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真是羡慕你这体质。”


    谷雁锦松开手冷冷道:“半死不活又杀不死,调养下就转好。”


    听到她的风凉话,问泽遗反倒放松下来。


    这具身体脆弱但难杀,眼下./体质停止恶化,甚至还在缓慢变好。


    已经入冬,问泽遗畏冷,寝居里全是取暖的法器,甚至他桌上都摆了只冒出火苗的小暖盆。


    谷雁锦待了会就隐隐觉得热。


    偏偏问泽遗和没事人似的,还裹得厚实,原本苍白的嘴唇终于显出红润来。


    “我得去找二师兄了,你好自为之。”


    她扫了眼问泽遗堆在桌上的公务:“若是忙不过就来找我帮忙,别又把自己身体弄垮。”


    正如兰山远所说,尘堰是中咒,而不是生病。


    连药修门派莳叶谷里头的药修都对尘堰的病束手无策,问泽遗早已不是宗门里头病情最危急的了。


    “我会注意分寸,师姐先去忙要紧事。”


    “师叔可真不像有分寸。”


    青藿替谷雁锦收好药箱,笑道:“否则宗主也不会不放心,总往师叔这儿跑。”


    “青藿。”


    谷雁锦哭笑不得,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孩童就是不记事,几月前还怕问泽遗怕得不得了,现在就敢和问泽遗说玩笑话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问泽遗眼下的性子,比之前亲和千倍万倍。


    “嘘。”


    问泽遗从抽屉里拿出只编得精巧的蝈蝈,递到青藿手上,眨了眨眼:“给师叔点面子。”


    “呀!”青藿惊喜。


    她看向谷雁锦,谷雁锦咳嗽了声,默许她收下问泽遗送的小玩意。


    “谢谢师叔。”


    青藿认真道了谢,不忘改口。


    “师叔是宗里最有分寸的人!”


    “这才对。”


    问泽遗凤眼微挑,原本是高岭花的长相,生生给他弄出几分俏皮。


    “你修身养性到开始做草编了?”


    谷雁锦好奇。


    问泽遗拉开匣屉。


    原本塞满短刺匕首的地方,如今半边放着笔墨纸砚,半边放了许多凡间才有的草编。


    茂盛的野草随处可见,但把野草轻巧编成小动物或者蝈蝈笼,得需要手很巧才行。


    谷雁锦无语凝噎。


    修士保留些之前的爱好很正常,但多数人都只是盘个菩提奏个琴,最多贪点口腹之欲。


    宗门里的大魔头爱上编草和作画,传出去也不知道是美谈一桩,还是会丢他威名。


    她扯了扯嘴角:“宗主最近来你这来得勤,你不会把这玩意送给宗主吧?”


    “是送了。”


    问泽遗理所应当道。


    谷雁锦沉默。


    她经不想去细究大师兄有没有惯着问泽遗,收下这种孩童才喜欢的草编。


    但她怀疑问泽遗用来做草编的野草能长久保持绿意是因施过术法,甚至都可能有大师兄的手笔。


    反正修身养性也有助于他病情恢复,随他们玩去吧。


    谷雁锦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拎着被问泽遗的抽屉诱惑的自家徒弟,恍恍惚惚踏出了门槛。


    持明宗真是乱套了。


    问泽遗合上抽屉,接着开始核算这半月的宗门账务。


    他现在太穷,所以只能找点成本低的娱乐方式。学过画的人多数手巧,所以草编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当然,这只是在繁忙公务外调剂身心的手段,收拾尘堰留下的烂摊子才是正事。


    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


    尘堰管账的这些年来,大的账务没出过错,但总会少些小账。


    可这小账的“小”仅是对于持明宗这种大门派来说,真要去核算,一次甚至也有几千上万灵石。


    修真者多数不拘泥俗物,也不想管理俗世,这也是尘堰能够瞒天过海多年的原因。


    而尘堰在宗内培养的势力把浑水搅乱,对他的询问含糊其辞,为问泽遗增加了不少阻碍。


    兰山远和他最近往来密切,也更多是因为这些陈年旧账。


    过去半个时辰,三个修士来到问泽遗的小筑外的石亭。


    他们各个都惴惴不安,彼此间交换着眼神。


    谁都清楚问泽遗喊他们来的目的,是为查之前的烂账。


    又过去一刻钟,问泽遗才姗姗来迟。


    石亭和小筑都在湖心,有相连的长石阶,远远能看见他身上又加了件披风,从枯荷丛中穿过。


    褪去伤病的影响,高阶剑修的呼吸都极慢,因天冷呵出的白雾汇聚不成型。


    问泽遗精致的脸上无过多表情,宛如尊精巧傀儡。


    “副宗主。”


