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前路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 临睡时,兰山远仍然搂着他的腰不松手。
心思沉郁了半日,困倦来得格外快。
感受着兰山远有节奏的心跳,问泽遗缓缓闭上眼, 沉沉地睡去
睁开眼, 外面似乎已是白日。
身畔的兰山远不知所踪, 屋里只剩下苦到令人作呕的药香味。
无力感席卷全身。
问泽遗用力支撑身体坐直,仅是这一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濒死般的喘息声变得断断续续。
喉头发哽,他费劲咳嗽着, 鲜血滴滴答答落满床单。
床头的铜镜内,是憔悴苍白的面容。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 面上只有眼尾还带着薄红。
饶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问泽遗也没这般狼狈过。五脏六腑像是被反复摔碎, 又重新拼接。
他的听觉倒是尚可,能清楚察觉到屋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其中一道像是兰山远的。
问泽遗用手扶着床头柜,这才有余力艰难挪动。
胸口生理性地发闷发疼,幸亏他已经提早习惯身体各处的痛楚, 还能保持神志清明。
费劲贴在门上, 高瘦的身躯撞得木门传出重重闷响。
“嘶”
他咬腮肉止住闷哼, 屏息凝神朝着门外看去。
是师兄。
还有沈摧玉。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拳头握紧, 又因为没劲松开。
兰山远似乎没听到屋里传出的响动, 他身后的沈摧玉喋喋不休说着什么,他也只是冷淡地应着。
“师尊!”
面对他极其疏离的态度, 沈摧玉居然不觉得扫兴,反而更加热络。
“师尊, 等等我。”
问泽遗还想仔细听,可这具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住任何情绪起伏和视觉刺激。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急促的呼吸下,又咳出血来。
猩红的血液顺着近乎瓷白的指节落下,滴滴答答淌在地上。
他两眼一黑,只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
猛地睁开眼,问泽遗的头脑嗡嗡作响。
视线清晰,身上也没有半点不适,只是腰上沉甸甸的挂着什么。
他下意识就要起身,却牵动了身畔的兰山远。
“小泽?”
兰山远睡得浅,几乎在他睁眼的同时就已经醒过来。
他语调紧张:“怎么了?”
问泽遗伸出手掌。
白皙干净,没有半点血污。
他扫了眼床头的镜子,里头青年的肤色偏白,但已经隐隐带了红润,嘴唇的颜色也是淡红。
万幸,只是做了个荒谬的噩梦。
兰山远已经许久没进过他梦里,导致他一时没察觉到刚才是做梦。
见他不说话,兰山远拿过床头放着的茶盏递给他。
“是被梦魇着了?”
问泽遗缓缓点了点头,僵硬地接过茶盏,差点忘了揭开盖子。
庆幸过后,心情仍然低落。
“不过是梦,不会成真。”兰山远静静陪了他会,一点也没半夜被吵醒的不耐。
“别怕。”
“也是,梦都是反的。”
冷静下来,问泽遗的面上逐渐变得轻松。
“就是刚醒过来,有点头疼。”他冲着兰山远眨了眨眼睛撒娇,想把糟心的记忆清除掉。
兰山远替他摁着额角,面上忧色稍缓:“你身子还没好,不可再贪凉了。”
问泽遗白日拿过冷水洗脸,心虚地低下头:“嗯。”
他靠在兰山远身上,闻着淡淡的木香,安心地再次闭上眼。
沈摧玉怕是真的累得慌,连着在山下休息了好些天,连带着给了问泽遗在宗内休养生息的机会。
噩梦的阴霾在翌日清晨,就被问泽遗抛之脑后。
除去持明宗内的修士,书中还剩下最后四个炮灰和配角的名字,他的心思压根不会多分给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和多数躺两日就急着出门找同门切磋、秘境历练的剑修不同,他很享受种花钓鱼的清闲日子。
只是现在时候不允许,问泽遗为了保持自己的状态时刻最佳,只能兢兢业业地卯时拿通判练剑,未时找兰山远讨教术法,晚上还得调息吐纳。
他认知中的兰山远一直很忙,可只要他在宗内,原本忙碌的兰山远像是时时刻刻都有空。
“师兄当真没有宗务要处理?”
第五日,问泽遗终于忍不住发问。
“没有师弟的事要紧。”兰山远不紧不慢,将符咒递给他,“再试试。”
他微微俯身,露出脖颈处暧昧的红痕。
白日的兰山远温和优雅,只是两人独处时,他会有意无意露出些身上的痕迹。
原本劝兰山远把重心放在公务上的话被生生咽回去,问泽遗接过符纸:“是。”
早点学会,才能多一道给两人的保障。
转眼夏季又过去一半,问泽遗因为奔波而瘦下去的几斤肉,被兰山远见缝插针地喂了回来。
“明日,他会往西走。”
夏末初秋之时,在教完术法之后,兰山远递给问泽遗张字条。
“师弟若想,可以去寻他。”
问泽遗接过字条,与之前每次收到消息不同,他的心中怀疑消散。
兰山远给的消息,一定可靠。
“这是师兄的计划?”
他探究地看向兰山远,企图从他面上得到丁点暗示。
兰山远垂眸,不着痕迹替他掖紧松开的领口。
他顾左右而言他:“这些天恰逢十年一次的各家弟子会武,我需得前去莳叶谷,怕是顾不上师弟。”
“出门在外,师弟多加保重。”
“知道了,辛苦师兄。”兰山远的态度近乎默许,问泽遗顿时了然。
会武一事他早就知道,按照惯例是要为期一月,为表重视,各家宗主或者副宗主多少得去一个。
他塞给兰山远一个袋子:“我不在宗内,它就交给师兄养了。”
袋子被顶开,窜出来一小团微弱又活泼的元神,“噌”地钻入兰山远怀里。
“好。”面对元神,兰山远动作温柔。
“望师弟早日归来。”
“定然。”
【宿主真厉害!】
路上,系统边帮问泽遗调出乱码的原书,边忍不住感叹。
【书里真的只剩下没几人了。】
它还是第一次遇到离经叛道的宿主,好像跟着问泽遗一起离经叛道,也不是什么糟心事。
“得亏不是千万字的修仙大长篇。”问泽遗合上原书,笑道,“否则十年都找不完炮灰和配角。”
这到底只是一本感情为主的狗血文,所以原书中炮灰的数量不算多,只是下场都过于凄惨。
越接近成功,问泽遗越是提防规则冒出来使绊子。他动了沈摧玉这么多次,早就是规则的眼中钉。
可出乎他的意料,随着一个个炮灰被他阻止,秘境被他封锁,规则依旧能坐得住。
没降下天雷,也没突然逼着他渡劫。
一个月后,问泽遗又劝下四个炮灰中的最后一位妖修。
大部分炮灰的遭遇起初都是件小事,这位鹿妖也不例外。
问泽遗赶到的时候,她正和一只魔吵得不可开交,屋里的小鹿妖因为中毒昏迷不醒。
“莫莫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只是不在三个时辰,你怎么能对她下手。”
鹿妖气得失了理智,魔修面上露出愧疚,任由她激动地拉扯,自己压根没还手。
要不是问泽遗看过原书,怕是也会以为是魔修的过错。
妖修的丈夫早亡,她和族长之前有矛盾,就带着儿子离开族群,和关系好的女魔修搭伙采药为生。
魔修一直劝她服个软把孩子送回族内,这样日子能好过些。可鹿妖爱子心切不肯答应,原本关系很好的两人生出嫌隙。
今日鹿妖去卖药,是魔修出去采药,在家的小鹿妖翻窗出去误食毒草,才会中毒昏迷不醒。
回来后瞧见儿子脸色发青,鹿妖彻底失了理智,认为自己的孩子是被魔族毒害昏迷。
魔修嘴笨,也觉得自己看管不力心中怀着愧疚。
可她不解释,却让误会越来越大。
这糟心的误会,不过是为了方便沈摧玉误杀魔修后,更好博取妖修信任,获得她身上的灵药鹿茸。
“既然你们解释不了,就让孩子亲口来说。”
眼见又要吵起来,问泽遗只用了颗解毒的六品丹药,就让小鹿妖转危为安。
某种意义上,有灵石和灵宝,确实方便解决很多麻烦事。
“是我跑出去的。”劫后余生,小鹿妖怯生生地和一魔一妖道歉。
听闻此,鹿妖脸上生出愧疚,她局促地看向魔修。
“是我太冲动了。”
“阿娘,姨。”
小鹿妖张开手,紧紧抱住她们。
“对,对不起,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他抽泣着说着妖族话,满眼都是愧疚。
“当时,太饿了。”
他之前明明没有这么管不住自己,都怪他今天不听话。
“没事,没事。”
皮肤黝黑的魔族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
在妖修和孩子拥抱的一瞬,问泽遗的脑海中传出系统惊讶的声音。
【宿主宿主,快看原文剧情!】
瞧见这三人家徒四壁,问泽遗拿出五百灵石:“给孩子买些好吃的,我有要事,就先走了。”
“这怎么行”
没等妖修推拒,问泽遗眨眼没了踪迹。
“多谢仙人大慈大悲,救我孩儿一命!”
鹿妖紧紧攥着放灵石的袋子,她跪在地上,冲着问泽遗消失的方向拜了三下。
走到处无人的角落,问泽遗再次打开原文查看。
满篇只剩下了沈摧玉和持明宗修士,原本又臭又长的狗血文变得极其简短。
“问泽遗”三字光芒大盛,上面流动的气几乎要凝聚出实体。
与之相对的,是沈摧玉的名字黯淡无光。
经过这么长时间,问泽遗大概能猜到,上面的气对应的就是两人的气运。
这些天他的身体越来越好,规则也不再和之前一般频繁地给他使绊子。
应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相对应地,沈摧玉却完全失了做主角该有的模样,甚至最近活得有些倒霉,还遭人白眼。
可他名字上缠绕的气的颜色,到底还是和作为主角的兰山远有区别。
他尝试触碰半透明的书页,将其往下翻去。可在手碰到的一瞬,光屏上字符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是规则!】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系统倒是反应快。
它赶忙进行检修和拦截,却是于事无补。
识海之中,问泽遗凝聚精神,他收拢飘散在四面八方的灵力,聚拢在光屏附近。
规则既然敢来找他,就别想全身而退。
他尝试着牵动无形的气,却被规则重重弹开。
一阵强烈的动荡从识海之外传来,问泽遗意识到异常,猛地收回意识。
他原本站立在一条巷子的末尾,此刻脚下出现了撕裂开的黑色缝隙,正在缓慢地扩张撕裂。
这道缝隙让问泽遗感到眼熟,和在魔域时见到的极其相似。
裂隙显然是冲着他而来,或许可以尝试逃离,但肯定需要费极大周折。
“”
问泽遗攥紧剑柄,任由裂隙将他吞噬。
他倒要看看,规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坠感如期而至,可他已不如当时那般虚弱狼狈。
剑尖朝下,问泽遗稳稳落在地上。
放眼望去,石笋、湖泊,还有悬在湖泊中央,光芒大盛的结界。
问泽遗闭上眼,尝试着和自己的元神沟通,借此告知兰山远自己的情况,却得不到回应。
这个秘境像是独立在修真界之外,若非规则允许,无法取得和外界的联系。
不过万幸,他在进来前已经让元神提醒了兰山远。
而且探知周围,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问泽遗敏锐察觉到了一丝魔域中的魔气。
难道和上次一般,秘境本身在魔域附近?
咚————
浮石飘来,重重撞在岸边,像是催促他上前。
前后左右都没出路,问泽遗却也谨慎地没有动弹。
“罢了。”
浮石远离岸边,光柱之中生出光点,在他面前汇聚成人形。
拼凑出的,完美又扭曲的人形。
祂笑着看向问泽遗,语调却暗含着烦躁:“就知道你不会听话,所以我来见你。”
“什么事?”问泽遗手上暗暗使力,通判嗡嗡作响。
“紧张什么?”祂歪了歪头,收住身上浮躁,饶有兴趣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赢了。”
问泽遗眉心一跳。
祂抬起手,手边出现乱序的原文。
再一挥手,光屏碎裂又拼合,上面所有名字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空白。
原本密密麻麻的字迹不存在了。
钳制他两年的原文,也随之归零了。
祂接着道:“我让你和你救的人安稳地活下去,和这个世界的核心再无关系。”
问泽遗的脸色并未转好:“你这般好心,难道不用我付出什么代价?”
可他现在,偏偏就想掺和世界的核心。
依照规则的恶趣味,不可能找他过来是为给他服软。
“没有代价,我只是告知你而已。”祂的面上表情玩味。
“是有个人以自己为代价,替你选了条康庄大道。”
“一条让你置身事外的前路。”
第092章 冗梦
飘渺的声音渐渐远去。
周围场景变换, 云雾笼罩,又骤然消散。
问泽遗眼前,赫然出现连片的断壁残垣。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绝望地靠着危墙,双目无神又不甘, 空洞地目视前方。
他脚边只有蚂蚁爬过, 嗅着血腥味蠢蠢欲动, 想要啃食他手臂上的腐肉。
是沈摧玉。
问泽遗打开身上的地图,地图上的荧光已然熄灭,没了沈摧玉此时的具体位置。
可看周围树木的种类,沈摧玉所在之处, 像是离他被卷入结界的地方不远。
规则突然给他看沈摧玉,是意欲何为?
没等他细想,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一道白影从迷蒙的林中而来。
他宛若谪仙般出尘, 与这幅凡间苦难的景象格格不入,和沈摧玉更是宛若从两个世界来。
一个在泥里,一个在天上。
沈摧玉也听到了声音,微微拧动着头, 看向仙人的方向, 面上俱是不安和戒备, 受伤的腿颤巍巍要站起身。
师兄?
问泽遗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他没感知到兰山远的灵气在附近,清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兰山远也看不见他,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直走到离沈摧玉五步开外。
一个恰好的位置,能防止沈摧玉暴起, 也能和他正常交谈。
“起来。”
兰山远淡声道,眼睛却压根没看沈摧玉。
听到他的声音, 沈摧玉面上的警惕尽数化为乌有,转而变成了惊喜。
“是您?”
短短两个字,里面藏着惊喜和虔诚,隐约发颤的尾音还带了癫狂:“是您救了我!”
他努力想要起身,手心蹭了细细密密的沙,还有被碾死的蚂蚁。
兰山远居高临下看着他,没上前搀扶,反倒是往后退了半步,唇线抿得更直。
他的态度令问泽遗都觉得陌生————冷漠到事不关己,把眼前之人视作蝼蚁。
是十足的上位者模样。
“您来救我了。”
绝境中的沈摧玉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居然能对兰山远的态度置若罔闻。
他狼狈地拍掉身上的泥土,自顾自道:“您赐我仙丹,还指引我前路,一定是来带我走的。”
角落里,问泽遗面露诧异,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可他也很快反应过来。
所以给沈摧玉那些下品丹药的人是兰山远,给他指路的也是兰山远。
兰山远才能比他更快掌握沈摧玉的动向,也是因为这层原因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沈摧玉笃定的语气让问泽遗觉得不适,而兰山远的眉头也微不可闻皱了皱,依旧不言。
他的态度落在沈摧玉眼中,沈摧玉察觉到异样 ,终于急了。
他试图拽住兰山远的衣摆,却堪堪差了几寸距离:“您赐的机缘,我都努力争取过,并非我不够努力。”
“只是路上遇到恶人,搅乱了您对我的帮助。”
“谁?”兰山远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沈摧玉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看着他。
“我问你,是谁害你?”
异色瞳中晦暗不明,兰山远的语调很沉,压得沈摧玉喘不过气。
沈摧玉以为他要替他出头,愈发激动:“是个戴了鬼面的男人,修为很高,在九州四处游荡。”
“他之前就追杀我,现在不害死我不罢休。”
他越说越气,碍于兰山远在,只得强压着怒火:“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兴许他只是本性恶劣,喜欢玩弄人命。”
“您修为高深,能否帮我杀了他。”
让兰山远杀他?
