲起了门。
“傅向隅?”
敲门声一响,里面忽然就安静下来,可秋池还是抬手很重地拍起了门:“傅向隅?!”
门被反锁了。
秋池按了几下门把手没反应,下楼拿了备用钥匙上来,也没法把门打开。
好在这间客房的门锁并不是电子锁,秋池之前租房时也有过类似的开锁经验,他下楼翻找到一张半软不硬的塑料卡片,然后拉住门把手,从门锁接缝处把卡片插|进去。
尝试了好几次,秋池才成功将卡片插|进去,然后慢慢斜插着向下划。
终于,在听见“咔哒”一声响后,门锁弹开了。秋池推门走进去,他看见里面窗帘半拉着,很昏暗,有个木质摆件掉到了地上。
床上有个鼓包,走近了秋池才发现,那是一个由自己曾经穿过的衣服组成的“巢”,之前那阵他精神状态很不好,并没有发现自己只穿过一次的睡衣会忽然从衣柜里消失掉。
不只有衣服,这里还有阿姨昨天才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
秋池扯开那一大坨衣物,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Alpha正满脸潮热,把脸埋在他的睡衣堆里狼狈地喘|息着。
“你不是说……病已经治好了吗?”
Alpha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向他,秋池才刚睡醒,连睡衣都没换,因此也没来得及贴上阻隔贴。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橙子香气让傅向隅不由得颤抖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渴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水源。
傅向隅迫切又委屈地抓住了秋池的衣摆:“池哥……”
“秋池。”
秋池往后退了一步,Alpha无意识地追随着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于是秋池只好弯下腰拉住了他。
俯身的时候秋池看见他的腺体上有血,已经干掉了,上面遍布着很多疤痕,新伤叠着旧伤,秋池根本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这样划开自己的腺体了。
秋池忽然相信他说的,没有跟方一珂在一起过了。
“你就一直靠这个……”秋池低声问,“是吗?”
傅向隅意识不清地抱住他,亲吻他的下巴和两颊,他整个人都烫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灼烫。
见秋池始终盯着自己后颈上的腺体,傅向隅小声解释说:“……划开了就不痛了,就可以控制住。”
秋池看见他的眼眶一点一点红了,然后眼眶里的眼泪无声地砸了下来,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傅向隅哭。
“我真的很想你,秋池。”
“秋池……”傅向隅抓着他的手臂上的衣服,“你再爱我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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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内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鸢尾花香, 以及零星浅淡的橙子香气。
傅向隅有一点清醒,又有一点不清醒。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做了,但两个人在情|事上依然很契合。
不知道是因为研究所对他用的那些药,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过了, 傅向隅发觉这个Beta的生殖腔比以前更软, 也更好打开了。除此之外, 秋池的身体对他的信息素好像也更敏感了。
他后颈上的皮肤看上去有种过敏般的红肿, 傅向隅不敢咬得太重, 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含着,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
由于现在会定期定时地去研究院提取过剩信息素,傅向隅的发热期不再像过去那样难以控制, 即便情|欲高涨的状态下, 也不会完全丧失理智。
所以相对的, Alpha的动作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粗|暴,有时候还会停下来看看秋池的反应再继续。
他的病其实并没有好,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严重了。
这一次发热期持续了好几天,傅向隅趁着还清醒, 抽空给家政阿姨打过电话,让她这几天不必再买菜做饭了, 把煤球接走住几天就好。
阿姨心下了然, 当天早晨就把煤球塞猫包里带回家去了。
最近几天他们都在喝专门的营养剂,还好之前因为发热期很不规律,傅向隅往家里搬了不少营养剂, 两个人一块喝也绰绰有余。
傅向隅没舍得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紧接着他忍不住开始把玩起了这人失神的脸,指腹颤抖着揉蹭着Beta润湿的唇, 原本淡红色的唇瓣被他恶劣的吻蹭成了艳红色。
秋池好像快睡着了。傅向隅不轻不重地用拇指刮掉他脸上的液体,然后继续端详起了秋池的脸。
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膨胀、在生长, 失而复得的感受令他庆幸,也让他无端有种莫名的恐慌感。
他不想再失去秋池了。
傅向隅其实是渴望爱的。一直以来,父亲于他只是冷漠的、代表权威的一块冰冷石碑,继母倒是永远和风细雨,只是活像个温柔又没有人情味的程序化假人。
……至于他的亲生母亲,傅向隅只知道他的名字,见过他寥寥几张照片,以及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或真或假的一些故事。
如果他恨傅霁,那必然也不会爱自己。
不过他其实从来都不缺少那种热烈的爱慕与昭然若揭的奉承,他高高在上,永远有人心甘情愿地围着他转。可那些人过度的殷切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总有种消化不良的恶心感。
但秋池从前给他的爱就像是细雨融冰,他从来不会靠得太近,永远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赤|裸|裸的,甚至说不上滚烫,倒像是孩子凝望着放在橱窗里的贵重玩具时,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怔楞与向往。
傅向隅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
记得秋池明明只有几千块的月薪,但却舍得请他去那样的餐厅吃饭,明明连买个二十来块的小蛋糕都舍不得,但却舍得给他买那样“贵重”的生日礼物。
甚至他每次发病失去理智的时候,这个Beta也不会吓得跑开,而是不自量力地紧紧抱住他。
从前秋池那样对他的时候,他有时也会觉得感动,可那种感动其实很偶然。因为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予取予求,傅向隅渐渐的就认为秋池对自己就该是这样的。
他本来也只是抱着“放松一下”的心态,就像是在马背上听一场自由而喧嚣的风。可人总不能一直骑在马背上,等放松够了,他依然要回到这个世界和傅霁为他设定好的框架里。
他会有一个匹配度极高的Omega妻子,会生一个或是两个孩子,然后他们会像傅霁和温怀一样,以模范夫妇的人设出现在聚光灯和镜头之后。
有没有爱其实并不重要,婚姻关系、社会名望,还有那个小孩子,都会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傅向隅从没想过自己会离不开秋池,或者说从未认真思考过两人的关系。刚分开那一阵,他努力克服那些“戒断反应”,那时候他还以为“不见面、不联系”会是一件很轻易的事,但后来他发现其实特别痛苦、特别难捱。
再后来……秋池偶尔会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几眼,那种注视其实很隐蔽,只是傅向隅自己对此格外敏感。他害怕秋池的目光,每一次不经意和他对视,傅向隅的内心都会忍不住动摇。
于是他选择了恶语相向。他很知道秋池是个怎样的人,听见那样的话,秋池今后必然会避免出现在他面前,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注视,然后他动荡不安的心也就彻底安全了。
他确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才刚哭过,Beta的眼皮还泛着粉,傅向隅低下去,吻了吻他薄薄的眼皮。
秋池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对视着。
“秋池。”他叫他的名字。
“……我好爱你。”
原本这句话是傅向隅平时心里想起来,都会觉得有点酸的话。可如今气氛正好,“爱”字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脱口而出。
秋池没有回答,但傅向隅听见了他轻轻抽气的声音。
傅向隅忽而又捧住他的脸,很小声地说话:“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秋池当然说不出“不好”两个字,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可他连对着生日蛋糕都不敢肖想“永远”,也不敢再做白日梦。
但Alpha腺体上层层叠叠的伤口,又让他有点相信,生理性本能并不是不可违背的。如果傅向隅对他的感情连与他完全匹配的“命定之番”都可以战胜,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他一次?
