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中毒
陈秉江身旁的范表妹也惊得不轻, 她羡慕又震撼的结巴着看向陈秉江,试图求证:“江表兄,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陈秉江哪见过这种场面, 说不出所以然来。
但按照狗血文逻辑,他还真不能打包票, 万一这就是哪篇他没看过的剧情呢?世间男人可以纳妾,长公主仗着尊贵之躯想去寻欢作乐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历史上也多有这类事情, 只不过这长公主大胆到敢当众宣布罢了。
不过她当众宣布又是什么意思……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 带来的青年才俊也都是自家嫡子嫡女, 贵精不贵多,就没看见几个庶出的。难不成长公主还想对在场这些人中的某些表达意向?
在场的众人虽说都是礼数俱全的有身份之人,这会儿也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猜测起来, 嗡嗡声半晌没有平复下来。
长公主年近四十,是一个保养得极好的美妇人, 眼角连细纹都没生出来,露在袖口领口外的一抹肌肤至今白嫩得如同豆腐。但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镶边金丝鸾衣:霸气的金鸾在衣上缠绕着,而裙摆边上还绣满了花团锦簇的牡丹, 金丝银线与宝石沉甸甸得将这件衣袍装点得绚烂华美。
长公主又头戴青蓝色的纱帽,上面镶嵌了一排珍珠与猫眼儿宝石,脑后发髻上斜插着几支累丝蝉玉宝钗,两耳上是鲜红欲滴的琥珀耳坠, 乍一看有点像驸马或是探花的穿着, 衣服上却又带着皇家独有的象征。
——这身穿着是长公主特地命女官缝制的,看起来不那么女儿气, 也不是她的平常打扮,穿上后横刀阔马的往那里一坐, 又有着皇家气概,满身英武之气;又不遮掩女性柔美与珠光宝气的熠熠生辉,将人的气质衬托更佳。长公主今日没做什么大的妆容,只抿了红色的口脂,却反而衬托得气色更佳了。
她站起来傲慢的宣布自己要纳妾时,漫不经心的神情气势再搭配上这身漂亮衣裳——连旁边的夫人们都有些移不开目光,更有着说不出的羡嫉。
“……母亲。”长公主的幼子也按照次序坐在最前面,等到亲娘当众这么宣布,周围人惊异的眼光扫向他的时候,长公主幼子沉默寡言的低下头,逃避似的不看任何人,却没有一点惊讶。这件事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
“……”在场的氛围一时间便有些尴尬僵住了。长公主作为主人家,这一上来没有招呼大家暖暖场子,反而是先放了个大炸//弹,谁都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这会儿那些有身份的夫人们也都沉默着不敢开口,因为没人拿得准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后续要怎么发展。她们便也不好出声打岔把这一茬子揭过去了。
万一她们没和长公主通好气,被当场打脸反而下不来台面也是有可能的。
谁料还是长公主自己,说完便若无其事的重新坐下了,示意宫人们不要耽搁,继续上菜,招呼大家都开始用午膳,竟像个没事人似的了,好像她刚才只是为了宣布这一下而已。
“……这。”陈秉江感觉更惊疑不定了,心中憋的厉害,忍不住往旁边瞄了瞄。他看到新认识的兄弟宋遇就在旁边那一桌,离他坐的距离不远。陈秉江眼珠转了转,就有了主意,他看向脚下,这里是作为露天用膳的场所被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区域,地上都铺着锦缎,旁边就是摆着花盆与植物的庭院,有一些碎石子和落叶在人们行走间被不可避免的带了过来。
陈秉江用脚尖把一颗碎石子碾过来,掂量了掂量准头,悄无声息的踢了过去。
“……!”宋遇在突然间狐疑的转头,低头看看后四下打量,然后他就发现了作弄他的人是不远处正笑得促狭的少年世子。宋遇的表情变得有点没好气,却也配合的不着痕往这边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问:“陈弟,劳累一上午了,你不饿吗?这可是宫中御厨铆足了劲做的席面啊。”
就算宋遇没那么有口舌之欲,他也对京城中最高水平的一餐抱有兴趣,正要趁热品尝呢,就被这新认识的小兄弟叫住了。
陈秉江也很不理解,同样压低了声音震惊的问:“宋兄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好奇吗?”长公主刚说了那种石破天惊的话,宋遇兄弟居然能心无旁骛的专注于膳食?没见范表妹这会儿也从他身旁时不时瞄过去,期待的望着宋遇那边,都想蹲一个讨论呢。
——小表妹也爱美食,但她同样爱八卦。她就是那种可以享受美食倾听八卦两不误的人才。瞧瞧现在,女孩手中筷子不停,细嚼慢咽举止矜持优雅,看起来仿佛专注的在品尝食物,时不时还羞涩一笑,和那些贵女们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她的耳朵竖的尖尖的,陈秉江这边的话她能听得一句不漏。
倒也是,按照范表妹往常的话来说,就是耳朵和嘴巴都没在同时占用,怎么就不能一起并行了呢?
“陈弟,就算我好奇,我也不懂啊。”宋遇无奈的摊了摊手,让陈秉江看他的同桌人。那桌坐的都是官宦子弟,各个面容陌生,说不清是外放官员子女还是京中哪家高门大户,宋遇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气氛很是冷淡,就算心中好奇也无处打探啊。
“哥,你不懂可以和碧儿的表哥慢慢谈论嘛,打探消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宋遇的妹妹宋霏同样无奈的在旁边摇摇头,给自家兄长加油打气。她自己则去看了一眼新玩伴,发觉范碧都吃得津津有味了,宋霏也头都不抬的连忙开始品尝起来,神情间都带着一股雀跃的意味,完全把这次宴会当成真的来混吃混喝的了。
“笋蒸鹅,酒浇江瑶,东坡豆腐,炒蟹辣羹……”宋霏能叫出名的菜肴不少,但宴上还在流水般的端上更多她不认识的热腾腾菜肴,忙得宋霏眸中光亮,嘴中念念有词,再也顾不得抬头了。
陈秉江和宋遇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赧然失笑,为自家妹妹的表现感到有些窘态。
陈秉江还不死心,想要再和宋遇说点什么,突然的,康王妃一巴掌隐晦的拍在他背上,转过头来横眉冷目:“作什么怪呢?老实点吃饭!在外面表现那么不稳重,你觉得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你!”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范夫人那边,想说点什么又硬是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瞪着陈秉江。
“……”陈秉江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表面却蔫了,老实屈服在母亲气势下。他不就是从穿越后突然找回了少年时的意气奋发,有点蠢蠢欲动了吗?
康王妃方才冷了一下脸,又很快变回了往日的温柔慈爱,不忍心的放轻了声音开口给儿子解释:“行了,看你问东问西的,这事你娘知道。”
陈秉江和范表妹齐齐眼中一亮,脸上就带着渴望望过来,洗耳恭听。若不是宴会上人多,他们能谄媚的一个在左边捶肩,一个在右边揉腿。
“长公主殿下她也是没有办法。”康王妃唏嘘着,“她的幼子体弱多病,一直说不下人家,不是她看不上女方,就是她中意的女方家不忍让孩子嫁过去受苦。所以长公主近年才这么酷爱举办各种宴会,方便了我们。”
“谁知道……就算是我们这种没有刻意打听的人家都听说了,近来长公主府上去了好多媒人,全都是想给她幼子说婚事的。”
陈秉江顺理成章的猜测:“是那些人家的女儿哪里不好吗?”
“不,都很好,就是太好了。有的家世不俗,有的父兄得力,还有的才貌双全……”康王妃反而否决了猜测这么说道。她在两个孩子好奇的眼光中,夹了一筷子烤的皮酥肉烂、香喷喷直冒出诱人蜜甜味的烤鸭肉,顿了一下,举在空中饶有深意的问,
“这道皇家特供的八珍烤鸭,若是只有我这一夹,我是分给江儿好还是分给碧儿好?”
范表妹一愣,撒娇的凑过来,对长辈卖乖着:“姨母当然是给和你最亲的,也是最贴心的碧儿啦!”康王妃听得忍不住逗她:“我最亲的人难道不是江儿吗?”
范夫人在旁边也听得过来凑趣,一脸伤心:“碧儿,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你最亲的人居然是你姨母吗?什么都别说了!”
“啊,我……这……”范表妹端水翻了车,一时慌了神,灵光一闪间她突然悟了,连忙略过这一茬加快了语速说,“我知道了!”
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好的女儿家太多了,而且这种状况明显是有问题的,所以长公主反而谁都不敢选了。像他们说的,各个都很好的话为什么会突然看上长公主殿下家的幼子呢?”
“就是这么回事。”康王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可惜。要说妹妹家的碧儿年纪正合适,又是表兄表妹的,品性和性情也好,说给自家江儿正好,谁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相处得就像是亲兄妹,两家长辈只好打消念头。康王妃也是真喜欢这个小丫头。
“那些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和皇子势力们有些关系,他们这是都把主意打在了长公主身上了。”康王妃冷笑一声,最后一句话忍住了没说,“……”
况且这背后,说不得是京城中最大的那位在暗中默认指使的呢。
按照这种如火如荼的疯狂景象,长公主若是没有合适的看好对象,哪敢选那些贵女们呢?但若是此事皇上也在暗中支持,长公主就失了最大的底气,心中不乐意也不能得罪,只好另寻办法了。
“所以长公主此举是为了自保?”陈秉江也明白了,隐隐猜出母亲未说之意。
长公主在宴会上当着这么多达官贵族的面宣布自己的决定,不是看上他们的孩子,而是那些贵女背后的家族也混在其中。她既然这么开诚公布的说了自己的条件,就是要那些想拉拢她的人知道,一切得按照她的规则来:
‘想往我们府上塞一个有话语权的姻亲,那就来啊,长公主本人不比她儿子重量级多了?你们要是真有诚心,就做好送家中男子入公主府为妾的准备!’