问泽遗不合时宜地想笑。
师兄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沈摧玉失了部分记忆。
沈摧玉若是记得在魔域时发生的种种,断然不会和兰山远狮子大开口。
兰山远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纳戒。
这动作看着没什么,可问泽遗清楚,这是兰山远开始不耐烦了。
沈摧玉越说,脸上神色越苍白。
他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手腕上的经脉透过皮肉,发光又迅速黯淡。
他服用太多相克又本身副作用极大的仙丹,现在身体已经开始显露症状。
“不能。”等到他痛苦地匍匐在地,兰山远这才抬眸,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和他人的因果,他人自不能帮忙了结。”
像是劝沈摧玉,也像是在劝自己不要冲动。
沈摧玉面上露出失落,捂着手腕恨意更甚:“一定是他给我下咒,一定是他”
接连挫败下,他的情绪变得异样,却丝毫没怀疑到兰山远身上。
毕竟在他看来,自从天道的指引消失之后,兰山远一直在暗中帮他。
兰山远一定是天道送给他的人,怎么会害他?
已经被沈摧玉扣了不少帽子,问泽遗已然习惯。
他好像明白兰山远要做什么了。
啪嗒。
兰山远将颗丹药扔在地上:“一年后,持明宗会开山收徒。”
丹药上立刻蒙了尘,咕噜噜滚到沈摧玉跟前。
在沈摧玉手忙脚乱捡起丹药的间隙,兰山远拂袖转身离去。
自是始终,他和沈摧玉没有肢体接触,甚至没给过沈摧玉一个好脸色。
可沈摧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愈发痴迷狂热,还带着在兰山远面前不敢表现的欲念。
谪仙高高在上又足够清冷,才让人心生遐想,有占有的欲望。
“我定然会去!”
沈摧玉攥紧那颗下品丹药,像是攥紧至宝。
他冲着兰山远大喊,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兰山远面上掠过丝厌恶。
他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沈摧玉,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团躁动的元神。
银蓝色元神蹭着他的手指,兰山远想给他传递灵力,却被元神拒绝。
读懂它传递的消息后,兰山远瞳孔骤然缩紧,面色愈发阴沉。
师兄知道他遇到事了。
问泽遗的心高高悬起,可眼前的一切笼罩层薄雾,消失不见。
他再次回到秘境之中。
“怎么样,生气吗?”
祂好整以暇看向问泽遗,企图从他脸上瞧见愤怒和难以置信:“眼下,你喜欢的人在和别人上演救赎戏码,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问泽遗冷脸看向祂。
祂以为刺激到了问泽遗,接着道:“不然你以为你身上伤为什么好这般快,还能不被劫难困扰,顺遂地度过两年。”
“还不是因为兰山远为了把你摘出去,心甘情愿讨好沈摧玉,臣服在”
祂的语调变慢,面上露出难以置信。
鲜血滴滴答答从问泽遗指尖淌落,他手上的符咒饮血后光芒大盛。
红蓝交织的灵力汇聚成锁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规则幻化成人形的四肢扑去。
九阶灵符以血为媒,上可诛仙。
修真界不过存了几张,他手里也只有兰山远给的一张而已。
锁链拧动,逐渐绞紧,竟然将祂东拼西凑出的身体划开到裂缝。
“哼。”
裂缝瞬间愈合,祂很快恢复了冷静。
无形的锁链破碎,震得问泽遗往后退了半步。
他并不慌忙,定定看向祂,面上隐约带了笑意:“分明恨我入骨却不对我动手,光知道挑拨离间。”
“让我猜猜”
他话音未落,通判出鞘,瞬间爆发出十成十的强盛灵力,直指着祂的命门。
火焰升腾成神雀的形状,规则面前的屏障瞬间碎裂,又迅速拼合,问泽遗的手被余波震得没了知觉。
可屏障好似无穷无尽,他到底无法近规则的身。
自始至终,规则没有出手反击,脸色愈发地差。
点到即止,问泽遗果断收剑放弃做无用功。
“果然如此。”
他动不了规则,规则也同样动不了他。
规则顺应狗血的内核而生,问泽遗自知自己的是逆着祂行事,所以掌控欲极强的规则对他怀揣恶意,曾经处处使绊子。
以往规则要整他,会直接落下雷劫或害他魔性爆发,让他□□痛不欲生,不可能光说风凉话。
先前在魔域时,他甚至破不开屏障。可刚才他趁着规则接近规则,发现畅通无阻。
而他施的术法、用的剑术对规则同样产生了影响。虽然只是细微的影响,目前仍然撼动不了规则,可以后未必。
规则面对他,已经不再是之前碾压般的强大。
作为世界意识,祂傲慢又自负,显然没想到这出,不自觉地对问泽遗流露出怒意。
“你方才挑衅我?”
祂没意识到问泽遗这局“果然如此”的深意,只当是自己被挑衅。
祂语调变得僵硬,露出人皮下非人的一面。
问泽遗收敛剑气:“不敢。”
他反倒要谢谢规则。
规则为了挑拨离间,给他看了兰山远的行踪,试图引起他误会,却反倒解决了横亘在他心头的疑惑。
魔域一面后,规则对沈摧玉的关照锐减,所以后续沈摧玉获得的指引其实来自兰山远。
在规则的角度看,兰山远是服软在帮沈摧玉。
可兰山远压根不会给沈摧玉喘息机会,他的做所作为,反倒在加快沈摧玉的衰亡。
是兰山远的“指引”催得沈摧玉疲于奔命,与此同时,他又暗示问泽遗破坏沈摧玉的机缘,更快破开书上的剧情,让沈摧玉身上的气运流失。
与此同时,兰山远也几乎不费成本,在几个月内和沈摧玉仅见过一面的情况下,博取到了沈摧玉的信任。
乱码书页中气运流动的方向清晰,问泽遗身上的气运来自沈摧玉,而他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为脱离掌控。
规则要是能收回气运,怕是早就选择收回,可祂现在做不到。
而祂曾经说过对他感兴趣,怕是也想把他拉进狗血剧情里当玩物。
现在他脱离了掌控,祂无法付出行动,只能拉他来秘境言语挑拨。
所以祂无能狂怒下说的话,问泽遗一句都懒得信。
要是兰山远要把他摘出去,依照师兄的性格,他怕是会被强行拘禁在某处出不来。
在兰山远和他透露沈摧玉行踪时,注定他们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兰山远不是不想摘他出去,同样也是做不到摘他出去。
规则要一局精彩的棋局,他们任何一方缺席,换得都只有满盘皆输。
“你也就嚣张一会了。”规则冷哼,“我动不了你,可动得了兰山远。”
“等到看见兰山远和沈摧玉出双入对,我看你还如何潇洒。”
如他所料,问泽遗面色一沉,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带了迟疑。
祂扳回一城,以为终于刺痛问泽遗的心病,得意道:“刚才还装大度,这就现形了。”
“还有些时间,你随时可以去和沈摧玉争,不过他仍旧杀不死。”
“我很期待你把剧情搅得越乱越好。”
“能放我走了?”
问泽遗语调不耐,手指不自觉地敲击剑鞘,眼睛朝着幻境消失的方向瞄,像是真在意沈摧玉。
“还不行。”
“我这有份大礼,原本想晚些再送你。”祂大笑。
“可看你这么不听话,我改主意了。”
“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好在他求我的时候,已经很安分了。”
他?
问泽遗微微皱眉。
祂一挥手,凭空出现一张猩红色的符箓。
符咒上满是熟悉的魔气。
血契。
这是种品阶极高的阴毒咒法,需要被下咒的人同意,同时也会耗费下咒者极大心神。
八字写在血契上,相当于阴毒的蛊咒,但仅有一次有效。
问泽遗浑身骤然紧绷,符咒上的八字他很熟悉。
是他的八字,也是原主的八字。
“他求我找个杀死沈摧玉的恶鬼,我也从他身上要了些东西。”祂得意。
“你承他的命数,他魂飞魄散,你自然也要替他受难。”
问泽遗沉声:“可你并没履约。”
两个原主,一个求救世主,一个求恶鬼。
可在问泽遗看来,兰山远不是恶鬼,他也不是救世主。
如果有机会,兰山远可以不满手沾血,他也想过安宁平淡的日子。
可就是他这个所谓的“救世主”被找来时,已经确拖着半入魔的身体,还有血咒落在规则手里。
这压根就是规则玩腻了曾经的角色,借着完成愿望做借口,找来了他们做新的玩物。
“他们都死了,我为何要履约?”祂轻慢道。
“但你和兰山远这般有意思的玩物,我不会轻易放过。”
一瞬间,血咒碎裂,猩红色铺天盖地,里面包发出比魔域之中还强盛的魔气,呛得问泽遗险些窒息。
“以血契为引,换你百倍魔气入体。”
“无药可医。”
猩红到发黑的纹路爬满问泽遗的血管,黑气从他的经脉渗出。
手背上的青筋不自然地抽动,浑身骨头咯咯作响。
突然爆发的魔气震碎一旁的石笋,险些冲破规则的屏障,冲到规则身上。
与此同时,祂身上的光芒也黯淡了些,可祂沉浸在喜悦之中,全然不在意。
问泽遗用手支住通判,硬撑着没跪下。
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痛苦,他的意识正在迅速地流失,剥离出身体。
指尖渗出鲜血,他腕上盈润玉石沾染了黑血,映出他的眼瞳轮廓。
两边眼睛都被猩红色占据,瞳仁和眼珠融为一体。
血水顺着鼻尖滴下。
祂站在一边,享受着他的狼狈模样。
入魔的身体加上解不开的误会,问泽遗前路只能是死局。
没人可以脱离世界的内核,获得真正的自由。
良久,碎裂的石块停止颤抖。
问泽遗抬起头,眼白已经几乎看不见。
在规则诧异的注视下,他突然勾唇:“这就是你约束我的”
他的语调很慢,声音也变得含糊,极力才能维持吐字清晰。
“最后一道枷锁?”
用上原主遗留的咒文,规则是真被他惹急了,才拿出老底来。
可下次约束不了他的祂,还能有什么计策?
没等规则作出反应,通判剑身被黑火包围。
平静又深不见底的水面寸寸结冰,没有温度的火鸟发出嘶鸣,毅然决然跃入冰中。
焰生尾羽激起碎裂的冰棱,直直朝着祂而来。
问泽遗不敢恋战,顺着体内的魔气指引,踏着风往前奔去。
然后,一剑劈向正中的封印。
一下,两下。
三下。
魔性蚕食他的思维,也带给他化身后期修士都不曾有的强大。
在不要命的攻击下,封印开始碎裂动荡。
细碎光刃落在他脸颊上,擦出道道血痕,与魔纹融为一体。
若是让规则把他带出去,肯定会让他身上魔性暴露,从此立于危墙之下。
砸开封印,外面就是魔域,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师兄已经在找他,赶在理智全无前进入魔域,他就还有得救。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出现裂缝的封印用尽全力扔出符咒,心中默念咒文。
咔哒。
撕裂声响起,他被卷入裂隙之中。
血月当空,魔域入口处传来剧烈的魔气动荡。
问泽遗僵硬地起身,随着他的动作,旁边连片的曼殊沙华因为承受不了魔气,尽数枯萎凋零,冒出黑烟。
他对疼痛已然麻木,凭借仅剩的自制力,戴上一直随身携带的面具。
木质面具沾染了血,黏糊糊贴在他的脸上。
驻守魔域的小魔被问泽遗吓得够呛,战战兢兢不敢往前。
“让、魔尊、过来。”
问泽遗极力呼吸,却只剩下出气。
小魔还想问,被他一声去吓得连滚带爬。
“是,是!”
这是哪家闭关的高阶魔修,发疯要砸魔尊的地盘。
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有哪个濒临飞升的白发魔修。
等到讼夜急匆匆赶到,问泽遗腕上已经用符咒生成了镣铐。
原本是兰山远用来保护他的术法,现在却只能用来保护别人不被他伤到。
“问”讼夜一眼认出了他,险些把他名字说出。
“你怎么在魔域!”
“把、我、封、住。”
问泽遗一字一顿,用尽了仅剩的理智。
“快。”
讼夜反应过来,朝着身边的两个合体术修点了点头。
“你撑住,我等会就找他来!”
他眼睛红了,咬牙掐诀。
猩红色的眼中清明一瞬,带了温柔和留恋,随后缓缓合上。
意识的最后,剩下无尽血色和沉寂。
血色之外,还有摇曳花海。
“魔尊殿下,这”
距离封印问泽遗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术修们还是累得直不起腰。
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缠的魔。
“他怎么办?”
和讼夜关系好的术修试探着问,对问泽遗充满敌意。
魔域现在没有开启,这魔修也没经过入口,不知从哪掉下来了。
这魔是个祸患,修为比魔尊还要高,他们不懂魔尊为何救他。
讼夜摇了摇头,手离开被符咒层层封锁的冰棺。
这是魔界开得最好的一片曼殊沙华,能安抚痛苦彷徨者的魂魄。
半人高的花海摇曳,带有微毒的花粉肆意乱舞,棺内的青年陷入沉睡之中。
面具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能依稀分辨他面色平静,像是陷入冗长的梦。
沉默良久,讼夜吐出一个字。
“等。”
第093章 引魂
“等谁?”魔修不明所以。
“反正没你们的事。”
眼见着问泽遗突然成副鬼样子, 讼夜烦躁得很。
他朝着他们摆手:“你们先走,一群人看着就烦。”
“是。”
魔修们发懵着要走,却还是有心细的魔不放心折回来:“可若是他突然挣脱束缚伤着您,这该如何是好。”
那白发魔修发狂时的气场令人胆寒, 要不是他是自愿被封印, 他们压根制不住他。
哪怕是讼夜, 也未必能打过挣脱束缚的白发魔修。
“你瞧不起本尊?”
讼夜冷哼,吓得魔修们个个低着头赛鹌鹑。
“属下不敢!”
他们仓促地退开,朝着花海边缘而去。
花海中央,淡紫色的魇蝶因贪恋冰棺内散发的魔气, 时而在冰棺上空打转,时而绕着棺内青年飞舞。
灰蒙蒙的磷粉簌簌落下, 像是一场寂寥的雨。
讼夜抬手,挥开纠缠不休的魇蝶。
“连素来不亲人的魇蝶都喜欢你, 你和魔族倒是投缘。”
花海中沉寂无趣,讼夜百无聊赖,对着沉睡的问泽遗说起闲话。
指节轻叩着万年寒玉铸成的边缘,他叹了口气:“不过你还是别做魔为好, 魔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也还想安生当几百年魔尊。”
问泽遗原本的修为太高, 若是不制住他,必然会搅得魔域不得安生。
为彻底封印住问泽遗, 他和魔修们不得不下手狠绝。
魔族的封印不光会束缚修士肉身, 也束缚住了问泽遗的魂魄。
现在的问泽遗应当沉浸在过去某处记忆里,无法脱身。
和躯壳一样, 魂魄被被封印太久也会受到损伤,变得混沌。
轻则神思恍惚, 变得痴痴傻傻,重则长睡不醒,一辈子被囚于梦中。
而他没有权利决定怎么处理问泽遗,只能希望兰山远尽快赶来。
问泽遗神魂被囚导致五感尽失,自然听不见他的自说自话。
他手中抱着黯淡下去的通判,气息微弱到无法察觉。
魔尊一不留神,魇蝶哗啦啦落下,衬得冰棺更像是一架真正的棺椁。
讼夜刚要用术法驱赶,胸口处传出闷痛。
他捂着胸口,喃喃自语:“来得真快。”
原本估摸着还得过两个时辰兰山远才能赶过来。
倒真是情比金坚。
“这才封闭魔域多久,又得强行破开魔域。”
他没好气看了眼问泽遗:“罢了,就当还你人情。”
他这些天确实拿到了更多魔域的控制权,但想要让正道的高阶修士进来,也得花他好一番力气。
可要是他不开,怕是兰山远会用些更过激的手段破开魔域大门。
一个疯了的问泽遗就够呛,再搭上个失去理智的兰山远
讼夜不敢细想。
与其让兰山远砸,还不如他自己主动点。
结界降下,讼夜眨眼间消失在花海之中。
魇蝶闪动着翅膀在曼殊沙华之中飞舞,花海之内失真得宛若诡谲梦境。
一阵风过,吹得烂熟的花朵摇摆,落下片片花瓣。
像是场纷纷扬扬的雨。
滴答。
雨水落在少年手心,激起一片混沌。
“喵”
微弱的猫叫声从怀中传出,汽车喇叭暴躁的鸣响在绿灯亮起之时如期而至。
飞驰的车轮溅起肮脏的水花,问泽遗下意识地躲避。
水洼中映出稚气未脱的脸,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浇得软塌,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纸箱。
他面上分明是单纯的茫然,可因为薄唇凤目,显得寡情又冷漠。
因为父亲的个子高,十岁上下的他比同龄人高出半头,显得更加早熟。
这是怎么了?
