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被回拨原位。
他的视线落在金属的孔眼上,手里的钥匙就在它前方不到三厘米处,好似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催促着他将它插入锁眼,旋转,扭动,推开面前这扇门。
门后……会是什么呢。
“爸爸,你回来啦。”
背后突然响起的稚嫩嗓音令池殊的脊背发凉。
他已经在612内了。
他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门缝中央那块凸出的异常阴影,朝它伸出手去,费劲地用指甲将它扣了出来。
这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还没来得及将它打开,身后又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还站那里做什么呢,快来吃饭了。”
池殊把纸条与钥匙迅速放进衣兜,自知躲不过,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
面庞被室内柔和灯光照亮的一瞬间,青年的脸上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
“好,我这就来。”
他看到一个精致妆容的女人与一个小男孩分坐在餐桌的两侧,男孩右手边有一个空位,看样子是给他留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正冒出腾腾的热气。
周遭的陈设已经不再像他刚踏入时的那样落满灰尘,它们焕然一新,布置以粉白蓝三色为主,暖色调的灯光打下,让人有种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中的错觉。
这是612过去的重现。
和这个场景的名字一样,一切都显得如此温馨美好。
可越是平静,它所隐藏的另一面便越疯狂与诡异。
池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身旁孩子看他的目光直勾勾的,里面藏着些莫名的期待与……兴奋。
男孩的脸令他想起了棺木前摆的遗像。
相似的笑容,一模一样的五官。
毫无疑问,那具棺材就是为这个孩子准备的,至于对方的尸体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桌前的两人已经动起了筷子。
餐桌上一共有四盘菜。
其中之一是偏深的绿色,像是青菜,其间却夹杂着乳白色的东西,池殊本以为那是蒜瓣的,直到看到其中一条抽动了一下,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另一盘则像生肉,粉红色的肉条在灯光下泛出鲜亮的油光,白色的皮脂包裹血管密布的纤维,不知来自什么动物,坐在那里,他甚至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肉腥气。
另外两道菜就更加诡异。
一道是数十只黑白分明的眼球,静静躺在瓷白的餐盘上,底部流淌出黏稠的半透明液体。还有一道是脑花,红色的液体上飘着满是褶皱的大脑,暂且分辨不出这是人脑还是别的什么脑,光是看着,便让人头晕目眩。
女人和小男孩吃得很欢,动筷子的速度与争抢无异,咀嚼几口便狼吞虎咽地咽下,表情流露出痴迷与幸福的神色。
见池殊迟迟都没有拿起筷子,他们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女人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亲爱的,你怎么不吃?是我做的不合你胃口吗?”
“妈妈做的菜这么好吃,爸爸你快吃呀。”
他们咧开的嘴角上还残留着红白的粘液,不断催促着,一声又一声,伴着咀嚼和口水吞咽的咕噜声。
房间里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复苏,洁白的墙壁上张开了一只只眼睛,充满恶意的视线将最中心的青年给包围。
池殊的面容已然变得无比惨白。
看着这一幕,直播间内一片幸灾乐祸。
【开局即死局,特殊场景存活率低不是没道理的】
【那个纸条可能是线索吧,但主播根本没机会打开它】
【完了,我已经看到主播几秒后被撕碎的结局了】
【不是,试炼本里到底为什么出现特殊场景啊?连那些大佬都感到棘手的东西,指望一个新人在里头活下去?】
【就是主播运气太差了呗,debuff叠满直接触发了,新手保护机制都救不了】
……
“我不吃。”
他拒绝的声音很清晰,那一瞬间,来自四面八方无数恶寒的目光几近凝为实质。
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毫无阴翳的温和的笑:“忘了跟你们讲,今天下午和客户去应酬了,在酒桌上已经吃了一轮,晚饭我就看着你们吃吧。”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半晌,女人勾起红艳的唇角:“这样啊,那好吧。亲爱的,你就去房间休息吧,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池殊早就巴不得走,微笑地从座位上起身:“好。”