这样一来,也不算是长公主在公然违背拒绝皇上的想法了,而她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刁难那些有心人,而不算是在得罪他们了。
这是长公主的手腕。
旁边的范夫人听着听着,呷了一口茶水也凑过来加入了对话,她看的很明白,唏嘘道:“就是可怜了那孩子,这事一出,他就更不好找人家了。”
“卷入这种事情,本来他就不好找了。”在宴会上,康王妃就说得隐晦,“且等着吧,可能得往外地那些官员家中去找找女孩。”
夺嫡风波一日不平,就算长公主能用纳妾这种石破天惊的歪招暂时抵挡下来,她幼子的妻子人选也会一直被那些家族虎视眈眈盯着,想说人家只会是难上加难,京中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合适人选。
想到这里,陈秉江心中一动,下意识向宋遇那边看过去。他再一回头,发觉范表妹也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边。
表兄妹俩眼神一对,就知道对方脑中想到了什么地方。
“碧儿,这都是没影的事,你可别去撮合。”陈秉江先发制人的警告一句。范表妹不服气的跟着嘀咕:“我只是那么一想,要论起来,我还担心那种病弱身子……配不上人呢!”
……消了心中疑虑,陈秉江也老实品尝起了宴上的珍馐佳肴。等大家都七七八八的吃好,一顿饭罢,时间也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到了下午,赏花宴就基本上接近结束了。或者说,经过上午的相看注意,夫人们互相心中都有了些底数,下午就只剩她们之间互相接触,在拉家常中试探了。若是哪两家谈得好,能结下亲事也是顺理成章了。
这些都是夫人社交,不干小辈们什么事了。青年才俊们一上午吟诗作对,该赏的菊花都赏过了,诗会也意犹未尽的完成了,下午的活动自然结束了。若是没玩够,也能三五成群的再招呼着相约去哪里骑马。女孩们那边同样,就像小表妹,热情的当场就要跟着宋霏姐姐去他们家再玩一下午。
“等等我,我也去!”陈秉江沉吟一下,当场做了决定,追上了范表妹。
他和宋遇都想在赏花宴结束后请位大夫去给真世子周晨看看,但宋兄说他们家认识一位退休的御医国手。既然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医术精湛之人,陈秉江自然省了心。他想看看,周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样。
“——世子爷!这边!”陈秉江才出了长公主府,四处寻找自家的马车,已经赶过来和马车夫做了一轮替换的有安眼尖的从远处喊道,他跳上车,调度着准备赶车过来。
陈秉江左右看看,范表妹和宋遇一家或其他人家也都一样,陆陆续续出了门后都在四处找着自家的车,宽敞的一条大道愣是被他们堵得有些费力。这会儿做什么是没人注意的。陈秉江就干脆走到自家马车前,一把制止了有安驾车的动静,让他附耳过来,交待了一些事情:“你去,找人盯上那两位,要事无巨细……”
陈秉江描述了一下探花郎和府尹次子的相貌穿着,让有安不用管他,马上回去找人手来暗中盯着,日夜交替,要做到周围有什么异动就回来告知他——这是陈秉江在防着剧情的发生,有什么预兆他也可以提前防范。
“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以去找赵大……”陈秉江细细吩咐着,有安目光一凛,认真打包票道:“世子爷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他又不是没有帮手,总去找有怀哥一家算什么事?虽说两家不计较这个,但常年让有怀哥一家独大,被世子爷倚重,显得有安这边很没能力似的。他应下来,铆足了劲想要办好。
陈秉江就放心的转过身去寻朋友们,想蹭个马车。
“嗯?”但他一眼先看到了被宋遇拉着满脸难为情上了马车的真世子,“……”陈秉江被提醒到了,说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确实没发现靖勇伯府的马车过来。
……嘶,靖勇伯府总不会在这种对外的脸面上扯后腿吧?还是说周昌那个混蛋又在中间使坏了?陈秉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说明情况,也自然的搭便车坐在了外面马车车辕上,跟马车夫一起了。
宋遇兄妹的祖上是京城人士,居住的老宅就坐落在如今的永宁坊,一到了家里,宋遇让妹妹宋霏先招待客人们,他匆匆去托管家将那位清闲在家的御医请来。
真世子周晨坐在宋家的待客大厅里,手挪来挪去,身子也在不停地挪动着,脸色有些发白。陈秉江一见,猜到他恐怕是在自己吓自己,就温声安慰道:“周兄不必恐慌,只是托御医再检查一遍,若是能开个更有效的方子调理身体就好了。”
“那可是御医。”陈秉江强调,“医术更精湛的。”
周晨的表情还有点僵硬,肩膀却在慢慢放松,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嘟囔着:“我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宫中的人。”今天虽然是他第一次在外参加宴会,见了长公主,但那时候人多多啊,现在却是御医独自见他。
放在以前,这份待遇是周晨打死都幻想不出来的,所以他才有一点飘飘然不似真实的害怕感觉。
不多时,宋遇和一位须发斑白的枯瘦老人回来了,对方看起来普普通通,又笑呵呵的,比起御医倒更像是一位安享晚年的普通清闲老者,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背了药箱的小童。
“这是钱老。”宋遇介绍一句。那位老御医极为麻利干脆,一进来就坐到堂上,看周晨僵着背坐到他面前去,便直接把手搭住周晨的脉,感受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端详几下,才惊疑的说:“伸出舌头。”
“……御,御医大人,我这样没事吧?”周晨伸出舌头含糊着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颤颤巍巍的发抖。
旁听的宋霏和范表妹不需要避嫌,从刚才就安静的坐在大厅一角不打扰御医,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的时候却差点没忍住笑,两人都悄悄用手帕捂住嘴唇,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老御医没说话,而是自己低头沉吟了一下,问他:“近来是否总容易疲倦困顿?多梦?觉轻?胃口不佳?额侧偶尔微痛?”
他问一句,周晨就应一句。说到最后症状全应验了,周晨的脸色更差了,简直惨白惨白。宋遇和陈秉江的表情也没那么轻松了,专注的看着。等老御医的小童铺开笔墨,他写了个方子递给管家,交待完:“去抓药吧,先按这个剂量喝完试试。一剂药每天早晚饭前分两次喝,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
“我还得喝药吗?只用食补不行了吗?我是怎么了?”周晨傻乎乎的问,突然意识到这个关键,他的笑容微滞。以他的条件,想在伯府里天天喝药简直是太难了。
“食补?”老御医交待完方子怎么做,才准备说这是怎么了,他听到这句话就猜到了什么,脸有点耷拉,没好气的说,“你这是中毒!靠食补能补得回来吗?”
“中毒?!”这下变成了宋遇宋霏,范表妹和周晨几乎异口同声的震惊道。陈秉江的眼神转向一边,惊讶了一瞬后倒是了然了。
哼,按照靖勇伯府的内宅龌龊之处,这也不足为奇。
“中毒是怎么回事?这位周家兄长误食东西了吗?”宋霏小声的掩唇问着范碧,对这个词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概念。
范碧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去看自家江表哥的反应——以前她和江表哥关系亲昵,却没有现在这样信重。而现在她第一反应是想看看表哥怎么判断。
“可是……”
周晨却没想过自己能和“中毒”这种东西沾上过边,这个结论突破了他的想象能力,他惊呆的连忙急急将之前的诊断竹筒倒豆子的说出来,“可是我之前在府里跟着大家诊平安脉的时候,大夫说我是从小进食不足,才导致身体亏空的!只需要从食补中慢慢进补,平时不过多操劳费神不干重活就好了啊?”
“胡说八道!”老御医听完这里已经肯定是怎么回事了,他解释得笃定,“看你的面色,你确实从小吃得不足,身体滋补跟不上,但你还年轻,根本没什么亏空一说!这段时间又好吃好喝的补着,连食补都不需要,正常饮食即可。”
老御医充满深意的特地补充了一句:“不管是操劳还是干活,你都没问题。”
陈秉江忍不住对宋遇递了一个眼神,意思很明显:‘——你看我说是吧,他的身体果然很壮。’
宋遇却回了一个忧心忡忡又愤怒的复杂眼神。他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听了之前那个假医嘱里吩咐的情况,加上周晨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嫡弟的状态,他基本上就能猜出周晨在家过的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了,这种氛围是宋遇打死都不敢想象的。
——那还算是‘家’吗?
周兄家的一些人真是处心积虑的想要他步步走向劣势,得不到世子之位啊。
周晨已经听糊涂了,还是没能想到诀窍处,毕竟他从没设想过人心能险恶到那种程度。他便呐呐又问:“那……中毒是哪里来的?是俺家吃得太杂,在哪里中毒了?还是俺不小心吃了什么毒物?这是在哪里中的啊?俺回去得注意着。”
到了这里,性情淳朴天真的真世子周晨仍然以为只是之前的大夫学艺不精,没诊断出来他的中毒。
“这……老夫的本领还没有神奇到那种程度,只能推断出你这毒主要是从口进入,以及少量外部浸透,应是最近才沾染的毒物,时间不超于半月。”老御医上下打量了周晨几遍,又凑近闻了半天,点了一句:“入口的食物老夫没法判断,但外部的话……你想想这发油是从哪来的?”
“……”周晨这次却没有问必答,而是眉头紧紧皱着,喃喃的失落重复着,“时间不超过半月……”
这么短的时间,还能做什么猜测呢?
陈秉江只能走过去,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真世子早点能看清靖勇伯府的真面目也好,趁这会儿感情还不深,早看清早不受伤害。他没记错的话,真世子上京的日子加起来也没超过半月,上京后除了今日也完全没有外出,所以也就是说——周晨板上钉钉的是在靖勇伯府里中的毒。
再加上老御医问的这一句“发油”,就算周晨性情再淳朴天真,他也该听懂联想了。想必是真世子清楚这发油是从哪里来的,所以这会儿才吃惊如此。
宋遇都看不下去了,交待管家去抓够所有的药,以后在自家每天两次煎药,不要怕麻烦,然后想办法暗中送给周兄喝——他现在都把那未曾谋面的靖勇伯府当豺狼虎豹窝了。
周晨在安抚中回过神来,面带暖意的回拍了拍陈秉江,示意自己无碍,然后才转过头回答老御医:“这发油是我母亲统一安置给我的用品,以后我就不用了。”
范表妹听了半天,有点憋得慌,忍不住说:“这位周家兄长若是能搬出来住就好了!不然治标不治本啊,不用发油,以后还会有熏香衣香。什么都不用,毒也可能浸染在衣物里,寝具罗榻或者任何你常用的物品上。还有入口的食物……防不胜防,不管怎么都避免不了啊!这样再怎么喝药也治不过来……”
宋霏冰雪聪明,她一下子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去问老御医:“钱老钱老,要是毒没被发现,一直这样下去人会变成怎么样啊?”
