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达成一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范硕表兄深呼吸了好几次, 目光沉沉,终于勉强冷静了下来。他语调阴狠的问:“这事不好办,你有什么把握?”
“现在还没什么把握, 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计划。”陈秉江坦诚的幽幽说出来。他是有存档的人,再不济, 多来几次还摸不准脉,报复不了那保定侯的孙女吗?
“大兄, 江表兄, 你们……”范表妹左右看看两人,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急得憋了半天话, 最终跺了跺脚,“哎呀!这事我们不告诉父亲母亲和姨妈吗?”
“说了就有违父亲一直以来对我‘君子之道’的教导了。”范硕表情变都没变的淡淡说道,“临到事来了我才发现, 原来不是我认可什么就能变成什么人……要让父亲惭愧,我只能当一个伪君子了。”
“这可不一定, 我觉得姨夫虽然读‘圣贤书’,信‘君子之道’,但在道义面前他更看重家人。”陈秉江随口说着, 反驳范硕表兄。
他还没忘记上一次存档时范硕表兄也是这般疯狂模样要去为范表妹报仇,那时候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质问理由都站不住脚,范家主还是执拗的无脑支持了儿子的决定, 哪怕赌上的是他们的未来。这决定太不理智了, 也和范家主以往表现出的睿智文雅形象丝毫不符合,但也刷新了陈秉江对范家人的认知。
“……”范硕微怔了一下, 若有所思,考虑着陷入了沉默。
陈秉江在这里考虑的比较深远。
他之前没说出口的是, 他还是觉得表妹的死有蹊跷,但这怀疑又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明确,只是一点疑影。保险起见,还是别他们几个小辈自己捣鼓,告诉府里让全家一起帮着出谋划策,保护表妹比较稳妥。
因为目前得到的信息情况来推断,表妹碧儿在上一次存档时,大约是这样的:
她在初定礼前的几天偷偷溜出来,会去书楼和城外的护城河桥上逛着游玩,这时候被去城外山神庙上香的保定侯孙女看见过,因着消息早就泄露了,那几天的保定侯孙女已经知道了范表妹是杨家最终选择的未来儿媳。
或许这时候保定侯孙女只是心中妒恨无处发泄,憋了一口气而已。但当她正好撞见枣贩和书生因摊位一事的争吵大闹,她了解到书生是个怎么样的极品落榜士子后,一个毒计就在她的心中萌发了……又因为这想法来的仓促突兀,所以她才只是先和书生约定了事宜,定金都得等下次再给……
而对范表妹而言,说不定她还是在之前用银子资助过卖画的书生。到了计划那天,书生会欣喜若狂的发现要针对的对象是之前那个心软好骗又富裕的貌美官家小姐,这样一个人给他做妾,死了都值。所以范表妹被害成功,落水后被之前认识的卖画书生所救……
她为什么会在隔天一言不发的自尽呢?
这中间陈秉江倾向于猜测表妹是发觉了书生害她的猫腻。大约只有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坚持的好心善良等都喂了狗,喂的狗其实还是个白眼狼,不仅骗她的钱现在还要把她整个人抽骨吸髓吃干抹净,一切好的都是编织出来的假象,所以,她的三观突然被毁,才会……突然自尽?
陈秉江摇摇头,没再继续想下去。
这里他分析拿不准,毕竟他不是表妹本人,总归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具体的情况谁都不知道了。他只希望那些疑影都是他想多了,这件事中不会再有别的变故波折了,只等去报复保定侯的孙女就了结了吧。
……
他们一行人最终也没有惊动那个小院,而是悄无声息的撤走了人,只留下几个盯梢的继续,然后带着老枣贩打道回府了。
接连听到众多劲//爆的绝密消息,暂时是没法放老枣贩回去了。所以范硕做主,从他的私房里出了五两银子当做救助以及补偿费了,该办的急事也都让下人去替老枣贩先做了。老枣贩喜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这下他怎么凑齐摊位费都不愁了,家里的抓药钱也有了,还能剩下一笔钱买米粮!
别说让他在范府待一段时间,就是让他以后都任凭范府差遣,那也是他小老儿高攀享福了啊!
范家兄妹和陈秉江一起分头行动,去各找各的长辈,两家凑在一起后,他们才把事交待了。这下康王府和范府是一起炸锅了。
康王妃气得手都有点颤抖,脾气爆的当场就想冲去保定侯府质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范夫人虽然也大为震惊和愤怒,但她在外听说的八卦是非更多,只是头一次遇上发生在自家孩子身上而已,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变成了怎么处理——
他们发生了分歧。
康王妃想去保定侯府堂堂正正的质问个明白,若是他们家不给个交代,只要他们家不怕,那他们一整个家族的女孩名声都要被连累了!但是范夫人却和陈秉江一个想法,不怕报复不成功,就怕报复太成功,自家碧儿再被针对该怎么办?所以哪怕这计谋上不得台面,她也隐晦的表明了支持。
两个男人却全程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陈秉江和范家兄妹听着长辈们争论半天,注意力都齐聚在不出声的康王和范大人身上。他们是什么意思?
安静思忖了半天的康王被大家注视着,才紧锁着眉头放下茶盏,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江儿的办法太胡闹了。但是……”
“我回忆了半天,我一位长辈曾提过一句,保定侯府近来在背地里的能量……似乎不怎么简单,让我不要招惹。这件事恐怕不会是她自己的打算——或者说现在还是她自己在做,但很快就不能保证了。”康王愁云惨淡的凝重说着,“我和贤弟会去调查一下,看看具体怎么回事。保定侯府要是加入进来助纣为虐,暗中替她收拾烂摊子,咱们就更不好处置了。”
他说的委婉,厅中却落入了一片寂静。
……谁家人不向着自己家的姑娘呢?
康王这意思明摆着就是,明里他们若是报复了,暗里会落着个怎么着就不好说了。况且保定侯孙女一个人的毒计很可能马上就要变成阖府上下一起扫尾了。虽然长辈们不愿意以毁掉一个姑娘后半辈子的阴狠手段报复回去,但到时候明面暗地两方面,他们又是真的没能力去为自家姑娘撑腰。所以似乎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这日子,豁不出去过的话,就是太窝囊了。
陈秉江语调沉静的纠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她如果到最后不做了,我们也没办法借着她的布置去对付她。要是他们背地里的能量真的很大,那就看看他们能不能处理好‘自家女孩的名声问题’了。”
那位保定侯府的嫡孙女早年丧母,失了教养,他们府没教好的道理……到了今日就由外人来教!
第五十二章 计划开始
距离初定礼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既然商定好了计划, 陈秉江也沉下心开始琢磨到底该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好是那天保定侯的孙女会到现场……以陈秉江目前的了解,他猜测对方应该会去。毕竟保定侯孙女空有一腔歹毒心思,却没有相匹配的智商。她这么嫉妒怨恨表妹, 行为又不谨慎小心,那她当天怎么可能不亲眼去看看表妹是怎么失去清白的?
基于这一点, 陈秉江就好布置了。
他把休息在家的有安叫来范府,嘱咐了几句, 就放人出去完成任务。陈秉江心态放得很稳, 这次要是不成, 那就熟练了经验下次读档继续。
两府的家中长辈都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只剩范夫人忧心忡忡着也得继续准备初定礼的琐碎事项。范硕也一大早出府去不知道做什么了,晌午才回来,风风火火的去了碧儿院里, 拉住妹妹就先叮嘱着:“这些日子你别再出门了,被那书生盯上就不好了。”
“好。”碧儿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虽然仍然心有惴惴,却乖巧的点头,没追问他们都打算怎么行事。
“这是怎么了?”闻声过来的陈秉江敏锐的察觉了什么, 问。
范硕也不瞒他:“我观察了一上午,咱们府门口有盯梢的了!要么是个乞儿,要么是摆摊的,要么路过。门房的下人说尽是些生面孔, 扎眼的很。”
“这是书生找人开始记相貌了吗?”陈秉江表情也是往下一沉。范表妹吓到了, 又连忙保证一句:“我……我绝对不出门了!大不了就是一直在家待到出嫁!”
等她嫁了人,对方总该死心了吧?
“待到出嫁夸张了, 到了他们说的日子,你就照常去河边。”陈秉江想了想, 出主意,心中已经有些眉目了。反正碧儿妹妹也是隔三差五才去河边一次,十多天了她就去了两三次,下次再去是两三天后的原计划日,这也没什么异常的。
“到时候表兄多找点人在暗中保护好碧儿。”陈秉江不放心的又叮嘱一句。
“你是想把碧儿当成诱饵……”范硕不用他多讲解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思路。要想报复回去很难,但如果只是在情况紧急的当日来个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执行计划的那群泼皮无赖还都是不认识两个姑娘的陌生人,这种情况下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但唯一有一点风险的就是,需要碧儿去河边。
尽管范硕心中抗拒,有点受惊过度了,但他也清楚目前只有这种办法了,捏着鼻子硬是勉强同意了。
……
到了两日后,原计划的前一天,初定礼将要举行的日子。康王和范大人才带着他们打听到的消息回了府。两家人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康王妃担心坏了,关心的连忙追问:“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康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愤愤,他大步流星的走到酸枝子红木椅前,还没坐下,一巴掌先拍到桌上,震得花瓶都差点晃动起来:“欺人太甚!!”
“靖勇伯……迟早我要给他一个好看!欺人太甚了!”康王不等别人追问,就愤怒嚷出了声,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江儿不是说那保定侯孙女是有消息渠道,才得知碧儿会常常去城外?我查了几日,你们猜我查到什么?”
“守门的那些士兵都是靖勇军,都是靖勇伯带的老兵了!他们这几日锁住出入城的关卡,闹得乱糟糟的,皇上竟也不说什么,任他行动。我出城的时候就注意了一下,果真有人在远远跟着我,被我发现以后,居然大摇大摆的跟着了?!”
康王脸上几乎挂不住了,又青又红。
气得他抄起桌上那壶冷的残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往肚里灌。
他没说的是,等他的人想去截住对方,那跟着的人就转身撒腿跑路。这是什么?这是一点都没把他们康王府放在眼里,气焰太嚣张了!
“这和保定侯府有什么关系?”范夫人有点疑惑。
“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是老亲,都有军中的关系。那保定侯府的姑娘又是临时起意,那她之前是从哪里得的消息?若是说这段时间谁能一直监视碧儿的行踪,就只有靖勇军的那群士兵符合标准了。”康王眯着眼解释,“我今天出去就是在验证这件事。”
陈秉江默默点头。
请父亲去调查的时候,这里面的猜测是他提供的。之前假世子周阳不也说了,两家只是面上疏远了吗?门口士兵跟梢碧儿是很可能的,所以他能合理猜测保定侯孙女的消息渠道就是从士兵那里来。毕竟也不需要做什么,只用来回上香的时候问城门口士兵一两句就有数了。
现在康王一调查,猜测果然是真的。问题是,靖勇伯的人竟然遮掩都不遮掩了,这么猖狂?
陈秉江本能的就觉得可能有什么他们不知情的变化发生了。
……难道是二皇子那边或者粮食案那边有什么新进展?还是说抓到假世子周阳一家三口那边的线索了?
他的思绪未果。厅中,现在轮到范大人说他查到什么了。
“我这边是个大发现。”范大人深沉的说。他是早些年的二甲进士出身,人脉众多,现在说要查消息,他就专门走访了一些还留在京中的同年好友,喝了喝茶,就问到了消息,“我查了保定侯府的过往……”
保定侯府,发家也是跟着开国圣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开国武勋,现任的保定侯是初代保定侯的嫡子,也是当今皇上的叔叔辈。这才开国第二代,本该继续显赫,但保定侯不知什么原因触怒了当今,一直不怎么受重用,日渐败落。
和康王一个年纪的保定侯世子从小体弱多病,总怕养不活,到了这把年纪还是保定侯世子——其实是外面有传言称侯府若是传承给了世子,侯府的爵位绝对会被皇上削下去的,所以老保定侯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硬撑。
加上保定侯府世子丧妻,因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再娶,闭门不问世事,据说近些年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教育两个小儿身上了,身为长女的保定侯孙女就被老保定侯的妻子从小教导了。
“……这些都是对外的说法。”范大人语气一顿,淡淡的说,“实际上,早年老保定侯确实不受待见,但近年来他们保定侯府已经重新起来了,老保定侯似乎在暗中深受圣上信任,有要职在身上。因为迟迟没有接任的人,他才至今都没退下来。这是他们急着给孙辈嫁娶的原因,他们转换门庭想要改武从文,似乎也和那桩机密事有关……是在避嫌,而不是门第败落了。”
“能打听出是什么吗?”范夫人连忙问。
范大人摇摇头,没好气:“夫人哪,我又不是情报探子,能打听到这里已是和人关系极好了!皇上要瞒着的机密要事,咱们敢知道吗?”
