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
星空倒悬寰宇, 夜幕深沉袭涌。
常家别墅里亮着灯,兄妹二人都坐在饭桌上,正在吃饭。
常鹤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声。
常鹤拿起手机时还满脸漫不经心, 看完信息之后却是一下子表情凝重起来。
饭桌对面, 注意到他表情变化的常矜好奇道:“怎么了,谁给你发了消息?”
常鹤语气有点怪异:“顾杳然他是不是中邪了?”
常矜瞪眼:“啊??怎么说?”
常鹤:“他居然问我以后能不能和我一起自习,他搞什么鬼, 怎么突然勤奋起来了?”
“是不是你说什么刺激到他了?”
常矜大呼冤枉:“怎么又是我背锅??我哪有那么大能力啊,而且我最近根本没嘴过他成绩!”
常鹤怀疑:“真的没有?你今天不还是坐他家车回来的吗?”
也是因为常鹤的这句话, 常矜又想起了下午和顾杳然待在一起时的情景。
那时的顾杳然突然胃疼, 坐在喷泉池边药也不吃, 还一直抓着她的手看, 常矜都快急死了:“顾杳然你先把药吃了, 别再拖下去出问题——”
她这样说了之后, 顾杳然才慢慢抬起头。
顾杳然看着她,慢慢开口:“我感觉我的胃好一些了。”
常矜:“????真的假的?”
顾杳然看着她, 突然笑了笑:“真的。”
“那你还疼吗?”
“不疼不算疼了。还好。”
常矜松了口气:“那就好。刚刚看你那个表情, 我真怕你下一秒就晕倒在地,我就得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 突然发现顾杳然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眼里是熟悉的温柔, 又有些她陌生的复杂。
夕阳西沉, 他背后是巨大的喷泉池,洁白的瓷石天使捧着瓦罐, 泼下来的水珠散射如雾。金色晚霞穿过那层薄薄的水汽, 将他湿淋淋地着色。
他看过来的眼神也含光如许, 带着潮气,像一支因为浸了太多水, 花瓣都皱起来了的鸢尾。
被那样盯着看,常矜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顾杳然适时地开口,问了她一句话:“刚刚你同学找你是不是有事?”
“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是打断了你们的对话。”
常矜这才想起早就被她抛诸脑后的阿谢尔:“噢,你说阿谢尔啊。没事,他就是想问我几个课堂上的问题,我走的时候已经答应他了,下节课再说。”
顾杳然轻笑:“听上去是个很好学的人啊。他是不是成绩也很好?”
常矜:“确实不错。”能有自信G9参加丘成桐的学生又能差到哪去,都是天之骄子。
顾杳然:“能得你这一声肯定,他成绩肯定不止是不错了。”
常矜:“那倒也是。”
顾杳然:“我看他长的也很高,有一米九了吧?又高又帅,成绩又好,这样的男生应该挺受欢迎的?”
常矜总觉得顾杳然的语气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盯着他:“你”
常矜十分之怀疑:“你难道是在嫉妒他?”
顾杳然:“”
常矜看顾杳然的反应,还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急了:“你没必要嫉妒他呀,我觉得你比他强多了!”
常矜开始认真地掰着指头数起来:“成绩是不错,但你学艺术的,你和他比什么成绩呀,再说了,他成绩再好也没我好呀?帅吧是挺帅,但我个人不吃他的颜,以我的审美来看,你比他帅多了。而且他脾气可差了,和你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好吗?他就像块冷冰冰的臭石头,跟我哥不相上下吧,也不知道他女朋友是看上他什么了。”
“说起这个,我哥虽然脾气差,但他是嘴硬心软那一挂,人还是很nice的,对我这个妹妹也不错,想来我未来的嫂子也是有福气的。哎呀扯远了!反正就是,在我看来他哪哪都比不上你,你可别乱妄自菲薄啊!”
听完常矜的话,顾杳然安静了一瞬。
就在常矜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顾杳然开口了。
他轻声道:“他有女朋友?”
常矜惊讶:“你不知道吗?他女朋友是周游钥,周既尧的亲妹妹呢,当时我们还在群里八卦过的啊!你是不是又没看群消息?”
顾杳然突然笑了。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嗯,应该是我错过了群消息吧,我今天才知道这事。”
常矜:“?”怎么突然阴转晴了。
“谢谢你安慰我,”顾杳然抬起眼睫,笑盈盈地看向常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好,真的,我太感动了。”
常矜:“”
常矜无情地站直:“我收回我的话,你还是滚吧。”
把今天的回忆在脑内全部过了一遍的常矜挠了挠头,开口:“没有啊,除了他今天有点不舒服,其他的一切正常。”
常鹤:“那就怪了,按理来说那家伙根本不在乎成绩才对。”
顾杳然是他们几个里面少有的目标比较明确的二人之一,可以说,如无意外他肯定是去美国柯蒂斯学院读钢琴系了。
虽然顾杳然最近两三年疏于参加比赛了,但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拿遍了各类国际专业钢琴大赛的少年儿童组金奖。十二岁那年,顾杳然就在奥地利音乐厅里举办过个人演奏会,同时成为了那个音乐厅历史以来最年轻的个人演奏会举办者。
他能有如此成就,一方面是他确实有天赋,顾爷爷是上世纪举国闻名的几位老钢琴家之一,曾获多项国家级艺术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顾奶奶也是知名的戏曲艺术家,数十年前彩色电视还未普及时就上过春晚。
另一方面是家人有意识地培养,钢琴启蒙是顾家二位老人亲手带的,后续学习也是延请了各路名师,教过顾杳然的钢琴老师基本同时也是国际某知名音乐学府的教授。
顾杳然目前的钢琴水平连一些颇具权威的音乐大师都肯定的。
专业没问题,柯蒂斯对标化成绩等其他方面的要求就更算不上什么,因此在学业上顾杳然一直表现得有点敷衍了事,成绩在迦利雅这种名校里也并不拔尖,经常被常矜他们唾弃游手好闲。
至于另一个目标比较明确的就是常矜了。不过常矜是因为标化成绩太好,竞赛和简历没问题的话,基本上全世界的大学都随她选。
常矜:“可能他突然想勤奋一下?人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也会想吃点清粥小菜的嘛。我也觉得他太悠闲了,他平常那样子,哪里像个准备考世界名校的高中生啊!”
常鹤:“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常鹤准备回消息答应顾杳然的时候,常矜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拦住了他的动作:“等等!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常鹤:“?”
……
次日下午,自习课,因为常矜的邀请,一群人聚集在教学楼3号自习讨论室。
周既尧趴在桌子上,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俞西棠见他这副模样,满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怎么,你和那个妹妹聊崩了?”
周既尧要死了:“不是聊天!是因为我上次跟她约会没有注意到她新换的手链款式,就因为这个,她已经两天没理我了!”
关若素同情:“好惨啊”
俞西棠:“这还不好办?你马上买三条同品牌的最新款送给她,最好手链项链戒指都齐全了,保证就不生气了。”
周既尧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骗我!”
俞西棠:“千真万确,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和你闹脾气呢,你肯花心思哄哄,她马上就消气了。”
周既尧立刻下单,然后截图发给了他女朋友,没过一会儿他卧槽了一大声:“燕燕她真的回我了!”
俞西棠扬眉:“我说吧。”
正敲着键盘写经济作业的秦姣珠忍笑忍得辛苦:“还得是我们西西,恋爱经验丰富!瑞斯拜!”
俞西棠伸手过去要抢她电脑:“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阴阳怪气!”
秦姣珠抱着电脑不撒手:“你不学习还不给我学!俞西棠你别欺人太甚!”
常鹤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扭成一团正在打架的秦姣珠和俞西棠,从桌子另一端过来劝架的关若素,和女朋友甜甜蜜蜜聊微信的周既尧。
阅览完毕,他推了下眼镜,冷冷开口:“你们真的是来学习的吗?”
四人齐刷刷抬头看来,异口同声道:“是啊!”
常鹤:“关若素就算了,周既尧你从进自习室开始就在聊天,俞西棠更是平板都没掏出来过,秦姣珠——”
秦姣珠嚷嚷起来:“我怎么了!我可是有在好好学的,你看看我电脑上做到一半的Eviews图!”
常鹤冷酷无情地判决:“你虽然有学,但是定力太差了,那两个家伙一开始讲话你也跟着讲。你还好意思提你的Eviews图,我看你十分钟前就做到这里了,到现在还是在这一步。”
“看看人家杳然,从进门开始一直在认真做题,他以前也是和你们一样的顽固分子,现在都改邪归正了。你们也别天天在那玩了,早点回头是岸的好。”
几个被数落的人都刷地看向桌子的另一头。
顾杳然和常矜挨着坐,两个人都低着头在看书,神色认真专注,其中常矜拿着笔,嘴唇微动,一边划着书上对应的文字,一边给顾杳然解释他没看明白的步骤。
俞西棠:“我刚刚就想说了,这是顾杳然?他不会是被魂穿了吧?”
秦姣珠:“被鬼上身了。”
周既尧:“他怎么突然想不开勤奋学习了?”