“这毒不会致命,但是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受。”老御医说话意味深长,“服用者会随着剂量的加大和毒对肺腑的日渐深入,变得一点点虚弱,内里真的被蛀空只剩空壳子,届时就真的只是一个必须得好好安养着的废人了。日日情绪冲动敏感焦躁,夜里几乎不能安眠,身体虚弱得任何一场病恐怕都能将人击垮。”
“这肯定是他那个坏嫡母干的。”范表妹小声对宋霏咬耳朵说。
陈秉江也在想原剧情,真世子最后怒而离开伯府去参军,是不是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这毒上面?但他反而做出了最好的决定。因为离开了伯府,他才没被毒成一个废人,还能变成大将军归来复仇。
但……
当前的问题确实也解决不了。没见周晨听了范表妹的话,直接沉默了,表情有一些苦涩。
若是可以,真世子又何尝不想回他真正的家呢?若是可以,谁愿意留在靖勇伯府里?明知道自己留在那里面是慢性死亡了,却可悲的无法脱离,只能继续待下去。这种一眼望得到自己未来命运的笼中鸟般的待遇,也让周晨感觉到了无可奈何的悲哀与苦痛。
“先每天想办法喝药吧。”宋遇打断了大家这阵凄凄惨惨的可怜气氛,冷静的说,“办法我们总要想,大不了将靖勇伯府做的腌臜事戳穿说出去,总要让周兄活下去才是。”
“别!”陈秉江连忙阻止,“今天我敢硬杠,戳破周昌的阴谋诡计,是因为这是当众的小打小闹。周兄的这种情况要是说出去了,我怕他们真的撕破脸皮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用意外的名头暗害……事后外人再有议论纷纷又怎样?反正他们的名声已经够糟了,抓不到把柄的话,这种事可能等风头下去就翻篇了,皇上是不会重罚他们的。”
陈秉江从他挨板子那次的存档中就知道了,皇上到底有多偏着靖勇伯府。
他很顾虑靖勇伯府会不会像对待假世子周阳一样,到最后豁出去脸都不要了,派死士去将人暗杀,对外说法只是离奇暴毙而死,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办法慢慢想吧。”陈秉江隐晦的扫视了一下某个方向,微叹着气说。看来,让真世子按照原剧情的做法是最佳办法,再提早一点时间——他早早去参军才能脱离开这一滩浑水。
只不过,假世子周阳的伤养的差不多了,算算时间那对农家夫妇也要上京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陈秉江只能竭力掩饰送假世子逃离去参军,想要轮到真世子周晨,还得再遮掩平息一段时间才好做事。
……毕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陈秉江只能悬着心多关注一下周晨的情况,避免他这段时间中毒过深了。
这日,陈秉江和范表妹是擦着天黑的边才借着宋家的车各自回府的。
康王府中早早已是华灯初上,陈秉江带了满身疲惫回了自己的院子,偷懒打发让大丫鬟百枳去告诉正院一声,他自己等着秋荔先去打水过来,准备好好泡个澡。今天劳累过度了,陈秉江就算身体年轻,也只觉得从手指头到脚后跟都累得没有一个细胞还能动了。
“世子爷,等会儿吃点什么?”大丫鬟春橘关心的问。少年郎看着累得饭都没提一句,她却不得不帮着张罗。
“简单下碗银丝面好了。”陈秉江想了想,估算了一下分量又怕自己半夜饿,勉勉强强的说着,“……再随便加点什么。”
春橘是了解自家世子饭量的,她动作轻盈的蹲身福了一下,就轻快的转身出去安排了。
等陈秉江换过三遍水,结结实实的泡了个热水澡出来,肚子终于感觉有些饿了。春橘便领着小丫鬟们掐着时间把饭领回来了——一碗银丝面,用的是大海碗装着。面底下搭了熬了七八个时辰的牛骨高汤,碗中整整齐齐码着切得极薄,分量却十足的一大片薄牛肉,面的另一半上被烫的小青菜豆芽和卧着的荷包蛋挡住了,翠绿色的葱花隐隐约约的点缀在碗中。
这样的一碗面鲜香得让人很有食欲,对陈秉江这样的半大小子来说却又太素了,哪怕是晚上也不够分量。所以晚饭除了这碗面,还有一盘金丝牛肉酥饼,几碟清爽可口的凉拌小菜,一碗小米稀粥。
金丝牛肉酥饼是表皮炸得金黄酥脆,内里肉汁满满,香味霸道又分量超标的一个个拳头大的团状饼,一盘七个。凉拌小菜分了青瓜,酱瓜,菹菜,糟蟹和脆琅玕。各个清爽解腻,很适合配上金丝酥饼吃。
他端起大海碗就开始一筷子面一口牛肉饼的干饭,中间还时不时拌上凉菜。等到这些都被他放开肚皮吃光了,陈秉江隐隐感觉还有哪里不大足,他再端起最后那碗清淡的小米稀粥,连勺子都不用,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这次才终于觉得心满意足,没有一处不舒坦了。
“世子爷。”春橘便适时的又递上帕子,秋荔捧着漱口水过来,把他侍候得妥妥当当。陈秉江只觉得满意无比,夸了一句:“春橘做的不错。”
——春橘简直就像是长在他心眼上一样,这才短短多少天工夫,就摸清楚了他和原身不同的新口味,并且没提一句,而是要的搭配处处合他的心意。这些古代的大丫鬟也不能小看,陈秉江从来不敢像古代人一样把这些房内人只当成活着的器具。
“世子爷。”从正院回来的百枳见陈秉江这会儿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慵懒的瘫在椅子上,要不是还扶着把手,人简直要像没骨头的东西似的往下滑了,她趁着这阵氛围说道:“嬷嬷那边托人来说,她近来已大好了,想在这几天过来给世子爷见礼。”
陈秉江差点没反应过来是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有怀的娘亲,那个有腿疾所以前段时间只能躺着给他做靴子的亲近妇人,当时陈秉江怀疑这嬷嬷是母亲院里赏给他的,或者是他的奶娘一类的角色。
“行,到时候记得提醒我别忘了。”陈秉江答应下来。他也是时候该接触一下这个嬷嬷了,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新帮手。但若是奶娘一类的角色,陈秉江有些担心对方和原身的相处会比康王妃还要亲近,从而发现什么不妥,所以他才要打起精神应对。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
待到第二天早上,范夫人已经再次来了王府——不过情况特殊的是这次她是自己来的,一对儿女谁都没带。陈秉江去正院请安蹭早饭,顺便看看有什么新八卦的时候,小兄弟洹儿还很失望的叫着:“啊,我还想和碧儿姐姐玩呢!她很会捉蛐蛐,我们说好的新一轮比试——”
“傻孩子,你碧儿姐姐估计以后没空玩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了。”范夫人脸上带着喜气盈腮的笑意,美滋滋的点了点洹儿的鼻尖,哄他,“等这两天有空了,姨妈带你去马场看小马怎么样?”
洹儿顿时被哄着转移了注意力,忘记了叫喊,两眼放光:“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能骑小马吗?”
“你可以先看看,咱们这等人家都能挑匹马养在马场里……”范夫人平时最是话唠,能不耐其烦的讲很多有趣的典故和知识出来,让小辈听得目不转睛。今日范夫人却不耐烦说这些,只寥寥提了一句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美滋滋的转移了话题:“我算着日子,快要过年了吧?距离最忙的正月还有大概三四个月,时间够了。”
“…………”陈秉江听了刚才那么多话,结合范夫人在赏花宴上的举动,心中模糊有了一个预感,他惊得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回神就连忙问,“姨妈,是表妹要……她要……”
这么快的吗?!
范夫人赏给陈秉江一个心领神会的得意眼神,夸他:“不愧是我们江儿,这么敏锐。”康王妃听到这些就没好气,幽幽的放下茶盏恨铁不成钢:“敏锐有什么用,急不到他自己头上!每次我怎么张罗了他也都瞧不上,也罢也罢。”
“碧儿姐姐要怎么了?”洹儿仰起小脸蛋,还在不解的问,可惜没人给他解答。
陈秉江忧心忡忡的焦虑道:“那户人家怎么样?碧儿自己看上了吗?是姨妈在赏花宴上叙话的那位夫人的家中子弟吗?”