陈秉江听了这一堆情报就像没听似的,抓心挠肺的直痒痒,反而更郁闷了。
——这个昏庸庆德帝,怎么信任的人一个比一个歪瓜裂枣啊??
靖勇伯府是这样,保定侯府也……
陈秉江脑中思绪一顿,眼神突然亮起的问:“姨父,你说有没有可能……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提起靖勇伯府,一直闷头灌茶的康王也抬起了头。
瞧瞧。
保定侯府,靖勇伯府都是一开始跟着圣祖打天下的,到了庆德帝的时候,靖勇伯府深受信任,信任到可以自家培养死士,可以封锁城门肆意搜人,靖勇伯府也被皇上安排给了二皇子暗中当班底。
那保定侯府为什么在之前不受重视,又为什么在后来也受皇上信任了?
他们和靖勇伯府是老亲,该不会也是被拉拢过去,投靠直接上了二皇子的船,所以被皇上连带着重新看在眼里了吧?
陈秉江到这里突然脑子开了窍,想通了一个之前总没转过来弯的想法:
为什么他就一定认为,靖勇伯府的死士是给二皇子养的呢?!
周阳小时候几岁就和他们一起训练了,那时候二皇子也还是个几岁小屁孩,看不出日后潜力,谁脑子有坑才会这么早投资压所有本钱啊?在二皇子很小的时候,十多年前,那不就是当今庆德帝正夺嫡的时间吗?
靖勇伯府深受信任的原因,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才是当今皇帝在暗中的白手套,替皇上培养死士做一些肮脏不着眼的事情!
“不可能吧?”听了陈秉江的猜测,康王讶然间却觉得不大靠谱,他压低了声音,“我头一次听说这些。不过皇上安排靖勇伯府给二皇子当后盾,这已经够离谱了,要是再来一个保定侯府……这些全都是皇上自己的班底啊。”
康王有句话没说出来。
真是如此了,皇上他老人家夜里睡得着觉吗?
陈秉江也不清楚,毕竟这都是他们的推断。他只是疑心保定侯府会不会和靖勇伯府一样养死士而已,万一他家姑娘真惹出事了,就算家中死士是给皇上或者谁养的,难道他们背地里就没有能量替姑娘平事吗?
陈秉江心中警醒着,觉得计划还不保险,他得把这个可能性也列入计划中才行……
……
出事的那天终于到了。
一大早,百枳就急匆匆的跑来报信,保定侯孙女又一次以“去小山神庙上香”的名义出门了,但她的马车到了城外就没再往外走过,而是混入了人流中,似乎是在单纯的逛摊位。
“她是在等计划开始呢。”陈秉江神情一沉,就知道那姑娘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因为保定侯孙女没办法确定范表妹什么时候去城外,这几天也没见过范表妹出现,所以她得全天在那里蹲守,,确保范表妹今天真的不来的话,想个主意把人诳出来,或者再换一个日子……
“正好,她不去我还不知道怎么进行。百枳,你先去找表妹做准备,我提前出发。”陈秉江吩咐,然后当机立断的叫来了有安,两人一起先前往了城外——当然,这次他们全都是乔装打扮后的,今天的行动不能被靖勇伯那边的人发现。
护城河桥边一如往日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陈秉江穿得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像个做买卖的普通百姓。他费力的从人群中挤过,凑到有安耳朵边上问他:“人你找到了吗!”
“已经盯着了!”有安同样把嘴凑过来竭力小声的回答。
陈秉江前段时间吩咐有安去做的,就是去找碧儿铺子里那些打手们同样伪装成地痞流氓,盯着书生看他去联络什么人办事——可以的话,就让打手们自告奋勇,混在地痞流氓里被选上。不能的话,就等到保定侯孙女今日到了城外,打手们先去找她,闹出一些动静来,让书生真正联络的那群地痞流氓误认。
不过这些都得等表妹来这边,城门口的人报信给书生的人——说范府的小姐已经到城外了,范表妹在人群中甩开他们,然后才能执行计划。
“在哪儿呢?”陈秉江就算眼力很好,左看右看,还是找不到,他紧盯着城门口。
“百枳姐姐说,那位今天穿的是一件玫瑰色长裙,外罩了白色的滚边大氅。”有安干脆开始扯着嗓子喊,“所以碧姐儿今天换上的也是差不离的颜色!但她出城门后会披上水墨色的外裳……我们找白的!”
陈秉江的眼神扫了半天,人实在太多,他还是放弃了:“算了,碧儿那里有硕表兄看顾着,我们去盯着计划吧。”
他领着有安开始往回走,找到了护城河桥边缘,之前陈秉江踩在碎砖上登高望远的地方——春橘早已经和他约好,在这里等候。这个大丫鬟一眼都不错的正盯着呢,见自家世子爷来了,就对他招招手,示意他看桥岸另一边:“看——她在那里。”
岸那边是彻底到了城外的范围,摊位少了,人也比这边少了很多,不再是肩并肩头碰头的密度了。有一个很漂亮的少女打扮得光彩耀目,一身玫瑰红色的裙子颜色张扬,雪白的大氅披在肩头又衬得她小脸精致,气质绝佳。现下,这个少女很有闲心雅致的在树下寻了一片草地坐了,似乎心情很好,有一个侍女还正在给她斟茶。
因为距离太远,陈秉江其实看不清那保定侯孙女长什么样子,只是从隐约感觉上,觉得那似乎是个美人。陈秉江冷冷注视着,只觉得可惜,明摆着的一副蛇蝎心肠,竟然给她了一具这么好看的皮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有一个不起眼的人突然跑过来,对有安嘀咕了几声。有安眼睛一亮,肯定的回了他。转头才说:“世子爷,开始了,他们过去了。”
过来那人就是个报信的。因为陈秉江一抬头,再望过去,就见岸对面有几个醉醺醺的地痞散漫的晃了过去,见着保定侯孙女后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大声喊了一句:“是她!十两银子!”
这句话喊得极大,又因为牵涉了“十两银子”这种敏感数额,人群都静了一秒,不少人抬头向那边张望。其中有几个人的神情最为奇异——那是另一伙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人,愣在原地不到半秒,他们就突然恍然大悟又满脸悔恨,撒腿就开始拼命的往岸对面跑:
“快!快!”“该死的,让人抢先了!!”“我就知道这消息瞒不住——”“别说了快追,十两银子是我们的才对!”
——只因,十两银子就是书生请的人去设计表妹落水的价钱,这是监视的人听到的。
霎时间人群混乱了起来,岸对面也混乱了起来,地痞流氓们混作一团,像是看着煮熟的鸭子似的争先恐后的奔向保定侯孙女,要抓住她假意调戏她,把她往河边逼去。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随大流的到了岸对面,见这一幕想要出头,又因为地痞纠结的人数太多而不敢乱来。
“什么?”保定侯孙女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见人都奔向了她,才意识到哪里出错了,她满腹恼火的呵斥道:“放肆!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竟然敢冒犯我?还不退开!”
可是这样的呵斥放在现下的场合一点用都没有,那些眼珠子都快绿了的人根本听不见。她终于感到一些惶然,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带着恼火,口中又试图解释:“你们认错人了!你们冲我使什么劲啊!看清楚点!我是保定侯府的嫡长孙女!”
这话一出,有几个人确实犹疑的慢了步伐,或是打量或是左顾右盼起来,不敢断定了。混在地痞中的一个打手机灵的嗤笑了一声:“听她瞎扯呢?哪一条没对上号?银子归我,你们就看着吧!”
这一说,其他人戾气横生,也不再犹豫。他们为什么被称为地痞无赖,混日子天天没正经事能干?就是因为他们居无定所,干点偷鸡摸狗占便宜的事,真有什么事他们义气上来帮个忙,说不定还能被尊称一句“游侠儿”。道德底线既然可高可低,遵纪守法和触犯法律自然也是反复横跳,大不了他们就逃出去避一段日子或者不在京城待了呗?
谁害怕他们能害怕?
他们要是真的怕本来就不会因为十两银子接下这活!
地痞们便步步逼近,不再犹豫了。保定侯孙女被吓得面色惨白的侍女护着,两人步步后退,但很快那侍女就被扯开了——这也是任务要求的一条。不然等坠了水,万一跟着的人有看清情况或者会游水救了人,后续怎么办?
“你们……你们别过来!”保定侯孙女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整个人紧紧贴着河边,六神无主。不管她怎么解释这群粗野的人都不听,根本毫无办法。她也能听到远处有愤慨的人看不过去想冲过来帮忙,但自己已经快要坠水了。她心中的惊惧已经到了极点——因为她不会水,而且万一那书生还在等着呢?!
保定侯孙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她绝不要给一个寒酸的落榜书生做妾!就算是把那原配给休了,让她做正妻也不行!她要嫁的人……明明是未来能给她请封诰命夫人的有为才俊,才不是这种土鸡野狗啊!
第五十三章 自尽原因
护城河岸这边约十步外的下游处, 能隐约听到那边的骚乱动静,就是人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
“……”书生急不可耐的抬头不断张望着,搓着手给自己预热, 怕在这种天气下水冻僵了身体,就不好救人了。他来回踱着步, 心中荡漾又急躁的喃喃自语:“怎么还不来?他们动作也太慢了!让他们刁难人……谁真让他们调戏了?!”
听说话语气间大有不满,因为书生已经把那位范同知之嫡女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那可是他将来的美妾啊。
尤其是书生所在的这处河岸边比较偏僻, 几乎没人, 却又离护城河桥摊位那边很近, 只是转了一个类似拐角的弯, 他可以看到有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拢在雪白色的漂亮大氅中,被地痞们逼得在河岸边摇摇欲坠,那副快要哭出来、急需人保护的楚楚可怜姿态朦朦胧胧的, 反而更让书生激动了。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心只期待的两眼放光盯着。
突然听到岸那边的人们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声,伴随着“噗通”一声,场面混乱起来。有人惊慌的喊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不等那喊起来的人们话音落下, 书生在听到“噗通”的声响时,就已经一埋头扎进水里,拼命的往那边游了过去——他生怕有人抢先一步,抢了他的好姻缘好岳父。
九、十月的天气天寒地冻的, 水下能冻得人脑子一瞬间彻底清醒了。
书生睁大了眼睛, 看到那道身影被河水往自己这边送来,还在无助的胡乱挥手挣扎着。他伸手一把将人抱个满怀, 还没看清姿色就急切的先胡乱一通摸索,这是很害怕美妾跑了, 先占了名分再说。
保定侯孙女这时候还有意识,突然遭人轻薄,下意识就要发出尖叫声,却忘了自己是在河中,张口就咕嘟咕嘟咽起了河水,眼看着挣扎更剧烈了,死死抓住书生就要攀着他往上逃命而去。
书生也觉得有些不妙——他虽然会水性,但也不是那种从小在河边长大的娴熟之人,只是说会游,能救个人罢了。现在那姑娘死死攀住他,倒阻碍了他的手脚发力,有点不好带人出水,书生只好紧紧搂住人,顺着河水将他们带向书生之前跳下河岸的地方,想借力从浅一点的那岸边好上去。
意外——却就在此刻发生了。
书生在水下眼尖的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河岸边水气翻涌起来,泥土污浊的遮挡了视线,那像是有人跳进河里的动静,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制造出的动静。‘什么情况?’他疑惑的想着。
下一刻,书生就亡魂大冒,不顾身上拖着的姑娘,转身就想游着逃走,却挣脱不能:“……!!!”
悄悄下水的竟然是四五个蒙面黑衣的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训练有素的,专门用来做肮脏事的人,眼睛无神黯淡,没有一点波动得就像是……就像是杀过人似的!
书生在电光火石间想到这个形容的时候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信那贵人的话!这算什么?不管这群人是谁派来的,现在的场景明显是要把他们杀人灭口啊!
偏偏书生被一个溺水的人缠着,再使出吃了奶的劲也挣扎不了,逃也逃不远。在绝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几个家伙包围了。
在河水中待的时间加上心中惊慌,都让书生几乎憋不住气了,但很快他就不需要在意这个问题了——因为那四五个人出手干脆,一上来就是奔着杀招。他们两两一组,团团围住人后径直控制住了书生和姑娘,剩下几人毫不犹豫的伸手掐住了两人的脖子,竟是要把他们活生生扼毙在水下!