常鹤:“闭嘴吧你们这些不学好的。是杳然主动跟我说的,他想以后和我一起自习,想把自己的GPA提上去。”
在座的三个不学好的家伙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既尧:“所以我们今天之所以会相聚在这里,不会是因为?”
常鹤:“常矜的主意。她觉得反正都要自习,大家一起更好,遇到不懂的还能互相问问。”
俞西棠:“所以常矜后悔了吗?”
秦姣珠:“后悔了吧。”
常鹤:“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后悔了,我刚刚就应该把你们都赶出去。”
俞、秦、周三人:“”
常矜这边心无旁骛地给顾杳然讲题,讲完一道还问一句:“听懂了吗?不懂的话我再说一遍?”
顾杳然点点头:“听懂了。”
常矜放下笔:“好,那你做一遍给我看。”
顾杳然拿起笔,转向去看题目,忽然身形顿住,紧接着他手指一松。
黑金色的钢笔掉落,笔头轻击光滑的桌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常矜闻声看去时,刚好看到顾杳然抬手捂住了嘴唇。
常矜:“?怎么了?”
顾杳然轻轻吸气,声音有些低哑:“刚刚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常矜啧了一声:“你是笨蛋吗?这样都能咬到。”
顾杳然想说点什么,但是下一秒,常矜已经凑了过来,手指分开按捏住他的下颌。
近在眼前的常矜对他说:“张嘴,给我看一下。”
顾杳然怔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顺从地微微低头,张开嘴唇,一截红艳的舌尖探了出来。
常矜仔细地检查了伤口:“确实是咬得狠了,看上去有点严重。”
她松开手指,转头:“姣珠,你今天带那个口腔溃疡喷雾过来了吗——”
完全转头后,终于看清众人的脸的常矜疑惑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秦姣珠俞西棠你俩捂着眼是什么意思?”
俞西棠脸埋在手掌里,声音蒙蒙的:“太色/情了,我不敢看。”
秦姣珠:“我也是。”
常矜:“”
顾杳然:“…”
疏远
关于顾杳然突然变得勤奋好学这件事, 常矜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三分钟热度,没过几天就会回归原来的散漫姿态。
但出乎常矜意料的是,顾杳然坚持了一个月, 没有放弃, 还在继续努力着。
常矜都要刮目相看了。
但她同时也很好奇原因。
“你为什么突然想提高成绩啊?”
被常矜这样问时,顾杳然正在关自习室的灯和空调。
常鹤和关若素今天有社团工作没来,另外三个靠不住的早就先溜走了。每次这种情况都得靠顾杳然来善后, 常矜则陪着顾杳然收尾,一起关了电之后再走。
顾杳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眼看她, 勾唇轻笑:“你觉得是为什么?”
常矜肩膀上挎着托特包, 抱臂靠在墙边, 沉吟了一声:“嗯难道是你突然醒悟了, 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悠闲下去了?”
“算是吧。”
常矜当然看得出顾杳然的语焉不详, 但她无意刺探朋友的隐私, 如果顾杳然想告诉她原因,她就会知道的, 没必要逼问他。
常矜的神态认真起来:“其实标化成绩这种东西提起来还挺麻烦的, 尤其是你理科基础比较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起色。但是你一定不能放弃, 那就前功尽弃了, 如果坚持下去, 就算不能提高很多,但也一定会比现在要好。”
她继续给他出主意:“其实每个人的长处都不同, 有些人专精有些人博识, 不同的人只要呆的位置对了, 其实都能发光发热,没有高低之分。所以我觉得, 只是我觉得而已啊,因为我也不了解艺考。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多去参加比赛,可能对于你们来说,权威且专业的奖项和履历比成绩更有帮助。”
常矜在这里停了一下,她看了眼顾杳然的表情:“我没有教你做事的意思,只是第一次看你对成绩这么上心,我很想帮你,但我也不知道我的建议是不是有用的”
“我明白。”
微风吹拂枝叶繁茂的树,云层裂开,晚霞辉煌了整片天空,穿透玻璃窗的鎏金色填满了二人错位的间隙,又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一地灿烂。
顾杳然垂着眼看她,常矜在听到他声音之前,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淡而轻盈的后调白花香。
明明眼前的人并没有动作,但风带着他身上的香气来到她鼻尖,就好像他也离她更近了一些。
常矜被自己脑内忽然生出的想法怔了怔。
顾杳然垂眼看她,眼尾蕴着笑,他开口,声音清冽柔和:“我明白。你想让我参加的话,我就参加。”
常矜闻言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他:“真神奇,什么时候我能左右你的决定了?”
顾杳然弯起眼:“一直都能啊。”
常矜:“放屁,上次让你课间帮我带个雪糕都不给带,结果给我买了瓶牛奶回来!”
顾杳然无奈:“那不是你说你要减肥,让我看着你不准你吃高热量食品吗,我真冤枉啊。”
常矜一边走一边瞪他:“别扯那些了,比赛你得提前了解的,然后再挑合适你的参加,怎么可能我说让你参加哪个就哪个”
顾杳然侧头看着她,抿唇一笑:“没关系,无论参加哪个,我都能拿奖。”
常矜:“”
常矜:“行,你牛。”
她是真的无言以对,因为顾杳然不是大放厥词,他是真的能做到。
她又麻了:“那你这个学期先给我参加一个,就这个学期开始报名或者初赛的,随便哪个都行。”因为她一点也不了解音乐类的国际比赛。
顾杳然扑哧一声笑了:“遵命,大小姐。”
常矜怒了:“别叫我大小姐!”
因为一起走,所以干脆又搭了顾杳然家的车回去的常矜,在车上主动开口:“我还担心我是不是又说太多了呢。”
顾杳然看向她:“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常矜愣了愣:“嗯因为,因为之前被人这么说过。所以就会比较注意。”
顾杳然:“有人说你管太多?”
常矜沉默了一瞬:“嗯大概意思是这样吧。曾经有人说我很爱说教别人。”
“看上去有点有点高高在上,之类的。”
那是常矜为数不多被朋友指责的时刻。也是因为被指责过,所以这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那之后她开始注意自己的表达方式和措辞,除了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她不再轻易提出她觉得能让对方更好的建议,以免对方反感或是觉得自己越界。
也因为常矜不太爱笑,性格又比较慢热,和她不熟却听说过她的人大多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很高冷,甚至不乏觉得她高傲的人。
树影横斜车窗,流动旋转。
顾杳然看着她,声音轻缓:“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
“我了解,所以我不会那样觉得。”
常矜知道,她认识的顾杳然其实真的是很温柔敏锐的一个人,你瞧,只是稍微流露出一点难过,他就已经想要来安慰她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
常矜不想气氛沉重,于是她故意问道:“比如说?你了解我什么?”
顾杳然想了想,他靠在宽敞的座椅椅背里,头轻轻偏过去,唇边溢出一点难以控制住的笑:“比如说,你很爱我。”
常矜毫无动摇,她直接反唇相讥:“做爸爸的当然爱儿子。”
顾杳然露出失望的表情:“真的吗?一点也没爱过吗?”
常矜冷酷无情:“顾杳然,你再学秦姣珠说话我就骂人了。”
这个梗还是秦姣珠先带进他们七人组里的。
秦姣珠非常喜欢干这种事,比如常矜帮忙带了罐可乐给秦姣珠,俞西棠在旁边大喊为什么给秦姣珠带不给她带,这种时候,秦姣珠一定会用一种非常拽非常骄傲的语气说:“因为矜矜爱我呀!”
俞西棠配合她的演出:“真的吗常矜?你什么时候移情别恋的——”
常矜忍无可忍:“恋个头啊!秦姣珠叫我给她带的,你又没叫我带!”
因为秦姣珠的活学活用,以至于后面顾杳然和俞西棠也沾染上了这个毛病,但三人都默契地只对常矜使用这招,因为她的反应最好玩。
联想到一些恶心人的回忆,常矜不禁搓了搓手臂,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在往下掉,她表情嫌弃:“真受不了你们,整天爱爱爱的,感觉你俩以后肯定都是恋爱脑。”
顾杳然笑盈盈:“我就是啊。”
常矜惊悚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谈过恋爱?”
顾杳然:“那倒没有。你呢?”
常矜:“我也没有。”
“那你都没谈过,你就知道自己是恋爱脑了?”
顾杳然定定地望着她,垂目一笑:“说的也是。”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概是因为,不需要真的谈恋爱也能确定吧。
他是如此患得患失的一个人,从心动的第一秒开始,就已经慌张到什么都不顾了。
常矜看他那样,又忍不住了:“可我觉得,爱情不是你人生中的一切呀,甚至爱也不是必需品。一个人活着可能会比较孤单吧,但有时候呆在人群中我们一样会觉得很孤独。你不可能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那也太矫情了吧?”
“你不喜欢恋爱脑?”
“看什么程度吧,但我确实会更需要个人空间,太粘人的话我会觉得很有压力。”
顾杳然没有回应她,只是问道:“所以对你来说,爱情也并不是必需品吗?”