就算只有三五年也好,能跟真正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有天他忽然又爱上了别人,至少……秋池想,至少他可以不用再划开他的腺体。
秋池舍不得看他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费力地抵过去,鼻尖轻轻抵住傅向隅的鼻尖,然后贴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Beta已经很久都没有主动亲吻过他了,温热的呼吸和那股清甜的橙子香气都近在咫尺,傅向隅突然又有些心痒。
秋池感受到了他。
“……刚刚不是说已经要结束了吗?”
“好像是误判,”傅向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怎么办……”
*
晚春五月。
秋池看着院子里他跟傅向隅一起种下的花苗,一点点抽出嫩芽,继而结出了花苞。
他跟傅向隅说,再过一两周他想出去找个工作,但傅向隅似乎是怕他太累,总是有点含糊其辞地敷衍着他。
秋池最近没有收入,妈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都是傅向隅在付,虽然这些钱对于Alpha来说不过是卡里存款的一点零头,还抵不上他每月要支付给园丁陈伯的“花园养护费”多。
可秋池不想白拿傅向隅的钱,Alpha养着自己,每月在吃穿上的费用支出都是他难以想象的,但他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就好像他们又像之前那样开始“交易”了。
不过他现在出去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他提起“快递分拣”,傅向隅在网上查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太累了,要是累病了怎么办?医生说你现在需要休息,到时候累出个好歹去医院不是更花钱吗?”
秋池其实觉得研究所给他用的那些针剂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除了他的信息素忽然变浓,甚至可以被别人感知到之外,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
于是秋池又说:“那像之前那样做外送呢?”
傅向隅更不高兴了,他想起之前那个大雪天,这人带着他订的橙子在路上摔倒了,连牛仔裤都蹭破了。
“马上要夏天了,到时候太阳多晒啊,说不定还会中暑。”
他并没有不许秋池出去,但语气里全是抗拒的意思。
做外送要爬楼,他现在身上药物作用未退,出门就得带着阻隔贴,到了夏天,腺体那块皮肤说不定会闷出痱子来。
他自己倒是感觉毫无问题,但傅向隅少不得又要大呼小叫。
秋池本来想说,不然在家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算了,反正他每天也很闲。然而一见他拿起拖把,家政阿姨就跑上来眼疾手快地把拖把从他手里抢了下来。
她语重心长地跟秋池说自己家里有两个孙子在读书,上的都是那种私立院校,学费贵得令人发指,然后半开玩笑地让秋池不要抢她工作。
秋池明白她,再说阿姨做的菜确实比他做的要好吃,又把之前差点得三高的煤球养得精胖,变成了一只抱起来很结实的健康肥猫。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他也不太能插上手,尤其很多盆景都是很名贵的植物,他没什么种植经验,也不能从陈伯手里抢活干。
傅向隅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其余都在家里陪他,但偶尔有些必要的社交也是推不掉的。
秋池没有朋友,对自己出去玩这件事也兴趣缺缺,只好躺在家里抱着煤球看起了傅向隅书房里的书。
可能是夏天快到了,他最近有些嗜睡,胃口也不是好,翻了几十页左右就躺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秋池是被腕上的震感吵醒的,手环上显示出一个有点眼熟的号码,他没有备注,但印象中好像曾经看见过。
他本来不太想接,但在第一个电话被他忽略掉以后,对方忽然又给他发来了信息,就两个字:霍秩。
第二通电话很快又拨了过来,秋池犹豫着接起了电话。
秋池没说话。他已经很久没跟除了傅向隅和家政阿姨以外的人交流了,一时间脑子有些钝,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来。
“是秋池吗?”
秋池小声地应了声“嗯”。
“这个叫姜翌的人现在在我这里,”男人说,“他说有些事情想跟你谈,我们方便约个时间吗?”
秋池才刚睡醒,脑子里混沌一片,有种迟钝的茫然:“……有什么事吗?”
“当初你不是在我这里出的事吗?”那男人说,“那时候姓裘的威胁我,让我把监控视频销毁掉,我当时确实这么做了,但没告诉他我这里其实还有备份。”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秋池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了。霍秩当初收钱办事,删除了那段监控录像,但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他悄悄留下了视频备份。
当时裘家正如日中天,可能是想以后出什么事的话,他可以用这段视频证据要挟裘家,让他们帮忙捞自己一把,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但现在裘家势力已经式微,尤其是这个裘彦明,之前得罪了太多人,做了太多损阴德的事。前段时间秋池看那种八卦新闻,标题写得很没道德,说什么“裘家独子太造孽,豪车出门痛失男|根变公公”。
秋池翻了翻那篇长文,大致意思是说裘彦明之前强|暴过一个Omega,那人家境不是太好,受害后一直郁郁寡欢,家人求告无门,最后他哥哥找到机会拿个小刀把这人直接阉了。
后续网络上又爆出不少裘家曾经干过的丑事,他们大概花了很多钱来压,但每次被压下去后,就会有新的丑事被顶上来。
秋池的手忽然有些发抖。
“明白。”他低声说,“在哪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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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
“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傅向隅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 “阿姨说你最近吃地很少,是不是天热了没胃口?”