“呃……呜……!”书生被攥得眼珠暴突,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声音,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呜呜噜噜的水中气泡,他拍打几人的动作根本不成样子,力气也没有多少。他一个健壮的成年男性都这样了,更别提娇弱的少女了。那姑娘早就失去了意识,被黑衣人死死攥着脖子,没了最后的反抗能力。
……
岸上。
随着保定侯孙女快要落水的时候,陈秉江就连忙带着有安挤到了岸边,沿着河水的方向一路往下游处跑去,抢先准备过去偷偷观察情况。
藏在人群中的几个康王府护院一见自家世子爷动了,也不再犹豫,跟着往那边跑去,远远吊着。他们还是尽量暗暗保持挤在人群中,争取不暴露自己。这是陈秉江留的后手,确保他们的安全用的。
“怎么还不上来?”有安看得紧张死了,一张圆脸上有点发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河水。本身想看到水下情况就有些困难,加上水下好像很浑浊,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护城河桥那边的人群也都在伸长着脖子很紧张的盯着水面,要不是听到有人吆喝“已经有人下水去救人了!”,加上远处确实传来了“扑通”“扑通”几声,他们早也不再顾忌男女大防,要忍不住去救人了。
“情况好像不大对劲……”陈秉江在河岸边徘徊,一直眺望着对面,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他隐隐总觉得灌木丛中好像有人在看这边。
河对面的形象很奇特,是一处有些弧度的对折形状,导致在左边生满草丛灌木的下游河岸边可以轻易听到右边河岸保定侯孙女落水时的动静,离的很近,那里就是他们知晓的书生等候的地点。但两处河岸却因为对折的角度,离得越近,越无法互相看到对面的情况。
这个地点的确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偏僻又荒凉,很方便书生藏身,也就意味着……左边那处下游河岸同样方便其他人藏身。
陈秉江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的不祥预感却越来越浓,他没有逞强继续往前,而是果断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不着痕的叫住有安看河面:“嘘……怎么样?看到落水的姑娘了吗?”
有安被自家世子爷这个突然转折的若无其事语气弄得愣了一下,就马上机灵的焦急起来:“还是没有,是不是咱们走过头了,他们都还在这条河段里呢?”
说着说着圆脸小厮就转头折了回去,一边继续盯着水面一边和之前一样嘟嘟囔囔着。陈秉江没有那么快调头,因为那样行动就太异常了,他想提醒到有安的主要原因还是赶紧把潜伏在周围的自家护院不着痕的叫来。
没想到,没等有安走远去叫人,就另有三四个士兵打扮的人愤怒的一路直奔河边,脱掉身上的绑腿军服,毫不犹豫的在陈秉江面前跳下了水。他们一路奔来时,嘴里都还骂骂咧咧的,气势汹汹,活像是要去揍人:“去他xx的,扔锅都扔到我们头上了!”“要不是头儿多心眼注意了一下,还没发现他们拿我们填窟窿!”
“就算咱们命贱,惹不起他侯府,也不能嫁祸吧?!”“是将军被瞒着看走眼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立个功,把人抓回去给将军!”
那几个人什么都不顾,一副赶着去投胎似的凶恶架势,下饺子似的下水后,水面下就更浑浊翻涌了。陈秉江:“……”
没等他回过神,一个面熟的青年就气喘吁吁跑来,那是范硕表兄的使唤小厮,叫做射御,气都没喘匀的就问:“江哥儿,我家少爷托我来问这边出什么事了?刚才有个人去报信,守城门的几个士兵听了后突然情绪都很激动,一起过来了……”
他打量了一下河面,有些茫然发懵:“人呢?”
他明明是追着人过来的,怎么一转眼不见了?总不能是几个士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起跳河了吧??
下一刻,河水中发出了什么响动,似乎是有人从对面上岸了。但因为下游处的那处河岸边灌木丛太多,层层叠叠的遮挡了人的视线,看不清楚那边上岸的人是谁,又或者上岸了几个人。但陈秉江凭他的眼力,很笃定的能估算那绝对不是一两个人的动静。
而且……眼花间好像还有几身黑衣一闪而过。
这下子,陈秉江的脑中像是被灵感砸中了似的,猛地通了一下电:“……!”
“你等等——你等等我捋捋!”陈秉江震惊到有点结巴的制止小厮射御继续碎碎念,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
突然被一连串信息量这么大的后续发展砸中,他脑子飞快运转,震惊的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靖勇伯府……和保定侯府,不是一路人!”
这两天的种种琐碎端倪都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范表妹出入城的时候是被守城门的靖勇军士兵暗中监视,保定侯孙女获取消息的渠道也是他们。康王这两天去调查的时候,他们大摇大摆跟在后面都不加掩饰了,非常猖獗,好像是故意要让康王知道,这事和靖勇伯有关似的……去追的时候却又转身就跑,不给抓到实证。
还有刚才灌木丛中的危险窥伺感,说自己差点被嫁祸背黑锅了的这群守城士兵,从河水中上岸后那几抹一闪而过的黑衣……
如果没有理清楚头绪,这就像是靖勇伯的人自己在嫁祸自己似的,但根据那些话和操作,事情不是这样的!真相应该是保定侯府看似把靖勇伯府当老亲在相处,实际上是把他们当枪使,前面利用后面嫁祸!
——那群黑衣人应该是保定侯府的死士!
就像康王和范大人这几天调查猜测的一样,保定侯府在知道他们姑娘做的事后,一定会出手帮着扫尾,动用他们暗中的能量。那他们会怎么做?他们该怎么做才能把整件事圆过去?
阻止落水事件的出现吗?显然不是。
如果是在让保定侯孙女的心愿达成的基础上,那就只剩一个选择更加有优势了——杀人灭口!这才是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只要把跳下水救人的书生和水下的“范表妹”一起杀死在这里,制造成意外,整个事死无对证,人证物证都没了,就剩一群被照常追捕的地痞流氓,不成大器。保定侯孙女的愿望不就达成了,而且也不用再顾忌她粗糙的毒计手段了吗?
但上一次存档时的范表妹和书生为什么都好端端活下来了?
陈秉江看向了气喘吁吁满脸茫然的小厮射御,眼神转向了河岸对面,眼神意味深长:“……”
大概就是因为守城士兵们的头儿聪明,发觉了他们被当枪使,被嫁祸了!他们要是现在不急匆匆赶来阻止,书生和“范表妹”两人死后,最有嫌疑的人会是谁?保定侯府的嫌疑都比不上这群监视了范家康王府出入城门近半个月的几个士兵们!
到时候就算是陈秉江听了,估计也只会觉得这是靖勇伯的报复,他找不到假世子一家三口,就干脆趁机泄愤干掉了范家表妹——或者把尸体带走也制造成失踪的假象,好逼迫康王府还人的阴谋云云。
现在陈秉江想通了机巧处,放下了心,还有空安抚小厮射御了:“没事,你就当没见过他们吧,等回去了我再告诉表兄。”
现在的情况明朗了。
正是保定侯府的人和靖勇伯府的人这会儿不对付,所以书生和表妹上次存档中才会顺利活下来,大概他们对外表现得什么异常都没有,守口如瓶,也是因为刚死里逃生的原因吧,毕竟危机还没有解除……
陈秉江想到这里,笑容一滞,逐渐消失:“…………”
所以。
……上一次范表妹是为着什么原因自杀,呢。
第五十四章 事件完结
这个原因, 陈秉江似乎终于找到了。
他眉头紧锁,脑中转的飞快,却不敢去细想……
若是保定侯府的人派出了死士, 想为自家姑娘粗糙的毒计扫尾,中间却被靖勇军的人阻止了。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可能就此终止计划, 因为保定侯孙女用出毒计的事情一旦败露,他们整府连带着一族女孩的名声就都完了, 所以这是必须瞒着的。两个要被杀的当事人还在中途知道了这些——试问, 他们还能活着吗?
过后保定侯府必将继续追杀书生和范表妹!
但是靖勇军的人还会继续阻止吗?没了这个嫁祸的环境, 那就说不准了。既然如此, 为什么书生和范表妹在上次存档时还好好的呢?
陈秉江算了一下时间就知道了。是因为时间太过接近,范表妹自杀的时候才是第二天早晨。这个时候距离事发才过了一天。要么是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的人还在暗中拉扯僵持不下,双方都顾不上他们。要么就是, 保定侯府在这天凌晨对两人灭口了,伪装成的自尽。所以上次存档时范家父子想去把书生请过来的举动估计也不会成功。
陈秉江心情很沉重:“……”
他现在拿不准哪个猜测是对的, 但是他心中滋味很不好受,隐隐在后悔了。他若是早把一些事情告诉碧儿妹妹,有些东西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毕竟, 站在范表妹的角度来看,她既不认识靖勇伯府的人,不知道他们居心何在,也不认识保定侯府的人, 不知道他们派出的死士是为了抢夫婿才要灭口。
……那天事情发生后她会想些什么呢?
做人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 他们家要面对的还是一家来去无踪、豢养了死士的势力要对她杀人灭口。还有一伙看似善意、不知底细的人救她是为了对她实现某种企图。这一次事端躲过了,下一次还能躲过吗?这一次他们在外面杀她, 下一次他们会不会调查清楚她的底细,追到家里杀她?是只杀她一个, 还是要灭她全家?
康王府在这种时候是指望不上的。因为他们只有虚名,没有实权。就算想求救,又能到哪里呢?上指望不了庆德帝,下靠不住那区区几个护院……
若是范表妹陷入了这样孤立无援的凄楚心境,有苦难说的状态下,她会为了保住亲朋好友而一声不吭的选择自尽吗?她的名声也已经污了……
陈秉江根本不敢再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招呼有安带来的那一群家中护院:“快跟我一起过去,会游水的游水,看看那边发生什么了!”
这种场合下的暗杀,总不至于敌人还带上了弩之类的暗器,他们情急之下渡河大概率是安全的。倒是有安变了脸色,突然抓耳挠腮了:“……世子爷,小的不会这个啊!”
“你就在这边守着吧,也好看情况叫人。”陈秉江又扫了一眼旁边,射御见状也转身就跑,去传信了,连忙要去把自家少爷也喊过来。
陈秉江领着一行人快速游过了这条很窄的护城河后,扑到了灌木丛里查看。不远处传来很是匆忙的一连串脚步声,还有兵器刺破身体的声音——
保定侯府的人和靖勇军的老兵们居然打起来了!
陈秉江震惊的睁大眼睛。
现在是靖勇军的那几个老兵想走,保定侯府的蒙面死士不让了。他们挥舞着匕首,而老兵们下水前脱了衣裳和武器,打得比较吃亏,很快就一身是伤,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老兵们宁愿以伤换伤也想逃离现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充满了火气:“这都能赖我们身上?你们是专门扔黑锅的吗?!”
这片河岸边有几道湿漉漉的拖痕,从水里一直到草丛里。陈秉江连忙过去一看,灌木丛中躺着面色青白的书生和保定侯府孙女。那少女身上的大氅沾了水沉重,已经不知道掉到河底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下一身红裙,浑身还沾着泥沙,狼狈不堪。
男女授受不亲,导致陈秉江没办法上手查看,只好仔细观察他们的呼吸,然后他心中巨震:“……这是,死了吗?”
他根本看不到书生和保定侯孙女有在继续呼吸!
怪不得……保定侯府的死士拼了命也不敢让那几个士兵离开。他们亲手杀死了自家的嫡小姐!回去后怎么禀报?就算是不怕死的死士,这种大约是以精神信仰为支柱的洗脑方式培养的家伙,反而应该会更看重这方面才对,他们怎么能面对这个事实?!
这几个老兵就成了送上门的——现成的背锅人选了。
哪怕逻辑可能不怎么通顺,但那不重要了,只要死士们把这几个老兵留下。同样的道理,死人还能张嘴说话了不成?
那么,陈秉江现在要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应该是……?
他脑中急转,这一刻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楚。他突然惊慌叫了起来:“有人溺水死了!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打起来了?”
那几个老兵转头看到陈秉江领着五六个壮实大汉刚过来,再一回想,刚才渡河前看到的人不就是这位吗?他们顿时喜出望外的叫起来:“救命!我们是守城门的靖勇军,这几个是害死了人命的歹徒,一定不能让他们走脱!”
要是新来的这一群人加入了战局帮忙,老兵们就不会出事了,反过来能把人留下来也说不定!