常矜回答得很严谨:“至少现在不是。我觉得一个人挺自在的,也没想过谈恋爱。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顾杳然被她逗笑。
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
……
常矜平时并不能算是个特别敏锐的人,尤其是在顾杳然等人的衬托下,她反倒显得蛮直率的,用秦姣珠的话来说就是超绝钝感力。
但即使钝感如常矜,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她总觉得顾杳然好像在和她保持距离。
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周六。
他们一群人出门玩的时候,常矜和顾杳然总是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情侣。
一个月前不久,有一次大伙在小吃街买东西,常矜最后一起付款时手机卡了,摆弄半天也没付成。
另外五个人都在不远处开始吃了,只有顾杳然注意到常矜在反复地将手机对准付款机器,一直没离开柜台。
美女一直付款失败,摊主也正为难呢,一抬头看到一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走了过来,抬手拿出自己的手机就帮常矜扫码付了。
看顾杳然的动作自然,摊主好奇地来回打量了一圈二人,特别乐呵地搭话:“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啊?她刚刚一直付款失败,我都喊她要不找一起的来付,结果你就过来了,来得真及时啊!”
常矜顿了顿,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开口纠正之时,她身边的顾杳然已经展颜笑了:“这都能看出来?店长你眼神不错啊。”
常矜:“”果然。
对于常矜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俩被陌生人误会是情侣的时候,顾杳然都是这样承认的。
常矜第一次看到顾杳然这样操作的时候,她十分震惊,而顾杳然对此的解释是:“和他说明白太浪费时间了,还不如直接承认,这样也不会让对方尴尬。”
常矜:“您真是人美心善啊!”
顾杳然:“过奖。”
常矜:“我是在阴阳怪气你好不好?”
顾杳然眨了眨眼:“但我没听出来,我就当作你在夸我了。”
一般对话进行到这里,就是以常矜第无数次骂顾杳然“不要脸”为结尾了。
这周六出门,常矜和顾杳然去帮大伙买凉茶,又一次被店员阿姨误认为是情侣。
就在常矜以为顾杳然又要开始他的表演的时候,身侧那个穿着白T恤的身影摇了摇头。
常矜听到顾杳然对店员阿姨说:“阿姨您误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不是情侣。”
常矜数凉茶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看顾杳然,却发现顾杳然没在看她。面前的店员阿姨正在道歉,而顾杳然微微笑着,对她说没关系。
不知为何,常矜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她本来想问,但是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后面她就发觉自己有点问不出口了。
类似的情况后面一件又一件地发生。
比如每天都和她聊天聊一大堆话的顾杳然最近给她发微信的频率低了好多,下课也不怎么过来找她说话或者和她一起走了,一有空就总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题,看书。
常矜甚至发现顾杳然有问题不懂会去找常鹤问而不是先来找她!
常矜真的快坐不住了。
就在她打算下节课上完就去找顾杳然好好问问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是微信提示音。
她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人里,属于顾杳然的那个消息框亮起一个小红点。
顾杳然给她发了一条语音。
常矜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播放。
手机话筒里,熟悉的声音仿佛涓涓潺潺的溪水流淌而出,动听悦耳。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在笑,于是溪水上像是照着午后的阳光,暖得通透又烁亮:
“大小姐,我现在在超市,你还在减肥吗?要不要给你带雪糕?”
语音播放结束,常矜又点开听了一遍。
她嘴角上翘,忍不住笑了。
“都说了,别叫我大小姐。”
比赛
迦利雅的mock周安排在四月底, 紧接着就是五月份持续三周的ap考试。
ap选课越多,考试月就越是忙碌,大多数人平均会在G9选两到三门ap课程, 而常矜今年选了五门。
Karry老师还要求她继续参加每周的竞赛补习, 常矜白天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复习或去考试,下午和阿谢尔上芙蕾雅的辅导课,同时有些闲杂科目还没有停课, 得继续上。晚上约教授答疑,查资料修改论文, 可谓是忙得昏天黑地。
最后一门ap考完, 俞西棠和秦姣珠在旁边欢呼, 常矜直接累瘫在桌子上。
俞西棠笑话她:“说了让你别选那么多课, 考试月准要累死, 你以为你是铁人哪?”
常矜像一滩融化在课桌上的水, 她无力地开口:“我是觉得我能学的过来嘛”
秦姣珠袒护:“干嘛呀!她确实坚持过来了,我不准你说矜宝!”
俞西棠顿时爆笑如雷, 常矜翻了个白眼:“我真的要碎了, 秦姣珠你要是心疼我你就少说两句恶心话吧!”
秦姣珠:“没事矜宝,你尽管碎, 我会用爱把你拼起来的。”
俞西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矜:“”
常鹤拿着电脑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常矜伸手挠秦姣珠的一幕, 他真的有被这些人幼稚到:“你们两个怎么又在打架?”
关若素在旁边笑:“秦姣珠故意叫常矜矜宝, 常矜嫌她说话恶心呢。”
常鹤点评:“是挺恶心的。”
周既尧注意到常鹤手里的电脑:“你怎么考完试了还抱着电脑?”
常鹤挑眉:“刚刚去karry老师那里问到了柴科夫斯基钢琴比赛的直播网址。”
常矜耳朵很尖,马上松开揪秦姣珠的手站起来:“什么什么?!”
俞西棠:“哇塞, 这个比赛还有直播?”
秦姣珠打开手机:“杳然已经飞去莫斯科了吗?没看到他发朋友圈呢?”
常矜:“他昨晚就到了。前天他就考完最后一门了, 只是不想那么早去, 就昨天才走。”
周既尧嚷嚷:“他到了怎么不发个消息到群里,只告诉你和常鹤啊?”
“就是说, 太见外了吧。”
常矜闻言默了一下。
其实常鹤也是今天才知道,还是她和常鹤说的。这样一看,顾杳然似乎是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常鹤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能他落地之后有很多事要做,不是说比赛前会先参加讲座和宴会吗?也许是太忙了吧。反正和一个人说了,其他几个就都会知道,和谁说也没差。”
俞西棠凑近电脑屏幕:“是不是快开始了啊?还是已经开始了?”
屏幕上,金碧辉煌的音乐厅内肃穆安静,只有琴声奏鸣,观众席和舞台被灯光割开一线明暗的分界。现在在比赛的是一个身着黑裙的女孩,演奏的是李斯特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乐曲已近尾声。
常鹤:“已经开始了,这好像是上场的第七个还是第八个选手了。”
常矜打开手机:“我问一下他是第几个。”
常矜发出消息之后,又开始担心顾杳然已经在候场,可能不会看手机,没想到顾杳然很快回复了她。
顾杳然:“我是第十七个。”
常矜松了口气,幸好还没错过,她正要回复,顾杳然那边又发来了一条新讯息。
顾杳然:“你现在是在看直播吗?”
常矜:“嗯!我和我哥,还有西西她们都在。期待你大展身手,一举夺冠啊!”
常矜敲着屏幕的手指轻快,没过多久,顾杳然回了她,是一条语音。
常矜点开。语音的背景很安静,隐隐约约能听见低不可闻的琴乐,而顾杳然声音低沉,轻笑:
“那我待会可得好好表现了。”
一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比赛,终于等到了顾杳然登场。
秦姣珠听到主持念了顾杳然的名字,顿时一个坐起:“我去,总算等到了,前面那些给我差点听睡着。”
周既尧:“我也,要不是为了看杳然,我绝对不会看钢琴比赛的,对这么高雅的艺术不感冒。”
俞西棠笑他俩:“你们真的是”
只有常矜在屏幕前紧张得捏了拳头,在为顾杳然鼓气:“加油啊杳然!你一定可以的!”
俞西棠:“建议直接发微信,这样他听不见。”
拱形的象牙白墙上横陈了一排管风琴,银辉晦敛,倒悬的华美吊灯如盛满琥珀液体的酒杯,漾出耀眼绚烂的光芒。
镜头切换,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亚裔少年来到三角钢琴前,从容坐下。
摄影机下的那张脸,在音乐厅内丰富明亮的灯光下被渲染得不似真人,容貌瑰丽,气度如华。
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凸,像是搭在钢琴上的一节苍竹。竹影摇动,光线便掉落在琴键上。
顾杳然开始弹奏了。
在场的几人里没有了解音乐的,甚至学了钢琴的也就常矜一人,但常矜也听不出顾杳然弹的是哪首曲子。
大家看着屏幕上的顾杳然弹琴,没有人出声。
常矜听着琴音,忽然想起曾经教她弹琴的那个女老师,她曾说过,古典乐的缥缈,像是黑夜里独行,踩着一地被流云和辰星破碎的月光。
她现在仿佛就置身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之中,她感觉到世界的光辉随着乐声飘荡,慢慢溶解了乌黑的云层,于是道路上落满了柔和的月光,光明弥漫开来,渐渐盛极,原本漫长的黑夜就成了白昼。
直到乐曲结束的那一刹那,琴声骤停。
常矜才惊觉自己屏住了呼吸。
评委席和观众席上同时响起掌声,吊灯底下的顾杳然微微倾身行礼,摄影机跟随着这个修挺清冽的黑发少年转身,追去。
镜头最后定格在他走下舞台的背影,由明入晦,他却一身皎洁。
俞西棠慢慢开口:“听不太懂,不过好像弹得不错?”