“看了一点书。”秋池回答说。他最近对热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傅向隅买回来放冰箱的甜品蛋糕倒是被他吃了不少,但因此甜的吃太多, 又觉得有些吃伤了, 自从上周开始, 他看见蛋糕就想吐。
天其实还没有很热, 但秋池总有点馋冰的, 于是他对傅向隅说:“……想吃冰淇淋。”
“我一会儿去定,你有喜欢的口味吗?”
秋池想了想,他很少吃零食, 正餐吃饱了嘴就不馋了。小时候天热时妈妈倒是买过一点解暑的冰棍, 不过都是很便宜的老冰棍、小布丁一类的, 没什么口味可言。
“都可以吧。”他说。
“好,”傅向隅笑了笑,“还要其他什么吗?”
“不用了。”
Beta其实鲜少开口向他提要求,秋池实在是个很好养活的人, 不挑食,阿姨做什么他都吃。傅向隅总想给他买东西, 可又不知道该怎样投其所好。
全首都有点名气的甜品店都已经被他买了个遍, 弄得秋池现在看见甜品就想吐。各种零食他也定了不少,但如果不是他特意说,秋池就不会自己去拿。
吃的穿的用的, 傅向隅恨不得每天都搬一车子东西回来塞满他们的家。但这些好像都不是秋池需要的,秋池物欲很低, 又不愿意跟他开口,所以傅向隅有时候也会有一点苦恼。
这次秋池突然主动提起, 傅向隅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想着晚饭后就去订两个大冷柜回来,专门用来储放冰淇淋。
秋池像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连忙说:“一点就好了,不要浪费钱。”
傅向隅表面上答应,心里却想,那一个冰柜应该就够了。
“只要一点。”秋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警惕道,“一点,指的是、十根以下,你真的知道吗?”
“知道了。”傅向隅继续想,好的,每个牌子十根以下。
看他那一副严肃的模样,秋池就放心了。
晚饭秋池依然没吃多少,被傅向隅念叨了半天。
最近傅向隅不让秋池再贴阻隔贴了,一来是不好观察他恢复的情况,二来是这个东西确实闷皮肤,不说腺体处的皮肤要更脆弱一些,就算是其他地方,也经不起这么闷的。
没了抑制贴,秋池自然舒服不少,家政阿姨也是Beta,就算闻到了他的味道也不受影响,这个家里唯一为此受苦的人只有傅向隅。
他还很年轻,并且精力旺盛,秋池没气味的时候他都看不了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更别提他现在闭上眼都能闻到那股诱人的橙子香。
擦|枪|走|火是必然的,傅向隅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了,也不会每天都……
刚开始那阵确实是忍不住一点,但最近秋池睡得都很早,傅向隅从书房回去的时候,有点不太舍得弄醒他,就只好悄悄地吻一吻他,然后去客房冲个冷水澡就算了。
之前有段时间秋池的味道其实已经变淡了,不知道最近为什么又浓烈了起来,傅向隅想着这周休假,要再带他去医院做做检查才行。
饭后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傅向隅最近工作好像有点忙,秋池有时会觉察到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悄没生息的倦意。
“过来抱一会儿。”傅向隅冲他打开手。
秋池很自然地靠向他,Alpha掐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很重地闻嗅着。
秋池托按着他的后脑勺,问:“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嗯?”傅向隅在他腺体上未消的咬痕上又舔了舔,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他笑着去吻秋池的下巴尖,“周末去剪。”
秋池看着他:“我明天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傅向隅问。
秋池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个会所老板霍秩你还记得吗?”
“嗯,”傅向隅说,“他在首都开了好几家高档会所。”
“我之前就是在他那里出事的,警察查案的时候,会所说走廊和大堂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视频都意外丢失了,包厢内的区域涉及客人的隐私,他们并没有安装摄像头,”秋池平铺直叙道,“但其实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人查到。”
傅向隅很安静地抱着他。
“刚刚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霍秩的电话……他说他手上有当初的视频备份,可以拿出来。”
Alpha的眼里并没有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傅向隅的态度也证实了秋池心里的猜测,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想,霍秩为什么要帮他呢?
就算裘家败落了,霍秩大可以把这段视频烂在手里,没必要跑出来再踩裘家一脚,到时候反倒被安一个“包庇罪”。
商人无利不起早,两人又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他愿意主动把证据拿出来,那肯定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的。
但秋池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被人家觊觎的,于是他转而想到了傅向隅身上。
傅向隅不同意他出去工作,之前又说过会帮他……
“……是不是你?”秋池轻声问。
Beta总会猜到的,傅向隅不想瞒他,于是他说:“我也没做什么,裘家现在墙倒众人推,本来可以直接委托律师去办的,但我觉得你亲自解决或许会更好。”
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秋池的心病,审判结果刚下来的时候,秋池做梦都想洗脱冤屈。
可现实和梦里从来都不一样,后来他也不是淡忘了,而是不敢再想了。
傅向隅嘴上说得好像很轻松,可他平时工作那么忙,闲暇时间又几乎都在陪自己。
姜翌说实话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霍秩就更不必说,老油条一个。对于Alpha来说,要搞定他们或许不难,但必然是要花费时间跟精力的。
秋池当然感动,可感动之外还有对傅向隅的心疼。
“明天我可能请不了假,”傅向隅对他说,“让司机和律师陪你去吧,霍秩跟你约在哪里?”