“对,那位是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之妻,我一早就打听到她家三子很不错了,人品端正,性格温厚,又没有生活压力,在赏花宴上一看更是没得挑。碧儿对他没什么印象,现在的未婚年轻男女能互相见上一面已经是不错了,所以她就任我做主定下了。”
范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满是喜气,又叮嘱他们——主要是在叮嘱洹儿,“现下初定还没过呢,这件事先别说出去。”
“姨妈放心!我的嘴很严的!”洹儿唯独在这件事上很有信心,他打包票的拍着胸脯。
陈秉江茫然之间还有些恍惚:好家伙,昨天是赏花宴,今天两家夫人就心照不宣的定了人选……这确实,也太快了吧。
他虽然通过细枝末节已经猜到了,可范表妹这么小的年纪,在他看来还只是个小孩子,现在居然都要谈婚论嫁了。还真是古代环境……
他吃完早饭出来,没处分享憋得难受的心情,照惯例摸去了丰荷院,准备找假世子周阳兄弟聊会儿。到了却发现,丰荷院里收拾了东西,一派忙乱的景象。周阳的那位奶娘拎着一个小包袱,正含着泪水向他告别。
“这是做什么?”陈秉江有点看不懂的问。
“算算日子,我……父母也快要上京了,离开的日子近了,总要安顿好奶娘。”周阳脸色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苦涩笑容,说着,“我自己的东西也该收拾了。”他总问着小厮在算时间。
他的奶娘早年虽是府中聘用,后来却是由他发月钱,自愿跟着他的。等周阳这次走了,奶娘也在靖勇伯府中没有容身之处了,无法回去,她早就该回自己家里了,不然很可能也要遭遇危险。
陈秉江也恍悟过来,他今天还在盘算这件事呢,没想到假世子周阳自己也记得这么准,都省的他提醒了。按照脚程,这两日可不就是那对农家父母上京来接假世子周阳了吗?这也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要暗中掩护送走周阳去边关参军的日子。
周阳要走了。
第三十六章 鸿门宴
想到这里, 陈秉江心情有些复杂。
严格来说……他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说得上来话的同伴,就是假世子周阳。虽然最开始他只是想保住周阳的命,别给自己府上惹事。后来相处着被他的凄惨程度打动, 也只是想顺手救人。介于原剧情里假世子的那些做法和现在的反差,陈秉江总有种新奇的反差感, 一来二去就喜欢去找对方待会儿。
但周阳日常中表现得和他在原剧情里确实不像一个人了。
他性格敦厚又安静寡言,大约是从小没个安定, 所以身上才总带着一丝寂寥感。虽然话不多, 但他却很擅长耐下心来聆听别人说话, 并且给出回应, 可以听得出他其实言之有物。但他看起来却不是那种聪明的长相,眼中也不会很灵动,反而眸光总会有点呆滞, 像什么运转不佳的老旧机器似的,几乎无法直视看人, 而是不着痕的四下避闪着——大约就是这点才让靖勇伯府从小到大都放心他的无害性和忠诚。
但周阳有时候,在听完人说话却会反常的盯着人不放,眼神略带点放空, 像梦游似的,让人莫名其妙。
陈秉江和他说话多了,才发觉每每到这种有点异常的刻板状态,假世子周阳都像是在等什么命令似的, 好像陈秉江不说一声“结束了”或者“你去忙吧”等给出个具体的指令, 周阳都会坐立不安,有一种坐在院子里也找不到容身之处的局促感。
……综其上述, 陈秉江觉得周阳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朋友,就是靖勇伯府在他身上留下的刻印太深了, 真让人担心这种状态下的周阳去边关拼搏能出头吗?
陈秉江心里没什么底,这毕竟不是在原剧情中出现的情节。但他目前也只能祝福这第一位友人日后好运了。
……然后就到了隔日,靖勇伯府的人前来拜访康王府。
陈秉江毫不意外的被父母叫去了中厅,他看到神情平静的周阳已经坐在下首椅子上了,那个被派去丰荷院伺候他许久的小厮手上抱着一个包袱站在旁边,这一派即将离开前的景象让陈秉江心里有了底,往门外看了看:“你父母要来了?”
“已经在往里面通传了。”康王妃的贴身大丫鬟玉琴适时解释进度。陈秉江了然点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候着的有安。圆脸小厮按捺住兴奋,两眼放光的点点头,动静却悄然无声的退下了。
然后陈秉江就绷着脸坐着了,显得今天兴致不大高似的。康王妃见状只以为他是知晓伙伴将要远行,这段时间两人有多玩得来都看在眼里,所以康王妃也不来说话招他。
陈秉江是在紧张,绷着脸在心里煎熬的盘算流程而已。
……毕竟接下来可是一番大动作的布置了,成与不成还在两数之间。
中厅里的康王突然站了起来,在堂中踱步两下,看起来十分纠结摇摆。
好歹周阳也是在康王府住了一段时日,又是从小看到大的世侄,康王沉吟半天后,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惨状,很犹豫的撇开头去,隐晦的开口点了两句:“你待到见了你父母,不要多停留……直接和他们归家去罢!”
康王看得很明白。若是这会儿他们还被靖勇伯府接人的家伙糊弄了,实心眼的回靖勇伯府再拜个别,说不准那狠心的伯府会不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谁让现在不是风头最盛的那会儿了,大家都对假世子的后续行动并不清楚,对外他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若是这会儿伯府来个斩草除根,无声无息的死上几个人又没有证据,谁能管得了呢?
“小侄明白。”周阳感激的道谢,抱拳行了个礼。他很清楚伯府的行径,经过上次袭击未遂的状况,靖勇伯府对他已是欲除之而后快,他是真傻了才会自投罗网。
况且,按照陈弟的布置,他也没空回靖勇伯府了,模糊对方对他的出发时间还来不及呢。
……
不多时,就有引路的仆从掀开门帘进来了,外面跟着传来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凌乱的跟到门前,却有些驻足不前。
“赶紧的,进去吧!”有一个男声不大客气的催促着,然后抬脚进来了。那是个穿着不错的下人,锦罗绸缎,衣裳不显眼处还绣着银丝,只是因为多日的奔波行程显得憔悴了很多,眼里都是红血丝,这也让他态度很是不耐,听着对农家夫妇的态度很是气焰嚣张,用鼻子看人。
等进了门,这靖勇伯府的陌生下人才收敛了不恭敬的态度,对康王夫妇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眼神在堂中一扫锁定在周阳身上,也省了他的口舌,只是语气再次突变,着实听不出什么尊敬熟识了,还有点隐隐的幸灾乐祸,张口就说:“这不是前世子爷吗?你也在这里就好办了,两边都来认认人吧?”
他往旁边一让,伸着一只手臂催促那两个农家人赶紧进来:“我说老人家?你们快点成吗,你们儿子还等着呢!”
陈秉江微微皱眉,为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仆人感到很是不适。康王妃坐在堂上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只好抬起茶盏刮了两下,垂下眼帘眼不见心为静。说到底,周阳只是一介农家子,不是靖勇伯府的血脉,靖勇伯府的这个得脸下人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要比现在的周阳身份要高。
康王府或许可以为周阳出这个头,撑撑气势,但他们府一开始就定下了明哲保身,小心谨慎生存的态度,所以康王妃尽管面色不大好看,也只是幽幽望了康王一眼,就低头喝茶当看不见了。总归周阳也是一个和他们关系不大的外人。
门外的老两口磨蹭了半天,似乎被靖勇伯府下人的那句“你们儿子”打动了,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来,抬头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两个很符合陈秉江认知中‘穷苦农人’长相的一对老夫妻,老人面上满是风霜雪色,皱纹深刻,脸色晒得黑黄黑黄,因为舟车劳顿又平添了憔悴与难以承受下的隐忍之色。两人身形向前佝偻着,说不出是原本如此还是见了大人物过于紧张激动,但看走动,身板都还是很结实的。
但他们穿的都是很干净整洁的布衣,看着崭新崭新,大约是上京前收拾出的最好的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都很干净,看得出他们在出发前尽自己所能的拾掇了一番。
“见过……见过……”现在头次见这么大的人物,两个老人家面上还有很多惶恐紧张,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他们在堂上跪了下来,半晌都没哆嗦出到底该说“见过”什么,脑子糊里糊涂的,有点紧张吓懵了。
看起来,两人往日都是很老实本分的性子,就算是在赶路中间这些时日得知了“真假世子”这桩天大的事,他们两个也没多少实感,现在很是茫然和拘谨,连一眼都不敢主动往坐着两个少年的那个方向去瞥。
“……”康王妃面色柔和,不需她对身边的人递过去眼神,左右两边的大丫鬟玉琴和翡棋就很有眼色的适时齐齐上前,将两人搀扶起来,请到椅子前坐下:“老人家,你们年纪大了,在这里坐着叙话便是,我们王爷王妃心善,不喜欢总看到人下跪的。”
“是,是……”那两位老人又连忙应了。说是年纪大了,他们其实不需要人搀扶,自己走的就很麻利。他们也本该和靖勇伯是差不多年纪,顶多三十多岁而已,却因为经年苦劳熬的仿佛四五十似的,在古代已经是老者了。真要和靖勇伯以及周阳站在一起,活像是三代人。
中厅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凝固。
两位老人规矩得不敢抬头,他们进来从眼角余光能看到两位公子坐着,身上的矜贵气质晃得他们不敢多看,一时间也分不清哪位是……是……再往后面的,老两口想都不敢想了。周阳踟蹰的望着他们,也在不住打量,似是胆怯又似是茫然。康王夫妇左右打量着,也不催促,耐心等着他们相认。陈秉江鼓励的推了一下周阳的手肘,同时瞪了那看着不耐烦想要开口再次催促的靖勇伯府下人一眼,眼神很严厉。
“……”那靖勇伯府下人吓了一跳,还是低下了头。他虽然敢在几个泥腿子面前横,但不代表他敢去招惹正经的皇亲国戚。
周阳还是站了起来,硬邦邦的挺着身子直直走过去,用一种看着都紧张的僵硬语气干巴巴的喊人:“……爹,娘。”
他是特地寻人问过的,在农家,人们都不喊父亲母亲,老爷太太之类称呼,而是喊得很接地气,直接喊爹娘。周阳喊人的声音中,透着他自己都难以发现的一点期待。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农家的亲生父母相处,但,这是他的亲生父母啊。
他们真正血脉相连,是父母与子的关系,应是不会像靖勇伯和嫡母弟弟那样……对待他了吧?他也会得到一丝真心的关怀吗?他们会认他吗?
周阳一想到他们身边曾有个真心养育了十八年的孩子,却被迫失去了,回到了靖勇伯府,就心生忐忑。他的亲生父母真的不会迁怒他吗?真的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亲近他吗?