秦姣珠:“这曲子好经典的那股古典乐催眠味,但是我居然聚精会神地听完了,没有移开注意力。”
周既尧:“我也是,好神奇,可能是因为是杳然弹的,看着他弹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住了,然后就听完了。”
关若素:“我觉得不会哎,就算不看,光是听我也觉得弹得很好。”
决赛总共入围三十人,比赛结果在第三十个选手的演奏结束后就会宣布,然后进行现场颁奖。
直播短暂地暂停了两小时,其实已经到了该各回各家的时间了,教室里除了他们以外已经空无一人,窗外日薄西山。
但这六个人显然都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
直到教室门被这层楼的行政助教敲响。他看到这间教室里还有人,显然十分惊讶:“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还留在教室里?教学楼不允许待到四点半之后的噢。”
还有五分钟就四点半了,但距离颁奖典礼开始还有十分钟。六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想在这里一起等到看完颁奖典礼,于是常矜主动出声:“老师,我们可不可以晚点走呀?我们会关好门窗再走的。”
“不行哦,这是规定。”
六个人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坚持的行政助教,被灰溜溜地赶出了教室,助教看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忍不住解释了几句:“学校规定四点半之后不允许在教室里,也是怕你们学业压力太重。如果你们想自习或者看电影,可以去图书馆的自习室或者活动中心哈。”
这么一折腾,颁奖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六人只好匆匆告别助教老师。
因为短时间内也去不到合适的地点看直播,于是六人干脆聚集在教学楼下的花园里,由常鹤坐在长椅的中间抱着电脑,三个人站在长椅后面,两个人挨着常鹤坐。
六个人就这样挤在一起,顶着下午日头正灿的太阳,看远在俄罗斯首都的傍晚的颁奖典礼。
俞西棠用手挡着眼前,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我去,晒死我了!”
常矜擦了擦额角:“我也是,外面也太热了点吧”
秦姣珠:“光线太强了,我看不清屏幕了!”
关若素提议:“要不然我们打个伞吧?我带了伞。”
周既尧接过伞:“我来撑好了!”
伞面撑开,猛烈的太阳光总算被遮去大半,六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而屏幕上的颁奖典礼也进入到了播报获奖名单的段落。
首先宣布的是优秀奖,然后是铜奖,银奖金奖是最后一个宣布的。许多人走上颁奖台,弯腰受礼,然后与颁奖嘉宾合影。
这些人里都没有顾杳然。
终于到了宣布金奖的时刻,直播的镜头切到了宣读名单的主持人身上,常矜紧紧地盯着屏幕,直到那个手拿卡纸,留着一头白金色卷发的女人念出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
“获得本届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金奖的人是——来自中国的第十七号选手,Ray。”
常矜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摄影机将镜头切换到了顾杳然的脸上。
她听到掌声如潮水般涌来,顾杳然一身干净的黑,被光晕笼罩。他站在喝彩与赞誉汇聚的中央,却只是轻轻地勾唇,露出一个她曾见到过无数次的微笑。
只有那双眼,被金碧辉煌的舞台灯光映照得通透明亮,宛若墨海鎏金。
回应
常矜反应过来是因为头顶忽然被太阳光直射了, 那炙热的温度直接给她晒回魂了。
几个人同一时间尖叫欢呼起来,周继尧激动得振臂高吼,直接把伞给扔了。
突然被晒到的秦姣珠:“我靠, 周既尧你把伞扔了干嘛!”
关若素伸出了尔康手:“我的伞!!”
周既尧连忙跑过去捡, 边跑边喊:“对不起!!”
常矜则是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之中,她抖着手点开了手机屏幕,第一时间拨通了电话。
接线音乐响了三秒即断, 随之响起的是微带磁性的笑音:
“怎么这么快就打来了?”
常矜一下子握紧了手机,一向不爱笑的女孩, 却在这一刻眼眉都弯了。
于是, 远隔重山辽海的顾杳然站在莫斯科的音乐厅后台, 听到了手机里遥遥传来少女激动又欣喜的声音:
“杳然你也太棒了!你是第一啊!!”
后台人来人往, 杂音细碎, 灯光也微弱。顾杳然单手拿着奖杯, 边打电话边走向门廊,却在听到这一声毫不掩饰的赞许时滞了脚步。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奖杯, 然后他听见了耳边逐渐放大的心跳声。
咚, 咚。
慌乱错杂,一声声, 却渐渐壮大成海势, 将他完全淹没。
顾杳然喉咙微紧, 耳朵慢慢有些发烫。他低声道:“颁奖典礼要等这么久,你也看了吗?”
常矜的声音很亮, 清脆如铃:“看啦!就两个小时, 哪里久了, 亲眼看到你拿奖,等一晚上都值得!”
“先说好, 奖杯我要第一个摸!!”
顾杳然静静地站在原地,感觉到波涛汹涌的情绪在身体内被压抑到微波轻漾,才终于开口,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好,回去就给你摸。”
“要是你想要,送给你也行。”
常矜从刚刚开始就开了免提,乍一听到这话,她一下子愣住,身边几个围着听还没出声的家伙顿时张牙舞爪地发表意见:
“什么!那我也要!”
“杳然送我送我!”
顾杳然听到那边周既尧和俞西棠的起哄声,不禁失笑,语气也轻松起来:“那可不行,我的奖杯是要给我们家矜矜的。”
我们家矜矜。
即使是开玩笑,顾杳然也很少这样喊她。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听到的一瞬间,常矜眼睫轻颤了下。
紧接着响起的就是周既尧不满的声音:“我靠,顾杳然你偏心偏的没边了!”
秦姣珠开始学顾杳然的发音,还故意学得很古怪:“我~们~家~矜~矜~”
俞西棠又笑疯了:“我服了,秦姣珠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学啊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连番轰炸顾杳然,常矜的手机被常鹤接了过去,常鹤对着那头说道:“等你回来,给你接风洗尘。”
顾杳然笑声不断:“那好啊,希望不是我出钱。”
常鹤瞥了一眼:“让俞西棠出吧。”
俞西棠本来还在笑,闻言笑声止住,她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何大祸临头:“什么??”
常鹤:“谁让你笑得最大声,那么开心就你来付钱吧。”
这下轮到常矜和秦姣珠大笑了,俞西棠暴起:“你常鹤还是他同桌呢你怎么不出钱!你个铁公鸡!就知道慷他人之慨!”
为顾杳然得奖而庆祝的聚会还是定在了这个周末。
一天内考完ap考试,又目睹好友拿国际比赛大奖,即使是待会儿还得去参加补习,常矜也高兴得有点轻飘飘了。
她趴在课桌上,手指敲着屏幕在群里发消息,连一向迟钝冷漠的阿谢尔都看出她的喜悦:“你来的路上捡到钱了?”
常矜刷地一下坐直,语气幸福:“不,是比捡到钱还要高兴的事!”
阿谢尔:“什么?”
常矜:“是我的朋友拿了一个国际大赛的金奖!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就在刚刚!”
阿谢尔复述了一遍:“柴可夫斯基?”
“那确实是挺厉害的。我听说过这个比赛,古典乐的盛宴,世界音乐家的摇篮。”
两人的聊天中止,因为屏幕上的画面闪动了一瞬,音响弹出一声提示音。
芙蕾雅进入了会议。
辅导课如往常一样在短暂的打招呼之后直接开始。
自从换了老师,常矜上课比之前专注很多,因为芙蕾雅和上一位教授的授课水平明显不同。
芙蕾雅授课时往往引经据典,又通俗易懂,展露的学识渊博过人,给他们的论文辅导总能深入浅出,不断地补充细节。
常矜很喜欢这个老师,表现出来的行为就是她在课堂上极其活跃,总是很快速积极地讨论答案,提出问题。
因为课中交流全程都使用英语,所以在课程结束后,芙蕾雅突然开口说中文,反倒让常矜差点没反应过来:
“Jane今天看上去和平常很不一样,很开心。看来是发生了令人高兴的事。”
常矜愣了一下,因此是阿谢尔先开口:“她的朋友今天拿了柴可夫斯基比赛的金奖,所以她很高兴。”
芙蕾雅鲜少地流露出一点惊讶:“柴可夫斯基?那可真了不起。”
常矜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芙蕾雅闻言笑了,这位装扮和语气都带着严穆感的女教授很少笑,笑起来却格外生动。
“怎么会是得意忘形?能够由衷地为朋友变好而感到开心,说明你坦荡真诚,这多么难得啊。”
“你朋友看到你这样为他感到高兴,他一定也觉得很幸福。”
常矜感觉到心头被烙铁轻烫了一下,微微发热。
“嗯,谢谢老师!”
ap考试结束后,便是为期两个月的暑假。
而常矜因为要专心修改丘成桐比赛的论文,报了七月月中西班牙语的等级考试,还要备考八月的SAT和九月的ACT考试,所以整个暑假只选择了一个香港的短期实习,其余的假期时间便一直呆在家里闷头复习。
俞西棠和秦姣珠都是一整个暑假不在中国;关若素陪父母去了南法度假,然后在法国参加实习;周既尧陪女朋友去澳洲滑雪;常鹤则忙于参加两个同时期举行决赛的商赛,于是七月初就去了美国,一直住在常家在纽约第五大道的房子里。
大家在群里播报日常,发牢骚抱怨,或是分享自己拍的搞笑视频,把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的常矜看得羡慕又孤独。
她忍不住在群里开腔:“你们谁回国陪我一下啊,我每天都好孤单,像个留守儿童。”
俞西棠先发出来一条语音。
一向不爱听语音的常矜这次却没转文字,而是点了直接播放,于是俞西棠咯咯直笑的声音传出来:“说得好像你有空玩似的。”
常矜:“小姐姐,你要不要这么扎心。”
俞西棠:“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不是让我陪你学习?这种糟心事,你给我钱我可能还考虑一下。”
第二个冒泡的是秦姣珠:“我也超忙,只是我们身在异乡罢了,我回国也是各忙各的,陪不了你啊矜矜!”