秋池说了一个会所的名字。
“换个地点,”傅向隅说,“会所里乌烟瘴气的,什么人都有,和他说换家咖啡厅。”
秋池说了声“好”。
“干嘛?”傅向隅看见他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快要哭的样子,他安慰似地在秋池脸颊上亲了一下,“不要哭。”
“没哭。”秋池低头拿手蹭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情绪好像有点不稳定,午睡起来看着窗外的落日霞光,也会觉得有些伤心。
“等翻案了,就继续回去上学吧,”傅向隅轻声说,“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会再那样看你了。”
秋池控制不住地吸了一下鼻子。明明就快苦尽甘来了,可他心里却还是觉得委屈。
傅向隅向上搂住他的背,紧紧地抱住他。秋池也同样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背,回抱住他。
*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傅向隅要求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在市中心,一处商圈大厦的一楼,秋池提前几分钟就到了,紧接着霍秩和姜翌也先后来了。
霍总还是老样子,姜翌却显得有些憔悴,秋池不太认识那些名牌高奢,所以没有看出来他身上穿的还是前年的老款。
“直接说事吧,”霍秩把一个U盘放在桌面上,问秋池,“要再确认一下吗?”
“我手机里有存部分视频,你可以看看。”紧接着他又把手机推给秋池。
他手机里的视频只有几分钟,但很明显是那个包厢内的监控位拍摄的,镜头有夜视功能,拍的很高清。
秋池没有看完。
听见自己的声音,姜翌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难看。他是很恨那个裘彦明,可事情早就结束了,他现在过得很好,早就高高挂起了。如今再要翻案,那他家曾经收过裘家的钱、故意包庇罪犯冤枉好人的事,就要被拆穿了。
他的确对秋池心里有愧,可他并不傻,裘家最近总上新闻,要是他现在跳出来好心替秋池伸冤,那他家作为变相的加害者,也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可这个霍秩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拿出这一证据,到时候就算他不出来为秋池作证,他也会被推出来,倒不如现在就积极配合,好歹也算是“将功赎过”,而且自己家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他家是做轻奢家具生产的,前段时间忽然接了好几笔大单,正要投入生产,突然好几家专供商都不愿意再给他们供货了,他爸妈立马去找了替代商,但没有一家愿意给他们供货。
这边生产线停摆,那边离交货日期越来越近,违约金又高得可怕。姜翌大学学的是艺术类专业,毕业后也没想往这方面发展,只知道没过多久他爸就资金周转不过来,几家厂子都濒临倒闭。
他爸妈跟他商讨了一夜,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到底是得罪了谁,后来听熟人透露,才知道是秦家那个弃戎从商的少爷要整他们。
但他们跟秦将军的次子又有什么仇怨?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直到后来霍秩的人找上门来,他们才知道是因为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备用视频的事我不知道,”霍秩说,“今天下午我那家会所的经理会‘良心发现’地带着这个U盘去报案,你只需要在家里等待警察通知就可以了。”
有人证也有物证,到时候诉讼流程会走的很快。
秋池看了他一眼:“代价是什么?”
霍秩笑了笑:“说这个干什么?你是在我这里出的事情,我当然要帮你,再说了,傅少将的面子这么大,我总不好不卖给他面子,你说是不是?”
要走的时候,姜翌故意落后一步,走到秋池身边,挺不高兴地说:“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能搭上那两人。”
他之前本来对秋池还挺愧疚的,但现在一点不了,他家好好的生意,都因为这个Beta而毁了。
姜翌心里气不过,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结果忽然看见有两个Alpha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其中那个穿着军装的他在电视上见过,是傅霁的独子傅向隅,至于另外那个,则是把他家搞破产的元凶秦蔚。
他敢对着秋池阴阳怪气,但却不敢多看这两人几眼,很识相地就自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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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秦蔚几个跨步上前, 笑着脸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这么着急,有事啊?”
姜翌心里恨他,却又不敢得罪他, 自家厂子现在正跟他们蔚灿集团谈收购。听他爸说, 对方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 但他家的产业现在也没有别人敢接手, 因此只能任由他们集团的人压价。
“秦总。”他皮笑肉不笑地朝秦蔚伸出手, “刚没看见您。”
秦蔚这人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要给人留三分面,只不过这人身上没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随便客套一下就好。
他低头看了眼姜翌伸出的手, 似笑非笑地虚握了一下:“要不要进去一起喝杯咖啡?”
姜翌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 可他余光瞥见了秋池身上的那套衣服,看着很低调,可他是学艺术的,对各品牌各季新品几乎是了如指掌, 只不过如今家中产业陷入危机,他才迫不得已勤俭了。
他虽然不是顶级Omega, 但信息素等级也到了B等, 他只是不想做那种丢脸的事,否则随便勾勾手指,就有一堆Alpha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
因为这件倒霉事, 他现在的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连家里的车子别墅都抵押出去了, 更别提新衣服新鞋子。新衣服买不起,他只能穿身上这种老早就过季的款式, 朋友聚会时友人问起,他都不好意思说。
听说这个秦蔚特别花心,尤其喜欢那种身娇体软还听话的类型,虽然每段关系都不会持续太久,但出手很大方,只要搭上他,让他家产业起死回生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况且连那个Beta他都能看上,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优质Omega,好歹是国外名校毕业,各方面比这个Beta都优秀得不止一星半点。
于是姜翌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可以啊,您现在有时间吗?”
秦蔚以为自己刚才那个虚握弄得还挺明显的,没想到这人竟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啊,刚突然想起一会儿还有事,下次吧。”
姜翌这时候才有点反应过来,面上不由讪讪,看秦蔚又走过去跟那两人说话,姜翌咬着下唇就走开了。
“刚好到饭点了,”秦蔚财大气粗地说,“今天我请你俩吃饭。”
傅向隅看他一眼:“最近怎么样?”
