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燃烧的瞬间,池殊调头在走廊上一路狂奔。
急促的脚步声在空间内回荡,周遭的一切影子、尸体都消失了,唯有脚下长得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尽头的走廊,两侧暗红色的门,头顶刺白干净的灯光给人种晕眩的感觉。
电梯就在不远处,紧闭的金属门倒映出地毯扭曲猩红的影子,但不管池殊怎么往前,都无法将他们间的距离缩短分毫。
门牌上的数字变作不可阅读的杂乱符号,一扇又一扇飞快地自他的身边掠过,化作残影,耳畔尖锐的风声犹如讥笑。
此时此刻,他似乎陷入了一个空间的怪圈之中,像轮子上的仓鼠,不论怎么跑,永远都在原地打转。
背后庞大的阴影站在那里,朝他投来恶意而冰冷的注视。
它在等待,等待着疲于奔命的猎物手里的底牌用尽的那一刻。
纸白色的火焰几乎烧到池殊的指尖,虚弱地抖动着,与此同时的,眼前的灯光开始掺杂血色,脚下的地毯给人种不真实的触感,仿佛柔软的舌头,每往前一步,都会陷下一分。
面容苍白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
十字架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灰白的余烬跳跃在他指间,映照着毫无血色的脸庞。
在他的脚下,阴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无数杂乱的线条纠葛在一起,疯狂地翻涌、躁动,不时探出软体动物般无骨的肢节。
它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打破这层薄薄的壁障,喷薄而出,将旋涡中心的青年彻底吞没。
池殊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份卡,那里显示的倒计时只剩下了五分钟,但危险值那一栏已然飙升到了猩红的85,还有往上的趋势。
几乎没有人能在这样高的危险值之下脱身。
自池殊踏入这条走廊的那一瞬间,他所受的危险值就以指数级上升,在直播大厅的新手区内,能保持如此恐怖的数值还持续这么长的时间,无疑是无比醒目的。
按理说,一个简单的新手试炼本绝无可能有如此高的危险度,在这样的危险下,一个新人居然还能存活那么久,就更匪夷所思了。
于是越来越多好奇的观众涌入了池殊的直播间。
画面上的青年可谓狼狈。
他的目光死死注视着正在一步步逼近他的巨大黑影,凌乱的发丝落在惨白的侧脸,抿紧的唇瓣毫无血色,肩膀颤抖地喘着气,垂落的左手上满是深红的血痂,狰狞的伤口蜿蜒到手腕。
青年天生就有一副优越的皮相,此刻的模样犹如濒临破碎一般,头顶明晃灯光的照耀下,显得肤色愈白,而血愈红。
当美好的事物惨遭蹂躏,往往能激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毁坏欲与兴奋。
此时此刻的池殊,无疑有着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魔力,尤其是眉眼间仿佛与生俱来的矜傲与疏冷,让观众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青年被怪物撕碎的模样,看他的血肉在碎裂的白骨上绽放成花朵,艳红的鲜血涂抹出名贵油画般秾丽的色泽。
直播间内飘过一行行弹幕。
【完了完了,主播这次真的凉凉了】
【可惜了,看主播之前的表现,感觉是个很有潜力的新人】
【又一个新人死了啊,我还以为他能多苟一会儿】
【主播撑不了多久了吧,我倒要看看那怪物会怎么杀死他】
……
青年立在原地,已是穷途末路之态,十字架熄灭后的短短数秒内,走廊便彻底被猩红的光给淹没。
无数细长的嘈杂的影子爬上墙面,像类人生物生长出的肢体,扭曲的空间颤抖着,天花板,墙壁,门上,地毯上,一条条暗红的形体缓缓爬了出来。
它们的形态怪诞而诡异,五官与躯干都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人类拙劣的模仿品,缝缝补补,东拼西凑,虫群般涌动的沙沙声中,它们朝池殊涌去。
倒计时只剩下三分钟。
脚下的地面柔软得几乎无法站立,探出密密麻麻的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池殊跌跌撞撞地走在畸形地长廊上,勉强躲避着。
冰冷的肢体不知多少次触上他的身体,被碰到的地方,一点点开始变得迟缓、麻木,变成尸僵般的青紫,拖慢着他的行动。
走廊尽头的黑影越来越清晰。
池殊都能看到对方面庞模糊的五官轮廓,不断耸动的身躯表面,以及墙面上狂舞的触手,如瘟疫般往外扩散,欲吞噬整个空间。
黑暗下潜藏着无形的视线,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
沉默,诡谲,恶毒而冰冷,带着死亡迫近的阴影沉沉压在他的背上。
倒计时两分半的时候,池殊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
僵冷的刺痛自指尖顷刻蔓延全身,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身躯再无法往前挪动分毫,大片晕染的红充斥了视野,整个走廊铺天盖地的都是血色,数不尽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动。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紧,池殊艰难地喘息,背包中保命的道具[背后灵]静静躺在那里,还没有使用的征兆。
但他清楚,一旦这个道具消失,自己就真的退路尽断了。
每一秒都流逝得无比煎熬。
庞大的黑影已然近在咫尺,蠕动的肢体攀爬上青年的裤腿,霎时间,黑暗犹如漫过口鼻的水,濒死的感觉令他神经的每一个末梢都在战栗。
[背后灵]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是道具即将被消耗的信号。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就在池殊已然模糊的意识快要被彻底吞没的一瞬间,周遭翻滚攒动的影子突然定格在原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如血的灯光顷刻熄灭,黑暗完全笼罩视野,那些嘈杂的、古怪尖锐的摩擦声与怪物一并消失了,不留丝毫痕迹。
它们仿佛从未存在过。
被溺毙的感觉从体内抽离,新鲜的空气自口鼻争先恐后地涌入,池殊脱力的身体忍不住向前倒去。
他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内重新恢复了跳动。
背包中,保命的道具并没有被使用。
一片黑暗中,池殊的眸中闪过茫然的神色。
结束了……?