离开餐桌后,他还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注视感伴着他的步伐如影随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绝对很难看,但那并不是因为怕的,只是单纯的恶心而已。
从醒来到现在,他连半口水都没喝,胃早已饿得隐隐作痛,但绷紧的神经时常会让他忘记这一点,刚才看到餐桌上的那些“饭菜”,瞬间涌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池殊之前就在612搜查过一番,大体能推断出哪个是男主人的房间,此刻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在背后迅速合拢,总算隔绝了那两道直勾勾的视线。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所谓的“特殊场景”就是曾在612生活过的一家三口生活的重现了,他需要扮演其中的男主人公,就是不知道,从这里离开的办法……
池殊从衣兜里摸出了那张没来得及看的纸条。
皱巴巴的纸张上,一行行黑色的印刷字体展现在他的眼前。
【我们是相爱的一家三口,家中不会也不可能出现第四个人,作为家中的一员,请务必遵守以下守则:
1、扮演好‘爸爸’,不要被发现破绽。
2、当家人叫你时,必须立刻做出回应。
3、爸爸无法拒绝家人的要求。
4、当你感到被注视时,不要去寻找源头在哪里。
5、不要染上血!
6、有的东西是用肉做的,请尽量远离它们。
7、当你发现家人的眼珠变成红色,请想尽办法逃出去。】
他翻到了纸条的背面。
那里还有字,不是工整的印刷体,而是猩红的、狂乱而扭曲的字迹,犹如泼洒上的血。
【你无法离开这个家
房子里有两个不该存在的人
当家人向你索要肉,请立刻满足他们】
鲜红的文字刺得眼球隐隐作痛,给人种不适的感觉,池殊迅速记下上面的内容,将纸条塞回了衣兜。
他注意到视野左下方多出的那个小小的倒计时。
50分36秒。距离他脱离这里所剩的时间。
门的隔音很好,池殊根本听不见半点外面的动静,但他心里清楚,这个临时触发的特殊场景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平静中草草收尾,那张纸条上的信息是真是假也有待验证。
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可能搜集线索,推测出在612的一家三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殊早在男主人的房间搜查过一遍,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此刻场景复原,增添了更多的细节。
时间紧迫,他在人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翻了翻,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封放在文件袋里的离婚协议书。
上面分别签着两个名字,日期是三个月之前。
在离婚理由那一栏写着:孩子意外丧命后,女方精神失常,频繁出现妄想症状,夫妻二人因此多次发生争执,协调无果。
他还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合照。
表面的裂纹彰显着它曾被人撕碎又一块块地粘好,画面上,爸爸高举着大笑的小男孩,妈妈依偎在他肩膀上微笑。
其中两张脸都很熟悉,池殊几分钟前刚见过,他的视线落在男人陌生的面容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到一丝诡异的违和。
如果真的是过去场景重现的话,为什么作为角色“父亲”,他的脸并没有变化。
是副本的失误吗……
伴着他的动作,一张轻飘飘的便签自照片的背面飘落。
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小荣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
毫无征兆的敲门声在池殊的背后响起,他的脊背猛然一僵。
距离他短暂地逃离那个餐桌,才过了不到十分钟。
想到纸条上的“当家人叫你时,必须立刻做出回应”,他出了声:“有事吗?”
门后传来孩子的笑声。
犹如恶作剧般带着玩弄的、恶劣的笑,回荡在这片空间内,激起阵阵诡异的回音。
“我想吃爸爸做的肉了。”
池殊将门打开,视线往下挪移,正对上一张用力的、夸张的笑脸。
男孩的嘴角高高扬起,面庞堆起颤抖的褶皱,一对乌黑的瞳仁几乎占据整个眼眶,死死盯着他。
“我饿了。”
池殊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手背在身后,微笑道:“不是刚刚吃过吗?”