头昏昏沉沉,过往的记忆转瞬即逝,在瞬间抽离出问泽遗的思绪。
思维被蒙了一层雾,问泽遗抱着怀里的纸箱,赶在小雨转大雨前找到处栖身之处。
他还可以淋雨,可怀里虚弱的猫不能。
花店因为下雨而过早歇业,窄窄的屋檐正好能藏下一个半大的孩子。
妥帖的校服沾了水,运动鞋也全湿了,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刚才还不觉得冷,可一旦静下来,四肢阵阵发凉。
不对,他不应该在这,刚才分明在在哪处?
问泽遗想不起来了。
雨越下越大。
他没有伞,被生生困在屋檐之下。
心头涌起烦躁不安,他揉了揉本就凌乱的头发。
脚边的一盆雏菊被雨打得头一低一低,鹅黄色的花蕊没了精神。
他压抑住心头异样,用手背将花盆也拨到屋檐下,抱紧纸箱中羸弱的生命相互取暖。
“滴滴————”
腕部的电话手表响起。
接通后,他下意识地流畅回答:“谢谢舅舅。”
“我没事,不用麻烦您接。”
稚嫩的童声冷静又轻松,和他狼狈的境遇格格不入。
电话那头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还有三岁表弟哭闹的声音。
辗转每个亲戚间的头天,问泽遗就很清楚自己是寄人篱下。
电话那头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男人急着照看儿子,也没太在意寄他篱下的外甥,毕竟外甥一直很听话,也闹不出风浪来。
他态度和蔼又疏离:“过会有特大暴雨,在外面吃过晚饭早点回来。”
“好。”
电话掐断,问泽遗的心底没起半点波澜。
“喵————”
脏兮兮的黑猫从他怀里探出头,问泽遗翻着口袋想找纸巾给它擦擦,却只找出来一根原味蟹柳,还是早上舅舅给的。
他觉得蟹柳的味道腥,但到底是舅舅的好意,所以随身带着。
黑猫讨好地蹭着他,将自己瘸了的脚收起来。
问泽遗撕开蟹柳,喂给黑猫:“听说猫不能吃太咸,但我身上只有蟹柳了。”
黑猫收拢爪子,很安静地吃着。
问泽遗身上的雨水略微干了些,外面的雨声依旧叮叮咚咚。
百无聊赖的男孩托着腮,闭眼聆听雨坠落的声音。
细碎又片段的回忆涌上他的心头,却怎么都拼不成完整的过往。
妈妈说过,雨天雾蒙蒙的城市不是只有一种灰色,灰色也可以鳞次栉比。
那时,小姨和舅舅笑着说他们看不出,话题很快转去别处。
可他也能看见雾下层层叠叠的颜色。
颜色之中,有情绪存在。
眼下,他曾经熟悉的城市像是被包裹在一层一层不同透明度的垃圾袋里,压抑得喘不过气。
古怪到失真。
颅内隐隐作痛,问泽遗紧紧抱住了头。
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他分明记得他在街边,是为了等一个人。
猫安静地舔舐包装袋上剩下的碎渣,露出一截粉嫩的舌头。
一只被雨打得惊慌的蝴蝶停在男孩的肩头,又缓缓飞离。
问泽遗的眼皮越来越沉,神魂濒临涣散
花海之中站着两人。
感受到强盛的灵力,魇蝶们惊慌失措地飞离冰棺。
灵魂被拘禁在记忆之中的雨幕,棺内的问泽遗依旧安生沉睡着。
他闭着眼,除去面上繁复魔纹,一点也不像走入穷途末路。
“他身上的魔性已经侵蚀元神,可能危及性命。”
讼夜站在兰山远三米外,始终警惕着和兰山远保持安全距离,生怕被崩溃的兰山远殃及,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兰山远平时还挺正常,一旦和问泽遗摊上关系,就和失心疯似得。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吓人。
看到问泽遗的瞬间,兰山远没有痛哭流涕,没有追悔莫及。他只是眼角发红,死死盯着棺内的问泽遗。
手贴着寒冷刺骨的冰面,魔气在手指直接流转。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当媒介将问泽遗体内的魔性牵引出来,却是杯水车薪。
魔气和灵气相冲,兰山远的嘴角渗出血来,气息也开始不稳。
滴滴鲜血落在冰棺表面瞬间凝结,可兰山远毫不在意。
风声也恰好停在此时,气氛凝滞到讼夜喘不过气来。
“再这样下去,赔上您也救不回他。”他终于看不下去了。”要是问泽遗还醒着,您这么做他一定会很难过。”
连魔都没法引走问泽遗身上的魔性,更别提本身灵力和魔气相冲的兰山远了。
听到问泽遗的名字,兰山远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松开冰棺,手上已经被冻得血肉模糊。
“您应该也很清楚,怎么做才能让他活下来。”气氛接近冰点,讼夜的心情也沉到谷底。
问泽遗身上的魔性已经引不走,只能强行压制,往后再从长计议。
摆在兰山远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
要么继续封印问泽遗,让他沉睡下去,暂时保住他的命和修为。
要么封住问泽遗身上大大小小每一处关窍,还他神智清明。
可这两个办法都是下下策。
选前者,问泽遗的魂魄会在长眠之中被魔性一点点侵蚀。
他会被囚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哪怕哪天找到驱散魔气的办法,问泽遗也不一定能醒来。
就算醒来,也可能是活死人。
选后者,问泽遗能恢复理智,却会因为关窍被封死修为全失,余下的寿数也只有个把年头。
而且就问泽遗的体质,现在强行封住关窍,往后那几年也就是个整日躺在榻上的病痨鬼,日日遭受病痛折磨,保不齐哪天魔性还能跑出来。
可就是这当病痨鬼的机会,也是建立在问泽遗这两年调养得还算好,他能自主压抑魔性,而且自身心神强盛的基础上才得到的。
“兰宗主,你打算怎么办?”
讼夜嘴里发苦,他很难想象兰山远现在的心情。
兰山远不语,只是用没沾血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蓝色的元神。
这是问泽遗身上唯一一缕没被魔性侵蚀的神魂,比问泽遗托付给他的时候大了一圈。
受到本体影响,元神也变得恍恍惚惚,靠在他手心里发呆,没一点精神气。
“小泽。”
兰山远语调温柔,语调稀松平常,像是单纯在打招呼。
没等他说下去,元神强打着精神蹭了蹭他的虎口。
银蓝色的流光涌动,指了指冰棺的方向。
脆弱的灵力撞向棺盖,虽然只是无用功,可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替自己做出了选择。
问泽遗宁愿痛苦地活下去,也不想躺在棺内作茧自缚。
“好。”
兰山远将它收拢,重新放回心口处。
随后,白衣修士径直跪在盛开的曼殊沙华之中,缓缓闭上眼。
“你不会有事。”
他声音虔诚又温柔,再睁眼时,浅色的瞳内涌过流光。
木灵力围绕在他周身,鲜红的血液从未愈合的伤口之中涌出,落在冰棺之上。
兰山远以血为墨,飞快地将其书写成诡异的符文。
一笔一划,又快又谨慎,没有半点迟疑。
猩红的血液变成流动着的墨色,符文肆意涌起,钻入问泽遗的身体。
灵力搅得花海翻起红浪,魇蝶躲在花丛之中。
只是转瞬之间,问泽遗身上冥顽不灵的魔气被压制,魔纹也不再是殷红色。
使用灵力过度,兰山远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
他怀里的元神察觉到不对,却也只能着急地咕踊。
兰山远安抚着元神,嘴唇翕动,声音低到不远处的讼夜都听不清。
隔着冰棺,他描摹着银发青年的面容,指尖渗出鲜血。
问泽遗双目紧闭,因为身上魔气消散些,嘴角似乎隐约带了笑意。
也可能只是神经紧绷下的错觉。
棺上血迹消退,风声渐息,周遭再度恢复平静。
一旁的讼夜睁大了眼。
这几年颠覆他认知的不光有问泽遗,还有兰山远。
魔族都不敢用的凶咒,兰山远使得倒是轻巧。
要是让其他正道修士知道光风霁月的兰宗主背地里凶咒信手掂来,怕是大跌眼镜。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人族也能这么疯?
“这是缠命之术。”
“宗主把自己和他的命数绑在一起,他同意吗?”
许久,讼夜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不属于自己。
他流连花丛,单纯欣赏长得好看的男子,从不觉得谁值得他付出太多代价。
所以他哪怕曾经对问泽遗有好感,也能很快抽身出来。
他无法理解兰山远的做法。
缠命之术是禁咒,整个修真界会用的人屈指可数。
它能强行绑住两人的命数,迫使两人共荣辱。
兰山远用了凶咒把两人的命数绑死,的确能用自己强盛的灵力吊住问泽遗的命,让问泽遗稍微好过些。
可凶咒之所以叫凶咒,就是因为其一旦使用,就无法回头。
这意味着问泽遗不飞升,兰山远也飞升不了。且问泽遗的身体若是继续羸弱下去,兰山远的修为也会受到侵蚀。
兰山远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而问泽遗因为被封住关窍带来的孱弱身体,并不会因为缠命的术法好转太多。
付出极大的代价,兰山远能换来的,仅仅是让问泽遗更安稳地活下去。
当然,若是哪日问泽遗洗去魔性重回化神,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两人自然顶峰携手而行。
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这般重的魔性,他都不知如何化解。
“他不必知道。”
术法已成,兰山远收回手淡淡看向讼夜:“请魔尊同他保密。”
讼夜艰难道:“好。”
要是平时兰山远这般做,问泽遗肯定会拼死反抗。可现在问泽遗昏死着,眼瞧着术法都成了,再多嘴还惹得他俩生嫌隙。
“还需要先封住他的关窍,再聚拢副宗主的魂魄,将他从结界内唤醒。”
讼夜迟疑:“是我来封住他关窍,还是宗主亲自来做。”
问泽遗身体不好,兰山远比他还要上心。
他身上每处经脉和关窍,都是兰山远在小心护着,现在让兰山远把它们重新封上,让他亲手把问泽遗变成废人,讼夜都觉得是过于残忍。
“我来即可。”
兰山远语调如常,眼神没舍得从问泽遗身上挪开太久。
“行。”讼夜如释重负,“那封窍和引魂,就都交给兰宗主了。”
“他的魂魄如今涣散,心智也未必稳定,需要加倍小心牵引。”
兰山远轻轻颔首:“多谢魔尊殿下。”
“客气了。”
看着花海中站着的白衣修士,讼夜揉了揉额头。
问泽遗倒真是命苦,还好遇着个愿意陪他命苦的,到也不算倒霉个彻底。
幸亏兰山远虽然情绪异常,却还能冷静行事。
好困。
雨下得混混沌沌,男孩坐在屋檐下,眼皮越来越沉。
原本还带着淡粉色的嘴唇变白,被他紧紧抿住。
“喵!!!”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一旁的纸箱,里头的黑猫突然炸了毛。
它狠狠挠向问泽遗白皙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三道不深的红痕。
“啊!”
男孩没太多心思,痛得清醒过来,疼得微微皱眉。
“为什么咬我?”问泽遗有些气,沉下脸盯着黑猫。
之前不是已经不咬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咪。”
黑猫耷拉着脑袋,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讨好地要舔他的伤口。
“再这样,我下次不喂你了。”
问泽遗负气地背过身,从兜里翻出来个创可贴,却完全遮不住长长的抓痕。
雨大得出乎他预料,他又等了会,终于打算克服寄人篱下的局促,想办法求助那几个半熟不熟的长辈。
可他仔细一想,原本记性很好的头脑,眼下一个联系方式都不记得。
刚才还记得舅舅的脸,现在连舅舅的脸也忘了。
手腕上的电话手表不知何时消失,彻底失了联系的方式。
问泽遗茫然地看向天空
好像有谁给过他灵符,说过只要他找他,一定会出现。
可他记不清了。
对,灵符。
他翻遍全身上下,哪有什么灵符的踪迹。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各个面容模糊。
可要是再淋雨,今晚肯定会发烧。
问泽遗忍住冷意脱下外套,想要蒙在头上抱着猫离开。
可就算出去,他能去哪呢?
神魂涣散之下,本身就差的方向感变得更差。
城市开始变得扭曲,远处沉沉的雾冒出黑气,像是要把人吞噬。
他掐着自己的手腕,极力稳住思绪。
红绿灯再次转换,问泽遗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屋檐下待了多久。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随时要把他吞噬。
模糊的人群之中,出现一道清晰的身影。
身形颀长的青年一身黑衣,奇特装扮在人流之中格外惹眼————他打着顶黑伞,手中提着一盏奇怪的灯。
灯是古代的款式,上面镶嵌的不知是什么石头,可看起来价格不菲。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朝着他走来。
问泽遗这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青年长相斯文温和,瞧着比他大上七八岁。
他的一只眼睛像是有问题,瞳孔颜色比常人要浅,瞳仁边缘处也很模糊。
一身衣服非常整齐,可鞋底沾满溅射状的泥泞,衣服上也全是水渍。
这是奔跑后才会留下的痕迹。
青年举低了伞,替他挡住乱飞的雨点。
他的声音很轻,压抑住千丝万缕的情绪:“走。”
问泽遗直直看着那盏古色古香的灯,茫然的神色变得略微清明。
他一定很熟悉眼前之人,所以才没产生半点抗拒,还不肯挪动脚步。
“走去哪?”
他仰头看向黑衣男人,看不懂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问泽遗只是突然觉得难过。
他不该忘掉他,他会很失望。
可现在的他,谁也不记得。
“接你回家。”
青年沉默半晌,这才缓慢道。
回家。
问泽遗眨了眨眼。
真是个陌生又熟悉的词。
父母早亡,他去过的家太多了,可原本的家早已没了。
他愣神的功夫,温热的水滴落在,淌在他的手臂上。
只有一滴。
胸口阵阵剧烈闷痛,问泽遗眼中带了无措,抬头看向依旧面色沉静的青年。
他哭了。
可表情不像是在哭。
“你”他摸了下口袋,想起来刚找过纸没找到,讪讪垂下手。
“哥哥,你别哭。”
身边的黑猫不知何时消失了,连带着那盆淋过雨的小雏菊一起。
外套披在男孩还没长开的身体上,青年小心翼翼弯腰将他抱在怀里。
“对不起。”
问泽遗心头涌起愧疚,下意识地拍着他的肩膀:“我们这就走。”
记忆还没完全复苏,可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
察觉到熟悉的动作,青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指尖把自己的手背抓出血痕。
强撑着的痛苦,此刻终于压抑不住。
男孩身上逐渐回暖,眼神也有了光亮。
青年手中的灯发出耀眼光亮,周遭景象变得模糊。
温暖的光驱散幻觉,也指引出明亮的前路。
脸上滚过水珠,问泽遗狼狈地擦了擦眼角,发现自己也在哭。
封印的重压之下,飘散的魂魄将他困在过往的记忆一隅。
这条路,心神涣散的他已经走了无数次。
引魂灯的灯火摇曳之下,溃开的魂魄重新聚拢,汇聚成完整的他。
问泽遗的眼神逐渐清明,嘴唇颤抖。
“师兄。”
第094章 目盲
“师兄在。”
兰山远忙伸出手, 擦拭着他脸上的不知是泪是雨的水痕。
“已经没事了。”
他将引魂灯递给问泽遗,手部动作略显僵硬。
糟了。
兰山远的状态很不好。
引魂本就消耗心神,加之接连的刺激反复摧残人的心神。在见到他的一瞬,兰山远积压的晦暗难以抑制。
绷紧的弦快要断了。
问泽遗瞬间冷静下来。
他呼唤着他的名字, 撑起摇摇欲坠的伞。
“不能再逗留, 我们得快些走!”