“靖勇军的老兵啊,那不是靖勇伯爷的嫡系了吗?”陈秉江听到这一句话反而慢吞吞的问着。他看到保定侯府的死士们身体都绷紧了,一副随时准备逃离、防着他们这边出手的架势。
陈秉江突然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你们装作不认识我,是想让我也装作不认识你们,好把你们当成普通士兵救下来吗?”
那几个老兵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刚升起的希冀就变成了惊恐和隐隐的绝望,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我和靖勇伯爷的这笔账,也还没算啊。”陈秉江幽幽的说,一挥手让护院们上,“看准了,咱们帮的是……蒙了面的这几个兄弟!”
护院们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了。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些,清空脑袋听世子爷指挥就是了。自家世子爷一发令,他们果真就都嗷嗷叫着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勉强五五开的局面一下子犹如山崩,几个老兵强弩之末了,没多时就毙命在黑衣人的匕首下。现在场上只剩下了黑衣人们和陈秉江一行人,气氛突然又变得有些凝滞。
护院们多少都有点不安,陈秉江在身后不着痕的暗中摆摆手,安抚他们。他看的很明白,接下来谈得好的话,说不定整个事都能迎刃而解——他不怕死士们有小心思,就怕他们一根筋纯粹的向着自己家主,那样事情就不好操作了。
哦,保定侯府的死士如果是为了皇上培养的话,死士之主还真不是保定侯,他们对培养的主家这边有点小心思好像也说得过去?
“这两位是怎么回事?溺水没了还是被他们杀了?”少年郎便主动打破了气氛,镇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疑问。他指了指地上的书生和保定侯孙女。
“被……杀了。”一直安静得宛如哑巴似的蒙面人中,为首的那一个用很沙哑的嗓音说了话。
陈秉江笃定的点点头,揣摩着他们的意思,对好了口供:“……那这两个人是失//足溺了水,被靖勇伯爷指使派人所暗杀了?”
那几个蒙面人们隐约有些骚动,但最终平复下来,为首的黑衣人又沉默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说辞。
陈秉江也没有当出头鸟的想法,果断抱拳告辞:“既然如此,我要赶快回去告知家中了,后会无期。”
他领着一行护院转身离开,再也没看书生和保定侯孙女一眼,唰唰又得游回了河对面。有安守在那里替他们捏了一把汗,迎上来先焦灼的问:“世子爷!没出事吧?那群人,那群人怎么放你们离开的啊?”
从有安的角度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隐约能看到自家这边人参与了混战,倒下的都是士兵,然后站着的黑衣人们和他们简单交涉几句,世子爷就领着护院们回来了。
有安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们是怎么这么相安无事的,那不该杀人灭口吗??
“……你就不盼着点我好的!”陈秉江骤然回过神来,才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和湿透了的衣服里混作一团了。他实在没忍住,没好气的拍了有安肩膀一巴掌。
有安嘿嘿笑着,也不躲,是从小和自家世子玩闹惯了的,他还眼巴巴的用催促眼神瞧着陈秉江,等着知道答案呢。
“多亏了那群人不想死,他们想要嫁祸给那几个士兵。”陈秉江虽然也有点怜悯几个无辜老兵,太惨了,哪件事上都想让他们背黑锅啊。但死道友不死贫道,陈秉江和靖勇伯的梁子还结着呢,才没那么圣母心在这种时候坚持主持公道。
“至于怎么嫁祸……说辞我懒得想,估计等他们回去后传出流言,咱们就知道了。但是有一个要点很关键,这群家伙需要一个见证人。”陈秉江详细解释。
刚才就是事赶事,刚好到那里了。
死士们措手不及的发现死的是自家嫡小姐,匆忙下想嫁祸给靖勇军士兵的话,就得把人灭口,可灭了口回去真的能交待过去吗?话全让他们自己说了!他们才是原本准备去灭口的人啊,这疑心打消不了。
这时候,刚好就有陈秉江这陌生的第三方人撞见了现场,若是过后他们也口称同样的说辞,可信度就增加了呀……又偏偏正巧陈秉江和靖勇伯那边也有仇,所以主动帮了死士们。
这事就变得一拍两应了:死士们和陈秉江齐心合力把黑锅按在靖勇军士兵们身上——以后就是他们把保定侯孙女误杀的了!
这个理由乍一听好像很离谱,但是往前推经过中的动机,却又是有迹可循的。靖勇伯府和保定侯府本来就不对付啊,这次保定侯府想把黑锅扔过去,瞧瞧那是对老亲的态度吗?他们大约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罢了。
仇恨不缺,现在陈秉江也就是暗中再去添一把火——这个谎话可以瞎掰!
至于说辞和证据?
其实很简单了,比如说,老兵们提前发现了死士们想嫁祸给靖勇伯那边的阴谋,所以他们在靖勇伯的暗中指挥下一不做二不休的反击,反而暗中杀了保定侯孙女,没想到脱身失败。别忘了在大众人眼里,靖勇伯府和康王府关系还是很近的,这个理由足够靖勇伯报复的了。陈秉江接下来也会派人散步流言和证据,去充当人证的。
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暗中也是不怎么对付的,就看他相不相信了——一边是互相坑害的“老亲”,外面还有佐证。一边是自家忠实的死士。那么谁可能杀了嫡姑娘?
……
这么一来,陈秉江这边,范表妹今天的穿着等等疑点就不再那么有风险了。原本的后手准备不上了,现在都可以用“那是守门的靖勇军士兵在捣鬼给的假情报”之类的解释,降低范家康王府两家的嫌疑,把他们尽可能的摘出来了!
同样这里的嫌疑被降低后,保定侯府那边复盘时多方搜集到的情况就会更加误差了——
他只会知道,多人都作证“范同知之嫡女”今天穿的是一件水墨色衣裳,但守城门的靖勇军士兵那时给出的假情报却是“范同知之嫡女穿的是白色外裳和红裙”。所以那群地痞流氓按照计划纠缠的人才是他家嫡姑娘,落水的也是他家姑娘!
这全都是靖勇伯在暗中的反击!
陈秉江微微笑了,到现在才终于觉得一身轻松,他招呼着有安和护院们,大伙一起回了护城河桥边,半晌找到了范家兄妹,和他们汇合了。
“江表兄,怎么样了?”碧儿被大氅紧紧拢着,裹得密不透风,只剩一张小脸在外面。她从刚才就和范硕一起,硬生生待在人群中等消息,中间只有小厮射御跑来跑去了两趟。
“放心吧,没事了。”陈秉江轻松的说着,给了范硕一个肯定的眼神。青年才终于如释重负,大口喘起了气。
“走吧,我们先回去,让江弟他们换了衣服以后再慢慢说,别冻着了。”范硕理智归来,看到陈秉江一行人都是湿漉漉的,在寒风中微微哆嗦着。他连忙招呼。
陈秉江放松的应了,因为之前精神过于紧绷,现在骤然轻松下来反而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腿都软的有点站不起来了,精神消耗太大了。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
到现在为止——事情才算终结,他们不用担心了。
接下来的,就该是查清楚真相后恨极了的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自己去狗咬狗了吧。
陈秉江期待着。
第五十五章 谋逆大瓜
回府后的第二日, 陈秉江就不出预料的病倒了。
从他之前大冬天在河里来回折腾的行动来看,加上回家路上开始感觉头重脚轻,他就隐约猜到可能会这样了, 哪怕回府后被康王妃摁着灌了一大碗姜汤,夜里还是发起了热。好在对外的布置他回去路上都安排有安去办了。
这一病就病了两三天, 粮食案士子们想找他庆祝都逮不住人,又不敢贸然上门拜访, 只好你托我托, 最后推着宋遇代替他们上门报喜讯——无他, 粮食价格已经暴跌, 降下来了。
“真有你的,你的计划成功了!”宋遇不大讲究的坐在陈秉江的床前,兴冲冲的给他讲着外面的变化, “那些粮商亏大了,这次还要好好感谢白国公他们捐赠的粮食……哦, 还有安兄一早给出的消息,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可靠的帮忙渠道,有惊无险的完成计划。”
安兄就是探花郎安之修, 父亲是当朝宰相,身份在士子小团体中第二尊贵的那一位。
陈秉江半倚在床头凝神听着,身后被百枳垫了几个软枕头,他脸上已经没了前几天发热时不大正常的红晕, 但病来如抽丝, 他的脸色苍白很多——虽然他自己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全家从上到下, 包括弟弟洹儿都觉得他还得再养养,宋家兄妹也吓到了, 拼命劝着他不要下床。陈秉江只能继续这么有气无力的躺着,听宋兄过来探病。
“还有刘兄,虽然他也是世家子,但是他说服了家里……收留了一大批流民在别院做工,算是管起了那些人的吃喝,不然就算粮价降了,也有一群人买不起粮食吃呢。”宋遇唏嘘着,在扳着手指头细数每个人的作用。
他感觉自己这次随父亲上京没有亏,涨了好多见识和经验,也交了不少同道好友,实属一段难忘的经历了。
陈秉江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大家各自起到了多少作用,上次存档时他已经知道了,他更在意的是一些上次存档时也没有答案的东西,就追问起来:“朝堂上有什么定论吗?”
整个粮食案席卷了大半月了,也代表着外面的流民饥民四溢,盗匪遍地的也肆虐大半月了。朝堂上要是一点反应还都没有,那就真的烂透了,一个个大臣总不可能都是死人吧?
“你真奇了,在家里病着也能猜到消息吗?”宋遇讶然的看他一眼,给了肯定的答复,“江南那边传来消息,是越州巡抚上奏,查明了秋粮欠收和流寇山匪作乱的原因——都是由一伙该死的豪绅富商和部分府衙勾结,在当地作威作福导致的。皇上英明神武,早在大半月前派人去暗中送了虎符,允他行先斩后奏之权……现在,账目都已经理清,该处置的人也都处置了,当地驻扎的军队把流民寇乱都整顿好后,才把处理结果写成奏折传回了京城。”
陈秉江听着一点惊讶都没有,反而讽刺的重复问道:“豪绅富商?”
“没错。”宋遇脸上流露出一点解气的神色,又很是不忿的说,“谁都没想到这竟然还是四大世家在背后布局。他们仗着底蕴厚重在公然为难皇上。拿无辜的百姓当棋子,良心都坏透了,就是想要让……低头罢了!所以皇上斩去他们在江南老家的爪牙,又快刀斩乱麻抓到罪证处置了那些首恶,对外却只说豪绅富商,也让他们吃一次哑巴亏试试滋味。”
陈秉江闭目理了理思绪,感到一阵心寒。
他回想起了上次存档时他和探花郎在宴后的一段隐秘对话。那时候陈秉江很不解,为什么探花郎他父亲身为朝中丞相,却和其他大臣没有作为,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又默许了他儿子探花郎和这群小辈们瞎胡闹。
当时探花郎幽幽的说,不是没有作为,是他父亲不能也不敢,有心无力了。
外面都传言丞相是被秋粮收不上来气病的,后来又为了躲这个烂摊子才一直称病不出。其实他父亲是真的得了重病,也曾拖着病体回到堂上和大臣们议出可行的方案,却都被皇上驳回了。气怒交加之下他才病的更重,在家中起都起不来了。这才是他默认甚至暗中协助探花郎跟着这群年轻人在外面胡闹折腾的原因。
当时的探花郎在赏花宴上遭到几个士子嫉妒眼红的奚落,也是这个缘故。谁都知道丞相这次大概是真的不好了,接任他的人都准备好了,只等着这位病死了。他若是一死,刚科考入仕的探花郎没有根基又能做什么?还不是得丁忧回家,等三年戴孝一过……黄花菜都凉了。
陈秉江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话没说完:“咱们皇上真的是……”
结合他和探花郎的这次谈话,还有皇上大半个月中的动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是庆德帝老糊涂了,他精明着呢!