身份卡上的倒计时却狠狠刺了一下他的眼。
还有两分钟。
更恐怖的……是时间不继续流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开直播间,淡蓝的荧屏上,一行行弹幕迅速掠过他的视野。
【?】
【怎么黑屏了?啥也看不到】
【啊?主播死了吗?但直播间也没关闭啊】
【到底啥情况?是我卡了?】
【是那里太黑了吗?】
【主播死没死?】
……
池殊垂眼斟酌了几秒,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灯突然熄灭了,怪物也……消失了。”
听到他的话,弹幕很快给出了回应。
【原来主播没死啊】
【主播运气真好,最后关头又逃过一劫】
【等等,我记得这个副本应该没几分钟就要结束了吧,怎么主播现在还没通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没看漏啊?】
【主播去四处看看吧,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
没能从观众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池殊关闭弹幕,扶着墙站了起来,缓缓往前走去。
脚下的地毯彻底吸收了他的脚步声,这里安静得可怕,期间池殊查看了好几次他的身份卡,倒计时始终定格在那个数字,不再继续往下跳动。
……难道他要一直困在这个副本里吗?
突然间,他在尽头看到了一扇门。
那扇门出现得很突兀,轮廓的边缘透出微弱的白光,但在这片黑暗中,已经足够夺目,夺目到很容易让人将其与“希望”二字联系在一起,仿佛昭示着出口的方向,引诱着迷途间的人朝它靠近。
池殊一步步向那里走去。
他本以为要走很久,但仅仅几步的距离,就站在了它面前。
这扇门没有把手,也只是虚掩着,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推开,白色的柔和的光芒自缝隙洒入,释放出无害的讯息,仿佛只要打开它,就能脱离噩梦,重归现实。
池殊抬起的手指放在了门上。
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看见希望的欣喜与雀跃,在发现这扇门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就只有恶意。
是的,恶意。
把人逼到走投无路、万念俱灰的绝境,就在他以为自己必将死去之时,再伸手拉他一把,以救世主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获取对方的感激涕零,而后披上伪善的皮囊,步步侵入,索取想要的一切。
这种手段他熟悉得很。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要被永久地困在黑暗中时,突然给予他一线逃生的可能性,这种自地狱到天堂的莫大喜悦无疑会顷刻冲昏一个人的头脑,名为“感恩”的情感在心底勃发,迫切地想要付出什么来填补自己不安的内心。
刚经历了一场濒死的、血腥的噩梦,面对突如其来的拯救与解脱,这时候的人才最为脆弱,心理防线最摇摇欲坠,也最容易操控与蛊惑。
但此时此刻,池殊已别无选择。
直觉告诉他,一旦推开这扇门,就会有不可控制的事发生。
胸腔里的心跳久违地加快起来。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用力,扩散的柔白光芒完全包裹了他。
池殊往前迈出了一步。
刹那间,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他一脚踏空,竟直直往下坠去,虚幻的白光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与此同时,冰冷的、滑腻的东西缓缓缠绕上他的身体。
池殊瞳孔微缩。
什……?!
那些东西钻进他裤腿的缝隙,自脚踝开始,顺着赤裸的皮肤悄无声息往上,而后是手腕、腰肢、胸口、脖颈……
它们自四面八方涌来,紧紧贴上他的肌肤,锁住他的关节,不疾不徐地缠绕、摩挲,脆弱的皮肤因冰凉的刺激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池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被困住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为困难。
缠绕上他的东西像是有生命的实体,触感柔韧而光滑,不时还会抖动起伏,它们毫无间隙地紧贴着他的皮肉,触碰的力道比抚摸更重,却又不至于疼痛,就像在玩什么捆绑play似的。
池殊忍不住骂了一句。
发出声音的瞬间,那东西似有所觉察地循着他的颌骨游离往上,探到他的嘴唇,柔滑的尖端浅浅扫过唇上的纹路。
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到光滑的表面,池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下一刻,它便轻而易举拨开青年柔软的唇瓣,撬开齿缝,往里探去,把池殊的骂声彻底堵死在了喉咙里,化作含糊的呜咽。
与此同时,虚拟连接另一头的观众屏幕上,画面彻底变成漆黑,紧接着跳出两行醒目的白字。
【主播已通关。
10130365号直播间即将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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