“小赚一点啦。”秦蔚笑道,“感觉我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你说赚钱、花钱,多有意思。”
说完他看向秋池,还是那副笑脸:“学长。”
“这就不用多介绍了吧,我跟向隅是发小,铁打的关系。”
两人握了一下手。
“刚那人是那个姓姜的?”傅向隅跟他没接触过,只看过关于他的照片跟资料,这人家底一般,父母原先都是工薪阶层,后来借着裘家给的封口费和资源,才开厂当上了老板。
“是啊,”秦蔚轻描淡写道,“他爸还想把儿子卖给我呢,可惜我不好他这口,搞艺术的心气都高,看着端端的,还没有眼力见。”
咖啡店楼上就是一家星级餐厅,咖啡店是秦蔚投资的,但这家餐厅并不是,不过这整栋大厦都是他外祖家送他的成年礼,所以秦蔚来这儿就跟到家了一样。
他预定了一个包间,坐下后就习惯性地问秋池:“你有没有忌口?这里是配餐制,菜单上有不喜欢的可以跟服务员说一下换掉。”
秋池摇摇头。
“空调温度会不会太低呢,要是感觉冷的话可以叫服务员调高一点。”
秦蔚向来是个体贴周到的人,更何况今天是他做东,习惯性地就拿出了平时对待小情人的那种殷勤。
傅向隅老早就看他不爽,在他殷殷地要给需要纸的秋池递纸帕的时候,傅向隅终于不太高兴地叫了他一声:“秦蔚。”
转眼间傅向隅已经拿了张纸帕塞在秋池手里:“用不着你。”
秦蔚觉得好笑:“有病吧你,小气成这样?”
“我给学长递张纸怎么了?”
他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看见秦蔚把哄骗小情人的招数放在秋池身上,傅向隅就觉得很不适,生理性的不适。
“你手上有味。”傅向隅说。
“什么味?”
“骚包味。”
秦蔚气笑了:“你不骚?谁能压得过你那一股花味?”
出于社交礼仪,Alpha们在社交场合通常会故意释放出一丁点信息素气味,算是向对方释放善意的一种沟通信号,这种气味很微弱,通常只有贴近了才会闻到。
但对于同等级的Alpha来说,对方身上的香味无异于劣质的车载香水、公厕香薰、自然界中树下兽类雄性为了标记领地而留下的尿骚味。
秦蔚也没真跟他生气,和傅向隅认识这么久,他很知道这人虽然看着对很多事都漠不关心,但其实对在乎的东西特别小心眼。
“鑫烨好像就住这附近,”他看了眼傅向隅,“要不要叫他过来?”
傅向隅转而去看秋池:“段鑫烨。就是我那个大学舍友,你不想看见他就算了。”
秋池想了想,他对傅向隅的那个舍友印象并不很深,只记得挺讨人厌的:“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傅向隅跟秦蔚的关系其实要更好些,不过段鑫烨这人虽然跟个显眼包一样,但平时对待朋友还可以,挺仗义。
“那随便吧。”
傅向隅今天特意下班后赶过来,主要是为了来这里接秋池,其次则是有意想让他在自己的朋友面前露个脸。
段鑫烨虽然上不了台面,但秉着丑朋友早晚要见伴侣的原则,段鑫烨今天怎么也该过来道个歉。
三人吃到一半的时候,段鑫烨才到,看见秋池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自以为挺小声地跟秦蔚嘀咕道:“他俩和好啦?”
秦蔚没搭理他。
自从段鑫烨来了之后,气氛就挺尴尬的,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被排挤了,于是抱怨道:“……在这儿吃饭都不叫我,吃一半了才喊我来。”
秦蔚看他一眼:“有没有眼力见?跟人家道个歉吧。”
“我干啥了我?”段鑫烨有点不服气道。
话音刚落,他转而又想起之前自己欺负过秋池的事,段鑫烨顿了一下:“那不是……我那时候也没想到向隅会和……”
秦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我错了,”段鑫烨能屈能伸,他有点不好意思看秋池的脸,“之前就是我嘴贱,对不起啊。”
“你俩结婚我一定包个大的。”
“而且说实话傅向隅他之前没少打我,”段鑫烨的语气有点激动,“每次都让我负责把他关房间里,你知道他打人多疼吗?我这辈子除了在我爸那儿,压根就没挨过打,而且我爸也没给我往死里打啊。”
秦蔚笑着看向秋池,然后接口道:“也算是为学长报仇了。这个我担保,他之前真的鼻青脸肿了两三周,都不敢出去见人。”
秋池知道他们是为了给傅向隅面子才这样的,不过段鑫烨除了嘴贱,确实也没影响过他什么,但是秋池确实是不怎么喜欢他,尽管他是傅向隅的朋友,于是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几人边吃边聊。
傅向隅说想在都兰附近买套房,他不想秋池住宿,刚好他自己的学分也没修够,到时候两人刚好可以一块。
段鑫烨则说自家公司就是做房屋设计的,签了很多有名的一建,到时候可以给他们打个对半折。
秋池一直没怎么说话,傅向隅注意到了,伸手悄悄地覆在他手背上捏了捏,小声地:“要不要回家?”
秋池摇摇头。
傅向隅的这两个朋友,说起话来其实挺热闹挺搞笑的,但秋池最近情绪总有些低落。
Alpha看他笑得勉强,于是在最后一份菜上来之后,他跟秋池说:“吃完就回家吧。”
可还不等秋池吃完,他腕上一直戴着的那只手环突然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备注,脸色倏然变了。
他说了声“抱歉”,然后起身去洗手间,傅向隅看他脸色不对,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电话那边,桂姨的声音也很慌乱:“小池,医院这边又下病危通知书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自从秋瑞君生病开始,医院已经给他妈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可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但听见桂姨慌乱的声音,秋池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慌,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秋池放下手机,撑在洗手台上呕吐,刚刚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几乎原封不动地又被他吐了出来。
跟进来的傅向隅有点吓到了,又不敢乱碰,只能连问了他好几声“怎么了”。
秋池还在吐,傅向隅只好翻开他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出联系人的名字“桂姨”,对方同样在焦急地询问这边:“小池,小池……你没事吧?”