早就知道她是去夏校的常矜哭了:“姣姣!”
关若素也冒了出来,她声音无奈:“我还在痛苦地实习,谁懂啊,今早又遇到他们罢工了,开到一半的公交车硬是停了下来,我只能徒步去公司”
秦姣珠和俞西棠纷纷发出同情的回应:“还是你惨,我的朋友。”
剩下三个男生里只有周既尧回了群消息,发来的是他和他女友的玩雪视频。
常鹤一向不爱回消息,但顾杳然去哪里了?
常矜看了眼两人的聊天框。好像今天早上开始顾杳然就没给她发过消息了。
也许是太忙了?
常矜忽略了心底微微升起的一点失落,她关上手机,结束自己短暂的休息时间,鼓足精神面对下午的复习。
一直学到傍晚日落,倾斜的霞光横在她被堆满的书桌一角,她在桌前伸了个懒腰。
结束!
常矜有点饿了,在饭点到来之前就拿着手机下了楼,看到李姨还在厨房忙碌,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休息看手机。
她翻看完新增的群消息,回复了几个朋友和老师,再一次,抱着点疑惑,鬼使神差般点开和顾杳然的对话框。
还是没有新消息。
常矜喃喃自语:“之前刚到茱莉亚的那周也没见他这么忙呀”
她的嘀咕被突然响起的提示音打断。
正被她念叨的顾杳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发出来一条语音。
常矜愣了一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啊!
常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看到顾杳然发来新消息的时候,她整颗心都轻盈了起来。
常矜先是点了转文字。
她看完转出来的内容,怀疑微信又发癫了,于是点开了语音。
是顾杳然的声音,熟悉的温和,带着浅淡的笑意:
“你还在学习吗?下来开门看看,有惊喜。”
常矜有些懵:“开门?我家的门吗?”
顾杳然秒回:“对啊,快来。”
常矜本来躺在沙发上来着,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远处的玄关,大门紧闭,门口的绿植静谧地扎在青花瓷瓶中,纹丝不动宛若标本。
她回想了一下顾杳然去上夏校的时间,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在她心底缓慢成形。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那扇沉重且雕纹华美的红木门被人从外头敲响,很克制的三声。
门口矗立无言的绿植,忽然轻轻晃了晃。
常矜走了过去,她打开门的瞬间,霞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玄关,将门口站着的人的影子拉长。
门内与门外人的影子交叠,仿佛紧紧相拥。
顾杳然穿了件白衬衫,衣角微松,风吹动他眉前的发梢,在看到常矜的那一刹那,他注视着她,弯着眼笑起来。
顾杳然柔声道:“我回来了,惊喜吗?”
常矜站在门前,她有些被冲击到呆滞了,她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因为那种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感觉太真实。
于是当她开口,声音就细小许多:“你不是去三周吗?还有好几天的,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顾杳然微微弯腰看她:“因为我提前完成论文,拿到教授的推荐信,就回来了呀。”
“我今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都快累死了,但是一下飞机看到你在群里发的消息,就让司机绕路来这里一趟。”
顾杳然弯着眼睛的时候,睫毛会微微上翘,像是他的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
他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种愿望成真的感觉?”
常矜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太有了”
“你这么搞我真的会感动到哭,”她揉了揉眼睛,并没有真的哭出来,“等我今晚酝酿一下,哭了给你打视频。”
顾杳然又啼笑皆非了: “还要酝酿一下啊?看来不是真感动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常矜低着头没有回话,再一次开口时,也没再扯天扯地了。
“我真的很感动。”
面前的女孩微微抬起眼看他,她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似乎有些局促。
常矜很少这样说话,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比往常要低,反倒显得柔软:“你应该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其实你给我发条信息说你回来了,我也会觉得很惊喜的。”
顾杳然垂下眼,水潭似的眼里完整地映着她。
他的声音也低下来:“但是直接出现在你面前的话,你会更开心吧。”
常矜抬起头看到他时,刚好迎上顾杳然的笑容。
他双眼微睁,眼角和眉梢的弧度都柔和得不可思议,宛若两座被晚霞融化的春山。
“真的。看到你这么高兴,我就觉得一点也不累了。”
发烧
自从顾杳然结束夏校回来, 常矜便经常去他家蹭饭,美其名曰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
顾杳然当然是很欢迎的。
两人偶尔会一起学习,主要是常矜提出的, 她自己一个人学了半个暑假, 有时候会产生点厌学情绪,她就会去找顾杳然一起学,虽然两人总是各干各的。
常矜考完西语考试那天就去找顾杳然了, 终于结束一个日程,她躺在顾家的沙发上长出一口气:“啊——该死的c1我终于考完啦!!!”
顾杳然端着杯子走过来时刚好听到, 不由笑了:“这么不喜欢还考?”
常矜:“有什么办法, 还不是为了履历好看么。而且我对拉美文学还算感兴趣一点, 学了还能看看原文书。”
她边说着, 边撑着手臂坐起身, 黑缎似的长发滑下肩膀。也就是这一抬头, 她刚好撞上顾杳然倾身俯面,将茶杯放在她跟前的玻璃矮桌上。
顾杳然难得带了眼镜, 他度数不深, 镜片纤薄,没有扭曲他漂亮的五官, 反倒为其平添一分内敛的书卷气, 配合侧脸明晰的下颌骨线, 温稳清润,如琢如磨。
面前这个好看的人开口:“家里没有乌龙茶了, 喝点橙汁吧。”
常矜回神:“哦, 没关系。”
“对了, 你托福考得怎么样?”
顾杳然是这学期才考语言,他点点头:“108分, 够用了。”
常矜:“去你想去的学校肯定没问题了!”
顾杳然也坐了下来,闻言笑了笑:“你呢?丘成桐比赛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常矜捧着茶杯,叹了口气:“别说了,写这种论文真的太费脑细胞了有几个地方我怎么也证不出来,已经熬了两个大夜了。”
“别熬夜,”顾杳然闻言蹙了蹙眉,叮嘱她,“你的身体熬不了夜的。”
常矜:“知道,我今晚一定早睡。”
话是这么说的常矜,当晚却又熬了一次夜,因为一条她突然有了灵感的数学式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常矜方一睁眼,就感觉大事不妙。
喉咙里熟悉的肿痛挤压着她的嗓门,她慢慢坐起来,拿过窗边的杯子凑近唇边咽了口水,甘凉的液体熨过,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常矜顿时苦瓜脸。
完蛋了。
对于着凉生病这种事已经颇有经验的常矜麻木地躺在了床上,她已经能预见自己今晚的结局。
常矜看着天花板上的圆形花瓣灯,喃喃道:“事已至此,先把昨晚那个方程证完吧。”
夜空萧条,星也稀落,天幕盖了一袭深蓝的袍,仅碎缀明珠几颗,光芒黯淡。
给顾爷爷端去茶水的顾杳然回到房间,长指摁开台灯,光晕柔和地笼罩了这一片书架和长桌,被黑暗掩埋的琴谱和笔记本褪去浮影,映入眼帘。
顾杳然单手捻了眼镜的银丝边,将眼镜摘下,长睫筛过温暖的光线,落了一片稀疏的影。
手机里还是没有新消息。
从今早开始,常矜就没找过他。
顾杳然拿着手机,指尖轻轻地敲击屏幕,斟酌了许久才发出去。
“还在忙吗?”
他放下手机,在书桌前坐下,写了一会儿琴谱。
时间分秒流逝,黑色的音符穿梭在五线谱的缝隙间,渐渐编织成曲。
顾杳然时不时地看一眼旁边息着屏的手机,眉眼低垂,有几分心不在焉。
“杳然。”
顾杳然正拿着手机,闻言抬眸看向门边,顾奶奶穿了一身深砂红的长裙,探出半边身子,正笑着喊他:“你在学习吗?方不方便和奶奶说两句话?”
顾杳然扶着椅背起身:“奶奶找我吗?”