    他这般模样,吓得修士们纷纷行礼。


    问泽遗抬眸,浅色的瞳冷冷扫过几人,三人高矮胖瘦不一,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他们心凉了半截。


    砰的一声,一卷云绡扔在桌上。


    书卷摊开,上面朱笔批画触目惊心,一笔笔灵石罗列得清晰。


    几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从没管过账的问泽遗能这么快整理出账目纰漏。


    “你们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问泽遗冷声。


    三人中间最高的哆哆嗦嗦收住长卷,嗫嚅着不敢出声。


    化神修士的压迫实在太强,他心惊胆战得快要哭出来。


    分明听说问泽遗这几日性子转好,怎么还会如此咄咄逼人。


    问泽遗压根没打算等他们狡辩。


    “你们管不好账,那就别管了。”


    他终于露出个笑,只是笑意极浅薄:“我会在三日内寻新人去替你们的位置。”


    “我,我们是掌事挑的.......”


    矮个的修士试图狡辩。


    “所以呢?”


    问泽遗漠然:“尘堰挑的你们,与我何干?”


    前些天和这群尘堰的人好声说不听,还明里暗里拦着他办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三个修士抬不起头来。


    “回去后都在寝居禁足,别想着耍花招。”


    带着护手的手在几处标红的账目上点了点,问泽遗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白。


    “否则我会依宗规从重处理,并把你们干的好事昭告全宗。”


    问泽遗收回手,声音变轻。


    “别和我说不是你们做的,若不是你们的手笔,难道是掌事指使?”


    “不,不是掌事。”


    管账的修士们吓得连连否认:“是我们看得不仔细,才算了错账。”


    把尘堰供出去,他们才算是彻底完了。


    为首的修士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副宗主,我们知错了,那我们往后.......”


    问泽遗收回长卷,不再理会他们的试探。


    自然是还要按照宗规处理,至于罚得轻重,就看兰山远的意思了。


    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剑修一拥而上,将瘫软的三人半搀半拖带走。


    “副宗主,莳叶谷的铸月长老有要事寻您和宗主,宗主差我问您何时有空闲?”


    等到剑修们离开,短期的禁制被解除,急匆匆跑进来个术修。


    问泽遗面色缓和:“莳叶谷是有什么事找大师兄和我?”


    “不知,莳叶谷的修士们这几日打算离开,瞧样子是临走前说要紧事。”


    “我眼下就有空,等我换件衣裳,就去寻大师兄。”


    倒是稀奇,除了宗内的修士,现在也有别人因为正事来找他了。


    “是!”


    得了令,药修很快便消失在问泽遗的视野中。


    问泽遗回屋后,用纸鹤和剑修们确认已经把几个管账的修士软禁,他们掀不起风浪。


    随后兰山远传来个两人汇合的议事堂,问泽遗重新换了件更庄重的云纹仙袍,将银色长发用玉冠挽起。


    平日里问泽遗都是散着发或者草率地扎下,但铸月是莳叶谷最有名望的长老,已经三千余岁,与她会面理当庄重些。


    收拾完一切,他片刻不停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赶去。


    兰山远和铸月到的比他更早,问泽遗在次些的位置落座时,两人还没开始谈正事。


    莳叶谷和持明宗素来交好,他同兰山远和铸月打了招呼,铸月对他的态度也比大多数修士都好。


    “三十年没见问副宗主,副宗主也能独当一面了。”


    天赋异禀的高阶修士容颜不变,铸月比兰山远和问泽遗加起来都大,却依旧是副年轻女子的长相。


    但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像个成熟的长辈。


    “我得替莳叶谷谢过副宗主,在西寰帮了那些小辈。”


    “都是份内之事。”问泽遗谦道。


    修士岁数大了就喜欢回忆往事,铸月也不例外,说着说着就开始提起曾经。


    “转眼间,我的徒弟也有了徒弟,持明宗也到了你们这辈手里。”


    女药修温声:“日子过得真快,一年一年,眨眼间就没了。”


    “但您比起上次见时,又精进了境界。”


    “兰宗主谬赞。”


    铸月失笑:“我们上次见都是十年前了,这十年我没遇到能倾囊相授的小辈,自己总得有些收获。”


    “话说之前见兰宗主,兰宗主就没有徒弟,眼下还不打算收徒吗?”


    仙家不管是飞升还是陨落,都希望自己的传承后继有人。


    兰山远境界高又到了岁数,总会被人催着收徒。


    问泽遗的心悬了片刻,只听兰山远道:“缘分到了,自会遇到。”


    铸月也是随口一提,见兰山远没有这般意思,也就不再强求着说下去。


    她看向问泽遗:“那副宗主少年英才,可有收徒的打算?”


    问泽遗喝了口茶,自若笑道:“我这性子怕是收了徒,整日都得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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