“你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通知书我已经帮忙签了,还好你叔叔刚刚顺带提了一嘴,我才带上了委托书,”桂姨连声安慰道,“肯定会没事的,这么多次都化险为夷了,这次肯定也没事……”
傅向隅抱住吐到发抖的那个Beta,秋池有点说不出话,傅向隅拿纸擦干净他脸颊上因为呕吐引起的生理性眼泪,低声说:“没事的。”
“那个医院要是治不了我们就转院,我去联系这方面的专家……”
几次病危,秋瑞君的身体底子已经非常差了,之前回去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和他说过了,他妈现在的身体已经禁不住第二次感染了,随便一场病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就算有足够的钱和丰富的医疗资源,最多也只能是给她续命,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类无力抵抗。
而且他心里其实有种强烈的预感……妈妈就要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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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生的建议下, 昏迷不醒的秋瑞君被转到了市立医院。
傅向隅陪着秋池赶到医院的时候,秋瑞君还在抢救室里没出来。这会儿都已经是凌晨了,桂姨跟她丈夫也还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两个人都是一脸疲态。
急诊、挂号、转院手续、等待, 两人今天从早到晚跟着跑了一整天, 身体上的乏累是一部分, 更多的是心理的折磨。
看见秋池进来, 桂姨站起身, 情绪很低地过来抱了秋池一下。二十来年的邻里关系,两家之间来往又密,桂姨其实心里已经把秋池当作干儿子看待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秋池这些年吃的苦他们两夫妻都看在眼里, 可同样的, 秋瑞君所遭受的病痛和折磨她也很清楚。
其实她想说长痛不如短痛, 这么多年看病花的钱、生活支出,大头小头累叠起来,少说也得有大几十万了。就算秋池顺利从都兰毕业,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工作, 也很难不被拖垮。
她自己的小孩子,到秋池这个岁数的时候, 不说事业有成, 至少在小县城里也有了套二居室的小公寓,现在女儿也已经好几岁了,生活虽不算富裕, 但家庭也还算上美满。
她是外人,不好去过问秋池之前给他妈治病的那些钱跟生活费都是从哪儿来的, 可她换位思考,觉得秋池如果是自己的孩子, 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够了。
“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到了地方,秋池反而冷静下来了,“今天麻烦你们了。”
“让你叔回去就行,他明天还有活,”桂姨说,“我就留在这陪你,反正也不妨事儿。”
秋池:“您回去吧,我妈这还不知道得多久呢,到时候我困了,再打电话叫您来替我。”
桂姨看他状态正常、情绪稳定,犹豫了一下才道:“行吧,那我明早来换你,要有急事记得给阿姨或者叔叔打电话。”
秋池点了点头。
桂姨刚才其实就注意到傅向隅了,因为来得急,Alpha身上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无论是肩上的军衔等级,还是醒目的性别外貌特征,都无一不在彰显着这是一个“上层人”。
他们小县城里几乎见不到这样的人物,桂姨的目光悄悄往傅向隅身上一落,然后小声问秋池:“你朋友吗?”
秋池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之前你给桂姨转的生活费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多余的我都给你打到你妈妈医保卡上了,”桂姨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安慰,“钱要是不够的话你再找桂姨借,外面那些放贷的不知道有什么黑心思,可千万别上他们当了。”
傅向隅还在这儿,她不敢说的太明白,虽然这个Alpha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桂姨心里还是很怕秋池被这些“上层人”给骗了。
“我知道的。”
桂姨夫妻离开后,傅向隅揽着秋池坐到了靠墙的连凳上。
刚刚看见秋池突然吐成那样,傅向隅心里难免生出了一种恐慌感,可秋池母亲如今生死未定,Alpha就算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在这时候把人拉去急诊做检查。
况且这会儿已经太晚了,医院里很多检查项目都没法做。
傅向隅让秋池靠在自己肩上,他伸手抚摸了一下秋池的头发,问:“饿不饿?我给你点点东西吃?”
秋池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晃动了一下,是拒绝的意思:“没胃口。你自己吃点吧。”
“我也没胃口,算了。”他说。
傅向隅侧一点身子,捧着Beta的左脸,用指腹在他脸颊上缓慢地推揉了一下:“等妈妈醒了你也去做个检查。”
“不用。”秋池说,“我没事。”
Alpha的语气不容置否:“必须去。刚好也在医院了。”
秋池没说话,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和脆弱,傅向隅看着心疼,可又毫无办法。
他不懂医,但之前他拿着秋瑞君的各项检查报告,私底下托人去问过相关领域的专家。她病了太多年,大小手术都做了不少,精神状态又一直欠佳,身体早就亏空了,就连那些顶尖专家都摇头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剩下的日子,只能是活一天赚一天。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秋池说,“你先回首都吧,我自己在这儿就好了。”
“刚刚请过假了,”傅向隅侧低着头看向他,“没事。”
秋池就这样靠在傅向隅身上,然后沉默了很久。
夜晚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这些急救室、急诊科的人还在忙碌。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跟这个年轻的Alpha走到最后,但此时有他陪伴在身边,秋池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我妈第一次进抢救室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在这外面急得坐立不安,心里面把所有知道的神仙都喊了一遍,当时我真宁愿把自己的命换给她……”
秋池说得很慢,于是傅向隅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并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如果有天傅霁进了急救室,他心里大概不会有悲、也不会有喜。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至于死的是别人,还是他父亲,他都一样没有特别的感觉。
“虽然从小到大我们家都很缺钱,但是以前妈妈真的很关心我,”秋池的声音很低,“她自己发烧了都舍不得去医院,但我只要咳嗽一声,她就会带我去看医生。”
“而且我小时候也挺不懂事的,看见同学的餐盒里有蓝莓,就跟着了魔一样,特别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的。”