顾奶奶笑吟吟地伸手招了招,示意他出来看,顾杳然跟着顾奶奶来到楼梯角的阳台边。
夜幕疏朗,别墅内外却灯火明堂。他一眼看到家门外停的运货车,工人正循着管家的指示,从车内搬几个被包装成礼盒的箱子出来。
顾奶奶笑眼看他:“你许伯伯给我送了几箱水果过来,美洲今年瓜果季第一批空运来的粉凤梨。”
“我想着我们几个也吃不完,怕放坏了,你明天要是去找矜矜,记得让管家搬一箱到车里,你顺路给她带过去。”
顾杳然单手扶着阳台的黑漆栏杆,闻言顿了顿。
他垂下眼,抬起拿着手机的左手,屏幕上的消息框空白。
两个小时过去了,常矜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
爱吃水果的顾奶奶已经开始犯馋了:“就和你说一下这件事,你回去继续学习吧,待会儿我让小张切一个送上来给你”
顾杳然忽地开口:“我今晚就去吧。”
顾奶奶转身的动作一滞,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地看着站在阳台边的孙子:“嗯?”
少年人的骨骼修长秀丽,挺拔在一片雾蒙蒙的夜色里,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顾杳然看着奶奶:“我正好今晚要去找她借本书,顺路带去给她。”
顾奶奶:“这样啊,那奶奶和管家说一声。”
顾杳然目送着顾奶奶下楼,他微微倾身,趴在栏杆上,任由风吹开遮住他眉尾的鬓发。
他拨通了常矜的电话,一声一声的音乐铃,宛若洪钟,愈发响亮,渐渐和他的心跳重叠。
电话终于接通了。
顾杳然抿了抿唇,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干涩,他张口:
“常矜?”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常矜的声音。
陌生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谨慎:“你是杳然同学吗?”
……
常家别墅内,灯火通明如昼。
李姨站在玄关处,无意识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一眼楼上常矜房间的方向。
蓦然响起十分急促的两下叩门声。李姨脚步停住,连忙去开门。
眼熟的黑发少年站在门外,发丝轻乱衣角微皱,看得出是匆匆忙忙赶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口便是询问:“常矜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李姨喊他进来,合上门:“杳然同学,你跟我来。”
“小矜的状态不太好,她这次高烧得厉害,晚饭也没动,六点那会儿去到40度了,我急得不行,就喊刘医生带着人来给她吊了水。”
李姨一边和顾杳然说明常矜的情况,一边往常矜的房间走,她声音忧虑,“刚刚吊完,现在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在38度5左右,怎么也不下去。”
顾杳然拧着眉:“医生有说什么原因吗?”
“就说是普通的着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那么严重。”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常矜的房间门刚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顺手带上门。李姨走了上去,声音急切:“刘医生,小矜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医生看过来:“已经比下午的时候好多了,但还是烧。”
“待会儿九点的时候再吃一次退烧药,然后今晚再看看温度有没有降下去,不排除可能是流感。”
顾杳然走了过来,开口:“她最近一直在家里学习,没怎么外出过,应该不会是流感。”
“她这段时间经常熬夜,会不会这方面的原因?”
刘医生这才注意到顾杳然,闻言摸了摸下巴:“那倒是了,小矜的话,她身体不好,不能熬夜的。她最近睡得晚吗?”
李姨忧虑:“确实这几天睡得要比平常晚但我以为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就没有来喊她。”
刘医生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顾杳然,目光又移回李姨:“这位是?”
“他是小矜在学校里的朋友,听说小矜病了,刚刚从家里过来探望她的。”
刘医生:“这样,那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她现在睡着了。”
象牙白的房门被推开,顾杳然回手掩上门,慢慢走到常矜的床前。
常矜穿着睡裙躺在床上,在被子外面的一条手臂纤细,手背上贴了医用纱布和创可贴。
顾杳然坐了下来,目光从始至终落在常矜的脸上。
她是侧着睡的,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额角不断地沁出一颗颗汗珠,洇湿了发际线,几缕黑发黏着她的脸颊。
顾杳然眼睫低垂,伸手将那几缕头发拨开,顺着常矜脑后的黑发梳去。
常矜睡得迷糊了。
高热催人发蒙,她沉在热海里,怎么也睡不踏实,好像置身于一艘摇摇晃晃的游船,碧波滚滚而过,撼动她的温巢。
因为异常的体温而变得不太灵敏的鼻子,恍惚间嗅到了熟悉的香气。
热浪里,忽然开了一株温柔的鸢尾花。
顾杳然微微俯身,手心轻盖在常矜的额上。那一处如他料想的一样炙热,几乎将他烧化。
他垂眼,就要把手移开。
常矜却似乎被惊触,她眼睫忽然不稳地轻颤起来,顾杳然注意到她的不安,动作便迟缓了一瞬。
他回过神来时,常矜已经仰起脸,脸颊缓慢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似乎是觉得安稳舒适,她卸了力气,紧贴着他的手心再次睡去,睫羽也不再抖动,两尾黑蝶静静停栖。
房间里只点了盏床头灯,开到最小的亮度,散发着生怕惊扰到人的柔和光线。
近在咫尺睡去的女孩,和掌心里滚烫柔软的触感。
顾杳然没有动作,他僵在了那里。
有什么东西顶破了心脏的壁垒,慢慢缠绕着伸探出来,它攀扎得太深也太紧,以至于他觉得好像被扼住呼吸。
他停滞的指间,被女孩逐渐平稳的鼻息染得温热。
所谓爱
凉。
被高热包裹的常矜, 本能地去靠近那些她觉得可以让温度降低的东西,缓解她的困苦。一开始,她感觉到有人触碰了她的脸颊, 那双手的指尖带着薄茧, 很凉。
于是她凑了上去,轻轻扒住,像寻到心爱的枕头的小猫。
那双手先是僵在那里, 后来便想要离开,她还伸出无力的手指勾住了那人的手心。她以为杯水车薪的挽留, 却成功地让那人拉远的动作停止。
那双手还是很凉。像是春寒未尽的溪水的温度。
常矜闭着眼, 又慢慢沉入了梦乡。
常矜睡着之后, 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顾杳然喊她起床吃药。
她慢慢睁开眼, 窗外和屋内还是一片漆黑, 只有床头的一盏台灯微光漫开, 照亮这房间的一隅。
常矜看到顾杳然坐在她面前,发丝垂顺, 穿着一身棉质睡衣, 修长的手指搭在杯壁上。
她听到了顾杳然的声音:“常矜,到时间了, 先起来把这个药吃了再睡。”
常矜大脑还很迟钝, 她微张唇瓣, 模模糊糊地吐出一句轻怨:“顾杳然,你好凶啊”
已经用了比平常还要轻柔百倍的声音喊她的人, 此刻也是满脸的无奈了:“这还凶啊?”
“那喊你矜矜, 可以吗?”
常矜太困了, 于是又闭上了眼。意识还是黏糊糊的,一团混沌, 但她本能地驳斥他,像朵张扬着身上的刺的小玫瑰,有副傲骨,也有点娇气。
“矜矜你也喊得出口怪恶心的。”
顾杳然这次没有出声回她了。常矜还闭着眼,朦朦胧胧间听到了玻璃杯底和木头相碰的一声,马蹄般清脆。
幽香渐渐地包围了她。
她再一次听到顾杳然的声音,离得更近,声音也更低沉温柔:“矜矜。”
“起来吃完药再睡,好不好?”
常矜感觉后脑和枕头的缝隙间滑入了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托起了她的脖颈。她还是很困很累,浑身发软,但因为一点残存的理智,因为那个熟悉的哄劝她的声音,她借着这股力量,还是坐了起来。
常矜艰难地睁开眼,即使是这样弱的光线,她也不太适应,只能半撑着眼皮看面前的顾杳然。
她嘀咕了一句,刚好被离得很近的顾杳然听清:“顾杳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伸出手,捏了一下脖颈后面搭着的顾杳然的手指。
常矜喃喃:“一点也不疼,原来我是在做梦啊。”
顾杳然:“”
他把手收了回来,微笑:“因为你掐的是我的手。”所幸常矜现在比刚出生的幼猫还弱小,力度轻到掐也不像掐,反倒像舔舐。
常矜声音低软,却十分坚定:“你胡说,我明明就是掐的我自己,你还想骗我。”
顾杳然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他揉了揉额角,从床头柜上拿来匀了退烧药的温水,递给常矜。
“你怎么说都行,但你得先把这个喝了。”
常矜被硬生生地塞了一杯水到手掌心里,她这种时候倒是听话识趣了,不用顾杳然再说,乖乖把药都喝完了。
她把空杯子递给顾杳然:“我喝完了。”
顾杳然接过杯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试探温度的同时也是表扬:“很乖,做得不错。”
常矜半睁着眼,就这样看着顾杳然:“我肯定是在做梦。”
“平常的顾杳然才不会这么说话。”
顾杳然已经把生病的常矜当作智商只有七岁的小孩了,说什么都附和:“好,你先躺下来。”
常矜虽然人躺下了,眼睛也闭上了,语气却是批评的:“你演的不像。”
顾杳然替她盖好被子,慢慢拉平被角。他俯身,垂着眼看她,眉眼柔缓:“哪里不像?”
“我平时不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常矜的大脑短路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大脑根本没有启动的意思,于是常矜干脆摆烂了:“嗯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像。”
顾杳然坐下来,收拾着床头柜上的药盒,闻声轻笑开来:“说我不像,又不说明白,那我下次要怎么改正啊?”