粮食案危害到的只有那些底层平民,平民对皇上来说根本无关重轻,紧要的钱粮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用?用在这种地方上?皇上心中重要的是什么,是他和四大世家的这次博弈到底谁能赢!所以庆德帝才暗而不发,表面好像整个朝堂都变成了不动弹的死人,只把太子二皇子拎出来,这大半月里他们处理得越手忙脚乱,四大世家的人就越得意,自以为控制了局面只等人低头了。
实际上庆德帝却早早一路查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江南去,一通快刀斩乱麻下来,掌握罪证后雷霆打击——他是要刨了四大世家的根,奠定自己的皇权不可动摇!一路上解决那些动乱的饥民流寇才是顺带的。
陈秉江估摸着,这次对外用的名义“富豪乡绅勾结府衙作乱”是庆德帝为了四大世家最后的荣光,他儿子还得要留在京中的四大世家的人去辅佐呢,再讨厌也得留一丝颜面。既然双方撕扯不开,那他就好好痛打一通,把人打服了,让世家的人看看到底谁是占据主导的那个。
……到如今,庆德帝的计谋都得逞了。
他只不过是以京中那群无关紧要的百姓作为诱饵,将计就计给四大世家的人打造了一个蜂蜜陷阱罢了。整件事中只有百姓们得到了惨痛的代价,四大世家虽说元气大伤,残余的人却还能乖乖夹起尾巴跟着二皇子,继续当他的班底。
皇上,真狠啊。
现在陈秉江一群士子胡闹张罗着把京中粮商制造的难局破了,尽力在补救,才让京中百姓们缓了口气,没有真的酿造更多惨案出来,整个事件结束了……但陈秉江心中却更加厌恶庆德帝了,要是能想办法推进剧情……早点让这昏庸老皇帝下线就好了。
“不提这个了,外面还有没有别的新事情了?”陈秉江心中琢磨着,嘴上却换了话题。
“还真有一桩要紧的,我本来就要跟你说的!”宋遇不知道陈秉江这几日的遭遇,所以只是说出来道,“……老保定侯这几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好像和靖勇伯府杠上了!”
“仔细说说?”陈秉江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坐起来。吓得宋遇和两个大丫鬟一起过来把他摁回枕头里:“使不得使不得,你快继续躺着!”
“快说!”陈秉江忍不住催促。他都快憋死了,也不知道后续,硕表兄和碧儿表妹那两个没良心的,一点都不顾及他的好奇心。
“好像是两天前吧?满城都是保定侯府的府兵跟着府衙的人一起协助查什么案,闹得风风雨雨的,就有人上奏弹劾。”宋遇难以理解的啧舌,他家好歹也算是武将,所以很震惊于保定侯和靖勇伯这两家的胆子。到底是什么底气能让他们之前在京城、在天子脚下随意动兵的啊?
“结果老保定侯反手一道奏折陈述了缘由,他把靖勇伯给当堂弹劾了!”宋遇说得时候还是觉得瞠目结舌,“好像是因为……几天前保定侯的嫡孙女在城外溺亡,有不少人作证,是靖勇伯的人暗中下的手,没想到事迹败露。”
陈秉江沉稳的点着头,心中却有些失望:“然后呢?”
老保定侯的战斗力就这么点?
这只会让庆德帝为难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迁怒、各打五十大板就过去了,这可是亲孙女死了啊!老保定侯你行不行啊。
“然后还没完呢,这不是保定侯弹劾靖勇伯的全部内容……我想想,好像还有几条罪证。”宋遇努力回忆,“说靖勇伯不敬皇权,私自在京城门口动兵把守。暗中贪污受贿,拉拢人心,有不臣之心。最关键的一条!说靖勇伯……从早年开始就在暗中为二皇子训练一批人手,意图谋逆!”
陈秉江愣了。他如愿以偿等到了大瓜,这才像是老保定侯复仇的水准,一击杀一个准那种程度的决定性证据,但……什么叫做“为二皇子训练一批人手?”暗中那批死士不是追随皇上的吗?他之前猜是二皇子,但年龄对不上号所以放弃这个猜测了啊。
既然保定侯府自己也有死士,他们就该清楚靖勇伯府是怎么回事,越是如此,老保定侯现在弹劾说出来的罪名才越应该是真的……
陈秉江大受震撼:“这,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当场大怒,下令把靖勇伯府围起来,然后就退朝了,没说这事要交给谁查。”宋遇猜测着,“估计是要交给暗卫查吧……大家都猜靖勇伯府的案子中估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了。”
“那周兄怎么样了?”陈秉江突然又想到了周晨,不免有些忧心。这可是谋逆罪名啊!还是老保定侯的报复手段,罪名不大好说,但内里的一些实证估计是板上钉钉的。
真世子真是倒霉透了,富贵没怎么享到,灾祸却跟着一桩又一桩。
“把你的心安回肚子里,周兄要是跟着出事了,我还能这么安稳的坐在这里给你说八卦?”宋遇没好气的反问一句,“他那天正好能出门,就来我家喝药,事情一发,我们见情况不对,就让周兄先走了,他说要去投奔一个可靠的兄弟……这几天都没传来找到他的消息,按他说的日子计算,我猜应该已经到了。”
宋遇不那么忧心的原因也在于,周晨是刚认回来的孩子,和整件事本来关系不大,要紧密追捕也不会最新抓他。虽然说靖勇伯真打算谋逆了可能周晨会被连罪论处,但他本人那天说的信誓旦旦,大约能逃出去就真的不会有事吧。
宋遇性子沉稳,不是那种遇事惶惶然的毛头小子,目前也只能做这种设想。
说这里的时候,他还故意拿眼睛瞥着陈秉江,有点怀疑周晨的“好兄弟”是不是他,在这里故意明知故问呢。
“真不是我。”陈秉江失笑,“你以为皇上的人真是吃白饭的?我们府上又哪敢在这种时候窝藏嫌犯家人?”
他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却有点明悟。
好家伙……真世子该不会是去投靠假世子了吧?
原剧情中的真世子就不堪忍受靖勇伯府的迫害,在某天愤而偷跑出去从军去了。现在剧情绕了个大圆,又隐约回到了同样的轨迹上,真世子周晨提前去了边关军中,试图隐姓埋名了。
只要他能顺利逃出去……将来估计等他混出了头,陈秉江都该上位了,那身份也不是什么瑕疵了。
这么想着,陈秉江终于把心落回了肚子里,松了口气,却又抓心挠肺起来。
所以说……靖勇伯府到底是什么骚操作啊?跟着二皇子意图谋逆几个意思??
第五十六章 在线等挺急的
陈秉江再急, 这会儿也得不出答案了,只能耐着性子等接下来庆德帝的动静。
宋遇话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意犹未尽的探望完打道回府, 走前还承诺着:“你放心,等有了新消息我再传过来。”
短短相处这些时日他也发现了, 康王府的消息很闭塞,还不如他一个外放武官之子来得灵通。
“……”
朋友走了之后, 陈秉江独自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 心痒痒得越发厉害, 那股不安分的八卦心被挑拨起来了。他背上像是长蚂蚁了似的直痒痒, 翻来覆去半晌还是躺不下去了,腾的爬起来,一叠声的喊着大丫鬟, “春橘,春橘!给我拿外裳过来。”
春橘和二等丫鬟秋荔就守在门口廊下打络子呢, 闻言她又急冲冲跑进来安抚:“世子爷,你的身体真的——”
“真没事!我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差一点锻炼了。”陈秉江不容拒绝的说着, 他这两天被连着灌什么鸡汤乳鸽汤老鸭汤参汤补身体,灌得水饱又饥肠辘辘,强摁在床上休息养神,起都起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坐月子下奶呢!
现在听了宋遇传来的消息, 陈秉江实在没法安心躺尸了, 他必须得爬起来去和康王聊聊情况,更了解一下庆德帝或者靖勇伯府也是好的啊, 他这会儿抓心挠肺的,就是想不通。
“……那世子爷你穿这件厚的。”春橘不大高兴的鼓着有点肉嘟嘟的腮帮子, 知道拗不过自家世子爷了,只好生着闷气拿来一件貂裘披风,厚的密不透风又沉甸甸的那种。配套的还有手感扎实的毛毡帽,暖手的小暖炉,赵嬷嬷缝制的厚底长靴,力求把陈秉江裹得严严实实、防护到出门不要受一点寒。
陈秉江再跨出院门的时候,走路已经有点笨重了,身后跟着两个二等丫鬟,秋荔和月桃。春橘留在院子里得帮着赵嬷嬷的忙,趁着今天的冬日暖阳把不常穿用的衣物被褥都理出来,压箱底的好缎子好布料也拿出来检查,防止有虫蛀。
“唉?”可是没等陈秉江带着一阵风,大步走到正院,半路上他就错愕的看到了原路返回的宋遇,忍不住问,“宋兄——是忘了什么吗?”
宋遇一脸晦气:“我还答应阿妹要去给她买豌豆黄和糖葫芦呢!害,走不了了!”
他连连摆着手,绕过一丛草木要到抄手游廊上坐坐,不大喇喇的就这么站在半路上说话。陈秉江茫然的跟着他过去,月桃和秋荔两人见状一路小跑过去,先把抄手游廊上的石桌石凳打扫一下,碍于没有垫的东西,秋荔连忙回院子取软垫子,月桃就先从怀里取出她自己的手绢,铺在凳子上聊胜于无。
“走不了是怎么一说?”陈秉江困惑的追问。
“全城封锁了。”宋遇说起这个也很郁闷,“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你们王府门口就把守着几个禁卫军,不让人出入,也没说什么时候可以再走。”
陈秉江的心跳乱了一拍。
“禁卫军??宋兄你可看清楚了,是只有我们王府门口有,还是每家每户都有?”陈秉江急切的问,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
宋遇心思也不粗,仔细一回想,神情就凝重了下来:“好像……只看到大路口有禁卫军在把守,旁边其他人的府邸倒没怎么见……”他反应过来,有些发慌的沉下声抓着陈秉江的肩膀:“陈兄,给我说句实话,你们王府真的没有参与进去吗?”
“我们是真的没有。”陈秉江语气同样凝重,脑中思索急转,心中却没有那么焦急了。
他们府这段时间都忙着和范家一起处理表妹的事呢,哪里顾得上掺和进去靖勇伯府的事或者其他要命的事了?要是说他们在暗中嫁祸保定侯孙女之死与靖勇伯府有关这事曝光……还有一点可能。但若真是如此,不可能突然全城都封锁了。
比起这个猜测,陈秉江心中有别的计较。
专属于庆德帝的皇城禁卫军都派出来了,而不是用他上位时的一众心腹军队……这是“二皇子谋逆”事件的后续?真的有什么证据或者变化了,要去搜捕人?惹得皇上都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再信任什么保定侯府或者其他军队……
他们康王府虽然与世无争,像个小透明,但若是在这种时刻,那他们的身份真的还比较敏感。因为……康王府算是与皇家最近的宗室,是当今皇上唯一还没被关起来的兄弟。要是庆德帝真的猜疑二皇子意图谋逆,或者说实锤了。他会不会趁机同样猜疑其他有可能的对象,比如康王府?
……这是其一猜测。
其二猜测就是,靖勇伯府或者保定侯府或者谁,又将什么要命的污水泼到了康王府头上。没办法,康王府与世无争,一向低调,这是康王无可奈何的明哲保身之策。但在知道内情的一些人眼里,怎能不觉得他们软弱可欺?谁都知道皇上不大待见他们。
“总之……等等看消息吧,若是有什么事,估计宫里会传我们。”陈秉江心中百般思索,口中这么说道。就像他刚穿越过来时似的,有什么事宫里会有反应的,现在只是看守他们不准出入,没到什么危急时刻。
他也算是很有经验了。
宋遇讶然的看着少年郎,心中暗自震惊还有点佩服:“……”别说陈兄年纪比他小,心态比他强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在这上面他也得向陈兄学习啊!
“……也罢,如今就只能拖累宋兄先在我这里住下一段时间了。”陈秉江歉意的专门道了个礼,正色保证,“但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绝不会牵连到宋兄身上的。”
“这说的什么话,都是巧了。”宋遇稳了稳心神,恢复冷静,笑拍了一下陈秉江的肩膀让他不要过多自责。虽说遇上的事情比较大,家中亲人定要担心了,但这确实怪不上陈家兄弟。宋遇在外地跟随父亲见的多了,不说勇武但也有几分血性,不至于听到这点风头就吓得连忙对人唯恐避之不及。
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清晰响亮的稚嫩哭喊声:“呜哇!不带这样的……!”
那声音响到把宋遇吓了一跳,两人的交谈声也戛然而止,他转头看了看辨认:“这,陈兄,这是你家的声音?”
“……”陈秉江不用猜都能听出那是弟弟洹儿的哭闹声,这也太响了,再大声点都能传到府外了。他尴尬到嘴角有点抽搐,皮笑肉不笑的说,“见笑了,这是舍弟……不知道怎么了。”
说着陈秉江就要起身去那个方向看看。那边不是洹儿院子的方向,而是中厅附近的院落,陈秉江到现在都还没彻底熟悉整个府里,不知道洹儿又在搞什么鬼。
“这个奴婢知道。”一直不说话的月桃突然小声的说,提醒着,“世子爷,这两天二少爷已经交了束脩,请了夫子来家中日日上课了。”
陈秉江:“……”
他有不好的预感。洹儿那个精力旺盛的调皮鬼,虽然陈秉江和人相处不多,都能感觉到洹儿大概不会耐着性子稳当当的天天听课。该不会把人夫子气出问题吧?