“孩子,好,好,回来了就好……”老夫妻俩看着面前这个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的青年,连连应下,也觉得心酸,几乎不敢相认。这是他们的亲生孩子,眉目间确实有些相似。
这十八年来,自家孩子是过得不亏,伯府把他养的跟那些世家子弟气质一模一样,倒是他们亏欠了人家伯府和大牛那孩子啊。
而且接下来……跟他们回去过受罪的生活,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了。突然之间身份变了,老两口也很担心亲生儿子会不会认他们两个穷糟田家汉——虽说刚才是开口叫他们爹娘了,但看那孩子脸上遮掩不住的忐忑紧张表情,像是失了所有依仗似的没有底气,老两口就无法肯定他是怎么想的了,只觉得看得心都要碎了,赶紧连声应下来。
“爹,娘。”周阳被老两口围在中间,看着两人一副想抚摸揉搓他又不敢真的下手的样子,心中的紧张突然消融无踪了,他顺畅的又叫了一遍,垂下眼帘,默默的攥住了老两口粗糙的手掌。
老两口顿时喜出望外。
眼看着双方相认了,那位靖勇伯府的下人早等的不耐烦了,望眼欲穿的转头对康王夫妇再次行礼:“王爷,那小的这就带他们回去了。”
康王就等着这一句呢,他放下茶杯,面露诧异的问:“回哪里?”
“回……靖勇伯府复命啊。”那下人茫然禀着,“伯爷既然派了小的去接两位老人家,总要见过他们一面才是正理,好知道他们是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陈秉江见那下人伶牙俐齿,说得有理有据,心中只觉得恶心。
还得看看是不是‘可以托付之人’?靖勇伯自己都下杀手想对付周阳了!哪有这番拳拳爱子之心啊,他管老夫妇才有鬼!还有这下人,看他刚才的态度就知道他没把周阳当府中少爷看了,这会儿倒在这里假惺惺关心起来?
谁信啊。
靖勇伯府果然在暗中算计着这一家三口!那府中不能去!
第三十七章 存档二!
康王听完也不动怒, 只有表情故作纳闷:“托付……这话倒是奇了,你家伯爷从小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我这世侄了?”
“上次见面还差些将人当场打死,若不是我阻拦, 有今日吗?别说他是想悔过了,我们王府白白替他照料了一段时间把孩子的伤养好了, 他这会儿不痛不痒的悔过了?你这么说话我可不信。”
这一段话阴阳怪气,惹得康王妃和陈秉江齐齐惊讶看了康王一眼。按照他往常的性格和行为方式, 这话岂不是过于越界了?
康王没有过多解释, 而是望向那对面露惊讶与痛惜的老夫妻, 淡淡收回了目光。
他是谨小慎微, 但当着下人的面多阴阳怪气这一段也不会导致什么,却能够提点这对老夫妻。有些话,没有人能说, 也没有人敢说,再不说就真没了。真假世子的这件事上, 康王已经明里暗里的在机巧处提点帮扯他们三次了,已是对得起自己的心了,再多的事他也帮不了。
那靖勇伯府的下人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又或者脑子真的灵活,他挤出一个苦笑,再次行礼:“王爷……您别难为小的啊,这, 领命出来总是要复命的!总不能把他们扣在你们府上, 非亲非故的,这也不成礼法啊。”
“……”康王却端起茶盏, 养神似的又闭着眼睛,不露喜怒的开始蕴气了, 一副庙宇里的金身菩萨的作态。那靖勇伯府见主事人不管了,迟疑的眼神扫向旁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看到了一旁表情很是犹豫艰难的那对老夫妻。
那下人眼睛一亮,明白了,捏人软肋捏得很熟练的客气开口:“两位老人家,分别了这么久,你们不想再去见一面晨哥儿吗?哦,这是大牛回来后在宗祠前改的新名字,叫周晨。我估摸着……这应该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他说的也不假。
按照老夫妻俩居住的村庄到京城的距离,还有老夫妻的年龄,他们一家的身份,出行需要加快特办的路引等等,等这次分别了,老夫妻俩就几乎再没有机会来见周晨了。
“……”老两口脸上的动摇神色更是纠结犹豫,久久无法拿出主意。
不管是上京路上突然有人暗中给他们塞银两,背着这个人隐晦提醒他们接上儿子就早早离去,到别的地方逃难不要回原处了;还是说刚才那位王爷口中透露出他们亲生儿子在伯府中日子也不好过的事实……这些都证明,可能有一些他们小民惹不起的事情正在酝酿,即将发生。
所以听贵人的话音,似乎是不建议他们去一趟伯府,那高门大户的地方很危险。
但……
道理人都明白,可那是大牛啊!
“……”老夫妻中的孙大娘眼泪扑簌扑簌的无声掉了下来,沿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滑落,她怕在这么多贵人面前失礼,只好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努力吞声咽气,想忍住却还是老泪纵横。
那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一巴掌一扫帚揍到大的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养了十八年的记忆还都作不了数了吗?到现在,大牛已经是人家伯府高不可攀的世子爷了,要改叫‘晨哥儿’了。她自然不敢再妄想别的,但……
真让她一辈子再也不见,距离这么近再也见不了大牛一面,这是要让她活生生失去一个儿子,在剜她的心啊!!
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木木愣愣,只感觉晴天霹雳的大娘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痛楚撕心裂肺的袭来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时间只觉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怎么都无法张口说出拒绝的话来:“……”
“老婆子——”孙老汉声音嘶哑,却也没办法更坚决了。从理智上想,他比老伴更能意识到孩子回去伯府就不要再见面为好,但这里距离靖勇伯府据说只有一条道路之隔,这么近的距离……若是不能再见一次,孙老汉内心清楚,过后他也会后悔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两人的态度都松动着,狠狠动摇了,无法割舍。那靖勇伯府的下人吐了口气,眼底隐隐带了如释重负的得意。周阳见状沉默了。
他深深凝视了一眼自己身上快要拆了的绷带,不着痕的活动了一下,垂下的眼帘间凶光一闪,抬头就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主动同意应下。
“哦,对了。”陈秉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见状不妙,打断周阳想开口的话,“周兄,我突然想起来,你今天的药还没喝,都快熬好了,等喝完再走吧。”
周阳一顿,慢慢转头,恍然又疑问的和陈秉江的眼睛对上。陈秉江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肯定的意味。
“我知道了。”周阳如释重负,他平静的替老两口向靖勇伯府的那个下人答应了下来,却说明自己还得再耽搁一会儿。那下人只要能顺利带回三人交待就行,对比这短短一会儿的耽搁当然是满口答应,生怕自己说慢了康王府就不放人了。
“孩子,你这……”老两口愧疚的握着周阳的手,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都沉默了下去。
周阳就这么跟着陈秉江去了隔壁偏厅,在中厅可以隐约看到这边的动静,所以陈秉江做戏做全套,低声吩咐后,等着正院一个没留头的小女孩去将一碗水捧来,慢慢给周阳喝了。
周阳这才低声询问:“陈弟,你是要将那位……周晨世子,接过来偷偷让爹娘见一面吗?”
因着周阳的伤势早就不需要喝药了,反而是最后一次陈秉江找周阳叙话谈心的时候有说过周晨中毒,是靖勇伯府所为的情况,这两天只能可怜巴巴的从宋府上想办法接过药来喝。周阳刚才听到那么突兀的一句话,就意识到聪明的陈弟可能早有安排。
毕竟,回靖勇伯府是万般无奈下的下策之举,能不回去,继续按照陈弟的送走计划行事,周晨还是想要尽量如此的。所以他攥了攥亲生父母的手,示意其中另有机巧,然后再拖延时间,看看陈弟怎么安排。
时间紧急,陈秉江也不废话。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安排就好,谁知道中间变成现在的情况,如今再不解释倒不妥当了:“为了一天两次去取宋府的药,我和晨兄之前约定了在他住的小院外面凿了个狗洞,有什么情况都好传递。”
“刚才我让有安先去把他叫出来了。等到你们出了王府的门,前往靖勇伯府的时候,在那条大路上会有埋伏的人——”陈秉江背对着中厅,隐晦的立起手刀做了个往下砍的动作,“做出把你们四人都当街打昏带走的假象,我会把这件事伪造成靖勇伯府的政敌所为。然后你们抓紧时间和晨兄见一面,我就要把你送走了,你父母那边也不用操心。”
“……”周阳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沉默,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见到亲生父母,就又要分离了。这件事爹娘还不知道。
“我爹娘,就拜托你了。”周阳再次认真的抱拳行礼说道,“陈弟的大恩大德,我难以为报……”
……
待到陈秉江找的地痞流氓埋伏在半路将一车人打晕拖走,等候已久的周晨在焦急中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爹娘,激动又委屈的一家三口放声大哭。周晨抹了两把眼泪后,瓮声瓮气的就粗着嗓子有了和周阳同样的心情——话虽然不一样,但理是相同的。
周晨拍着胸膛很认真的对陈秉江说:“兄弟,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有架我帮你打,有袭击我帮你挡!”
“……不至于不至于,我们是好兄弟,别的真不至于。”陈秉江尴尬的连连摆手。
这是还好周阳去跟着处理那下人去了,不然要是周阳也在这里,现场得多尴尬啊。三个年轻人中,怎么看也是周晨和周阳的关系更近一些吧?
老两口抱着周晨抹了半天泪,嘘寒问暖之后,还是止不住眼泪。
他们的大牛一看脸颊养胖了,但是气质却变得很彻底,以前憨实直愣,傻乎乎的都让老两口担心儿子以后会不会被骗了,现在却成熟稳重了很多,哭得多委屈啊。
这去伯府是享福的,又不是遭罪的!怎么还反而落得个这种模样?