常矜开口:“还有一个原因。”
顾杳然把拆出来的药片盒子都丢进垃圾桶,重新抬起眼看去:“嗯?”
床上的女孩轻轻拉扯着被角,攥在手心里。她唇瓣轻微分开,又合上,吐出几个迷糊的音节:
“还有一个原因.……顾杳然,他才不会现在出现在我家里。”
“他应该在家里呆着,练琴或者写他的谱子”女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再清晰可闻,“他家在青城区。从他那儿到我家,要开一个小时的车呢。”
“那么远,他不会来的。”
说完这句话,常矜便彻底睡着了。
女孩的身体盖着被褥,轻微的起伏,伴随着呼吸的频率稳定。顾杳然坐在床边,柔软纤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一片雪白的墙上。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常矜,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慢慢收紧。
顾杳然的声音低沉:“不。”
“我会来的。”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横跨大洋,穿过赤道和南北极,无论多远,我都会来见你。”
“现在是,未来也一样。”
清晨,露如凝霜,遍布于花园里的苞朵与枝叶。
常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攀上了她的床尾,兀自灿烂着。
她感觉大脑渐渐褪去沉重的茧壳,变得轻盈。
常矜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边抵抗着来自周身的酸痛,一边收拢清醒的意识。
床尾的那抹光,映入常矜的瞳孔之中,令她眼睫毛颤了一下。
她昨晚,好像做了个梦。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常矜抬头,看到李姨端着水果走进来,李姨开门的动作很轻,她很显然也没想到常矜已经醒了,脸上顿时就有了欣喜的表情:“小矜!你起来了?”
“太好了,应该是退烧了,让我看看”
常矜乖顺地任由李姨拿测温枪给她测体温,李姨看了眼显示屏,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已经下降到37度了,佛祖保佑,这场烧病总算是过去了。”
常矜看李姨还念叨起神佛,忍不住微扯嘴角笑了:“那都是多亏了医生和退烧药,还有我顽强的生命力啊,跟佛祖有什么关系?”
李姨仿佛想起了什么:“噢对了,也多亏了杳然守夜,喂你吃退烧药。要是没有他的话——”
常矜有些怔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杳然?”
她惊愕住了:“他昨天来了吗?”
李姨点点头:“对,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要送点水果过来,顺便和你借书,我说你发烧了,现在正在卧床。”
“他可着急了,马上从家里赶了过来呢。”
常矜怔怔地看着她:“怎么会他家离这里三十几公里,大晚上的,他为这就跑过来了?”
李姨惊讶了:“他家住这么远的吗?我还以为就在附近,所以他才会过来看你呢。”
记忆碎片宛若浮光掠影,渐渐涌入脑海。
常矜忽然记起了自己昨晚做的梦,也记起了顾杳然的脸。
他扶着她的后颈,垂眸看着她,手掌冰凉。
常矜动了动唇:“那他昨晚,也在这吗?”
“是呀,刘医生拿了你的核酸样本回医院检测了,他让我也跟着去,把报告领回来。我说,这样就没人看小矜了,不行呀,他就说他来看着你,让我放心去。”
“我回来以后,他还给小鹤打了电话说了这些事,然后就说今晚他留在小鹤的房间睡一觉,晚上还能帮忙照顾你,喊你吃药,看你退烧没有。”
“我看他是真的很关心你,就答应了。”
所以不是梦。
顾杳然昨晚真的来了,还喊她起床,陪她吃了药。
心头一番滋味翻涌复杂,一时酸一时甜,全都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
常矜揪住了手底下的被子:“他现在在楼下吗?”
李姨“噢”了一声:“他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走了,好像是他爷爷给他打了电话,说他爸爸妈妈回来了。”
常矜怔了怔,有点惊讶:“顾阿姨他们今天回来?”
此时此刻,顾杳然刚刚下车,穿过中庭的山水影壁,来到家门口的玄关处。他回得匆忙,在门口换了鞋子便径直走入客厅。
穿过一排名贵木材制成的博古架和陈列柜,瓷器,名酒,玉玦交错填满空格,而那些不甚紧密的空隙里,流露出客厅内的晏晏笑语。
顾杳然走进来的那一刻,顾爷爷顾奶奶,还有顾父顾母都看了过来。
穿了身蒲绿旗袍的顾母林鹃倚着红木椅,一看到他就笑弯了眼,伸出双戴着玉镯的皓腕:“杳然回来了!”
顾杳然快步走了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来,脸上漾开笑:“妈妈,你们怎么会突然有空回来?”
顾奶奶:“是啊,也不提前说一声!”
顾父坐在沙发上,一身妥帖的西装,眉眼端正俊朗,依稀能看出旧年的风华锦茂。
顾阐舒展了眼眉,开口:“最近我和你妈妈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后面的会议安排刚好错开,这几天都空着。忙里偷闲,就一起回国来看看你。”
“快一年没见你了,长高了不少啊。”
顾杳然抿着唇,眼睛里全是星星点点闪烁的笑意:“确实,和上次跟你们见面时比是又高一截了。”
林鹃笑道:“再长高一点,就能超过你爸爸了!”
顾奶奶:“可不是,就是杳然他平时吃得不多,又长这么快,难免瘦了点。”
顾爷爷不苟同:“他哪里瘦了,这叫结实!你让他去和人打一架,比他块头大的都不一定能打赢他哪!”
祖孙三代的欢声笑语再次盈满这一处厅堂。
窗格外日影昏昏,催人入睡的灼热。
楼上,顾杳然和林鹃坐在书房的沙发里,正在促膝长谈。林鹃每次回来,都喜欢这样拉着顾杳然到书房聊天,听他说最近发生的趣事或者烦恼。
一番闲聊过后,顾杳然先垂下了眼睫,他似乎是想了很久,从这场对话开始之前就在酝酿。
顾杳然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顾母笑了,她说:“那你一定要对她好啊,千万别学那些讨人厌的小男孩,做那些欺负人家的事情让人注意你,那会让人家讨厌你的。”
顾杳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欺负她的。我对她好还来不及。”
“妈妈,我是想和你说,我感觉她应该不喜欢我。”顾杳然垂眸,“还可能更糟。不仅是现在,以后她也不会喜欢上我。”
顾母耐心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符合她的要求。她对喜欢的人有很明确的要求,妈妈,我想我达不到那些要求。”
ap考试的成绩在七月份就已经全部下来了,即使同时在准备国际竞赛,还考了五门,常矜还是拿到了全5分的成绩,堪称惊人的强悍。
而顾杳然,他的平时成绩也比上学期要好一些了,最终ap考试成绩也比模拟考和小测要好很多,这都归功于他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学习。
但正是因为努力过,顾杳然才明白,仅凭他付出的这些汗水,是无法超越常矜的。
“她很努力很聪慧,非常优秀,做任何事情都拼尽全力,从我认识她的那天开始就是这样。而我除了音乐以外,对很多事都不够认真,总是敷衍了事。这样的我现在才开始追赶她,已经太迟了。我没办法在她擅长的那些事上做得比她更好。”
“她是个很有原则,也很倔强的女孩。如果我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就不会去想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我只能在她身边做她的好朋友。”
林鹃轻声说:“杳然,你知道我听你说到这里,我在想什么吗?
“我想,那太好了,她应该还没有爱过别人。”
顾杳然静了一会儿,才问:“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顾母伸出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宝贝,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听到你说喜欢上某个女孩,妈妈只觉得你长大了。你开始懵懂地认识到一种对你来说陌生的爱,但那也是你人生成长过程中必须了解的一种爱。你可能会茫然,会困顿,甚至恐慌,那都是正常的。但真正的爱,一定会带你走出迷雾,也一定会让你越来越幸福。”
“妈妈想告诉你,你只需要去体会,认识和理解这种情感,爸爸妈妈都会站在你身边帮助你。”
顾杳然:“如果我希望她也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我该怎么做?”
林鹃:“有时候爱不是能通过交换得到的。但是妈妈想说,如果不付出爱,就不会得到爱。害怕尝试就什么也不会拥有。如果你希望她有一天也像你爱她一样爱你,那我认为你只需要爱她,其余的就交给命运。”
“当然,前提是,你明白什么是正确的爱。”
顾杳然问:“什么是正确的爱?”
“嗯妈妈其实也很难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关于爱,我们实在是有太多方法解释,又有太多地方不解。但妈妈觉得,爱,它一定是积极的,让你变好的东西。你爱一个人,应当去保护她,陪伴她,支持她。你应当尊重她和她的选择,你要把她看作你的伙伴,而不是你的所有物。”
“怎样才算爱一个人呢?”
“在许多瞬间你也许会毫无缘由地意识到她美好,优秀,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哪怕什么也不做,和她在一起,你就觉得幸福。她轻而易举地吸引着你的目光,控制着你的心跳频率,与她对视会让你整个人觉得滚烫。那就是爱,不用怀疑。”
脸红
常矜吃完早餐之后就给顾杳然发了消息。
但是顾杳然似乎没有在看手机, 一直没有回复。
常矜反应过来自己在出神的时候,草稿纸上的运算过程已经到了结尾。她停住笔,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在解题的同时想了其他事。
这不应该。
顾杳然不会无缘无故不理她, 现在他想必正在为了什么事而忙碌吧。
常矜强迫自己再度集中精神, 为此她把放在目光所及之处的手机和平板都锁进了柜子里。
直到中午的午饭时间,常矜才收到顾杳然回复的消息,是一条语音。
李姨在流理台边忙碌, 常矜坐在饭桌前吃饭,她看了眼身后, 调小了声音才播放, 对准自己的耳朵。
春风拂面的嗓音, 一如既往的熟悉和温雅:“我刚刚在和我妈妈聊天, 没有看手机。”
“你现在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吗?”