“可我还是饿,好饿,好饿好饿……”
男孩双手抱头,似乎陷入了一种呓语般癫狂的状态,双目直直盯着池殊的鞋尖:“我想吃爸爸做的肉了。我好饿,饿饿饿饿……”
——当家人向你索要肉,立刻满足他们。
想到纸条上的话,他眸色微动,走到餐桌前,发现四盘菜已经被一扫而空,最后一颗眼珠刚被女人用舌头卷进肚子里。
她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的血与油渍,抿了下艳红的唇:“亲爱的,我和小荣还没有吃饱,你去给我们弄点吃的吧。”
池殊问:“你们要吃什么?”
女人唇畔的笑意扩大了。
“我们要吃肉。”
“爸爸,我要吃肉。”
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脚边,骷髅般苍白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裤腿,仰起了头。
他们刺耳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我们要肉!肉,肉,肉,肉,我们要吃肉!肉肉肉肉肉肉!——”
变调尖利的尾音折磨着池殊的耳膜,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强烈的视线仿佛遍布整个屋子,从天花板到墙角,乃至家具间狭窄缝隙的阴影里,它们无处不在。
池殊强压下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忍不住怀疑这个场景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来把里面的人给生生逼疯。
“好,我这就去厨房。”
两道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亲爱的,别让我们等急了。”
“爸爸,没有皮的话,处理起来会快很多吧。”
稚嫩的童音令池殊的身形猛然一顿,他微微侧过头去,余光扫过并排站立的女人与孩子,他们手牵手笑着注视着他,眼珠在灯光下呈现出污浊的暗红。
池殊心跳不禁快了几分,应了一声好,走入厨房。
打开冰箱,一股怪异的臭气扑面而来,里面的东西少得一览无遗,绿色菜叶上甚至都长了毛,还有一些不知有没有过期的调味酱。
冷冻柜的前几格堆满了速冻食品,当池殊将最后一层拉开,发现了一个被保鲜膜层层包裹的球状物。
他将它给拎了出来,放在一边解冻。
这时池殊才发现,灶台边竟然也有一张和门缝里类似的小纸条。
猩红的、扭曲的字迹映入眼帘。
【当你发现家人的眼珠变成红色,请用肉安抚他们。
肉在▉▉墙▉▉
一旦██你永▉无▉离▉】
一些关键字被涂抹的血迹掩去,看样子是打算让他完形填空。
池殊把它丢到一边,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了球状物表面的保鲜膜,细碎的冰屑簌簌落下,一张被冰渣覆盖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
注视着这张人脸,青年的表情毫无波澜,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
果然。
像这种恐怖剧情里,冰箱唯一的用处就是冷冻被肢解的尸体。
他在打开前就早有心理准备,显然,这个游戏也并没有给他准备什么额外的惊喜。
池殊将头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等到脸上的冰完全融化,露出可被辨识的五官。
这赫然是家中男主人的脸。
对着头颅青紫色的面容,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悚意。
男主人的头在这里,意味着他在这个场景中已经死了。
那么自己扮演的那个……到底是谁?
外面的两个,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他们的“家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池殊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肉”来安抚他们。
他已经在厨房搜过一圈,并没发现半点荤腥的影子,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这颗已经解冻的头颅上。
男主人稳稳地立在灶台边,双眼紧闭,原本冻僵的皮肤此刻一点点恢复了弹性,看上去就像睡着那样,随时都有可能睁开眼。
锅里的水已经煮沸,青年从砧板旁取了把尖刀,站在头颅前,若有所思。
难道他们所说的“肉”,就是指这个头?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忽然间,池殊发现,自己持刀的掌心竟然绽开了一条刺眼的红。
来自刀柄的血沾到了他的皮肤上。
他心口一跳,连忙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搓得周边的皮肤都泛红,但那抹血迹仍旧凝在那里,好似和他的皮肤长为一体。
洗不掉。
洗不掉。
根本洗不掉。
……
哗啦啦的水声里,池殊注视着自己摊开的鲜红手掌,有些发愣。
——不要染上血!
这是纸条上唯一加了感叹号的规则。
他好像……犯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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