老两口看得心都碎了,只后悔的想把孩子领回家去,但这种事哪里又由得了他们呢?只能抱头痛哭。
陈秉江看了看天色,不得不做个恶人打断他们:“时候不早了,还得赶紧上路呢,晨兄……”
“我知道。”最开始那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周晨现在都蜕变了,他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不舍的望着爹娘,“俺先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发现。你们……好好和阳兄弟说说话吧。”
关于老两口的后续安排,周晨也是知情的,现在就只剩老两口自己不明白了。
“关于这件事,我们先到渡口上,边去边说。”陈秉江忍不住催促,分别用去的时间太久了,接下来留给周阳和爹娘的路上时间就很急促了。但他也理解,这一分别,他们还不知道要躲藏到什么时候靖勇伯府才会垮台再出来。
之前赵大早早就找了相熟的马镖头作为护送的人选,因着怕走漏风声,预定马镖头的这一趟班可是提前了近月余,又早早找了货物作为掩饰,单子是上报了的,做的万无一失。一切只差把周阳护送到隔壁的晖县,马镖头就要转而护送老两口前往康王妃祖上老家所在的地方躲藏几年。
那里偏远又整个山上山下的几个村子都是同一个姓氏,大家连宗连嗣,沾亲带故的。把人藏在那里,过后就算有人去找,想真切的把人捉住估计也难。
……陈秉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完全瞒过靖勇伯府,他们毕竟是养了死士的人,但只要这件事在明面上无法追究到康王府,也捉不到确切的把柄和人,这样就算靖勇伯心里存了疑影,也只能无可奈何。
终究会是陈秉江棋高一筹。
“这,必须走了吗?”老两口对于突然要背井离乡这件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再不舍,他们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了。两个孩子看起来在伯府中过的都不好,他们离开时也肯定会有什么阴谋发生,很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所以阳儿才得被迫远远逃命去,连留都不能留下来。
而且刚才就已经让阳儿那孩子为难过一次了,现在他们总不能再任性拖后腿,不顾大局了。家中的田地和狗……之前都托给了村长,伯府安排的那个人之前说得像是他们要久居京城一样,做了长久不在的打算,现下看来安排也是正好了。
“爹,娘,陈弟到时候会安排人照料你们的,等上几年,再等几年就好了。”周阳还得和老两口一起乘船在路上待一段时间,所以他安慰着两个人,说得很坚定自然,“儿子不孝,一天都不能承欢膝下,但此次投军我会竭力报效国家,等到日后有作为了,才能改变我们一家的艰难处境。若是我不幸身故……还有晨兄弟,他也是认你们的。”
周阳这句话说得很诚恳。他见了亲生父母后,心中的忐忑担忧全都一扫而空,反而开始觉得,有周晨这个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人在也不错,至少他出了事,周晨还会惦记爹娘……
陈秉江其实也不能出来太久,康王府的人其实都隐约看得出他这会儿外出有猫腻,所以无妨。主要是陈秉江这张脸本身就像一张通行证,他只能陪同着真假世子大致把计划搞定,看着老两口和周阳要一起去渡口了,就不得不在这里先分别了,顶多让有安去全程陪着。
“——阳兄!”陈秉江改了口叫道。他看着背着包袱搀着两位老人远去的那道挺拔背影,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古人那么惆怅离别的原因吗?山高路远,通讯又不发达,他们的分别是真的很难再见。
眼看着周阳远远地再次回头望过来,逆着光线,脸上的神情莫辨,只能大致见个影子,却还在不断对这边挥手。
陈秉江深吸了一口气,千言万语都只能咽下去,化为了最朴实的一句话:“路上……务必珍重啊!”
一种特殊的感觉从他的胸腔中蔓延了上来,就像是他初到这世界的那天。
陈秉江下意识的顺手一存,才兀的明白了过来——
【存档二】到手了。
……是他彻底改变了真假世子文中“假世子”的剧情发展,才导致自己多了一个存档位的吗?
陈秉江茫然的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八章 先立一个小目标
陈秉江先慢慢走着回了府里, 一路上脑子里有点乱。
不管怎么说,他似乎是得知了存档位的获取方法。一直以来他都只有穿越那天的最初存档,因为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变故, 他每次宁愿读档重来麻烦一点,也不敢把存档点往后重新设置。就是因为他只要一次存档机会, 遇事捉襟见肘。
现在可好了,他有两个存档了。
陈秉江忍不住快速回想了一遍自己知道的狗血剧情:真世子周晨, 白月光火葬场的宋霏和府尹次子, 以及探花郎安……呃, 小安。目前还有这几个人的人生轨迹没有被改变, 还在按照原剧情发展。如果他们每人都能贡献一个存档位的话,他岂不是一共可以有六个存档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陈秉江心里就乐开了花, 充满了期望。他以后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了!
连故人离别的愁绪都被吹散了。
陈秉江带着很不错的心情,脚步生风的大步走回了康王府。却没想到, 他在角门前就被母亲的大丫鬟翡棋截住了。
翡棋今年十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碧绿色的齐胸长裙,挽成漂亮绳结的丝带从她领边前垂下短短两条边, 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丝带垂落下方,她的手上捧了一叠油纸裹好的热气腾腾的芝麻炊饼。
见到陈秉江回来,翡棋蹲身福了一礼, 笑眯眯的将那包炊饼塞给他:“世子爷, 二少爷都想大半天了,托我来问买好了没有。”
“……?”陈秉江一愣, 就见翡棋捂住嘴唇笑着转身要走:“奴婢现在可以回去禀告了,世子爷买的还是城东最好吃的那家需要排半天队伍的刘记炊饼呢!”
‘洹儿什么时候说想吃炊饼了?他不应该赖着床还没起来吗?’
陈秉江心里纳闷着, 嘴上反应却不慢:“我倒没什么,排了那么久可累着有安了,正好放他几天假,劳烦翡棋姐姐帮我顺便去告诉内管家一声。”
要不是陈秉江外出不喜欢带丫鬟,两个得力小厮现在也跑得干干净净,他也不至于逮着谁借谁用,听起来还有点寒酸。
翡棋这下子不走了,站在原地回头看陈秉江,一双长睫毛眨了半天,恍然应下,脆声的重复:“是。奴婢知道了,这就转告。有安他因为排队买炊饼被挤了一下,世子爷体贴,便打发他回去休息了!”
“……”听到这话,陈秉江点着头颤巍巍的迈开步子跟上。
他接下来往里走的脚步就有些沉重了,不仅沉重,还有点发虚。
母亲这是在替他找补呢,问题是,这是想瞒着谁?靖勇伯府未来可能的调查吗?还是说……父亲?陈秉江偷偷拐人的计划没告诉任何长辈,虽说他有预料瞒不了府内,但没想到康王妃会默契的猜到什么,还替他找了个借口,至少康王想发怒的话也能解释一二。
不过,说起靖勇伯府……靖勇伯府的那个下人怎么处理了?
陈秉江眉头一皱,他有点后悔没先问问周阳了,或者有安在也行,可惜那会儿他留下来陪真世子周晨见老夫妻去了。
他这么盘算着,像老鼠准备见猫似的蹑手蹑脚的带着炊饼一路穿过前厅中厅,路过正院,没被任何人叫住。然后陈秉江才松了口气,快步到了洹儿的院子里把炊饼留下——自己又顺了一个,才悠悠然回了院子。
虽然他不认识那家什么的芝麻炊饼,但这饼确实做得一绝。巴掌大的圆饼,外壳焦黄酥脆,咬一口下去沾满了芝麻粒与微咸的浓香。内里绵软,带着一种浓郁又让人回味的饼香味。刚出炉热腾腾的时候,香得人不需要配任何小菜,只吃炊饼都能连吃几个。
陈秉江还是长身体的少年郎,两口下去饼子就没了。他回味无穷的抿了两下嘴巴,有点后悔自己居然只顺走了一个:“……”
反正洹儿年纪小,再大的肚量也吃不下多少个,加上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自己这是帮他嘛!
陈秉江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走一半的道又干脆折返了回去,在陈秉洹一院子下人茫然的眼神中,他毫不顾忌的又顺走了三个芝麻炊饼,只给弟弟留下两个。边吹边吃,心满意足。
等回了自己院子里,陈秉江不等春橘给他斟茶,就先拿起桌子上的半壶冷茶直接倒给自己喝了,才终于觉得喉咙不那么干了。
静坐下来以后,他被风吹了一路乱糟糟的脑子才终于有时间清醒一下,沉静的开始思考了。
……
到目前为止,陈秉江已经穿到这个狗血文大杂烩的世界里有月余了,手头两个存档位,一个存在穿越那天,一个存在假世子周阳离京从军的今天。
他的最终目标是,改变自己在原剧情中的炮灰结局,保住全家老小的命。虽然简单点的选项是可以去抱原男主的大腿,但陈秉江想去选另外一个困难选项:最后自己当皇帝。
在这近一月的时间里,他看着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但全都是被动的……他在被动应对时局:一穿越过来,因为自身难保去对付了靖勇伯府。因为想报复去用阴谋暗算二皇子势力。又因为报复的连锁反应导致了皇上和四大世家继续过招,平民被波及变得日子凄惨,他又不得不去同时针对皇上和四大世家,想要破局。
虽说在被动的应对中他也同时做了不少事情,让自己更接近了最终目标“去当皇帝”,但陈秉江捋了一下思绪,痛定思痛的认为: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的应对下去了!
毕竟谁能一直靠被动去夺嫡当皇帝呢?他一直要不是因为有存档这个金手指兜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现在他拥有了两个存档位后,行事方法都可以更宽裕了,变得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所以他必须更积极,更主动的明确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尽快去积攒力量才行!
陈秉江坐在书房里又开始了写写画画,最终思路变得清晰,写出了一份夺嫡计划书:
因为目前还是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的时期,他需要一直在暗中潜藏积攒力量,专门挑拨,不着痕的借助太子的力量先扳倒威胁性最大的二皇子。然后才是太子。等他们都没威胁性了,陈秉江知道最终大BOSS皇幼弟会有一个很大的杀器,到时候他再用自己攒了很多存档的金手指来专门对付皇幼弟……最后通过宗室选举成为新皇。
决定了。
就先立一个小目标,把二皇子拉下马吧!
陈秉江的目光凝聚在纸上被他草草写下来的“粮食案”,抬笔在这三个字上面画了个圈,或许这件事就能达到一定的效果也说不定。
他又看向了窗外,眼神随着难得一见的澄澈纯净的天幕渐渐飘远了,心中不由得挂念起了那一群可爱的青年:
……距离赏花宴也过去两天了,大家各自的工作应该都做的差不多了吧?