“回家之后我就缠着她,说我一定要吃蓝莓,但我们那的水果店蓝莓卖的很贵,”像是想到了什么,秋池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妈嘴上骂我,但第二天我放学回来,还是看见我书桌上放着一盒蓝莓。”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临近月底,交完房租水电费,我妈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块。”
“但她还是去给我买了。”
秋池并不是个忘性大的人,可他对妈妈的不好似乎总记不了多久,此刻映入脑海的,只有过去那些能够证明他是被妈妈爱着的记忆片段。
因为这些记忆很少,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傅向隅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发旋,他不太会说那些安慰的话,只能紧紧抱住秋池,没头没尾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秋瑞君被医护人员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秋池立马站起身,跑上前去询问,护士急匆匆地跟秋池说了句什么,语速太快,他没能听清。
秋瑞君当天晚上又被转入了icu。
肺部感染、消化道大出血,已经上了ecome,但医生还是劝他做好心理准备,希望已经很渺茫了,除非有奇迹出现。
因为秋瑞君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所以秋池在医院里坐了一晚上,不敢走,傅向隅也在他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第二天下午,icu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秋池很早就在等了,他知道现在自己和妈妈已经是见一眼少一眼。在护士的叮嘱下他换上衣服和鞋套,然后往里走去。
病床很高,被很多仪器包围着,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秋瑞君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秋池心里其实就开始忐忑了,他怕妈妈还在睡,也怕妈妈已经醒来了。
秋瑞君已经醒了,半阖着眼。看见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抬起来看了秋池一眼。
“……妈。”秋池叫了她一声。
她的生命即将走进尾声,可母子俩之间除了沉默,似乎还是只有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秋池终于还是舍不得什么都不说。
他半蹲下来,顿了一下,然后很小声地说:“妈。当初那家会所的老板昨天拿出了一段监控视频,是那时候‘意外丢失’的片段,走廊和包厢里的都有。”
“那个姜翌也站出来了,”秋池说,“有人为我翻案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看见秋瑞君的眼眶顿时蓄满了眼泪,她紧接着发出了虚弱的颤音:“……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秋池看着她的眼睛,“这里不让带手机进来,但很快就要开庭了,等审判结束以后,我就可以再回去读书了……”
秋瑞君能觉察到,秋池并没有在撒谎,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沿着眼角滑坠下去,打湿了她的鬓角。
“他们……凭什么帮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不是又……”
“不是。”秋池解释说,“我不会再卖了,那个人……他对我是真心的。”
秋瑞君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敏锐,她问:“是不是你那个孩子的父亲?”
她怕他又被人给骗了。
可是那个人切实帮他洗脱冤屈了,就算只是一时兴起、不长久的情意,但她的孩子也已经清白了,从此天高任鸟飞,不再是个被人嘲笑的罪犯了。
秋池抿了抿唇,然后才小声应了一声:“是”。
秋瑞君的眼泪再一次滑落:“你不要对他太真心,最要紧的……是要好好读书,自己要独立。”
“我知道。”
“可惜我看不到了,”秋瑞君说,“我以前做梦梦见过你穿学士服的样子,特别好……”
秋池的眼睛湿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秋池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又道:“不该让你这么拼命的,如果只是上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等到毕业以后再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像桂姨她儿子一样。”
“多好。”
那时候她其实可以把秋池丢下的,只要足够狠心,她完全可以把秋池丢到那个男人家门口,然后回去继续念书。
可她舍不得她的孩子,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秋池如果待在那个家里,过得该有多惨啊?
她抱着当时还是小婴儿的秋池想了一整个晚上,最后她选择了放弃自我,成为了一个妈妈。
同时她也全然把秋池当成了自己的一切寄托。她所痛悔的、遗憾的,那么沉重的东西,却要一个小孩子,拼命地去帮自己实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池,妈妈对不起你……”
秋瑞君低声地:“真的对不起。”
秋池哭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从小到大,他就好像是一只天生就没长出双足的鸟,一直在这个世界的低空中,灰扑扑地挣扎着,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巢穴,也没办法停下来栖息,于是他只能够不停地飞。
冒着雨、顶着烈日与风,不断地流离着。
秋瑞君这几句简短的话,却像是一道赦令,让他终于获得了一个自由身,终于长出了那对“双足”,也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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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向隅陪秋池在医院里待了三天。
第一天的时候Alpha就在医院附近定了套房, 但秋池这三天一直都不怎么敢合眼,就算困极了,也只是靠在傅向隅身上打个盹。
秋瑞君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到了探视的时间, 她也还在昏迷状态。于是那半个小时, 秋池只能穿着防护服站在病床边上, 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秋瑞君已经病了很久了, 秋池也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甚至他心里其实很早就做好了妈妈会离开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总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第三天晚上凌晨三点多, 困倒在傅向隅身上的秋池接到护士电话, 通知他马上来医院。
对面挂断电话后, 秋池在床上愣了半秒,然后才猛地起身下床。
下床时他眼前黑了一瞬,额头撞在酒店的衣柜上,秋池眼疾手快地扶住衣柜门, 这才没摔倒。
傅向隅被这“咚”的一声响惊醒,连忙下床跑过去, 他还有点懵:“……怎么了?”