男孩的身形瘦弱单薄, 脸上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凝重。
“喵”
雨不知何时渐渐变小,记忆中的黑猫再次出现在屋檐下。
它收住爪子,睁着漂亮的猫眼看向他,瞳孔因为天色暗沉变得溜圆。
真正的它, 早已因为孱弱死在了多年前。
种在它坟地上的紫藤也已经长成,盛开出淡紫色的花。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问泽遗朝它挥挥手, 露出个笑。
“再见。”
他迷失在记忆里,可在他神魂濒临溃散时, 也是他过往的记忆唤醒了他。
“喵。”
黑猫舔了舔爪子,灵巧地跃入深不见底的巷中。
“走。”
兰山远一手紧紧握住问泽遗,一手从心口处取出淡蓝色的元神,拍入问泽遗的胸膛之中。
天上的乌云散开, 引魂灯明明灭灭, 指引出正确的前路。
越往前走, 问泽遗的身形也开始迅速抽条,变得高大。
男孩变成少年, 转眼成了青年模样。
可原本是个孩子时他能跑能跳, 重新变成成人,身体的不适感却骤然加重。
因为断联太久, 元神内残存的记忆非常模糊。
可问泽遗还是从元神目睹的,讼夜和兰山远的对话之中, 依稀明白了自己的糟糕境遇。
迟来的痛苦再次为他所得的消息带来可信度。
先是脚踝,再是手腕,全身无一处能够幸免。
无力感席卷而来,钻心阵痛伴随闷疼,他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鞋尖激起片片水花,他呼吸骤然急促。
兰山远早有准备,将他稳稳拉住。
“师兄。”问泽遗喘着气,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引魂灯。
他额头上不住渗出冷汗,分明披着衣服,浑身仍然抑制不住地发冷。
“所以我出去后会修为尽失,但能存留理智?”
“只是暂时失去,我不会让你变成废人。”兰山远牢牢抓住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他语调急切:“就算没有修为,也不会有人能伤到你。”
“我不担心。”
问泽遗深吸几口气,说话开始变得费劲:“我是想感谢师兄,替我选了最合适的路。”
手腕抽搐,他疼得闷哼一声,又要失了重心。
“坚持住。”
记忆深处久留不得,兰山远将问泽遗的手搭在肩上,直接将他背起。
问泽遗已经没了力气反驳,只能任由兰山远背着往前走。
前路愈发明亮,烦人的雨丝不再时不时落在两人脸上。
兰山的呼吸声越来越快,变得比雨天的风还要紊乱,可匆忙的脚步却丝毫不敢停歇。
问泽遗的情况比他更差,仅凭意志强撑着。
他的呼吸频率分秒都在减缓,开始朝零靠拢。
到后面,他甚至连揽住兰山远的力气也不剩。
终于,他们穿过眼前大盛的光芒。
魂灯重重砸在地上,不堪重负地碎裂开。
两眼一黑,问泽遗终于坚持不住失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觉到兰山远攥着他的手。
温热的,颤抖的手
眼前一片黑。
问泽遗费劲睁开眼,被微弱的光亮激得睫毛轻颤,入目景象极其模糊。
他睡了多久?
想开口,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语句。
“可算醒了。”讼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他分明就站在床边。
“你睡了半个月。”
见他醒来,讼夜非常高兴,也着实松了口气:“封脉还没结束,要封住你头部的关窍,得先把你的魂魄召回来。”
“兰宗主提着魂灯找了你三天三夜,这才一点点拼凑齐你的魂魄,将你从你的记忆里完整带回来。”
提起这茬,讼夜心有余悸:“若是再晚些,他和你怕是会一起回不来。”
他说了一大堆话,却很少看向问泽遗。
问泽遗的模样实在太惨了,他光看着就疼。
原本就瘦的身材又瘦了一圈,几处刚封住的关窍上缠着纱布,哪怕已经醒来,还是有进气没出气。
为照顾病患,屋里比外头热上不少。
魔族扛不住热,讼夜烧心得想把衣服脱光,可问泽遗伸在被子外的手却在不自然地发抖。
身上的多处感官失调只是开始,折磨问泽遗的病痛还在后头。
他要从头开始练习走路,进食,握笔。
“师、兄、呢?”
问泽遗气若游丝,一字一顿地问讼夜。
兰山远不会放心将他丢下,所以睁眼没见到他,问泽遗非常担心。
讼夜费劲听清他的话,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师兄师兄的,没出息。”
“魔域深处有一魔族神医,他去找那老头问点关于你的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讼夜语调带了幸灾乐祸:“那老头倔的很,之前连我面子都不卖。”
“不过要是兰宗主,怕是有特殊的办法让他开口。”
问泽遗看向他,目光带了控诉。
讼夜把神医踪迹告诉兰山远,的确有帮忙的好心在,但无疑也有自己的私心。
怕是讼夜曾经在老神医那吃过瘪,没法自己去揍老神医,就想着让救人心切的兰山远去替他出气。
兰山远急了后能用什么手段,问泽遗一清二楚。
气力恢复了些,他这才发现自己和讼夜之间隔着四五层结界,讼夜看着在他旁边,实际无法近他的身。
有一团墨色元神爬到被子上,欣喜地朝他靠近。
它笨拙地避开他的伤口,蹭了蹭他的脸颊。
是师兄留下的小家伙。
确认兰山远好着,他也放下心来。
讼夜对他的眼神感到不满,抗议道:“他为了救你,不惜把我魔族有本事的隐居药修全都招惹一遍。”
“他倒是藏得好,害得我被吵得头疼。”
“我都没不乐意你们住在魔域,你倒是不乐意上了!”
眼下问泽遗除了魔域无处可去,讼夜嘴硬心软,也只能把他们藏在魔宫里。
现在还算清静,问泽遗没醒那会才是真热闹。
遇上魔宫内药修没法解决的情况,兰山远就隐藏自己的身份,去“请”魔域内隐居几百年的药修出来。
这群魔修为都不低,习惯拿鼻孔看人,而且魔族多数冷漠自私,怎可能轻易就帮不明来历的人族。
他们对兰山远态度轻慢,不知自己招惹错了人。
只要稍微对面魔族有些说不通,耐心消耗殆尽,心情又极差的兰山远就会用点非正常手段。
抛去持明宗宗主的身份,他也不再顾忌自己本就不在乎的仙门礼数。
若是到了这步仍然想要使心思阳奉阴违的魔,最后都只剩下兰山远为讼夜留面子,给他勉强留的小半条命。
讼夜没有阻止兰山远,一是欠了问泽遗人情,二是那群隐居的家伙多数看他不顺眼,他也乐得看他们低头吃瘪。
兰山远每次离开,都会留下自己的元神看管问泽遗,还布置了层层叠叠的结界,除了他谁也不能靠近。
他不信任任何人,也包括讼夜。
可就算是这般防范,他也还是放不下问泽遗,每次至多出去一个半时辰,到点无论如何也会赶回来。
“知道你醒过来,兰山远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你再撑会。”
深知问泽遗不过是短暂地清醒,过会又要睡过去,讼夜声音大了些。
除去不得已离开的时间,剩下的所有光阴,都被兰山远用来寸步不离守在问泽遗的床前。
引魂归后过一天一夜,问泽遗迟迟未醒。
焦急之下,兰山远才会出门寻找药修,可恰好就错过了问泽遗醒来的时机。
至少先让兰山远见他一面,让他确认问泽遗安好,暂时稳住兰山远的心神。
问泽遗费劲点点头,眼睛亮了些。
他要等师兄回来。
这才刚醒没多久,他光是眨几下眼睛,又觉得累了。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有口难言的他只能和系统对话。
【宿主,你真是担心死我了!】
系统的大嗓门把他瞬间喊清醒,头也随之发出阵阵疼痛。
【前些天你的生命体征差点全部掉到0,心率只有普通人的一半,我还为我的宿主要没了呜呜呜】
问泽遗被哭得头更疼了。
他半开玩笑道:“你好歹是个系统,我快死了就没灵丹妙药能救我吗?”
虽然从来没指望过系统,可这炮灰系统也太炮灰了,除去提供线索没半点特殊能力。
【其实是有的。】
系统犹豫了下,吞吞吐吐。
【可,可我的这里只有六品往下的灵丹和灵宝,还需要宿主付出代价兑换。】
【我觉得宿主可能不需要,所以一直没问过。】
问泽遗:
六品往下,那确实不需要。
托兰山远的福,他手里的六品丹药和批发来的一样多,各色各样的都有,种类无比齐全。
见他不说话,系统懵懵地思考了下。
难道是宿主觉得他没用,生气了?
它果断开始拍马屁,投其所好。
【我再也不说您和兰山远不合适了,您们直接锁死!要不是兰山远押着一群魔族来救您,宿主早就没命了。】
它想通了,宿主这哪里是招惹个麻烦,分明是找到个大佬。
冷面心狠库存还多,系统毫不怀疑如果兰山远是系统,肯定要比它更加优秀。
想到兰山远拖着魔修,魔修被捆仙锁绑着丢在地上给他看病的场面,问泽遗想笑,却又碍于身体不适笑不出来。
等到时候,给那几个可怜的魔修点灵石补偿吧。
“兰山远来之后他会照顾你,我忙得很,就先走了。”
不想看两人黏黏糊糊,讼夜揉着胳膊:“目前为止封脉还算顺利,可头部的关窍最为麻烦,会牵连全身。”
“你尽早有点准备,醒来后失去某个感官,甚至失忆变傻都有可能。”
“但只是暂时的,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好。”
讼夜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可关于疾病的话题,无论怎么开头都显得沉重。
意识离开识海,问泽遗小幅度地点头。
苍白的手背上血管痕迹清晰可见,他的手缓缓收拢下。
屋门被推开,急匆匆走进来个身影。
为了不被认出,兰山远一改往日的风格,穿着低调厚实的黑袍。
他冲着魔尊心不在焉地颔首,随后解开长袍,快步走到床前。
讼夜倒也不生气,挑了挑眉,利落转身离开。
兰山远看问泽遗看得严实,倒省得他来帮忙。
“小泽。”兰山远的身上有很淡的血腥味,唇角细微勾起又压下。
“你醒了。”
问泽遗已经撑到了极限,他费全身劲冲着兰山远眨了眨眼,抓住他的手。
师兄。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银色的睫毛垂下,问泽遗浑身失了力气,安心地瘫倒在床上。
封锁头部关窍时,问泽遗受了不少罪。
后面几日他像是发了高烧,总是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
他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胡话,一日只有一个时辰真正清醒着。
往后每次醒来,兰山远都在他身边。
他身上的血腥味变成了书香和药香,各族医书堆叠,兰山远反反复复地翻阅,希望找到其中的解法。
魔宫一角,问泽遗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有时他觉得时间很慢,可听兰山远说过去了一整日。
有时他觉得时间很快,下次冷汗涔涔地醒来,发觉才过去一刻钟而已。
兰山远表现得很冷静。
更确切说,他佯装自己很冷静。
问泽遗想问兰山远这么久不在持明宗,宗内会不会出事,可他多数时候都没有开口的力气。
“还有最后一处关窍。”
兰山远擦着他额头的汗:“小泽可想回宗?”
问泽遗没法回答,他自顾自道:“等到你养好身体,我们过些天就回去。”
养好身体,除去魔性。
美好又飘渺的前景宛若海市蜃楼,近在眼前又求而不得。
现实是问泽遗能勉强坐起身,都已经是谢天谢地。
可问泽遗只是平静点头。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回去,眼下和兰山远在一起,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次封窍最为危险,他昏迷了足足两日。
醒来时,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小泽。”
恢复些力气,问泽遗看向兰山远的方向。
他身上没有魔性,也不剩下灵力,经脉像是干枯的河流,一片死寂。
问泽遗感知不到灵气流淌,甚至感知不到兰山远的气息。
可他的头脑是难得清明,问泽遗觉得一切值得。
兴许是魔性被彻底压制,他身上力气回来了些。
“水。”他声音艰涩。
听到他能说出话,兰山远面上淡漠,可语调暗含着高兴:“我去取。”
他将瓷杯递过去,给问泽遗一口一口地喂温水。
问泽遗没法进食,喝水也只能小口吞咽,不然就会因力气不足被呛到。
喝了几小口,问泽遗就喝不下了。
他定定看着兰山远,银蓝色的眼中清澈又茫然,还带着试探。
他任由兰山远拉着,却没给兰山远多少反应。
“哥哥。”问泽遗抿了抿嘴,小心翼翼。
“你是谁?”
封锁关窍多少会出些状况,可问泽遗的情况,任谁都始料未及。
捏着瓷杯的手紧了紧,兰山远面上不显半点苦涩。
问泽遗的表情依旧好奇,不带敌意。
“我是你的朋友。”
兰山远将杯子放在桌上,拿出木梳,仔仔细细替问泽泽梳着头发。
哪怕不需要外出见人,他依旧会锲而不舍地给问泽遗梳头。
不确定问泽遗失忆到何种程度,友人无疑是最合适的答案。
挽起长发,原本病恹恹的问泽遗变得精神起来。
骨相好看的人,瘦些胖些仍然好看。
清瘦的脸颊显得他睫毛更长,没有血色的薄唇被水浸润,原本高岭之花般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无辜。
“朋友。”问泽遗咀嚼着这个词,面上出现片刻不满。
银蓝色像是蒙着层雾,他眯着眼,笑吟吟道:“你还挺好看,和我师兄一样好看。”
“真是奇怪”
他费劲凑近了些,险些脱力扑在兰山远身上:“怎么长得这么像我师兄?”
兰山远扶住他,呆愣一瞬。
问泽遗手上没劲,只能靠着兰山远,手虚搭在他脸颊上:“吓你的,我全都记得。”
他的体温一定比常人冷不少,因为他的手搭在兰山远脸上,兰山远的脸烫得像是暖炉。
兰山远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忘了也无妨,往后能记起来。”
“我怎么会忘了师兄?”
问泽遗收回手去,垂下眼来。
和平日不同,他没有习惯性地看时间和看窗外风景,而是安分地盯着被子。
兰山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察觉到兰山远的目光,问泽遗好奇地抬起头:“师兄,你看我做什么?”
“没事。”
“就是看天色,过会怕是要下雨。”
“我去关窗。”兰山远松开他的手,起身。
问泽遗嗯声,往窗子的方向看了眼,像是很关心今日的天气。
兰山远突然点起屋内的长明灯,问泽遗的眼睛眨也没眨。
“小泽。”兰山远的声音突然变沉。
“你看不见了。”
窗户根本没有开,可问泽遗没意识到;他原本对光很敏感,今日却能做到对光照毫无反应。
突然拿失忆开玩笑,是为掩盖比失忆更糟糕的症状。
银发修士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极力分辨兰山远的方向。
他轻描淡写道。
“好像是。”
第095章 顽疾
“这位公子的眼盲只是暂时的, 过些日子可以复明。”
诊过脉后,魔修弯腰,战战兢兢和兰山远道。
“何时能痊愈?”
碍于问泽遗在场,兰山远的态度还算客气。
问泽遗缩在被子里动弹不得, 只能睁着无神的双目, 同情地看向魔族药修的方向。
突然变成盲人, 他自然觉得不自在,可兰山远比他还要着急。
“老朽老朽也不清楚。”
魔的头越来越低,不敢和兰山远对上视线。
他被施了术法记不住眼前两人的样貌,只知道是一人一魔。
怕是两位不世出的大能。
乱了套了, 居然有人族大能逼着他来救高阶魔修。
“罢了。”问泽遗费劲地要起身。
“也不着急,能痊愈就行。”
见到他挪动身体, 兰山远立刻变得紧张。他无暇顾及魔族药修,小心将他扶起。
“咳咳”
小幅度的动作险些让问泽遗喘不上气, 他小声咳嗽几声,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摩挲兰山远的手背,示意他自己一切安好。
兰山远冷漠扫了眼被晾在一旁的魔,老魔修立刻识趣地退到门外。
“师兄, 别给魔修出难题了。”
浑身无力导致他讲话过于轻声细语, 问泽遗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这都第三个了, 怕是换第四个也不知道。”
“陪我歇会,别去找人。”
他身上的疲倦感很重, 连躺着都不安稳, 出了一身的汗。
“好。”兰山远小心翼翼揽着他,坐在床边。
“说起来, 现在外头是几月了?”