想到这里,陈秉江坐都坐不住了,连忙就要去看看。他好歹也是长兄,要是洹儿真的调皮,还能把人镇住好好听课去。他们家是王府,就怕一般的夫子心生顾忌不敢轻易教训,现在是上学头几日,还能掰过来,以后洹儿养成气焰就坏了。
宋遇本来有点踟蹰不前,但看陈秉江不介意他同去训弟,就释然跟着了。
好在有洹儿的时高时低的哭闹声一直在指路,才把他们顺利引到了那处地方——那是修建的四四方方的一处大书房,四周都有宽大到离谱的窗子,上面也不是糊的纸或者锦缎,而是装了昂贵到离谱的杂色琉璃,能让人在外模糊的探望。
陈秉江就和宋遇一起往里张望。
书房里墙角都是一排排柜子,摆满了丛书,中间的矮几前,洹儿正一边大声哭嚎一边握着毛笔描帖子,委屈巴巴的同时小胖手还不停把脸上的泪珠子抹掉。门外几个洹儿院子里伺候的熟脸丫鬟小厮急得不得了,又不敢打扰。那位陌生的夫子却怡然自得的坐在书房前面品茶,手中翻阅着一本书,看得头都不抬,很有定气。
“……厉害啊。”宋遇大为敬佩,无声的撞撞陈秉江的肩膀,示意他去看夫子手上拿着的书。那是一本手抄的时策解读本,到进士才考的。这位夫子的知识水平大约不低。
陈秉江也不急了,这位夫子看起来能克住洹儿,不用他出头了。就连他自己都受不了洹儿这种防空警报式的高强度哭号,人家夫子还能在这种环境下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牛人。
他顺着夫子手里的书又看向书房架子上的摆设,一本本都是四书五经和各类前人名士注解的手抄本,或者康王府珍藏的绝版书。
“……”宋遇看得连连无声赞叹,两眼冒光,随即转头渴求的看向陈秉江。陈秉江的笑容倒是消失了,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洹儿的书房里这么多高深的书籍,当摆设是很震慑外人,很有底蕴。但对洹儿这种刚入学的人来说,根本不对症啊。也不是说必须找点他也能看的书摆在这里,而是这里根本勾不起他的兴趣,硬摁着他学,这是古代教学方式,却不是陈秉江最意属的。
他得记下来去想想办法。
“看多久了?”那夫子头都不抬的突然说,“进来——多日不见,为师也考考你,看你的学问落下了没有吧。”
陈秉江:“……??!”
他脑中那一堆思绪准备都在瞬间清零,这次笑容是真的彻底消失不见了。
原来,他也是这夫子的学生吗?!
——要死了!
第五十七章 死士真相
说起该怎么办……在这短短一瞬间里, 陈秉江的脑中暴风般闪过最先的念头,就是他赖以为生的金手指“存档”。
但在下一秒后,他果断打消了念头。总不能什么事都依赖读档去解决吧?
陈秉江再想想之前的表妹案, 粮食案……啧,不了不了。那一连串乱七八糟又复杂冒险的经历, 实在让他心神俱疲,想都不愿意再回想了。
陈秉江也没底气再完好无损的经历第三遍了, 况且只是为了应付读书这种原因就读档重来一遍也太滑稽了。原则意义上, 他不想要读档那么多次。
现实毕竟不是游戏, 没有标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读档多少次,迟早记忆会多到想要混淆,陈秉江还是不大愿意见到那一幕发生的——或者说把那一天能推迟多久就推迟多久比较好。
那么当务之急他只有……
陈秉江脑中急转, 思索着办法。少年郎脸上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发挥出了他此刻最精湛的演技, 他不着痕的跨步走进大书房里,自然又平淡询问:“夫子,不知道洹儿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面在拼命打鼓。
“……”那夫子闻言抬起头扫过来一眼, 目光透彻而似笑非笑,像是清楚陈秉江答非所问的小把戏似的。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别说陈秉江,连旁边的宋遇身形都吓得矮了一截, 大气都不敢出, 只敢恭谨的垂手站着。
——这是不一般的压力山大啊。
“罢了罢了,你现在是世子了, 要学的的确不是这些。”夫子笑了,语气恢复了轻松, 他摆摆手大发慈悲的放过了陈秉江一马。人站了起来,又用那平淡中透着可怕的眼神扫了洹儿一眼,慢腾腾道,“至于发生什么事了……陈秉洹,你自己说。”
小弟弟洹儿瞬间不敢哭了,像是有人精准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似的。
“……”就算是知道弟弟可能皮了,陈秉江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同情的瞥过去一眼。好嘛,这就是上学时候被喊大名的恐惧啊,连名带姓的一喊,谁能不哆嗦?
“我、我想和三娘玩。”洹儿委屈巴巴的还在用小胖手抹脸,说话抽抽搭搭的,虽然他努力憋住不敢哭了,但在这件事上看他的委屈神色,心中显然认为这不是自己错了,是个合理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所以撒泼得理直气壮,“但是夫子不让!”
“他要我练好所有帖子才能考虑可不可以见三娘……明明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朋友见面怎么还能用课业阻拦呢,而且还不是一定能见面!大兄!这是夫子先不讲理的!”
‘三娘?’
陈秉江的心里打了个问号。
但他没有着急问出口,谁知道这人名原身熟不熟悉呢?
陈秉江只是不作声的顺势把眼神又移回了夫子身上。夫子捋着美须毫不客气的笑了,果然给陈秉江解了心头疑惑:“我不讲理?洹哥儿,你父亲平时在家能不能管你?”洹儿很不服气的勉强点了下头,看起来已经知道夫子要说什么了。
“那为师管教三娘和谁玩,有没有道理?”夫子笑眯眯的又问。
“你随便管三娘没错,但是不能用我的课业当原因啊!”洹儿可怜巴巴又不服气的嚷出来。
“哦——我懂了,你这是在怪我不该管你。”夫子拿手中的书隔空点了点洹儿,恍然大悟,“那我倒要问了,洹哥儿,你是不是我的学生?我是不是你父亲聘来的西席夫子?你过去旁听了那么久的课难道没听到几句尊师重道吗?”他问的话越来越重了。
事情原来就是在这里卡住的。洹儿委屈巴巴的反驳无能,但又发自内心的不认同他和小伙伴的无法重逢竟是因为夫子的辣手摧花,从中阻拦。他把所有的字练好都得什么时候了!洹儿只想现在就和人玩!
想到根本看不到头的那一天,洹儿要哭不哭的,又要憋不住开始大声哭嚎了。
陈秉江脑子里也对上号了。看来“三娘”是夫子家的小女儿,大约是之前有认识……比如说给原身上课的时候,夫子曾带那孩子来玩过?洹儿现在才多大啊,四五岁的小孩子,竟然还惦记着之前认识的小伙伴——这是在家寂寞太久了吧?
也是,原本临近的宗室子弟都能到宫里去御书房学习,从小认识形形色色的朋友同伴和死敌,谁让他们家不受待见呢,想学着其他人家办族学或者堂学都不成,仅有的几门亲戚人家里洹儿就是最小的了,根本没什么玩伴。
陈秉江一见洹儿这副模样不成样子,夫子又笑而不语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他深知自己不能对夫子的想法有所雕琢,但至少能换个角度哄哄弟弟,就说:“把眼泪憋回去,不准撒泼了!所有的帖子练好你觉得太久了是吗?那如果你练好了五页帖子,哥哥就先给你一个小惊喜。”
他这么一说,洹儿顿时把哭音憋了回去,转怒为笑,注意力在一瞬间就被彻底带偏了,一叠音的追问:“什么?是什么惊喜?真的只要我练好五页就给我?”
“现在不说,等你做好了再提——不过我得检查,必须是认真写的,不能急躁不能敷衍,还要夫子说成了我才会给。”陈秉江打了个预防针,看着洹儿小脑袋还是鸡啄米似的连连点着,已经对练字有了无限热情,噔噔蹬跑回去就坐下开始写了。
看模样,他大概知道再磨也磨不来小伙伴,但情绪崩溃的这个问题又被哥哥哄好了,所以现在才平静下去不提了吧。
“……”陈秉江再一抬头,看到夫子正微皱着眉头,虽说没有阻止他刚才的话,但也隐隐不怎么赞同的模样。半晌,夫子幽幽叹了口气,“你和你父亲如出一辙!实在也太溺爱这些幼子了。”
陈秉江没反驳,心里却觉得是古代老师们有时候太过严厉,崇尚教条了。
这时候可没有“孩子们的天性就是爱玩耍,不能强硬抹杀改掉,应该顺应天性引导教学”一类的理念。或许夫子听了洹儿的愿望后,是打算用“三娘”这个小伙伴的愿望吊在前面督促洹儿上进,但陈秉江感觉得到,愿望难度过高过远了,这反而对洹儿生出了反效果,所以他才想去补救一下。
“……”陈秉江又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
该不会是洹儿和他相处多了,也下意识染上了他的那种观念态度了吧?因为是现代穿越来的,陈秉江对人多是平等态度,好在他身份本来就够高,这么做一般来说也没事。但洹儿刚才试图说服夫子,试图与对方分辨的态度就与古代尊师重道的观念相违背了,学生这样算得上与夫子顶嘴了,所以夫子的其中一部分不高兴大约也来自这里——
‘他敏锐察觉到了陈秉江不仅不制止,反而在这方面有所鼓励的潜意识态度。’
陈秉江惭愧的移开眼神,没接夫子的话。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他说服不了夫子夫子也说服不了他。不过古代不可能有这样的教育,他现在也无法给弟弟展现出不同观念的底气。既然接下来都还要夫子教导的话……陈秉江告诫自己,仅此一次了。
他不能像一些家长一样,在老师教育学生的时候反复插手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着的宋遇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书架上的某本绝版书上移开了,他恋恋不舍又渴望的问:“陈兄,这……我能借来读一读吗?就在这里不拿走。”
“你随意。”陈秉江随口回答,“抄走一份都没关系,把原版还存好就行了。”比起宋遇,他才是对这些没兴趣的人。毕竟宋遇过几年还要上京赶考,这些书中肯定有对他有所帮助的知识。
宋遇一下如释重负,四处一望,到几案前取了一些摆好的笔墨,在大书房中最后面的几排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在这里不会打扰到前面洹儿上课。他兴致勃勃的就要看书记心得了。
这一下,宋遇快乐得活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似的,美滋滋的还在低声说着:“真没想到,陈兄你以前也是这位夫子的学生啊,怪不得书房里这么多经传呢!”
——原来,为洹儿的上课教室里全是高深书籍而感到疑惑的,不止陈秉江一个人啊。
陈秉江情不自禁与宋遇相视一笑。
“……!”下一瞬间,陈秉江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脑中像是被一道雷光劈开了混沌似的,灵感骤然迸发。刚才经历的这一切都从琐碎的线索汇集变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图:
他以为是他向康王妃建议,才给弟弟洹儿请来了一位夫子,这是他的主意。
但实际上洹儿的这位新夫子并不新,这是他从前的夫子……
他以为他自己从前的旧夫子现在成了洹儿的新夫子,两人相识。但实际上还不是的,洹儿早就和这位夫子家生出渊源,他们早就认识啊!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陈秉江”是穿越来的,他不知情,他不知道原来的这些事!
“陈兄?你怎么了?”宋遇见说着说着话,陈秉江突然莫名其妙的僵住了,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他疑惑的抬头小声问。
“我没想过夫子与洹儿有旧的原因是……洹儿年纪太小了,时间对不上啊。”陈秉江驴唇不对马嘴的幽幽呢喃了一句。
宋遇:“??”
“宋兄,我好像猜到靖勇伯府和二皇子谋逆是怎么回事了。”陈秉江回过神来,谨慎的抓住宋遇的袖子,同样低声的回答。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细思极恐的惊天秘密,“……如果我猜的是对的话。”
……那庆德帝鼻子不气歪,不雷霆大怒才怪啊!