最近他陪着秋池, Beta没睡好、没吃好,他也是一样的。熬到今天两个人都有些撑不住了,本来说是回酒店洗个澡换套衣服, 结果在等傅向隅洗澡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傅向隅从浴室出来之后, 也没舍得叫醒他,就这么抱着他睡了三四个小时。
“我妈……”秋池抓住他的手, 有些说不出话。
酒店离医院就两百来米,两人没一会儿就赶到了。
因为秋瑞君的生命已经只剩下了倒计时,所以医生破例让傅向隅跟着秋池一起进了病房。
秋池刚靠近床边,病床上的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忽然紧紧地抓住了秋池的手腕。
她看起来明明已经很虚弱了,秋池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迸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小、池。”她叫他。
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破碎的呼吸声。
秋池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淌了满脸。
秋瑞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鬓角湿了一大片,大概是因为想开口说话,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接连不断的咳嗽让她呛出了血,血色混在唾液里,变成了浅淡的水红色。
秋池此时能做的只有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已经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见惯生死的医护人员见状有条不紊地抬高了床头,让病患在弥留之际,能够稍微舒服一些。
傅向隅默不作声地站到了秋池身边,一只手轻轻搭住他的肩。
秋瑞红睁大眼,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Alpha。以前躺在病床上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她经常跟病友们一起看着病房内小型电视机里轮播的新闻。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过这张脸,似乎是姓傅……现任统帅的独子。
想到这里,秋瑞君开始有些忧愁。可在看见这两个孩子脸上如出一辙的疲惫,眼下都挂着没休息好的青黑色时,秋瑞君又想,至少秋池口中的“真心”二字不假,于是她心里那种忧愁忽地又无端的淡去了。
她的小池苦尽甘来,秋瑞君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受委屈了。
“你不要……辜负……小池。”她一直看着傅向隅。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咬字也不清晰,但傅向隅却还是听懂了,他看着这个眉眼五官与秋池有六七分像的女人,很笃定地:“我不会的。”
到后面秋瑞君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她依然还在本能地呼吸,本能地挣扎着。
秋池看着监测仪上妈妈的心率开始逐渐减慢,抓住自己的手腕的力道也开始松动了。
“小池,”最后时刻,秋瑞君的意识已经含混不清了,她几近无声地说,“妈妈不想……”
“不想死……”
话音未落,监测仪上的心率起伏骤然消失了,变成了长长的一条直线。
她的人生太遗憾了。如果可以,秋瑞君还想重活一场,可是从她生病开始,她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秋池握着她的手,在床边愣了很久。
*
因为医生提前告知过秋池,他妈妈估计就在这一两天了,所以桂姨同她丈夫昨天就提前从县里赶了上来,今晚也住在这附近的小旅馆里。
接到电话后,桂姨跟她丈夫很快也赶到了医院,秋池看着她给妈妈净身穿衣,紧接着就是签字、走程序。
秋池麻木地到医务科给秋瑞君办理死亡证明,然后结清秋瑞君这几天的医疗费用。
桂姨她丈夫懂得比较多,在秋池还有些六神无主的时候,就帮忙联系了殡仪服务公司派车过来接运遗体。
他们没什么亲戚,而且秋瑞君生前就说过了,不要按他们老家的风俗办酒席,谁也没必要通知,安安静静地火化了就好。
秋池没让秋瑞君的遗体在殡仪馆里待太久,第二天一早就送去火化了,殡仪服务公司的员工给秋瑞君化了妆,恍惚间,秋池像是又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那时候的秋瑞君没有白发,也并不像现在这样瘦弱,小时候的秋池觉得妈妈就像是一个神一样,什么都会干,什么都搬得起来。
在发现秋池眼巴巴地盯着被父亲举过头顶的小朋友时,她也会蹲下来,并不很轻松地把小秋池也高举起来。
因为有秋瑞君,秋池从来没因为自己没有爸爸而伤心过。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抱着一个瓷罐来到了等待室,把罐子交到秋池手上的时候,工作人员礼貌性地说了声“节哀”。
秋池的目光微动,瓷罐并不大,至少比他的妈妈小多了,小到他很轻易地,就可以将妈妈整个的抱在怀里。
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外面下雨了,接连不断的雨珠坠在水泥地上,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潮湿的“雨”的气味。
因为没来得及选好墓地,所以秋瑞君的骨灰被暂存在了这个殡仪馆。
首都那边很快就要开庭了,开庭之前秋池也要配合警方的询问和调查,所以他们当天就赶回了首都。
回首都的车上,在经过一处很长的隧道时,傅向隅轻轻地搂住了秋池。
Beta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掉眼泪,而后慢慢开始控制不住,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傅向隅只能把手搭在他发抖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
刚下车回到家里,秋池就冲进一楼盥洗室吐了。他最近都没吃什么东西,干呕了半天,只吐出来一点泛酸的水。
傅向隅看他脸色惨白,心里怕得要命,拉着他就要去医院。
瘫软在沙发上的秋池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晕车吧。”
傅向隅不答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去做个检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秋池觉得身体很累,太阳穴胀胀的,有种奇怪的眩晕感。
秋池知道Alpha明天就得回去上班了,可傅向隅没日没夜地陪了自己这么多天,他想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但看着傅向隅着急的样子,秋池又害怕他会太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那我去换件衣服吧。”
“好。”
看着秋池进了卧室,傅向隅一边在手机上给他预约挂号,一边去书房的抽屉柜里找到他的病例和就诊卡。
虽然医生表示那种催发生殖腔二次发育的药,对Beta的身体伤害并不是很大,但说到底是药三分毒,更别提那种药剂还含有大量激素,曾经也有不少人在使用这种药剂之后留下了后遗症。
傅向隅心里越想越害怕。
正当他拿好东西,准备要去卧室找秋池的时候,突然听见卧室里面响起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响,紧随其后的是几声有些纷杂的动静。
傅向隅的心跳猛地错了一拍。
十几分钟后。
傅向隅抱着秋池冲进医院。
急救室里,有医护人员上来给Beta测了一下血糖,嘴里还不停地询问傅向隅,患者有没有基础病,以及过往病史。
Alpha一直摇头。
测试结果出来后,有个护士往秋池嘴里灌了一支葡萄糖,并对同样脸色苍白的傅向隅说:“他血糖太低了,突然昏倒应该是因为低血糖。”
傅向隅生怕遗漏掉什么,边回忆边说:“他最近食欲不好,这几天更严重一点,就算吃下去了也会吐出来。”
他把秋池之前的病历单递给旁边的医生:“而且之前他在你们医院做过复检,报告显示他的信息素浓度和激素水平已经有所降低了,但我最近明显感觉他的信息素气味反而更重了。”
医生闻言翻了一下他递过来的病历本,说:“这方面我不太清楚,刚好罗医生还没下班,我打电话叫他下来看看。”
没过多久秋池就醒了,躺了大概快半小时,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后续就是医生安排的一些检查,都是傅向隅在跑来跑去的。
看医生开出那些熟悉的检查单,秋池心里当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B超报告结果出的很快,不到十分钟,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在看见报告单上的文字报告时,两个人都显得异常安静。
还不到两个月……
秋池感觉到Alpha突然抱住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傅向隅的身体有些颤抖。报告单很轻,可秋池却像是有些拿不住似的。
他们……又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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