问泽遗半躺着,靠着他的肩膀。
“十月。”
“比我想得要迟。”
银色长睫微敛, 问泽遗诧异:“这就快到冷天了。”
他感知不到冷热,可光靠摸兰山远身上的衣服,也能猜出屋里温度很高。
“是。”
看他面上倦色愈发明显,兰山远将落下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觉着困就先睡下。”
兰山远避开脆弱的关窍,拍着他的后背:“万事有我,别担心。”
问泽遗又起了打探持明宗近况的心思,眼皮却越来越沉。
他现在的精力还不如幼童,支撑不起过度思虑。
再度醒来时,兰山远依旧攥着他的手。
感觉到他的动作,兰山远的手紧了紧。
“我睡了多久。”
他的声音含糊,头阵阵钝痛。
“整一日。”
“好久。”
问泽遗懒懒仰躺,仍然不见复明的征兆。
“不算久。”
兰山远端着茶杯,轻描淡写:“喝过药再睡。”
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用碗喝都可能呛到水,只能一点点慢慢喂。
心头泛起酸涩,问泽遗抿着送到嘴边的药。
在这一日之前,兰山远已经等了他月余。
他的味觉和嗅觉只剩下一丁点,甚至尝不出药和水的区别。
他只知道药的温度,比兰山远手上的温度要高些。
清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问泽遗反倒变得沉默了许多。
一来静养有利于康复,二来他的心情确实好不到哪去。
比失明更让他失落的,是原本灵巧的手不听使唤,他甚至没法做些手工活打发时间。
问泽遗总是将手放在被子上,让手指试探着艰难张合,试图从中收到一分半分的知觉。
哪怕双目失明,他也偶尔会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兰山远正给他梳头:“最近几日,魔域的天很好。”
“是吗?”问泽遗打起精神,回应兰山远的话。
“我记得魔域三日有两日都天气不好,这倒是难得。”
“等到你身体好些,我们可以出去看风景。”
兰山远将他的头发用发带束起。
想要丹药发挥作用,至少需要经脉能够流通。
所以被封住关窍后,就算神仙来了也只能生熬硬抗,灵丹妙药起不了作用。
“好。”问泽遗笑道。
“到时候,我请师兄去吃饭,我也想吃西南的百花酥了。”
不擅长找话题的兰山远已经尽力了。
他只是希望他心里好过些。
哪怕心情不好,问泽遗还是尽量让自己脸上多带些笑。
“嗯。”
见他笑了,兰山远蹙起的眉头才松开些。
给虚弱的伤患打理头发要格外小心,需要的时间也格外长。问泽遗的手百无聊赖,摸索到根晃悠悠的飘带。
他把玩着飘带,慢吞吞顺着飘带往上摸,摸到了兰山远的手臂。
术修们喜欢给身上缠布绕丝,应当是兰山远身上的饰品。
问泽遗的动作很慢很慢,颤抖着弯曲手指,将飘带收拢在手心,随后紧紧攥住。
只是攥了片刻,他的手又失了力,不受控制地松开飘带,重重垂下。
连片飘带都抓不住。
他心中隐隐失落。
兰山远看出他的心思,将飘带放在他手中,哄小孩似地帮他收拢手指。
“我知道你不好受,不用强撑着。”
问泽遗勉强能做到正常呼吸,兰山远怕接吻会导致虚弱的他昏迷,握住他的指尖,小心在他颊边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这是双很好看的手。
剑修们许多都不修边幅,可问泽遗爱护的手,所以手上永远很干净。
问泽遗的手指很长,平时灵活得像阆山翻飞的灵鸟,现在却僵硬似提线木偶,被握住都没半点反应。
“我不难过。”问泽遗脸上笑容淡了些。
“只是忙惯了,这才躺不住。”
兰山远没说话,只是静静陪着他。
因为虚弱而紊乱的思绪逐渐清晰,问泽遗也歇了打探外界的心思。
左右魔域之门未开,他和兰山远被困在魔域。
去想外面的事也只是干着急,倒不如安心养病。
兰山远说着让他别急,自己却时不时抓些高阶魔修过来看病,把魔修给吓破了胆。
一来二去,他倒是让些不安分的魔歇了作妖的心思,间接帮了魔尊的忙。
离冬日越近,讼夜越忙。
他偶尔会来看看问泽遗,但都逗留不久。一般说上两句玩笑话,就会被兰山远客气地“请”出去。
问泽遗闭着眼,都能想到兰山远见到讼夜的脸色有多差。
每次讼夜离开,兰山远都要坐在他的床头不肯走。
可讼夜这回帮了他们大忙,总不能真不让他过来。
又过去七日,问泽遗才勉勉强强能动腿。可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手臂也没力气。
早上起来,问泽遗发现自己的腿知觉恢复三成,当即开始不老实。
“我要走路。”
“再养几天。”兰山远端起药碗,搅动着还有些烫的汤药。
问泽遗小幅度地动了动被子,示意他自己的腿很有劲。
可实际上他的动作弱得像是条风干的咸鱼,在油锅里微微鼓动。
“我就试试,这不还有师兄看”
汤勺递到嘴边,问泽遗连忙噤声喝下药,接着抗议:“我能用碗喝。”
“你昨日喝药太快,呛到后咳得晕厥。”
兰山远又舀起一勺药。
他的动作很温柔,语气透却着冷意。
“昨日只是个意外。”问泽遗安静了些,耷拉着脑袋。
可他也就晕了半分钟。
“把药喝完,我扶你下床活动。”
良久,兰山远的语调软了些:“但你务必要留心腿脚。”
“好。”问泽遗这才有点精神。
喝完药,他将手吃力地搭住兰山远的肩,脚踩在地上轻飘飘,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问泽遗已经非常小心,可起身时一个重心不稳,膝盖还是磕在了床头的木柜上。
他看不见四周,差点撞倒木柜。
“小泽!”
兰山远赶忙给他借力,拖住他的手臂,稳定问泽遗的重心。
问泽遗头脑嗡嗡作响,好一会才回过劲。
他身上关窍堵着,身上一磕碰就是片青紫。
在膝盖淤血没好之前,兰山远怕是不会允许他下床了。
他倒是没事,兰山远被吓得够呛。
他阴沉着脸,就要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问泽遗搬回床上。
“依我看,师弟还需要休息。”
尝试以失败告终,问泽遗也心虚地不敢动弹,任由兰山远摆弄。
“对不起。”问泽遗小声道歉。
实在是头一次当盲人,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无妨。”
兰山远语调缓和:“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
就在此时,窗边传来了讼夜幸灾乐祸的声音。
“呦!让我看看谁几百岁还拿勺子喝药。”
确认过问泽遗死不了且在慢慢康复,而有问泽遗拦着的兰山远像是有绳子拴住的凶兽,也还算勉强能相处,讼夜的本性暴露无遗。
知道这个点兰山远在给问泽遗喂药,讼夜就想来凑热闹。
魔族心大,魔尊想着本就是自家宫殿,既然窗开着,里头总不能干私密事。
他一拍脑袋,不请自来了。
九州天资最好的剑修瘫痪在床,相好的术修不离不弃照顾残疾师弟
离了魔宫,哪里还能看到这种乐子。
声音未落,讼夜的脑袋出现在窗边:“问泽遗你个要相好喂饭的”
他到嘴边的奚落话戛然而止。
只见兰山远和问泽遗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紧紧贴着靠在床边。兰山远身上的衣服穿得严实,但袖子却被揉皱了。
兰山远脸色倒还好,可对病人来说太剧烈的动作让问泽遗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失去视觉,他只能愠怒地看向窗户的方向,抓紧兰山远的手臂。
咕咚。
“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
讼夜咽了口口水,干笑着缩回脑袋:”你,你们继续。”
都病成这般了还开着窗做那事,未免也太饥渴了。
也不知道问泽遗能不能起来。
想了想,他又探出头,脸上的魔纹被吓得淡了两分。
“他怕是经不起折腾,兰宗主记得怜香惜玉。””滚咳咳咳”
问泽遗气得直咳嗽,兰山远给他顺着气。
他微微侧目,面无表情看向讼夜。
兰山远空出来的手上,隐约泛着危险的荧光。
讼夜连连后退。
“我这就滚!”
第096章 难行
目盲之人判断不了确切时间, 但因要早晚喝一次药,问泽遗也能算过去了多久。
膝盖上的淤伤积了七日才彻底消失。
第七日,兰山远才允许腿部已经恢复大半知觉的他下床。
地面不再软似棉绒,只是踩上去仍然不真实。
无尽的黑暗逐渐变成棕黑, 能看到模糊的人形轮廓。
“嘶。”
他扶着兰山远小心地走了几步, 仍然使不上劲。
“不急, 循序渐进。”兰山远将他扶回床边。
“若有心力,可以先多坐少躺,再试着行走。”
“好。”
被拘在一隅越久,问泽遗的心反倒越沉静下来。
快到十一月了。
他身上暂时没有魔性作为庇护, 定是屋外有结界包裹,才让他得以避免被魔域中的魔气侵蚀。
不光是他, 兰山远不是魔修,也不适合在魔域久留。
等到寒冬时魔域开启, 他们就得离开。
他们已经留在魔域小几月了。
“宗内有要紧事,我明日需要外出,日落前会回到魔域。”
第八日,兰山远替问泽遗梳过发, 不放心地攥住他的手。
“师弟若是遇到麻烦, 及时告知我。”
知道帮不上忙, 问泽遗也没问是何事,只是微微点头。
“晚些回也行, 我能照顾好自己。”
卧病在床, 他每日要做的不过拿着碗喝药,可兰山远摊上的肯定不是轻松活。
魔域开启在即, 怕是有推脱不得的要紧事才让各家宗主、掌门齐聚一堂,还必须要兰山远本人到场。
他作为持明宗的副宗主尚且能神隐, 但宗主不可能完全消失在仙家视野。
兰山远能撑到现在才离开,已经实属不易。
翌日,兰山远早些将他叫醒,看着他喝过药,确认他精神头还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回生二回熟,早有准备的讼夜悄悄打开魔域放兰山远离开,随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合拢入口。
一月放人出入一次,倒也不是麻烦事。
“我进来了?”
送走兰山远后,讼夜恰好也无事可做。
他回到魔宫,敲了敲问泽遗的屋门。
魔域正是白日,问泽遗抬起头,眼睛却紧紧闭着。
“进。”
他的双目稍微复明,却对光很敏感,稍微亮堂点都觉得刺痛。
已经习惯了黑暗,他能准确定位到讼夜的声音。
问泽遗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一团安静的元神。
“我一直都想问,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讼夜皱眉。
“我记得你之前魔性没这般重,而且已经基本控制住。”
问泽遗的眼睛微微睁开,头却低下,借此规避光亮。
“是个不长眼,见不得人好的大能。”
他抱紧怀中的元神,轻飘飘道:“他害我入魔,兴许都不需要理由。”
讼夜是在市井摸爬滚打着长大,也见多了这种人。
恶人作恶,从来不需要任何借口。
虽然觉得里头还有隐情,可能动得了问泽遗的,怕也只有些不被人所知的大能。
“总有人喜欢插手别人的命。”
他沉默半晌,明智地选择不再过问:“你也是倒霉。”
“我不倒霉。”问泽遗笑了笑,歪着头。
他的眼睛难以聚焦,却带了细碎的光。
“我还有师兄在。”
他怀里的元神本来因为讼夜的出现变得躁动,瞬间安静下来。
讼夜被他气笑了:“好好好。”
“你可当心纵欲过度,折在马上风上。”
问泽遗笑眯眯道:“原话奉还给魔尊殿下。”
“当心万花丛中过,被乱蝶扑得迷了魂魄。”
“用不着你多嘴。”
讼夜讪讪摸了下鼻子,岔开话题:“还记不记得,去年冬时那老跟着你那小雀妖。”
问泽遗想了想:“你说赐翎?”
他怀里的元神缩了缩。
“对,是叫这个名。”讼夜正色,“他最近在找你,还去过持明宗。”
“妖族身上带着兽性,直觉向来敏锐,他怕是感觉到你出事了。”
没想到赐翎能觉察端倪,问泽遗面上露出意外。
他沉吟片刻,抚摸着怀中不安的元神:“我会想办法给他传消息。”
元神蹭着他的手,表示自己明白问泽遗的意思。
“不光是他,还有淬羽山庄的小庄主也去过持明宗。”
魔族眼线就算安插不进各个宗门,也能民间混得如鱼得水,讼夜自然也掌握着不少消息。
他单手掰着手指:“你师姐和些同门也挺担心,我记得谷雁锦不爱出门,可她之前去衍月阁,应当是去找相熟的修士卜算你的去处。”
“不过到后面,怕是你家宗主留下的神魂和她说过什么,她也就再没出来。”
问泽遗好笑:“我好歹也是个副宗主,你明目张胆和我说魔族打探人族宗门的情报,胆子倒是大。”
“我是不想打起来,但也不能任由人族密谋来犯我族。”
讼夜嘁声:“我又看不到你们的宗务,搞得好像你们正道就不监视魔域一般。”
就算身处和平之中,魔族和人族仍不可能彻底放下对彼此的戒心。
“告诉你不过是想说”
他面上浮现出古怪,像是不习惯说肉麻话:“有很多人记挂你,别死得太早了。”
“不会的。”问泽遗微笑。
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死。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活下去。
察觉到兰山远的元神态度不善,讼夜挑衅地冲着元神扫了眼,起身打算离开。
“要是哪天真不想活了,不如来皈依我魔族,我给你高低封个副将。”
“谁稀罕。”问泽遗笑得咳嗽了几声,“要是哪天你混不下去了,持明宗也缺洒扫山路的弟子。”
“我才不去。”
“让我去看你和兰山远你侬我侬,我倒还不如去死。”
讼夜翻个白眼,重重带上门。
元神编织出丝缕细线,绕着问泽遗的手打转。
习惯了师兄在身边,今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兰山远踩着点才回来,隔着几米远,问泽遗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
人界的天正在转凉,北境已经结霜下雪。兰山远走得急,所以身上寒霜还没消退。
“师兄。”他朝着兰山远伸出手。
兰山远缓了下,等到屋内的温度驱散寒冷,这才轻轻抱住他。
他从人界带来了灵药,满室充斥着清苦的药味,也染得兰山远一身药香。
嘴里被放了颗硬质的小块,问泽遗尝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尝到甜味。
“糖?”
他含含糊糊地问。
“好吃吗?”