第五十八章 二皇子倒台
“什么?是什么?”宋遇的心被高高吊了起来, 忍不住追问。他还没听到答案,心中已经先开始敬佩。
不愧是脑子好使的陈兄,这么快就有想法了……
陈秉江停顿了一下, 用他能说出来的内容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来……
之前假世子周阳证实过, 靖勇伯府的死士们忠诚的主人不是靖勇伯也不是靖勇伯心中意属的世子、他的嫡次子。陈秉江就怀疑那个人是二皇子,因为几次事件看起来都太符合二皇子的利益行事了。但又因为年龄不符, 二皇子太过年轻, 后来被陈秉江自己否决了。
他只能猜测那些死士的主人是皇上, 靖勇伯府如此受宠和信任的原因是, 他们是庆德帝的白手套,帮庆德帝上位的忠实力量,是他的底气之一。靖勇伯府各种过度的偏帮二皇子之类的行事, 也只能被陈秉江解释为,皇上非常偏爱二皇子, 所以靖勇伯府那么做的时候皇上默许了。
这有一点点的勉强,但也只能作此猜测。
一直到现在,到刚才陈秉江目睹了这位夫子和弟弟洹儿的相处, 触类旁通的,他突然顿悟了:
为什么事实不能全都是真的呢?!
靖勇伯府可能确实从以前就有培养死士的传统,在十几年前暗中成为支持庆德帝上位、押宝成功了的中坚力量。这也是他们家在一众逐渐没落的开国打天下的武勋之间能脱颖而出,仍然圣眷不衰的原因。
靖勇伯府也确实是被庆德帝指给了他所偏爱的二儿子当后盾, 才在暗中暗搓搓各种帮二皇子拉势力, 受到庆德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待。
同时,靖勇伯府那群死士们所效忠的对象, 也确实是二皇子——只不过,是靖勇伯府早在庆德帝把他指给二皇子当后盾前, 就选择了二皇子罢了。一如十几年前,靖勇伯府对当时只是一个皇子的庆德帝进行投资押宝,助他上位,换来两代人圣眷不衰的操作……
宋遇听得瞠目结舌。
“陈兄……这都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已经压到了最低,好像说出来就会被空气中哪里藏着的暗卫听到似的,问得都很小心翼翼,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这猜测,这要是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陈秉江谨慎的这么说着,心中的可能性却评估得很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庆德帝暴跳如雷就很正常了。
是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臣子在暗中捣鬼,尤其是靖勇伯府这种他原有的心腹势力有了别的小心思,那简直是背叛,是被捅了一刀的暴怒程度。庆德帝可以允许当年他势弱的时候接受靖勇伯府的押宝帮助,却不能允许靖勇伯府在他年老后再来这么一出!
俗话说“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的,你拿都拿不到”,庆德帝选择把靖勇伯府指给自己心爱的二儿子当后盾是他愿意给,但他如果发现靖勇伯府早在这之前就对二皇子投诚,两方瞒着他沆瀣一气了呢?还要在他面前装出诚恳谢恩,听从他旨意才这么干的模样。
那简直是把庆德帝当傻子耍啊!
“所以保定侯府……必须要知道这些内情才能一击就中。”陈秉江喃喃着继续沉思,意识到朝堂上传出来的罪名还不大符实。如果保定侯府只是告靖勇伯府暗中为二皇子蓄养死士,在皇上那里就会一笑而过,不了了之了。因为皇上只以为这是靖勇伯府在执行他的命令。
保定侯府必定是掌握了很详细的内情和证据,才会让皇上相信,是靖勇伯府早就生出了小心思,早暗中投靠二皇子了……大概是因为保定侯府也在暗中蓄养了死士,才会有这么多知情之处吧。
难怪庆德帝要派禁卫军封城,而不动用自己以前上位时的嫡系力量呢。他这会儿,连保定侯府或者其他助他上位的力量全都不信,只能信每天守着皇城,真正受他统帅的那一支稀少而精锐的禁卫军……
陈秉江差点没拍手叫好,暗中佩服的想着。
老保定侯这一记报复太狠了,简直苏爽到他的心窝子里了啊……简直是他的最佳猪对手!
“这皇城里,要变天了……”宋遇理了理思绪,也渐渐沉静下来,口中呢喃,“不,是整个京城都要跟着变天了呀!”
“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宋兄。”陈秉江对他报以好整以暇的微笑。
果然。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两三天,封锁全城的措施才解开了。禁卫军们在墙上贴了布告还有画像,让那些看不懂字的低贱平民们也好懂发生了什么。这下陈秉江都不需要宋遇从朝堂上传递最新消息了……
靖勇伯府因亵渎皇权的大不敬之罪,首恶在菜市口斩首示众,次恶和女眷流放岭南。府内财产封箱查抄,爵位被一撸到底,只剩一个小小的男爵之位。但鉴于靖勇伯府祖上有功,为保血脉,特赦一名嫡枝男丁继承爵位,填补过往亏空。
陈秉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不寒而颤:“皇上他也太……”
“慎言。”康王咳嗽两声,提醒两个谈话的小辈就算解封了,说话也别太肆意了。
因着解封,今天是临走前最后给宋遇做了一桌临别宴,所以大家才齐聚在中厅里,边吃饭边讨论起了外面的最新消息。
“这么说,靖勇伯就没了?”康王妃心有戚戚,还有点回不过神的问。虽说对方不大相处得来,但突然间就没了,还是让她觉得太快了。
“这次的事,没有满门抄斩都是皇上发了善心。”康王幽幽的说。按照之前定下的那些罪名,靖勇伯府全府人砍头都够砍八遍的了,“不,说是发善心倒也……”
名不副实啊。
瞧瞧皇上这罪名定的,是个人看到都想疑惑,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
哪有把首恶砍头,女眷都流放,但是特赦了一个子嗣留下还能继承爵位的?况且他还得持续不停的填补过往的亏空,这留下来还不如不留下来呢,这爵位有也不如没有。让人怎么活啊?
“周晨还没有找到吗?”康王妃忧心忡忡的问,“我看到外面都在发缉捕他的通告了,这么下去,靖勇伯府被特赦的人应该就只有周昌那孩子了。”
“大概是的。”陈秉江心中放松,嘴上却很严肃的跟着附和。
对目前这个处理结果,他反而很满意。
穿越这么久了,他也是有点了解当今在位的这位昏庸老皇帝了。特赦的那个嫡枝子嗣名额摆明就是个坑,是庆德帝故意留下来折磨人用的甜蜜圈套。设想一下,靖勇伯被斩首示众之后,谁都知道他们家是罪官了,女眷都流放,又比平民都不如。只剩一个周昌继承了爵位又能怎么样?以后谁都能踩他一头了。大家估计更会揣度皇上心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怨没仇的也得落井下石几次博博皇上欢心,把他反复践踏到泥里。
听说周昌已经有妻妾了,现在女眷一流放,他是丧妻呢?还是没丧妻?他能再娶吗,还是只能找小妾?他能给钱打点士兵去救救他流放的亲人家眷吗?
这么一牵涉问题又来了。
周昌要留下的话得补皇上指定的亏空,这刁难无非是个理由,例如皇上觉得靖勇伯府过去使用他暗中支持的物资训练死士却去供给了二皇子之类的……所以那部分物资得折换成钱财补回来,一补就得十几年的,天价亏空。
这种情况下,周昌还有钱找小妾吗?就算有他也不敢用出来啊。
庆德帝太会折磨人了。恐怕老皇帝觉得把靖勇伯府满门抄斩难出他的心头恶气,又不足以警示那群利益熏心,可能还在暗中有所异动的老部下老心腹们,所以他给予的最大惩罚就是让靖勇伯府的嫡枝生不如死的继续活着——
一来彰显了他对开国武勋的最后一丝厚爱之心未失,没有薄待功臣之后。二来这就是一个活着的招牌了,谁日后想学靖勇伯府,都看着周昌的下场好好掂量掂量……况且不搞这么一出,庆德帝估计都不敢再用他其他那些心腹,生出的猜忌是消退不了的。
“……”康王府的人都不笨,一想到周昌以后可能是什么凄惨下场,全都戚戚然的沉默不语了。饭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洹儿人小鬼大的眨着眼,不解中透着一点恍然,他站起来学着往日康王打圆场的糊弄姿态,老气横秋的说着:
“吃饭,吃饭,大家赶紧吃饭!”
“其实,我还听说……”宋遇心不在焉的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米粒,欲言又止。他关心的不止是周昌到底要不要继承世子之位,还有一些旁的,“我听说二皇子被下旨送到府中静养了?”
庆德帝大约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曾经最疼的儿子,下不了重手,所以只将人圈在了府里,没提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条消息陈秉江还真不知道,他有点发愣:“二皇子哪有自己的王府?他到哪里静养?”
二皇子不是下任皇帝的最热手候选人吗?所以过往他都住在宫里,这么大了愣是迟迟不搬出去,这是人人都清楚的消息。
“就是长公主府南边的一间荒废府邸。”康王开口插话。他作为这一代的宗人令,相关事情都得他负责跟着办理,所以也是门清,很是唏嘘,“都还没怎么修整,人倒是先送进去了。”
康王不住摇着头,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意思。
这么一看,皇上大概是真的生出了点放弃二皇子的心思。
瞧瞧他的大靠山四大世家刚和皇上角力失败,正是皇上看他们不顺眼的时候。另一个大靠山靖勇伯府也被爆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百口莫辩,戳爆皇上逆鳞。就算是庆德帝再疼爱二皇子,也架不住这么拖后腿啊!
这可是大孝子给老父亲的心里狠狠捅了一刀了,爱的越深才伤的越深啊。
“……”陈秉江听着也忍不住和宋遇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的欲言又止了。
所以说,二皇子这是要,倒台了?
在陈秉江努力的一连串蝴蝶效应下,提前好几年就要倒了??
第五十九章 第三存档
陈秉江难以置信, 甚至以为这可能是庆德帝故意展现给外人的幻觉。
但又过了几天,他跟着康王去修缮那栋荒废的二皇子府、亲眼见了见二皇子时,才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二皇子——大约真的要倒台了。’
靖勇伯被判在那天解封的三天后斩首示众, 已经一命呜呼。靖勇伯夫人忍着眼泪和其他哭哭啼啼的女眷当天被禁卫军从府里带走,就再没了去向。偌大的伯府被查封贴条, 一箱一箱的财物往外清点,门上的牌匾被卸下, 永久尘封在了祠堂里——然而作为最后的男爵, 周昌甚至连继续进入伯府, 进入祠堂的资格都没了。
他带着一点财物, 狼狈的躲到了自己名下仅有的两间茶楼食肆里,靠它们的产出过活,连个小院都买不起。
陈秉江这日又跟着康王去二皇子府安排新的修缮, 路过西市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那两家铺子。因为之前买的时候地段很好, 生意应该不错,但这两天频频被人闹事,就惨淡了很多。
陈秉江估算了一下, 发出疑问:“就算是有人故意闹事,以周昌现在的积蓄,至少能租个地方住吧?”
他堂堂一个男爵,好歹不是白身, 真的要一直凄惨的住在茶楼里吗?连家都不打算安置了吗?就算周昌内宅日子能过得这么糊涂, 一直跟着他的贴身大丫鬟总会管管事吧?还是说,周昌在试图用这种行为卖可怜, 表示他真的没钱还亏空?
“江儿,这你就不懂了。”康王高深莫测的从喉咙里笑了两声, 有点发乐。这几个月来,他看傻儿子也不脾气娇纵,肆意妄为了,人稳重成熟多了,走了另外一个极端——天天像个小老头似的学着他范表兄在那里深沉讨论世事,偏偏说的还都有理有据的。
康王面上不显,心里大感欣慰。现在看来儿子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会啊,还是有以前稚嫩的一面的,他估计是想多了。
康王就指了指远处刚路过不久的布告墙:“那上面贴的什么你没看见?”
“周晨兄的悬赏通缉?”陈秉江疑惑的反问。
“你没看出来什么区别?”康王又问,他背着手慢腾腾的走着,父子俩这次是步行着去不远处的二皇子府,就当做锻炼了。
“……”陈秉江眉头紧皱,想了想。要说区别,一整个布告墙上没什么新的通知,但对周晨的通缉画像多了几张。在数量上多了?