常矜听着听着, 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另一边,顾杳然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发过去不到半分钟的消息被回复了, 常矜发来的也是一条语音。
“杳然,你快去休息吧……你昨晚起来照顾我, 肯定没有睡好。”
“别说不是, 你声音都哑了, 我听得出来。”
语音短暂,但饱含的情感逸散在空气中。
顾杳然贴着耳廓听的语音, 以至于覆着手机的手僵滞住, 微微发麻。
他站在阳台边缘, 眺望着院子里的竹林和假山,忽然笑了笑:“知道了。”
“这只是小事, 你可别太感动了。”
常矜:“你放心,等你以后发烧了,我也这样照顾你!”
顾杳然失笑:“好吧,虽然想尝试一下被你照顾,但我还是希望不会有这一天。”
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但没关系。
与母亲林鹃的对话足够深入,直到此刻他还在回忆母亲说过的话语,一次母子间的长谈,也让他想通了一些困惑他已久的事。
他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和很多很多耐心,足够支撑他陪在她身边,等待她下次看向他的眼神改变。
八月底,常矜终于卡着丘成桐比赛的截止日期顺利提交了她的参赛论文。
萦绕了她将近半年的压力卸下大半,常矜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欢快起来,哪怕即将开学,还要在一个月内接连考ACT和SAT,她的心情仍是相当的好。
对此,俞西棠的评价是:“宁是怪物吗?”
秦姣珠附和:“常矜者,非人也。”
虽然挂着群聊语音,但所有人中还是属周既尧笑声最大,听上去简直要笑死了,常矜表示无语:“你们神金啊!”
“怎么会有人喜欢开学,搞不懂一点,”俞西棠还cue了波顾杳然,“杳然你来评评理,你说常矜她是不是疯了?”
顾杳然打开了麦克风,小绿标志在头像右下角一闪一闪,传出他带了点磁性的笑音:“我可不敢评这个理。”
周既尧还在笑,常鹤音调平直,但却莫名犀利:“笑那么开心,作业写完了吗?开学考的大纲背完了吗?pre的PPT做了吗,稿子准备好了吗?”
周既尧顿时不笑了,常亮的麦克风标志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常矜的麦克风亮起,话筒里传出她欢快且开朗无比的声音:“我都做完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你闭嘴!”
惹了众怒的常矜被踢出了聊天。
开学后,不出所料又是一场兵荒马乱,大家一边适应长假后的学习生活,一边应付接踵而来的各项事务。
开学后不久的某个周末,常矜去考完了SAT。
被称为美国高考的SAT试题,对于常矜来说却因为准备充足而显得易如反掌。她从G8那年就开始准备SAT考试了,到如今,她早已被各种各样的题目捶打数次,对这场考试信心满满。
唯一不太顺利的一点是,常矜考SAT那天下了大暴雨。
她走出考场,打开手机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气象局发来通知黄色暴雨预警的短信。
常矜目瞪口呆地看着瀑布倾盆的大雨。
她进考场的时候还阳光明媚的呢!
周围站着的人都开始拿出手机打电话了,常矜也一样,她一边转身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边拨了个电话给司机:“陆叔,你现在方便吗?我刚刚从考场里出来——”
没过太久,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停在常矜面前。
上车之后的常矜调了座椅加热温度,她起的太早,现在已经有点困了,闭眼被暖烘烘又柔软舒适的皮椅包围,睡意便渐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司机陆叔叫起,懵懵懂懂地睁开眼,便已经回到家中的地下车库。
常家的地下车库到地面设有玻璃壁的直梯,常矜坐电梯到了一楼,边开家里的大门边打了个哈欠。
她得回去补个觉才行,真是要困死她了。
脑袋还有点迷糊的常矜没有注意到玄关多出来的鞋子,径直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门前。
她刚要进屋,却听见隔壁传来淋浴的水声,来自常鹤的房间。
咦?
常鹤在家吗?
常矜隐约记得常鹤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似乎是和顾杳然,周既尧两个人去打球。
想到某个人,她心念电转,步伐方向也变了,来到隔壁常鹤房间门口。
水声恰好在这时停了。
虚掩的门被常矜轻而易举地推开,她边顺着房门滑开的一道缝隙迈步走入,边开口唤道:
“常鹤——”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看清了站在浴室门口的人,那人也闻声看来。
二人目光对视,俱是怔愣住了。
顾杳然光着上半身,只穿着裤子,浴巾搭在脖颈后面,头发还在滴水。
他肤色干净,白皙的皮肤上雕琢了一道道幽深的沟壑,仿佛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栩栩如生在他白玉无暇的身体上;抬手的姿势带动肌肉舒张紧绷,所有张弛有力的线条一齐收紧于下腹部,顺着滴落的水珠浸湿棉质长裤的边缘。
湿漉漉的黑发上盖了条白毛巾,发尾落在眼眉上,黑白的分割越发明晰。
那双眼,此刻正盛满惊愕地看着她。
房间内只点了台灯,窗纱外的世界阴沉晦暗,暴雨带来的湿润潮气仿佛渗透玻璃,飘荡着弥漫了整个房间。
常矜只呆住了一瞬,然后她马上退了出去,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所有绮丽靡幻的想法随着视线的遮蔽而消散。
常矜倚在门板上,她双手捂着脸,血液泛上了脖颈充斥大脑,将她整张脸都渲染成鲜红欲滴的颜色。
门内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迟疑地喊她的名字:“常矜?”
“你回来了?”
顾杳然放下毛巾来到门边,他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考试没那么快结束。”
常矜过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会在我家?”
“常鹤呢?”
“他在你爸妈的卧室洗澡。”顾杳然说,“我们打球打到一半就下雨了,一路淋着雨回来的。常鹤让我在他房间洗个热水澡,不然怕感冒了。”
顾杳然看着面前的门板,喉结轻微滚动,声音有点哑,“……抱歉。”
“吓到你了?”
常矜连忙回道:“没有!是我没敲门就进来了,对不起!”
“我、我去给你们倒个热水吧!”
常矜随便找了个理由,夺路而逃,没有听见顾杳然在背后喊她“常矜”的声音。
顾杳然听着女孩明显凌乱的脚步声,慢慢说完后面的话:“阿姨已经给我们煮姜汤了。”
常矜已经跑远,再也听不到这句话。
顾杳然站在门前,不知为何,他忽然勾唇笑了起来,弯月似的眉眼里盈满欣悦。
常矜慌慌张张地逃到楼下,在楼梯拐角差点迎面撞上人。
周既尧拿着浴巾,被突然跑下来的常矜吓到:“我靠,谁啊跑这么快!”
看到对方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周既尧眼神一定,语气疑惑:“常矜?你原来在家吗?刚刚回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啊。”
常矜摸了摸脸颊,还是很烫,她抿了抿唇瓣,摁下心头盘踞的一团乱麻回道:“我刚回来,我上午去考试了。”
“噢对,SAT,你说过,我差点忘了。”周既尧,“你刚刚咋了,怎么看上去慌慌张张的?”
常矜:“没什么。不小心看到了一只蜘蛛,有点被吓到。”
撒了谎的常矜心虚到四下移目,就是不敢对上周既尧的眼睛。幸亏周既尧是个缺根筋的,什么也没发觉:“原来是这样。”
“你看到杳然和你哥了吗?我都洗完了,他俩怎么还没下来。”
“可能在穿衣服了吧。”常矜已经心虚到不行了。
周既尧和她一路下楼,还嘴了两句:“他俩也太慢了,我还是最后一个进去的诶!”
“对了,说到这个,你是不知道,我今天还被杳然训了一嘴。”
周既尧说得神神秘秘的,听到“杳然”这个词,常矜一下就被吸去了注意力:“他训了你?”
“对啊,因为我们回来的时候,三楼就两个卫生间能洗澡嘛,常鹤就说他去主卧洗澡,让杳然在他房间洗。”
周既尧确实是比较不拘小节的性格,也没多想,看到常鹤隔壁的房间里也有卫生间,当时就接了句:“这个是常矜的房间?那我就在这里洗吗——”
“不行。”
顾杳然开口了。他头发和衣服还是湿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过来。
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警示:“没经过人家允许,不要随便进女孩的房间。”
周既尧这才察觉不妥:“哦哦,那也是那也是。”
常鹤也说:“你去楼下吧,二楼卫生间有热水器。你随便找个客房进去,应该有备用的毛巾在柜子里面。”
周既尧:“就是这样。”
“我确实不太注意这方面,幸好杳然提醒了我,”周既尧打了个哆嗦,“就是他当时的眼神怪吓人的。”
常矜低着头,她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
过了好半晌,她才接了句:“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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