兰山远耐心拨开他额头处的乱发。
问泽遗点点头:“好吃。”
他现在需要日日进食,可兰山远和他一样不会做饭,最多能煮个粥。
可他又不放心给问泽遗吃魔域的食物。
所以问泽遗已经喝了不知多少顿尝不出味道的稀粥,吃什么都觉得新鲜。
“过些天离开,小泽就不必日日喝粥了。”
“我们这是要走?”问泽遗仰头看向兰山远。
去年魔域开得比往年都早,而今年魔域怕是还需要等些时候才能开。
“还有八日,魔域入口就会洞开。”
“我们在魔域开的当日走。”
问泽遗了然。
魔域开后群魔乱舞,会有不少宗门派人来盯梢,一直会盯到魔域关闭。
趁着第一日魔多,他们混在魔族之中悄然离开,反倒不容易引起怀疑。
“是。”兰山远颔首。
“早些走也好。”
问泽遗看着自己的腿。
“可我现在腿脚不听使唤,怕是要加紧练习。”他想了想。
“到时候弄个拐杖来,走起路会更方便。”
“其实师弟可以扶着我走。”
“不成。”问泽遗面露难色。
“我们走路上还黏在一起,未免有些太显眼了。”
他身体还是太虚弱,身上也没法承受任何咒术。
到时候不管兰山远现不现形,他搭着兰山远都很容易被盯梢的注意到。
可通判太重,也不能拿来做支撑。
“劳烦师兄给我找个好看些的拐杖,我还不想做小老头。”
他一锤定音。
那种魔族爱用的、带树杈的拐杖,实在是太寒碜了。
“好。”
兰山远摸了摸他的头,顺了他的意:“我这就去寻。”
“还有件事。”
问泽遗蹙眉:“北境严寒,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可我现在不能入传送阵,也没法让师兄御剑相携。”
兰山远可以一路保护他,可这样行进速度会变得很慢。
距离开山收徒只剩下半年,他想要尽快回到持明宗,而非把他和兰山远的时间浪费在冗长的路上。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正色道:“师兄,我想请位小友帮忙。”
“离魔域开启还有一个时辰,一路顺风。”
讼夜想去拍问泽遗的背,却被他身后幽灵般的兰山远吓得收回手。
“多谢魔尊殿下。”
问泽遗的视力还没恢复,为了不让眼睛见光受伤,被迫蒙上了几层柔软的纱。
他朝身后看去:“师兄,我们回家了。”
兰山远眼中带了笑。
魔域入口处已经挤满了或看热闹,或真打算离开的魔族。
问泽遗被兰山远护住,安然躲在人群边缘。
他拄着杖走路很慢,却步履坚定,落脚足够稳当。
屏障拦住了无处不在的魔气,周遭噪音太甚,就算结界能够隔绝部分声音,问泽遗的脸仍然不自然地发白。
幸好没等太久。
“魔域开了————”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魔修们宛如入水的游鱼般争先恐后挤出。
兰山远的结界庇佑着两人,他们不急于一时,缓慢在人群之中穿行。
魔域之外。
人族的修士们藏在风雪之中,面色凝重地盯着魔域的方向。
他们把注意力放在高大魁梧,瞧着就不安分的魔修身上,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问泽遗和乔装过的兰山远。
只有个北穹剑阁的少年百无聊赖,提着剑到处打量,发现了角落里看似不起眼的存在。
————一个羸弱的魔族。
他身形修长,银白色的长发似落了雪,眼睛被层层鲛绡缠住,手中拄着一盏摇曳的灯。
灯光很暗,和初晨的天色亮度差不多。
北风一吹,没缠紧的鲛绡随风舞动,勾勒出他姣好的面容。
魔族青年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手握成拳抵着唇咳嗽,可步履愈发地快。
像是要和茫茫天地融为一色。
剑修少年呆住了。
他很少能见到这般好看的魔,长得还有些面熟。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是瞎了,还是
没等少年胡思乱想结束,问泽遗已然不见了踪影 。
金红的烈焰掠过天际,带起火烧般的朝霞。
那是只足足有一人多高,五六米长的苍雀。
“快看!”
修士们一阵惊呼,眼睁睁看着妖鸟朝着风雪中飞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怪了,苍雀不是只在南疆有?”
“是啊,我还没见过真的苍雀。”
他们议论纷纷,很快重新被来来往往的魔族吸引注意。
妖族和人族的关系过得去,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火焰坠落冰原,冰块瞬间碎裂融化。
苍雀落在处隐蔽的悬崖边,化成红发少年的模样。
“问泽遗?”
赐翎不可置信地看向瘦削的身影,眼眶渐渐变红。
他的模样太憔悴了,一身白衣摇摇欲坠。
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你怎么”
他声音带了哭腔。
“哭什么,我还没死。”结界抵挡住大部分寒风,问泽遗还有心力笑。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赐翎慌忙摇头,结结巴巴道。
“我不告诉,任何人,这就带你走。”
他伏下身又变成了身负烈焰的巨鸟,驱散周遭严寒。
“请二位,随我离开。”
苍雀是排外的族群,很少有人有能力让苍雀不畏严寒,一路风雨兼程飞到北境来。
兰山远将问泽遗放到苍雀背上,僵硬道:“多谢。”
让苍雀带着问泽遗离开,比一路开着结界更稳妥,脚程也更快。
“兰宗主,不谢。”
兰山远施放的善意太过奇怪,赐翎有些怕他,缩了缩脖子。
一声似鹰似凤的鸣叫穿破冰层,尾羽掠过寒风。
年轻的苍雀扑入灿烂朝霞之中。
第097章 哥哥
“是不是魔族, 害你?”
赐翎声音中压着怒意,浮在半空,被层层叠叠的云雾遮盖。
“不是魔族。”
阳光过于夺目,问泽遗紧闭着眼:“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才难逃一劫。”
血契是躲不掉的劫难。
不管他是否小心谨慎, 只要规则想, 他就只能走入圈套。
万幸,规则能设下的圈套只会越来越少。
赐翎忿忿:“是谁,我可以,去找他。”
“有心了。”听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话, 问泽遗轻笑。
“可惜祂能害我,自然也能害你。”
“也是。”
赐翎无言以为, 悻悻然垂下鸟头,翅膀扇得更快。
“歇会吧, 你已经连着飞了大半日。”问泽遗捂嘴忍住咳意。
“也不急于一两个时辰。”
“不必!”
赐翎梗着脖子:“就这点路,我才不累。””你撑住,很快就,飞到持明宗了。
问泽遗实在没力气和他相互推拒, 微微低下头陷入假寐之中。
背上驮着人, 导致苍雀的动作被拖慢了许多。
从北境到中土用阵法不过眨眼间的事, 可赐翎飞了一昼一夜。
“你们要,从宗门大门进去?”迎着新一日的朝霞, 苍雀振翅幅度变小。
“可我看, 有人在持明宗宗门口。”
持明宗的宗门外常年有弟子把守,想要自己不暴露, 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入。
“师兄来指路。”问泽遗目不能视,只能轻轻拍下兰山远的手。
“劳烦了。”
也不知是兰山远指了哪处, 赐翎微微调转方向,朝着阆山俯冲而下。
“好嘞!”
他收敛住羽上烈焰,加之兰山远的障眼法,竟然没让不远处守山门的弟子觉察 。
稳稳落在地上,等到兰山远扶着问泽遗下地,赐翎这才化为人形。
“要我,帮忙吗?”他担忧地看向问泽遗。
离开北境后,问泽遗的面色依旧不好。
“不必,路上辛苦你了。”
问泽遗神色自如:“记得你喜欢短刃,我手里还有些用不上的好刀。”
“你要是瞧得上,去我私库拿两件。”
“我帮你,又不是想要你给的好处。”
赐翎急了,唯恐问泽遗误会他的意思。
他要帮问泽遗,只是因为他想帮。
少年跺了跺脚,瘪着嘴又要哭出来:“你都没死,说什么把武器送人,这种话。”
他们妖族的武器,只有死了才会托付给别人,问泽遗的话非常不吉利。
“我手里大大小小的刀剑有上百把,没个一两把都看不出来,又没把通判送给你。”
问泽遗好笑道:“少哭几句,哭多了容易倒霉。”
他正色:“若非你不辞辛苦飞往北境,我们怕是现在还困在风雪中。”
“你不想要好处,也去持明宗歇息会,带些吃食再走。”
“我才不要,我还得回去帮大哥,就不留了。”赐翎被夸得脸红,别扭地低下头。
“我阿娘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你操心你自己。”
“再见!”
没等问泽遗挽留,他化作灵鸟腾空,转瞬间没了踪影。
啪嗒。
一片被赐翎羽翼间火焰烧干的叶子落在地上,迅速卷曲干枯。
“真有精神气。”
眼见小苍雀急匆匆飞走,问泽遗笑着摇摇头,“往后有机会,劳烦师兄替我谢过赐翎。”
“好。”
山中的灵蝶想要落在问泽遗身上,被兰山远轻轻拂去。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山路崎岖,我们先归家去。”
终于回来了。
过去的几月漫长又痛苦,可他再回望曾经已然不觉得酸涩。
前路也崎岖难行,却是条最好的路。
问泽遗脸上笑意加深:“是。”
“回家了。”
不知兰山远用了什么办法,路上很清静,途中一个修士都没有遇到。
他不清楚前方是哪处,只是随着兰山远的指引,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去。
走到腿脚无力,他摸到了万年松粗粝的树皮。
被蹭满手的松屑,问泽遗这才收回手去。
“我住在师兄家里?”
“是,方便我照看你。”
兰山远抓住他的手,指腹蹭掉他掌心的松屑。
问泽遗故作思索,反握住他:“行。”
他看不见兰山远的视线,却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直白的炽热。
两人并肩进了屋。
摸索到过于熟悉的布置,问泽遗的心更加安定。
兰山远拉上门,遮盖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师兄,你是不是不高兴。”问泽遗伸出双手,慢吞吞抱住他。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兰山远的心情不算好。
也许是吃赐翎的醋,又或许更多是因其他原因。
“没有。”兰山远沉默半晌,轻轻摸着他的脸。
“只是在想,怎么快些让师弟好起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可显然兰山远能让思虑的事,绝非这般简单。
“是该快些好。”
问泽遗点到即止不再追问,打趣道:“否则师兄怕是得丢我出去,换个人双修了。”
顾忌到他的身体,他们这些日子都很规矩。
“不会。”兰山远语调意味不明。
“只要小泽。”
问泽遗顿感不妙。
他只说句玩笑话,别真把兰山远的兴趣勾起来了。
他现在浑身没劲,实在不能有大动作。
进入室内,问泽遗才能拆下蒙在眼睛上层层叠叠的鲛绡。
他的手指不听使唤,还是兰山远替他解开打结的纱布。
室内光线昏暗,问泽遗眯了眯眼,眼前景象像是被蒙了混沌的雾。
这是兰山远的卧房,桌上还放着他送的摆件。
他问兰山远:“我睡哪?”
兰山远递给他一件绒毯:“睡床。”
“师兄呢?”问泽遗抱过毯子,挑眉。
“我平日不休息。”
兰山远整理着书架,理所应当道:“若是休息,自是睡你旁边。”
这回是真登堂入室了。
问泽遗安安稳稳倒在椅子上,看着兰山远收拾书柜。
书柜已经很整齐了,只是兰山远还觉得不满意。
好不容易收拾好书柜,他又要管堆积的大小事务。
问泽遗软磨硬泡才赖在兰山远身边,看他批阅宗务。
眯着眼看半天,他也没看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描述什么,可兰山远已经翻到了下一张。
“去睡会。”
看他直眨眼睛,兰山远搁下笔。
“不要。”
问泽遗的头埋在他肩上,像大猫一样蹭了蹭:“我不困。”
兰山远面露无奈,张口还要说什么,屋外传出煞风景的声音。
“宗主!”
只是短短一声,问泽遗脸色微变。
这声音他很熟悉,像是眼下昏迷不醒的尘堰。
只是比他印象中更加嘶哑,少了三分中气,转而化成凄厉。
他诧异地看向兰山远:“他这是?”
他们才回宗大半日,尘堰的消息这般灵通。
“没事,别担心。”
兰山远安抚地拍了拍他,面上带了冷意。
他不理外头的声音,可声音越来越大。
“宗主,我有要事寻你!”
这回问泽遗听得更真切了,确信这就是尘堰的声音。
他怎么醒了?
问泽遗听不得噪音,眉眼间也是不悦。
“吵。”他轻声抱怨了句。
“他是何时醒的?”
“十来日前。”兰山远紧张地看着他。
“我并非有意隐瞒。”
“我知道。”问泽遗的身体不好,可脑子转得飞快。
十来日前
说不定兰山远急匆匆回去,就是因为尘堰醒了。
兰山远没把尘堰苏醒告诉他,不可能是存了对尘堰的怜悯,无非是觉得这家伙影响他养病。
他换了个姿势,虚靠在兰山远身上,猜测道:“师兄是打算在我知道前,再次把他弄晕过去?”
本来尘堰昏迷就是兰山远的手笔,兰山远自然有理由做第二次。
兰山远僵硬片刻,微微颔首。
问泽遗了然,笑道:“这样可以当他没醒过,真是好主意。”
外头尘堰还在说什么,可兰山远嫌他吵到问泽遗,干脆给屋里设了结界。
转瞬间,尘堰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
“真烦人。”问泽遗撇撇嘴。
过了会,他听到细微又熟悉的女声,似乎在和尘堰说着什么。
“师兄。”他推推旁边看宗务的兰山远,顿时来了兴趣。
“谷师姐似乎在外面。”
“把结界撤下,我要听。”
兰山远遂了他的愿。
声音变得清晰些,刚好在问泽遗能接受的范畴内。
“你应当要静养,为何跑出药寮?”
面对不配合的伤患,谷雁锦态度素来不好,哪怕此人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刚下床就趁着药修不备到处乱跑,问泽遗都没尘堰能捯饬。
她疾言厉色,尘堰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妹。”尘堰和她赔笑。
“你别急,我是想着替师兄分忧。”
“分忧?”谷雁锦语带怀疑。
尘堰叹了口气:“我看问师弟不踏实,又到处乱跑没踪迹,之前宗务都是宗主裂了元神操持。”
“可元神到底比不过本尊,我实在担心宗主过于操劳。”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末了还重重咳嗽。
“所以我想着问过宗主的元神,能否让我先代四师弟,为宗门尽心。”
问泽遗听得险些笑出来:”成。”
“我又不是个东西了。”
宗内清闲的时候他管的都是些琐事,没了他宗门照样能转。
没了尘堰也一样。
兰山远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此刻变得更差。
“四师弟的宗务是他的事,宗主要是不满意,会亲自找人代他。”
屋外,谷雁锦丝毫不买账:“你昏迷方醒,现在身体亏虚得厉害,养病才是要事。”
“否则若是落下顽疾病根,医圣转世也帮不了你。”
“可我就算身处病中,也该鞠躬尽瘁,负起掌事的责任。”
尘堰声声泣血。
谷雁锦颇为无语,拳头捏了又松。
“二师兄,你已不是掌事。”
她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提醒。
“眼下有修士行你之职责。”
尘堰瞬间哑火。
“你少给宗主添麻烦,就算是帮宗内分忧。”
她重重咬着最后四个字,只剩下最后一点耐心。
刚看完丹炉回来就知道尘堰仗着没人敢拦乱跑,她没直接找人打晕尘堰,还亲自来请,已经是仁至义尽。
元神处理宗务本就劳心,哪有余力分给尘堰。
况且尘堰之前胡来暗算同门,她还没忘记,只是不想提起。
两人的声音渐渐变小,像是在远离小筑。
“幸亏师姐明事理。”
问泽遗嗤笑:“躺了两年,二师兄身上没药味,茶香味倒是重了许多。”
不过是装可怜,谁不会。
“哥哥。”他托着腮看向兰山远,蒙着层雾的眼睛潋滟。
“他要抢我的位置,还嫌我身体不好,扛不起责任。”
说着说着险些笑场,问泽遗咬住腮肉才忍住。
“怎么办呢?”
第098章 选择
一块盈润的玉放在他手中, 四四方方,像是印章。
问泽遗摸了下花纹,确认过手中之物为何后险些没拿稳。
是宗主的玉印。
“属于你的一切,谁也不能夺走。”
兰山远的声音轻柔, 将玉印往他手心推去:“就算宗主的位置, 也配得上师弟。”
“师弟想要, 我也愿意给。”
“我才不要。”
问泽遗把玉印还给他,被直白的情话说得一阵脸热。
他嘀咕道:“师兄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人前说这种话。”
他分明只是想让尘堰安分,怎么莫名变成兰山远让他篡位了。
“那小泽想怎么做?”
兰山远收下玉印, 手却没离开问泽遗的手。
问泽遗冷静下来,空出来的手指敲敲桌子:“师姐把他盯得紧, 现在找他麻烦容易引火上身,不妨再让他蹦几天。”
他也想看看尘堰有什么后招。
“可惜我身子不好, 也不能盯着尘堰。”他粲然一笑,“只能麻烦师兄了。”
“好。”兰山远眼中划过晦暗,轻飘飘应下。
又过去三日。
因为问泽遗情况再度转好,眼下已经不能光靠着喝粥吃药维持清醒。
为了方便找来热乎的吃食, 不会做饭的兰山远才不紧不慢, 放出自己回宗的消息。
闻到鸡汤的香味, 问泽遗险些落下泪来。
问泽遗的眼睛还是看不清,可习惯了黑暗, 自己吃饭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小口小口喝着汤, 鸡汤刺激迟钝的味蕾,又划入胃中, 发冷的身体瞬间暖了起来。
为了他能吃上口热饭,兰山远作出的牺牲不可谓不大。原本还能神隐几天的他, 被迫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
他想招呼兰山远也吃点,外头好巧不巧传来敲门的声音。
兰山远本尊回宗,来找他的修士自然会变多,连带着会带些麻烦事。
可问泽遗也没想到,有人动作这般快。
他感受不到灵力,只能好奇问兰山远:“外边是谁?”