该收尾了。
第三十九章 散播谣言
味鲜楼——哦不, 现在那里该改叫咸福居了。
咸福居外面的街道上比之往日荒凉了许多,一些大小食肆撑不住了的也早早关门大吉了,几日下来门上的灰尘都有一层了。但这大酒馆依然坚///挺, 这种时候了还在坚持开张,里面桌子上方热菜带起的一阵香气勾着路过的人肚里的馋虫。
现在的咸福居是由王家把新酒楼低调转手卖出后, 由别人新接手后改来的,但因为没了那些前朝菜谱, 又加上这里“晦气”, 客流量大不如前, 每天看着半死不活的。不过近来京中气氛异常, 还敢在外面磨牙打屁的闲人没得一个清白又干净的地方群聚,便选中了这里,好歹算是一批客人, 也不至于让新开张的咸福居落得个门可罗雀的难堪场面。
因着时候特殊,咸福居门口还专门站了两个膀大腰圆、小二打扮的壮汉。见贵客入内便挤出谄媚的笑脸相迎, 见穷苦穿着的人路过被饭菜香味吸引住,眼冒绿光,迟迟不肯离去便大声驱赶。惊得门口连乞丐都不敢停留。
陈秉江今天出门特地换了一身普普通通没有辨识度的布衣, 又做贼似的低着头戴了顶挡风的草帽,遮遮掩掩的领着女扮男装的大丫鬟百枳迈进门去,他的这副模样就惹得门口两个大汉心中犯起了嘀咕。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迟疑之色:“……”
‘这穿着, 不会吃饭不给账吧?’‘不能吧, 没见他还带了个小娘子,等闲家庭养得起这样细皮嫩肉的吗?’‘有钱人家爱好真古怪……’
陈秉江今天带上百枳出门也是没办法, 他的两个小厮这会儿都不在身边,他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公子出行去哪里身边不都得带几个下人?一个都不带才是异常, 太引人注目了。陈秉江别说想换身平民布衣溜出门了,估计连中厅都过不了就会被康王妃或者康王发觉,然后拎回去,说不定还要翻芝麻炊饼的旧账。
所以他今日出门,只好硬着头皮将百枳打扮一番,充当小厮带上了。等坐下来,陈秉江叫来小二,眼都不眨的抬头看着吊牌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吩咐百枳:“等会做好了你送回家去,我和朋友聚完会晚上再回去。”
百枳一向不是多言的性格,哪怕今天出门处处都是疑点,她也只是疑惑的低声应了,一句都不多问。然后,陈秉江才想了想说:“最后再加一道‘翠柳文竹’,这个不一起带走,我在这里吃。”
那小二微不可见的愣了一下,应了。没一会儿去而复返的说:“这位客官,‘翠柳文竹’是店里的隐藏菜谱,刚刚最后一道卖给了老板的朋友。我们是做诚信生意的,掌柜的做主为你补偿一间楼上腾出的雅间,以及今日的价钱折半,客官看可以吗?”
陈秉江从善如流答应,上了楼。百枳想了想,干脆就站起来到门口去等餐了,很有眼色的没打算跟着自家世子爷上楼。
陈秉江被小二引着上楼,然后径直推开了那间雅间的门,还没进去先没好气的说:“一定要走这么一套流程吗?虽说我们约定在外面见面聚会,但这不是文兄你们自家的产业吗?”
包厢房间里,满满当当赫然坐了十几个熟人,都是赏花宴当日的士子。他们今天身上统一都穿着平民的素衣布衣,有的和陈秉江一样头戴帽子的,有的往脸上抹了点泥巴的,还有的人身旁搁着一根长扁担当伪装的。一屋子人看着不伦不类,想要前来低调聚会,但似乎都是初次如此,一下子用力过猛了。
那个被称作文兄的人正是当日头绑青色发带、与府尹长子争论粮食案的那位青年。他叫文斐然,闻言站起来认真的纠正:“这不一样,外面人多眼杂,我们低调是有必要的。还有,这只是挂在我家族人名下的食楼,算不得我家的。”
其他人也都不争辩,今日的重点本不是这个。他们都七嘴八舌的看向陈秉江:“三天过去了,我们该行动了吗?”“前面的准备都做好了!”“专门给他们留了时间……”“这个真的可行吗?”
“兄台如今也该说,到底想托我做什么了吧?”探花郎也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幽幽的问。他这三天什么都没干,一边关注城中局势,一边净等着陈秉江上门密谈了,结果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人。
而且根据城中传闻,探花郎越发怀疑他们这些草台班子真的能成事吗?他们经验过于不足,在赏花宴上时差点连下次约定在哪里碰头都不记得,还是被探花郎一把叫住提醒的。
“大家一个个说,慢慢来。”陈秉江抬起双手,压下大家的嘈杂声。他知道他年龄小,本来就受质疑,在赏花宴上能让大家都听他的话,无非是大家都一筹莫展了,如今情况再坏也坏不过随他折腾,所以才有了这三天的秘密行动。
“先说张兄那边。”陈秉江开始点名了,“情况怎么样?”
因着在场的人其实之前都没那么熟识,所以大家面面相觑后,按照顺序挨个站起来汇报情况,好方便大家辨认。张兄就是之前那位面泛油光、气质轻浮的白胖青年张轶,别看他一副很不靠谱的样子,他已经是户部的一名小官了,在分管钱粮一件事上很有经验。
白胖青年一拱手,站起来上下两嘴唇一碰,麻利的说着:“我们这边的谣言,已经都派人精准散播到城外那几处地方了。京城里不是‘天价米粮’吗?这价格还不够天价,不够他们动心跑一趟的。所以我们的人出去说得都是八百三十文,近一贯钱了,保准那些外地粮商动心!”
他边说边摇头:“我们京城临着的就是下面的商郡县,清苑县。本来刘兄还不信邪,一边散播流言一边还跑前跑后的想去搜集些粮食。害!结果大家果然把余粮看得很紧,怎么也不卖,余下零零散散的收回来一批,塞牙缝都不够!”
那位被提及的刘兄刘满渡无奈的一摊手,只好站起来跟着补充:“是我之前天真了。陈兄倒是好思路,请不来粮食,请外地粮商自己带着粮食过来也是一个办法!”他钦佩的对陈秉江点了点头。
陈秉江回礼,突然觉得这个刘兄有点面善。不,不止是在赏花宴上见过的那种面善,而是再早点……他突然就回想起来了,有些惊到:
等等!这位刘兄不就是味鲜楼王家嫡子被坑进圈套的那天,和他一样在现场围观了全部发展的某个人吗?而且倒霉的刘兄还差点被二楼砸下来的东西伤到,他脾气爆的当场就要冲上去找王家嫡子理论,好悬才被朋友拉住,后面气不过的还嘀嘀咕咕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实乃真性情。
陈秉江想起来了这位暴脾气刘兄是谁,一时间觉得他有点可爱。
“我这边四处借了一圈,最后记上了大大小小几十批粮食,是白国公家联络相熟的人一起捐赠的,虽说不多,也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能应急。”另一个人站起来说,很是感激。他看起来也有几分面善,似乎是味鲜楼那天死命拉住暴脾气刘兄的那位朋友。
听到大家接二连三都汇报自己的战果了,绑青色发带的文斐然沮丧的站了起来,发愁的说:“我这边的族人打探到几个知名的商郡、清苑大粮商在这三天里都调动了粮食,准备运来京城里卖,分一杯羹了。”
他没忍住怀疑又担忧的问:“但是陈兄,我们做的这些真的有用吗?”
“当然能行,后续的行动我们不是还没做吗?上次都说得好好的。”陈秉江点点桌面,“不然今天为什么我们要再一起聚在这里?”
他上次吩咐这几个人做的事情很简单。
在赏花宴举办前,陈秉江系统性的查阅了不少书籍,了解了一下这个书中世界的细节。一般来说,朝廷都会修有专门应对大灾大旱等突发灾情的粮仓,待到非常时期再启用,前朝便是如此。但他们昭朝是才建立不久的新朝,前两代皇上在位的时期都经年动荡打仗,打得伤了底蕴,根本没来及在各地修建专门应对灾情的备用粮仓,到了庆德帝时他又才能平庸,行事放荡不羁,各地边疆仍然时有不太平需要打仗,这件事就更加搁置了。
前不久京中收了一次秋粮,虽说有几地收的不顺利,但其他地方还是能顺利收上来的。这一批粮食被封存起来没有动,看庆德帝的反应——不管他是想把这批粮食留下来发放给官员,或者当成粮饷派兵去镇压外面的流民,都没可能会想临时借用给京中的饥民应急。
既然粮仓不能动,京内使不上力,周边县城没有余粮,市场缺口很大。陈秉江只好另辟蹊径想一些别的办法了:例如从外地引入大粮商搅浑京城的水,或者寻找那些很有身份地位的人借粮破局——他们的家底中一般都有自己的庄子和山,有自己的佃户,吃喝不愁。
这些天,全靠着这些积善人家在城中赈粥,才给了饥民们一条勉强喘息的活路,虽然还是杯水车薪。可怜陈秉江一想自己家虽然贵为王府,但也就是名头值点钱,实质上根本没法和那些人家一样继续伸出援助之手……
陈秉江便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大家能借来一批粮食破局还好,若是借不到,那外地粮商的到来就至关重要了……所以在这个紧要关头,陈秉江让大家不仅不要想怎么去促使粮食降价,反而让他们先放出谣言,仿佛哄抬了两天价格后粮食更加升值了,升到了一个让外地粮商们无法拒绝的价格。
至于粮商们带着那么多粮食赶来京城,做着“天价米粮”的疯狂美梦,愿不愿意再降价出售给平民帮大众渡过难关……
这一点,陈秉江不得不夸一句“先人的智慧”,在他没穿越前,老祖宗们就有应对这种局面的好办法了,他只不过是在这里借花献佛,少不得也要拿出来用用了。
第四十章 内卷的危险
“现在我们把外地粮商都骗过来了, 然后呢?”