“是三师妹。”
“那师兄快去,别让师姐等急了。”听闻来者,问泽遗更好奇了。
谷雁锦怕麻烦,刚听到师兄回来就急急来找,怕是有要紧事相告。
“能不能让她进院子里说,我也想听听。”他拽拽兰山远的袖子。
“行,你当心烫手。”
兰山远犹豫了下,终究是也不放心走太远。
他替他搅了搅鸡汤,这才快步推门离开。
问泽遗费劲挪着凳子,让自己靠得离窗更近,方便偷听。
院子里有石桌,方便同来客落座商谈。
谷雁锦坐下时还有些不自在。
“大师兄神魂归位,当真是喜事一桩。”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宗主的小筑鲜少接待外人,谷雁锦本以为宗主会让她去议事亭内说事。
“多谢师妹。”
兰山远礼数得体,只是不经意瞄了眼窗户的方向,又收回目光。
“不知师妹突然前来寻我,是有何事?”
谷雁锦不擅客套,犹豫了下,道:“我此次来,其实是为二师兄。”
问泽遗喝了口汤,听得更加仔细。
“为二师弟?”
兰山远疑惑。
“正是。”谷雁锦喝了口茶,“昏迷两年,他倒是捡回来一条命,可修为从分神跌到元婴后期,一时半会补不回来。”
“唉。”
听闻此,兰山远语带惋惜:“二师弟修行不易,当真可惜了。”
屋里,问泽遗险些呛着汤。
他刚才真是多虑,居然还怕兰山远在人前语出惊人。
几月过去,兰山远依旧比他能装得多,沉稳可靠宗主的形象屹立不倒。
“修为没了还能再练,我说的要紧事倒不是他的修为。”谷雁锦叹息。
“是二师兄最近心思不太对,怕是因为病了太久,在钻牛角尖。”
兰山远眸色微动,示意她往下说。
“我昨夜研药没离开丹房,瞧见有二师兄的弟子进出药寮。”
“想着二师兄最近总来宗主这胡闹,还和总和我问四师弟的近况,我就留了个心眼。”谷雁锦重重放下茶杯。
“我听见二师兄的屋里反复说什么他要让他的弟子把四师弟的消息传出去。”
谷雁锦蹙眉:“我怕他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想着还是同宗主说一声。”
兰山远若有所思:“我会多留意。”
“辛苦师妹了。”
“应当的。”见他重视,谷雁锦松了口气。
“最近难得安稳,我实在是不想宗内再有麻烦事。”
同门一场,若是尘堰眼红权力眼红到不惜用腌臜手段,她希望能在尘堰犯下弥天大错之前制止。
“四师弟去秘境历练,当真无事?”
临走前,她忍不住问兰山远。
“最近宗内总有些风言风语,说他是受伤昏迷了。”谷雁锦压低声音,语调变冷。
“更有事多的,还说四师弟已经死在了外边,是被长老们压着消息才没传出来。”
“他从秘境出来后,还是得快些回宗报平安。”
就算问泽遗最混账的时候,也不会毫无声息消失数月,她实在放不下心。
可放眼宗门上下,只有兰山远能掌握持明宗内每个修士的动向。
兰山远温声道:“四师弟无性命之忧,目前身体也康健,请师妹放心。”
他将她送到门口,轻轻掩上屋门。
“师兄以为,他能散播出去什么消息?”
问泽遗身上盖了毯子,躺在椅子上喝着汤,连说话都懒懒散散。
兰山远坐回他身边,替他卷好毛毯的边缘处:“自然是你的谣言。”
“我想也是。”
问泽遗夹了块肉,执拗地喂给兰山远:“可他要是有脑子,就不好和前些天来找师兄时那般,接着传我争功诿过、行事莽撞。”
尘堰是昏迷了两年,可他手底下的弟子都醒着,他们会告诉他两年中发生的一切。
现在的问泽遗,已经不是尘堰光靠抹黑行事作风就能扳倒的存在。
问泽遗思忖:“我若是他,怕是会用更合理的谣言来抹黑”
是想到什么,他面色微冷。
“我知道了。”
谷雁锦刚才也提起过,宗内最近在传他受伤昏迷,这恐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尘堰的手笔。
问泽遗身上除去原主曾经犯下的劣迹,还有个致命的缺陷,而尘堰恰好也清楚。
————就算没有规则作梗,他的体质依旧远差于其他修士。
所以昏迷导致无法见人放在其他大能身上少见,在他身上却合理。
尘堰在用这一点做文章,让自家弟子不经意散播出去谣言,足以勾起持明宗修士们心中的不安。
谣言散播开后,问泽遗会处在两难境地。
他要是出现不了,就算坐实谣言昏迷不醒;而安然无恙出现,也会被扣个身为副宗主目无宗门到处跑,让师兄师姐担忧的高帽。
尘堰想必不清楚他的行踪,本意应当是为了逼他出现,好进行弹劾。
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让他蒙对了。
问泽遗现在身体抱恙,这才刚能走几步路。
若是急着去找尘堰算账,更像是给尘堰留下话柄。
“谷师姐不太和人打交道,谣言能传到她耳朵里,怕是知道的人已经不少。”
问泽遗感觉自己的头隐隐作痛。
不是因为束手无策,而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就算真的废了,副宗主的位置也远非尘堰能企及。
嘴里塞着吃食,兰山远只能点了点头,连动作却不急不缓。
“胡来。”
问泽遗蹙眉:“流言蜚语宗内传也就罢了,可等传到宗门外去,丢的是持明宗上下的脸面。”
尘堰只想着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权力,压根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兰山远咽下肉,又盛了一小碗汤递给问泽遗:“别担心,身体要紧。”
问泽遗抬起头,恰好看到眼前模糊的身影。
兰山远的态度很从容,身上残存的不虞,仅仅是因为尘堰造谣他身死。
问泽遗怔愣片刻,眉头舒展。
“我多虑了。”
他笃定道:“师兄早就知道。”
光顾着想尘堰的小动作,他险些忘了就尘堰那点本事,谷雁锦能知道,消息灵通的兰山远自然也能知道。
所以兰山远刚才没问和尘堰勾结的人是谁,也自始至终没太多讶异情绪。
兰山远没正面回答,只道:“造谣生事之人,已经不能再害师弟了。”
看起来兰山远不光是知道,甚至是赶在谷雁锦开口之前,早把麻烦给解决了。
设想好的四五个计划瞬间消失在问泽遗的脑海,碗里的鸡汤突然又变香了。
“师兄真厉害。”
他在兰山远脸上亲了下,调笑道:“倒显得我在家里头无所事事,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他得快些好起来,不能单独让兰山远去扛。
“师弟能在我身边,已是帮我的忙。”
兰山远心情好了不少,不满足于刚才浅尝辄止的亲吻,小心和问泽遗索吻。
“我一直都会在师兄身边。”
险些失去他的恐惧从始至终笼罩着兰山远,只是兰山远现在才敢提起。
问泽遗压住心头的苦涩,大方地遂了兰山远的愿。
他因为虚弱欲望寡淡,却能更清楚地捕捉到兰山远身上的变化。
“师兄。”他喘着气和兰山远拉开距离。”你你想要吗?”
直白说出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再做,那就是单纯的交欢,和双修无关了。
兰山远沉默片刻,压抑住声音:“再过几日。”
“好。”
一个轻吻,准确落在他额头的红钿上。
“对了,你对造谣生事的做了什么?”
两人黏糊好一会,问泽遗才后知后觉地问。
“没什么。”兰山远闭眼忍着欲念,心猿意马地回应。”他们自己说的话,自然要吃回去。”
把话吃回去?
问泽遗越想越不妙,总觉得兰山远话里有话。
他看了眼碗里的鸡汤,为了还能吃下饭,识趣地没有再问。
“但尘堰我还没处置,想听师弟的意见。”
白衣修士声音的温柔,语调平静。
他靠在问泽遗身上,眼中还有没消退的欲望。
“小泽是想要我杀了他,还是留着他玩?”
持明宗西边,一处修士的居所内。
“嗬咳咳咳”
殷红的鲜血流了满地,跪在地上的修士目呲欲裂,拼命地钳着脖子。
他干净的衣衫被鲜血染红,浑身沾染着血,看起来颇为恐怖。
半截舌头被生生咬断落在血泊中,他看向属于自己的舌头,目光中露出恐惧和饥饿。
他想要求救,可松开嗓子就感觉到饥饿,残缺的舌头也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仿佛这截带血的舌头是什么美味珍馐,必须要落入腹中。
膝行着在屋里摸索,修士好不容易找到求救的符咒,却又回过神来,绝望地闭上眼。
他的师尊还在药寮内,想必是管不着他的。
口水滴滴答答落下,混杂着粘稠的血丝。
好想吃下去。
吃下去。
第099章 清白
“先留下尘堰, 我还有用。”
问泽遗思忖片刻,有了考量。
“好。”
兰山远也不过问问泽遗留着尘堰是要做什么,只是点点头。
“我把他关起来,免得让师弟心烦。”
“好。”
提起尘堰, 不得不让问泽遗想起另个人:“最近姓沈的怎样?”
他没法监控沈摧玉, 可兰山远一定不会放松警惕。
兰山远不愿提和沈摧玉有关的事, 只是言简意赅回了四个字。
“苟延残喘。”
他转开话题,手心出现一团墨色的元神:“明日我需离开小筑。”
“若是师弟遇到任何事,告知我的元神即可。”
“好,我等师兄回家。”问泽遗并不意外。
所有人都知道兰山远归宗, 他自然不能继续窝在小筑埋头处理宗务。
元神爬到问泽遗的肩头,靠着他的脖颈, 缓慢散发温柔的灵气。
兰山远离开得很早,而且悄无声息。
清晨时, 是元神把问泽遗喊醒喝药。
小小的光球费劲拱着药碗,问泽遗将药一饮而尽,再把元神揣回怀里揉搓。
兰山远不光留下了元神,还在桌上留下了面灵镜。
用拥有灵力的元神驱动灵镜, 就可以窥得宗内各处的景象。
问泽遗虽然看不清楚, 但听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有能掌握宗内消息的法器, 问泽遗自然闲不住,和元神一起捯饬着切换宗门各处的画面。
修士们说说笑笑走过各处, 今日阳光明媚, 他们说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和八卦。
什么北穹剑阁的修士喜欢哪个小师妹,自家师兄前些天脑袋破了洞, 是因为手贱被山里的灵鸟啄的。
其中夹杂着说谷长老神出鬼没像幽灵,莫长老怕虫子一类的风言风语。
问泽遗没细听, 又让元神换了几处修士多的地方。
“今天药寮里头,发生件怪事。”
听到灵境内传出的声音,问泽遗的手停在半空,元神也默契地落下,将画面留在持明宗一隅。
他眼睛畏光,眯着眼只能看到模模糊糊几个人影,像是聚集在一起说闲话。
说话的是个药修,他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刚送来了几个人,齐刷刷地咬断自己的舌头。”
“啊,咬断舌头?”
一个胆小的女修惊叫,旁边其他修士也倒吸口凉气。
“是啊,不光是咬断舌头,听我师姐说他们还把自己舌头给吃”
药修干呕一声,说不下去了。
旁边的剑修好奇:“谁这般倒霉?”
药修语调嫌恶又同情:“是尘长老的弟子。”
“他们平日仗着有靠山,就爱拿鼻孔看人。”
听到是尘堰的人,小弟子们面上都是不虞。
“会不会是中咒了?”
女修小声问:“这不像是生病。”
“猜对了,就是中咒!”药修叹了口气。
“还好宗主回来得及时,给他们解了咒,否则他们命都保不住。”
他啧啧几声:“不过这咒是解了,舌头也回不来了。”
几人唏嘘不已。
“太邪乎了,居然有人能在持明宗下这般阴毒的咒。”
“他们不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我看,肯定是有人挑衅咱们持明宗呢。”
药修义愤填膺:“偏偏挑着宗主回来前下咒,保不准真还有邪修藏在宗门内!”
“这些天还是谨慎些为好。”
旁边的修士将信将疑,却也明面上表示赞同。
“你做的?”
问泽遗摸了摸元神,得到肯定的答复。
下咒的时间看似在兰山远回来前一夜,可只有问泽遗知道,兰山远早就在持明宗内了。
他打了个时间差,让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成了救人的及时雨。
怕是那群没舌头的修士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是谁害了他们。
原来吃回去是这意思。
元神担心他听了觉得不适,讨好地蹭蹭他,软乎乎地咕踊。
一点也不像会干血腥事的凶残模样。
“做得好。”
问泽遗捏捏光团,示意它切换灵镜画面。
这群人一门心思盼着他跌落深渊,他为何要同情为虎作伥之人。
知道兰山远不会留下把柄,问泽遗彻底放宽了心。
原本是想偷听兰山远接待外宗修士,可问泽遗手一抖,元神切换了下个画面。
他刚要让元神换地方,就听到声木箱落地的闷响。
手缓缓收回。
问泽遗看了半天,才分辨出眼前的画面是药寮,刚才被碰掉的东西,应该是某个倒霉药修的药匣。
“有鬼,是真的有鬼!”
躺在床上的人声嘶力竭,正是尘堰:“是我昏迷时遇到的鬼怪再度出现,才害得我徒儿咬舌受伤。”
“那二师兄说的这鬼怪,究竟是何相貌?”谷雁锦的声音冷漠,夹杂着不耐和怒意。
“我已经问过二师兄三次,可二师兄还是说不清楚。”
尘堰支支吾吾,依旧说不出所以然。
谷雁锦呼气:“三名修士咬舌一事大师兄已经派人去查,还请二师兄稍安勿躁。”
换作平日,尘堰就算不服也该冷静下来,可一想到梦中可怖又无法形容的景象,理智瞬间化为乌有。
“可他会害死整个持明宗!”
他疑神疑鬼地抱着头,扯着嗓子喊得更凄厉。
梦中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反复回跳,他甚至能闻到怪物身上腥臭的腐肉味。
担心问泽遗不适,元神笼罩住灵镜,隔绝了一部分声音。
尘堰还在继续喋喋不休,逐渐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举止疯癫:“现在宗内混进来不明之人,可四师弟身为剑修空有化神修为,还在外边瞎跑却不回来帮忙,简直是给害我们的人可乘之机!”
真是冤枉。
问泽遗也没想到尘堰恨他到如此地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七拐八拐,最后都能扣他脑袋上。
只是但凡是正常人,都知道尘堰这说法中暗含的心思,只会觉得他像跳梁小丑。
“他怎么不说天塌了也怪我。”
问泽遗面上毫无波澜。
元神无声安抚着问泽遗。
毫无征兆,镜中突然传出一声脆响。
问泽遗对这声音无比熟悉,是药碗摔碎的声音。
混乱之中,隐约听见半大少女轻轻“啊”声,声音带着茫然和不安。
“青藿!”
谷雁锦顾不上管发疯的尘堰,赶紧将自己的徒弟护在身后。
地上落满了碎瓷片,少女的手还沾着药渍,面上惊魂未定。
谷雁锦脸色黑沉,终于忍不住爆发:“你要是不想治病就滚出去,别在药寮胡搅蛮缠。”
“摔一个孩子递来的碗,尘堰,你还有半点剑修该有的风骨?”
平素冷漠的药修拧着秀眉,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要是你再对任何药修动手,就算大师兄拦着,我也不会放过你。”
青藿被师伯发难,低下头忍住泪意。
两个岁数大的药修一边安慰着,一边把她带了出去。
没等尘堰有下步动作,谷雁锦一个眼神,他就被药修团团围住,施下针法昏睡。
问泽遗脸上笑容消失,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不能让他继续住在药寮。”
留着尘堰是想拿来对付沈摧玉,不是让他有命害人。
得亏青藿没受伤,否则尘堰当个掣肘的工具都不够格。
“师兄,帮个忙。”他戳了戳元神
“让他离开药寮?”
谷雁锦诧异,极力克制语调中的欣喜。
比起罔顾同门情谊的尘堰,她更在乎自己亲手养大的,乖巧活泼的徒弟。
兰山远微微颔首,面露担忧。
“二师弟的病根是难解之术法,而非沉疴旧疾。”
“他险些伤着人,已经不适合同药修共处,所以我想寻一处清静的寝居,让二师弟住进去。”
他的惋惜浮于表面,却能刚好掩饰住凉薄。
“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二师兄眼下行动不便,还需要有人照料。”
谷雁锦巴不得直接把尘堰丢出去,却还是碍于医者的天职,尽心提醒兰山远。
兰山远道:“我会让细心的剑修照看,师妹定期让人去诊脉即可。”
让高阶剑修看管,听着怎么像是软禁?
可兰山远光风霁月,理当干不出软禁来。
谷雁锦也没细想,爽快地应下:“这好办,宗主有心了。”
“还有一事。”
兰山远拿出个包裹递给她,叮嘱了几句,起身打算离开。
“一个时辰后,言卿会带人过来领走二师弟,我还有要紧事,就辛苦师妹接待了。”
谷雁锦的面色缓和:“是,宗主慢走。”
青藿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盯着地面发呆。
两年时间足够让她心性成熟许多,可面对同门师伯突然苛责,青藿仍然不知所措。
她只是端着药过去,不知为何尘师伯会突然挥手打她的药碗。
“还觉得怕?”
“师尊。”
青藿慌忙起身,强打着精神:“我不怕的,他是我师伯”
“真是岁数大了,还有心思在我面前遮掩。”
谷雁锦递给她个包裹,面上带着淡笑:“是他做的不地道,用不着你来替他找补。”
“反正你不差那个师伯,看看小师叔给你寄的小玩意。”
“小师叔?”青藿睁大眼。
她好久没有问师叔的消息了。
打开包裹,里面跳出来个藤编的胖老虎,是南疆的藤偶。
老虎摇摇晃晃站直身体,咧嘴笑得憨态可掬。
青藿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奇地碰了碰虎头。
老虎打了个趔趄,又站得稳稳当当。
“他真是离宗太久。”谷雁锦无奈,“还把你当孩子呢。”
“小师叔什么时候回来?”
青藿仰头看向谷雁锦。
她就知道小师叔没有死,都是那些修士骗人的。
“怕是只有宗主知道。”
包裹里还有些药材,是问泽遗寄给她的。
她方才听剑修说莫且行也收到了把短刃,同样是由兰山远转交给莫且行。
连寄来的物件都要兰山远转手,这两人关系真是好得不一般。
谷雁锦哼笑:“说走就走,他估计是已经忘记回宗的路了。”
午后的骄阳洒落在树叶上,映照地面斑驳投影。
兰山远提着食盒推开门时,问泽遗正坐在小院内晒太阳。
太久不见光的皮肤被光衬得愈发苍白,问泽遗的眼睛被层层叠叠缠了布,表情却是惬意。
有只麻雀蹲在他身边打盹,元神坐在他的膝盖上。
听到声音,问泽遗抬起头,准确看向兰山远的方向。
“师兄回来了。”
他嘴唇上覆着淡淡血色,只是很浅的一层。
“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
兰山远瞧见他手腕上皮肤发红,语调严肃:“快进屋去。”
问泽遗后知后觉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日头太好,我都忘了不能晒太久。”
进屋后兰山远打开食盒,里面飘出羊肉汤的香气。
“好香啊。”
问泽遗稳稳当当盛了一碗汤,又强硬给兰山远塞了一碗。
他不爱吃人参,凭借精准的把控力,还给兰山远碗里多扔了几片人参。
“师兄,你也吃。”
他端着理所应当的态度。
兰山远拒绝不来,只能接过碗喝汤。
问泽遗搅动着汤,心里算盘打得飞起。
他喝的汤都是给病人补气血的,里面各种补阳的灵药不要钱似得加,要是没病的普通人喝了指定流鼻血。
可兰山远作为修士体质特殊,整锅喝下去都起不了副作用,顶多会受刺激更容易起反应。
他玩心大起,又捞到两片游泳的人参,塞到兰山远碗里:“我喝不完,你多喝点。”
兰山远在某些方面意外地迟钝,一时间竟然没看出问泽遗的小心思。
他略有些恹恹的,对问泽遗的话百依百顺。
眼见着兰山远沉默着要喝第三碗,问泽遗就算看不见,也察觉到不对了。
“师兄。”他小心道,“你怎么了?”
“无事。”兰山远语调平静。
“不信。”问泽遗托着腮,“让我猜猜”
“我给同宗修士送礼,你吃醋了?”
“没有。”
兰山远语调的平静快要维持不住。
他明白问泽遗对朋友向来很好,也极力想要显得自己大度。但在进屋看见他的一瞬,他控制不住满心的嫉妒。
既然他被困在屋里,应当只属于他。
可他的心思,却还是留在外面。
咔哒。
兰山远手里的筷子被拦腰折断。
“本来早该给他们,是我遇着事回来晚了。”听到折断声,问泽遗脊背一凉,贴得离兰山远更近,“那都是些沿路的土产,一点心意而已。”
但凡他觉得有趣的玩意,都给兰山远买过一份,把纳戒塞得满满当当。
本以为小礼物经手兰山远就足够了,没想到还是压不住兰山远的醋劲。
“我的人都已经是师兄的,这都不够?”
他凑过去亲着兰山远。
兰山远身上的戾气转瞬即逝,他轻咬了下问泽遗的嘴唇,没舍得咬出血来。
“我的。”
他紧紧搂住问泽遗。
“你的。”问泽遗唇角带着笑意。
“我清白都给师兄了,还能是谁的人?”
听到“清白”,兰山远脊背颤了颤,欢喜地轻轻嗯了声。
只是被摸了几下,他身上的反应起得格外快。
这段时间的清心寡欲,连自亵也没一次,兰山远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问泽遗身上也起了变化,只是比兰山远状况好些。
“能行?”
兰山远的目光下移,仍然有顾虑。
问泽遗的脸涨得通红,咬牙抗议:“师兄!”
虽然知道兰山远是怕他身体撑不住,但他这话真的很像在说那方面不行了。
兰山远想解释,却又解释不清。
“不急。”
问泽遗看不清,只能模糊看到兰山远跪下身,撕裂了他原本就薄的外裤。
他的头脑中嗡嗡作响。
兰山远这不急的意思,是先拿嘴来试?
用嘴对他确实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可兰山远理当也不会有什么快//感才对。
问泽遗没力气推开兰山远,兰山远抬起头:“想要。”
他嘴唇微张,眼中痴迷,语气中带着被极力压抑克制的危险,和斯文温和的长相产生强烈的违和感。
焦虑不安之后,他迫切地需要身体紧密接触填补。
最好是粗暴的,有实感的,可小泽总是很温柔。
没关系。
小泽的全部,都是他的。
第100章 春日
快感渐渐散去, 透过模糊的视线,能看到兰山远嘴边残存着一点白。
“兰山远!”
问泽遗想用指腹替兰山远擦去乳白,却眼睁睁看着兰山远舔掉了嘴角的粘稠。
“你”
他语塞,耳根到两腮都染了绯红。
兰山远的手臂枕着他的膝盖, 动作很轻。
太久没有施放过, 单被抚摸刺激, 就足够导致他的腿间出现一片遮掩不住的湿黏。
分明仪态狼狈,可他的情绪却安定了许多。
问泽遗忍着羞,捏了捏兰山远的脸颊:“师兄高兴了?”
说了多少次别吃,兰山远非不听, 又是全咽下去。
兰山远点点头,想要替他整理着装。
心头油然而生出羞耻感, 问泽遗自己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衣裤:“既然高兴了,就快些起来。”
现在的兰山远倒是听话, 顺从地站起身。
“小泽。”他眼巴巴地看着问泽遗。
“去换衣服。”问泽遗在他凑过来的脸颊上亲了下,“换身干净下装。”
浊液让兰山远吃了,一滴也没漏,所以他身上倒是干净。
可兰山远就倒霉了。
“好。”
兰山远走到衣柜前, 毫不避讳地开始更换衣物。
问泽遗无比感谢自己视线模糊, 否则他的脸怕是比灯笼还要红。
在他面前, 兰山远当真是没什么避讳的意思。
快速换了身干净衣物,兰山远这才不紧不慢坐在他身边。
“感觉可还好?”
兰山远的语调稀松平常, 仿佛一刻钟前跪在地上, 动情到单被触碰,都能丢盔弃甲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着。”问泽遗失笑, “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哪怕出门都不成问题。”
他刚才又没出力, 状态能坏到哪里去。
“你想出去?”
攥着他手腕的手骤然收紧,随后兰山远意识到自己失态,这才松开手。
“我没说要出去见人。”
问泽遗无奈,拍着他的手背安抚:“要是贸然出去,不光藏不住修为尽失的秘密,到最后还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就算身上修为回不来,他也迟早要出去的,只是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
该蛰伏的时候,不能心急半分。
他还在等。
等春暖花开,持明宗修士为开山收徒忙得不可开交,而他也能勉强做到远观和寻常修士无异的时候。
“好。”兰山远声音温柔。
他应得很快,可问泽遗能察觉到,兰山远依旧焦虑。
自打他在魔域内醒来后,兰山远就极其容易患得患失。
兰山远不仅恐惧他离开他的视线,也不放心他暴露在大众视野之间。
问泽遗放缓语调:“往后不管我去哪,我都会优先保证自己安全,也会让师兄知道。”
“我并非不信你。”
兰山远的语调紧张。
“我知道,是你也控制不了想法。”问泽遗笑着抱住他的胳膊,“可我希望师兄能放宽心,别折磨自己。”
“我想想你之前要是心中不安,会做些什么?”
他不会做心理疏导,只能尝试着帮兰山远转移注意。
“我很少不安。”兰山远认真道。
问泽遗:
也对,之前估计只有兰山远让别人不安的份。
他换了个说法:“那心情不好呢?”
兰山远沉默了,犹豫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交代:“烟。”
“什么?”
他声音小,问泽遗险些没听清。
“烟。”
兰山远声音依旧很低,硬生生把抽烟说得像做了罪大恶极之事。
问泽遗听清后,乐了:“烟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还以为是杀人放火,到头就是个抽烟而已。
不过兰山远生一副斯文乖顺的长相,抽烟这词和他联想到一块,倒真是违和感很重。
“你不喜欢烟。”
兰山远像是做错了事,小心低下头。
“这都被师兄发现了。”
问泽遗颇为意外。
他活了两辈子,确实一直都很讨厌烟味。
不光是烟草,草木燃烧的气味也会让他觉得不适。
修真界之中只有能发出类似烟草香气的植物,并没有真正的烟草。
而这种灵植,也只是被拿来入药而已。
怕是哪回他对着类似烟味的药味露出厌恶,被兰山远给记住了。
“烟就算了。”
好不容易到个没烟的地方,问泽遗私心不希望烟草出现。
兰山远点头:“小泽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师兄真好。”
问泽遗嬉笑着,用手指点了下兰山远的腰:“你在你的家乡,当真是个人物。”
规则不允许他们透露原世界内容,但是本土化过后就能说出口。
“连这金贵玩意都能用上。”
他没猜错的话,兰山远所处的原世界物资极其匮乏,烟是非常稀罕的货物。
兰山远能把抽烟当爱好,至少也是个大佬级别。
他要是去兰山远那边,怕是真能吃上兰山远的软饭。可惜兰山远老家环境太恶劣,他倒是更想和兰山远永远留在这。
兰山远含糊地应了声,似是不习惯与他人剖白,难得露出迟疑态度。
接连问过兰山远,问泽遗发现能分散他注意的爱好当真少得可怜。
居然连整房间都能算上爱好。
当然,兰山远说出口的爱好都还算温和,怕是还有些凶残的爱好难以启齿。
问泽遗点到即止,也没再继续过问。
有件事毋庸置疑。
在遇到他之前,兰山远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甚至对人际关系都很冷很淡。
太过在乎,才会关心则乱。
“过些天,我请师兄去吃饭。”
问泽遗一直相信没人不喜欢吃,如果有,一定是没遇到想吃的。
“好。”
说话间,兰山远身上的不安散去不少。
“师兄,你要多相信自己。”问泽遗侧目看向他,笑道。
“不论如何,我都已经是师兄的人了。”
“我会向着师兄,也一直盼着师兄能好。”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声的,紧紧的拥抱。
天气在一点点变暖。
问泽遗没打听过兰山远的手段,只知道尘堰被软禁之后就再没传出消息,简直和死了一样。
他对此很满意。
耳根子清静不少,而他的眼睛也已经能看到更清楚的轮廓,却依旧畏光得厉害,只能在黄昏以后睁开。
光从仪态上看,他和曾经的自己已经别无二致,只是站久了容易累,也没法做出太剧烈的动作。
大难不死之后能恢复成这样,问泽遗已经非常满意。
他依旧拿不起放在卧房显眼处的通判,也无法感觉到通判与他的共鸣。可拿起练气修士训练用的木剑,对问泽遗来说已是轻而易举。
修为没了,但心中的剑招还在。
他尝试着重新捡起剑招,磕磕绊绊,从生疏到熟悉。
距离山门大开只剩下几月。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继续安逸地躺下去。
兰山远对他的心思早有预感,他留在屋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形影不离地跟着问泽遗。
像是担心一不留神,问泽遗就会头也不回地跑掉,去赴他们命中必须渡过的劫难。
终于有一日,问泽遗眯眼看向草坪上新出的绿芽。
是他一年多前种下的药草,兰山远小心收了药草的种子,再反复种下。
他看了许久,谨慎地开了口:“师兄,我需要你帮忙。”
“我该出现在持明宗内了。”
春天到了,也已经到他入局的时候。
眼下时机刚好,他身体勉强能撑住,可以不引起修士们怀疑,还可以赶上开山收徒。
尘堰、沈摧玉、规则
他眸色微冷。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今年做个了结。
灿金色的阳光落了满头,问泽遗全身沐浴在光芒之中。
兰山远定定看着他。
“好。”
山脚的桃花含苞待放,而山顶的草木堪堪冒出绿意,在微冷的春风里萧索。
草丛里落着灵鸟刚换下的尾羽,灌木内不知是鼠是兔,窸窸窣窣发出动静。
“副宗主这都消失一年了吧?”
长长的小径通往阆山的林海,两个药修背着箩筐,窃窃私语。
“是啊。”
女药修颔首:“以往他出去历练,好歹也有消息。”
“这连着这般久消息全无,不会真和之前传的流言一样,副宗主他”
“呸呸呸。”男药修慌忙制止,“我们还在宗里,可别说这种丧气话。”
“副宗主这几年人也成熟了,心性也好,我是希望他能安然无恙,等到宗主飞升之后,接下宗主的班。”
“你说得对,是我莽撞了。”
女修颔首赞同:“看宗主这样子,怕是飞升前都未必有徒弟,往后还是得靠副宗主。”
她话音落下,不远处传来声大叫。
“副宗主,副宗主回来了————”
回来了?
两人皆是心神一震,齐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我们还去不去采药?”女修面露犹豫,好奇地伸长脖子。
男修兴奋:“急什么?反正明日也能采药。”
“那可是副宗主,自然是先去看热闹啊!”
榕树叶簌簌作响,一缕缕的木须像是老者的垂髯。
盘桓千年的根系上半部分裸露出地面,银发青年站在菩提树下,靴尖堪堪避开根系生长的方向。
这是问泽遗在持明宗的第三个春天。
他身上的黑衣宽大,掩盖住精心调养下仍旧瘦了一圈的身影。
问泽遗闭着眼,却准确地转向修士们聚集的方向。
阳光下,他银白色的睫毛垂落,完全遮盖住偏蓝的瞳孔。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修士们表情各异。
或激动,或好奇,或赞许。
兰山远站在问泽遗身边。
强盛的灵力包裹住两人,站在数米开外的修士们完全无法察觉到,问泽遗身上的灵力已经干涸。
微微颔首,问泽遗露出个自若的笑意。
他的笑容晃着了修士们的眼,可众人看着他紧密的双目,心中皆是不祥的预感。
为何闭着眼,难道是
腰间玉佩和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诸位好。”
银发剑修声音清朗,像是三月晴日里,离太阳最近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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