性子最急的刘满渡最先追问,他这些天都感觉很不安,忍不住在包厢里站起来来回转圈, “就算他们发现京城内的米粮价格不是近一贯钱,而是半贯钱。为了不亏损, 他们肯定也会按照这个价格一起卖的。到时候虽然粮店多了,价格却一点没降啊!”
“想让他们互相竞价也是不可行的。虽说我们挑的都是几位有背景的大商人, 其中还包括一位尚书的偏房兄弟当家, 让他们和四大世家的粮店展开公平竞争心里不虚。但有钱一起赚, 他们又没有什么矛盾, 怎么可能自打嘴巴子降价卖?”文斐然也忧心忡忡的跟着补充。
他是很标准的江南长相,愁眉不展的时候垂下眼帘会显得温润如玉,还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放在外面这能吸引一圈姑娘丫鬟, 现在这个小包厢里却没人看他,大伙听得纷纷都焦急的嚷起来, 七嘴八舌,越发担心了。
“别急,慢慢来嘛, 刘兄文兄,我们先点了菜边吃边说!我最年长就托个大,大家听我一句,大家先听我说一句!”白胖青年见大家随着话都急了起来, 你一言我一句几乎听不清都在嚷什么了。他连忙站起来打圆场, 试图控场,“这不是还有剩下几个兄台没说分配的任务吗?况且陈兄话都没说完呢!”
陈秉江站了起来, 正色的看向围着圆桌坐了一圈的年轻人们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布置,由安兄, 周兄,董兄他们几个负责。大家若是还信我,便先坐下来吃饭,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听我细说,吃完了咱们一起使劲去干活!”
少年郎的口齿清晰,声音清亮而有条不紊,一下子穿透了嘈杂的议论声。群情激奋的青年们声音这才弱了下去,渐渐冷静下来,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讪讪:“……”
不怪他们像草台班子似的乌糟糟乱成一片,没个模样。实在是大家伙年纪都轻,又一心焦急百姓们饿肚子的大事,十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聚在一起热血沸腾,可不是连空气都躁动起来了。
偏偏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聚集起来的,又没个能服众的号令人。别看陈秉江是王府世子,身份背景尊贵,可他们前不久才得知探花郎还是丞相嫡子呢!这几个年轻人们不吃这一套,他们越是在做这一件事上心思纯粹了,反而越不看谁身份背景高,只有一条——凭本事来服人。
陈秉江控制住场子后,见文斐然匆匆开门出去报菜去了,他坐下来心中暗叹一句:
……自己还是年龄上吃了亏啊!
虽说古代十三岁已经该成家了,算是能主事的男丁了,但外面还有句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越年轻的人越容易给人这种印象,除非证明自己。陈秉江在这个小团体里虽然第一个出头,出谋划策,但他的计划没看到全部成效之前,大家下意识里就不会对他信服。没看年纪最大的白胖青年一张口,大家虽然还是带着焦急情绪,但或多或少都给他一个面子,下意识听他安抚了。
想要收服这一群人,得好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本事才行!
陈秉江心里发狠,看着眼巴巴瞅着他的几个人。刚才点到名的董兄——那位天生嘴角下垂的府尹长子很沉稳的说:“上次你说想让我们选些跑得快的好手,我点出来了一批人,具体怎么做?”
“那些铺子俺背熟了,先从哪个开始撒泼?”周晨没作声这么长时间,一见终于有了自己戏份,连忙跟着抢了一句问道。
这个话题一出,其他人的声音自动弱了下来,大家都开始望着陈秉江,洗耳恭听。
“我们要做的事情比较冒险,重点在于几方配合时机,才能发动成功。”陈秉江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掷地有声的说出了几个字,“我们要去‘借势’!”
“借势?”“借势?!”
“对,去借四大世家的势!”陈秉江继续说着,他扫了一眼敞开的门外和门口守着的文斐然,声音压低了不少,“因为京城中的米粮商背后的大头就是他们,他们大世家一向富庶又有背景,那些其他做粮食生意的大富商人们不是非得挣这个烂心钱,但他们根本拗不过四大世家,也不敢得罪。在朝中没有发话整顿的情况下,富商们必须得跟着统一高价。这里就是一个可以击破的关键弱点。”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有消息渠道的大商人都是硬着头皮,骑虎难下了!他们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在跟着逼迫朝廷,逼迫那位,指不定以后就被报复了。皇上和四大世家互相刁难,他们富商一不小心就会被记挂上遭殃。还有贪财的心窄的商人或许还在偷着乐呢,以为这次有四大世家在头上顶着,他们能敞开了肚皮去吸百姓的血,吃他们的肉……”
“所以我们想让粮商主动降价,想让百姓能有米下锅,就得从根子上解决……要去借四大世家的势。”陈秉江指向周晨,“现在,如果晨兄你是四大世家的粮铺,你听说外地突然来了一批带着充足粮食的‘粮商’,而且价格比他们定的低了几十倍,你什么反应?”
真世子周晨那后天培养了十几年的农人神经被敏感的触动了,他条件反射的两眼放光,嗓门都提高了:“俺马上去买外地的粮啊!!哦不是……我是四大世家的粮铺啊,那我,我……”
傻大个抓耳挠腮了半天,让他怎么当一个淳朴的农人他清楚,让他怎么想奸商就为难他了。周晨好不容易憋出了几个字眼:“我也……降价?”
暴脾气的那位刘兄刘满渡看不下去了,纠正道:“那肯定不是!他们会找人先把粮商扣下,官对商还不好办吗?”他自己也算是世家子,只不过比较普通些,更了解那些人的手段。
“那要是这批‘外地商人’早打听过城中情况,不敢和四大世家硬碰硬,只是在走街串巷的发动伙计们推小车分散开卖呢?”陈秉江瞥着府尹长子那边,充满深意的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准备的份额多而散,不好统计,抓捕的人一来他们就跑,跑得快压根逮不住。”
府尹长子一怔,表情渐渐恍悟。
原来让他找些跑得快的可靠人手,是这么个意思?暂时冒充外地商人时的粮食也有了,白国公捐了那么多呢!
“外面到处都会是流言,在说‘外地商人’那里有粮卖了,哪怕比以前平价米还是贵很多,但百姓们能买得起……”陈秉江又看向周晨,“这种情况下你降价不降价?”
“前面可能不降价……”周晨眉头打了个死结,努力揣测,“到后面实在撑不住了再降?”
“我懂了。”静静听了半天的探花郎中肯的说,“四大世家的铺子不会降,这是脸面问题,也是较劲,他们有底蕴撑得住,短时间不会亏的。他们只会想怎么去对付好那批外地商人。但是这中间,其他京城里跟着统一价格的大小商人如果撑不住了,才有可能偷偷摸摸开始降价卖。”
“这样来回时间太长了,容易让他们回过味来下手段。我们要像之前一样马上在城中努力造谣……哦不是,宣传,努力宣传四大世家的铺子带头开始降价了。这样你们说那些大小商人敢不敢放心降价卖了?”陈秉江反问。
“怎么让他们相信四大世家的铺子真的打算降价了?一去确认不就完了。”探花郎又冷静的问出了关键问题。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时间差游戏。以前是为难百姓的死循环,现在陈秉江在试图把整件事变成为难四大世家的死循环。
“所以必须找一件事拖住四大世家粮铺的主事人,让那些京中的大小商人无法联络上他们——就由安兄你负责去全程督办。不过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我安排的,是必然发展罢了。”陈秉江抛出了杀手锏,“外地粮商也是来卖天价粮的!那些在街头破坏规则降价卖的‘外地商人’同样是在让他们亏钱,所以他们势必要和四大世家的主事人接触协商,一起统一价格。”
“这种买卖他们肯定会有一场秘密交流的。”陈秉江说得喉咙干痒,他端起茶水匆匆饮了一口,笑了两声,“我们要做的重点就是不能让京中那些散商联系上人,然后他们会怎么想?”
周晨还在挠头。
白胖青年已经跟着满脸喜色:“外面都在传言四大世家带头准备降价了,那些撑不住的大小粮商本来就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已,他们联络不上人,又只能打听到四大世家的话语人去和外地粮商见面相谈去了……这不就是实打实的真相吗!”
“为了防止他们等时间确认,晨兄,你这个时候带人打扮成饥民上门撒泼,多带上人。”陈秉江叮嘱,“把自己想象成快饿死的人,要多惨有多惨的哭喊着要买米粮,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这样就行了吗?”门口的文斐然还是很有疑虑,怀疑这样的压力能不能唬住那些商人。要是时间差没打好,或者他们心态过硬,一直熬到知道真相,那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对,这样就行了。就算散商们发现了真相,只要我们手中能搜寻来少部分粮食,维持着‘外地粮商’在偷偷降价卖粮的渠道和流言,迟早会是我们赢。只不过到时候局面会变得难很多,也可能惨烈很多罢了。”陈秉江神情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摇摇头,不想看到那一幕,还是希望这个有风险的时间差计划能成功的。
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内卷”的威力。
只要他们这些人乔装打扮成“外地商人”在平价卖粮。他们卖上一天,京中商人就亏老本一天,不会有人咬咬牙想再买那些天价粮了。这种焦急感给人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充满了杀伤力,毕竟不降价怎么活?
外地商人降价卖,四大世家据说也要降价卖,那京中散商降不降价?等他们一降价,真正的那波外地商人就会发现,他们刚商谈好不会有人破坏规则,城中不少粮店就在降价了!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那他们降不降价?
而四大世家的人同样会觉得是外地粮商在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在背地里和京中散商勾结,所有人都不听话了。法不责众,没有明显出头人的时候是报复不来的。
于是,等到外地商人和京中散商都降价了,亏损严重的就只剩下了四大世家的店铺了,他们最开始为难朝廷的局面已经被彻底破解了,没了意义,那他们还降不降价?不降价维持脸面也没用了,这时候就只能跟着降……
粮食危机就会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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