“后面那些都不是府衙发的。”康王注意到自家儿子虽说聪慧,但没什么实际相关经验,只好出声点拨,“你看上面没有带红泥的官印,那是私人印发的,跟着贴在了旁边。其他时候或许不能这么做,但如果这个‘私人’想追捕的人也是官府要抓的,这事就允许了。”
“是周昌找人贴的?”陈秉江敏锐的问。虽然他没弄懂过程和关系,但是他的思维跳跃,回到了刚才最早的话题上。
“皇上只说特赦一个靖勇伯府的嫡枝子嗣继承爵位,填补亏空,但没指定谁去。”康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笑容也落下来了,觉得周晨这孩子实在身世凄惨,境遇可怜,“周家小子就发了疯的在找他这个同胞大哥。”
陈秉江下意识嘲讽的冷笑出声:“他想的倒美。”
一个月前,靖勇伯府还在处心积虑的想杀了假世子和真世子,空出来的世子之位迟迟没有按照流程上奏请封,就是为了留给嫡次子周昌。对靖勇伯和靖勇伯继夫人来说,只有周昌才是个宝,前面的周阳周晨算什么?全都是挡路的。
周昌还在赏花宴上设计自家大哥的名声,试图败坏他的形象,不择手段的谋夺世子之位。现在倒好,虽然靖勇伯府只剩最低等的“男爵”了,好歹也是世子之位,也能继承啊。周昌反而发了疯似的想推拒了?这时候你倒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可以继承爵位的大哥了?
……所以嫡次子周昌才迟迟不租房子去住,自己躲在茶楼上,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呢。
真讽刺啊。
周晨这会儿估计都到北疆了,他不可能回来的。
陈秉江心中没了疑虑,跟着康王进了二皇子府。他转过头,流连的视线从地上一扫而过。这里太久没有休整,门口的狮子都缺胳膊少腿的倒着,墙上爬满了蔓生的杂草藤蔓,一派凄凉之色。
宗人府的上任宗人令,和康王格外交好的那位五叔爷早早就到了,正指挥借来的一队工匠四处分配任务,抢先把主院修整拾掇出来——毕竟二皇子刚被关来那天,他们只能草草换了床铺盖卷,打扫打扫主屋的卧室就勉强让人住进来了。
这种程度别说皇子,给普通的官宦子弟来说都算过于怠慢了。二皇子大发脾气,把人骂的劈头盖脸,他们两个宗人令也确实理亏,这不,得赶快监督工匠们清理出个主院,后续再慢慢看情况。
陈秉江清楚康王为什么这么小心应对。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真实,万一庆德帝这两天气头过去了,二皇子又重新起来了呢?他们现在的怠慢放段时间就成了大不敬,这是康王绝对不会办的蠢事。
“江儿,你跟着我,去看看几口井的情况。”康王一到,简单和五叔爷打了个招呼,就领着儿子要去撸袖子干活了,“皇上吩咐我们把这些都整好后,以后那位是要在里面做到自给自足的,所以水源不可大意。”
陈秉江:“?”
他怀疑自己对康王的揣测错了,难以置信的问:“自给自足?以后吃的怎么办?”
“菜地在开垦了,明年开春就得靠他们自己种,鸡鸭也可以托人出去买。”康王幽幽的说,他觉得庆德帝想一出是一出,爱的时候爱人得紧,恨的时候又恨之入骨。这要是二皇子一大家人到时候活不下来,那他到底是偷偷送东西还是不送东西?一想到未来要这么为难,康王就觉得头痛欲裂。
陈秉江走着走着,远远看到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正在指挥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从水井中打水。他下意识顿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再接着上前,那好像是二皇子的家眷。
年纪大了的康王却没有顾忌,上前几步客气行礼:“侧妃娘娘,这口水井用起来情况如何?”
原来这位年轻姑娘就是荆国公之女,之前被皇上填包,勒令嫁给二皇子当侧妃的那个。刚刚及笄嫁过来的话……这姑娘大约也就只有十五岁,竟然就要被幽禁了。
陈秉江正心生怜悯,就见那女孩低声应答了几句,神色竟然如常,不像太监宫女都哭丧着脸,她反而用担子挑起一桶水就独自往开垦菜地的方向去了,动作麻利自如。
康王满脸感慨的回来:“她的好日子要来了……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啊!”
“怎么说?”
康王多看了儿子几眼,又注意到自家这孩子往日似乎是傻过头了,连一些基本情况都不关心,他耐心的教导起来,“荆国公不久前还在领军作战,虽然不会带上他家女儿,但将门虎女,武将家里的教育是不会放下的,也不会像文官家里养的那么精细,或者学江南世家那样靡靡之风。”
“……种菜养鸡,该怎么学着撑起一个普通的小农之家,当个自食其力的普通平民,这些东西别人不会,我这几天看那姑娘倒是有些思路,摸索着做的都顶顶好,她的性情我瞧着也不是个软弱的。”
陈秉江一想,确实。
要是二皇子以后都被关在这里面了,二皇子妃可是世家贵女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管不上这一堆事。乱糟糟的确实都靠侧妃支撑,那她说不定反而能获得更多话语权,估计会比在宫里过得畅快。
性情软弱的话,就算懂得多也估计没什么好下场,可这位侧妃娘娘偏偏是将门虎女,荆国公的女儿,自己立得住的话,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了。就算是二皇子妃或者二皇子日后想夺权……她的身形只是看着纤弱,挑水都轻轻松松的,这不得一个打俩?
这么想着,陈秉江心中的担忧不免轻呼出了不少。
“我们到了。”说话间,父子俩已经越过了那口井,来到了这府邸的正院腹心,更多的工匠出入在这里,砌厨房的砌厨房,修房顶的修房顶。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常服的年轻男人神色阴郁的站在院子边上,挑剔的不去坐石凳,只拿暗沉沉的眼神盯着那群工匠们。
不是太子还敢穿这个颜色——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了。
陈秉江恍然的打量着年轻男人,对方面上褪尽了娇纵傲慢之色,现在只剩一片落魄的阴郁空洞,活像是一个……一个被痛打了一顿的断腿老虎,挫败后变得一身迟暮,一蹶不振了。陈秉江猜到这位一定就是二皇子正主了,这明明是陈秉江穿越以来要对付的第一个大号反派,现在却初次得见。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陈秉江清晰的意识到,二皇子是真的倒台了,大概率他也没法起复了……四大世家现在自顾不暇呢,太子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康王前去向二皇子汇报今日的进程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陈秉江终于等到了再次的变化——第三个“存档”出现了。
“……!”陈秉江条件反射的先在这一秒存档,然后在心中暗惊,“这也算?!”
原剧情中二皇子终究要倒台的,所以他以为不会有反应。但这一次是陈秉江通过不同的原因提前几年把人斗倒了,今天又亲眼目睹了二皇子的下场,难道是因为这样……被判定成剧情有变化了吗?
不管怎么说,他以后金手指能灵活运用的范围又扩大了一步。
陈秉江心情变得很好了。
第六十章 见表妹夫婿
“江儿, 你发什么愣呢?”康王应付完很不好惹的二皇子,擦着汗回来,就看到自家儿子木愣愣的呆站着,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吧!”
“去哪里?”陈秉江突然回神问。
“二皇子想见……他府里配置好的管家护卫等人。”康王被催得有点神色紧张, 耷拉着脸的说,“为父还得去请教皇上, 看看这是怎么安置。”
开府的二皇子府和康王府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不管是管家, 护院, 下人或者嬷嬷,配备的这些人手一般都是从母家或者二皇子自己的人手中挑选。或是皇上从宫中再拨出贴补,或是宫外军队中也挑出一批亲近的士兵作为护院。
就像陈秉江的贴身小厮有怀, 他爹赵大,他娘赵嬷嬷, 这一家三口曾经虽然是在码头上干粗活,后才进入康王府签契供职的,但他们一家也曾是没落的权贵之后的血脉, 不然连筛选入康王府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康王得负责安排二皇子府的一应规制运转起来,二皇子这么要求是合理的,可——他本人都等于被幽禁了,康王还真的敢给他安排人吗?安排官员甚至士兵到二皇子府里?还是说安排四大世家那边的人?
他必须得请示皇上看看这怎么做才行。
“父亲你去吧, 我现在去找硕表兄。”陈秉江马上推脱起来, 转身就走。他打从心底里不想见庆德帝,上次一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就痛打了他一顿, 这次父亲的差事又是为了二皇子这个倒霉儿子,老皇帝心情正不好, 指定要把父亲当个出气包痛骂一顿。
……陈秉江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哎!你这——”康王拿手指指着陈秉江的背影差点说不出话,他还想让皇上见见这个表侄,也好为以后做铺垫,毕竟江儿都这么大了还没怎么单独面圣过,有些说不过去。但猝不及防之下,康王只好提高嗓门补充一句,“问问你姨妈啊,初定礼之后,什么时候见人了也知会我们一声!”
“哦!”陈秉江摆摆手,应了一声就走远了。
说起表妹,他还觉得有一件事挺有意思——
表妹案结束之后,没有任何存档变化,这代表表妹案没和剧情有关,所以陈秉江应对过这个难坎就抛到脑后了。后来他意识到了一个盲点:原剧情中可没有这一出,所以这都是陈秉江带来的蝴蝶效应。可居然能蝴蝶着提前把二皇子蝴蝶没了,到底一切都是怎么稀里糊涂的开始的?
陈秉江捋了半天,又探查着才拼拼凑凑有了猜测。如果没有他穿书打岔,保定侯府的主要目标还是找一个清贵的文人女婿改换门庭,但他们的目标没有绑死在表妹的未婚夫婿一人身上,因为据说他们之前看中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是一位寒门考出来的清官独流,对保定侯府这种为皇上豢养死士的人家来说也再是放心不过。
正在两相考查的时候,保定侯府却得知自己看走了眼,那清官其实是被四大世家暗中提携上来的。外面的人不清楚,老皇帝自己门清。上次惩治王家嫡子的事件中,不是连带着罢免降职了一连串四大世家和相关的官员,肃清过一次朝堂吗?那位就在其中!
……正是因为陈秉江提前安排斗王家嫡子的操作,连带着蝴蝶没了保定侯府的女婿,间接造成了表妹案的发生,然后才有了保定侯府的含恨报复。
陈秉江独自走在街上,还回味的啧了两下嘴,幽幽感慨:“真不愧是老亲啊!还是他们狠。”
瞧瞧。
陈秉江自己一直拿二皇子当个小目标,但重点都还放在怎么报复保定侯府身上,对于拉下来二皇子其实没那么早的期望,按照原剧情他也能在几年后躺赢,现在更多的是积攒自己的班底和夺嫡力量而已。
保定侯府不愧是靖勇伯府的老亲,又是为皇上分忧蓄养死士的同行。这一动刀子,捅的又狠又准啊,康王府当初不敢曝光出去的事换给保定侯府这一弹劾,直接把二皇子都搞没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老话说的果然没错。
又过去两天,满城动荡风雨渐渐平息的时候,范家才终于和未来亲家杨家见了面,继续进行了婚礼前最后的走礼,如此便是彻底定下了,细细挑选的良辰吉日在后年的八月中旬,在那之前,两位小的未婚夫婿也不过多拘束,可以见见面了。
康王府和范府走得很近,设宴见面这日康王也就厚着脸皮仗着自己是亲近长辈的身份,跟着晃过去见了见人,交谈几句后甚是满意,这才放下了心。
——康王都厚着脸皮留下了,陈秉江能不好奇表妹的夫婿吗?
他当然也不着痕的坐到了隔壁宴席,听着自家父亲和范家主齐心协力先撂倒杨家主,又口蜜腹剑的灌了杨家三子酒——他们也有分寸,只是进行长辈的盘问之时敬酒不好拒绝而已,好看看杨家的儿郎醉后是什么德行。
要不是杨家大郎二郎今天没来,康王和范家主还真要豁出命去喝酒才行实施计策了。
那位杨家三郎年方十五,正是青葱少年一样蓬勃有朝气的年纪,面色俊朗白皙,再加上身板没有健壮,是很标准的文人家庭子弟,有些瘦弱。但他的行为举止却不显女气,就算现在喝醉了,醉醺醺的也还记着要对康王和范家主行礼,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杯:“……大人说得都对,小婿,小婿这就喝了。”
康王和范家主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连连点头。‘这是个老实孩子。’
听不出他有什么上进心,心性也很单纯,再加上头顶两个兄弟,日后官职看得出不会多出头,就是殷实家境,普通清净的做官过完一生的处境,这样在亲家看来就是极好的了。
下一刻,那三子眼神迷蒙的看到了陈秉江,呢喃着就要过来敬酒:“啊,这位……这位就是大舅哥了吧?”
“果真是醉了。”陈秉江无奈的把他举着酒杯的手推向一旁的范硕,“这才是你亲大舅哥。”
“哦哦。”杨家三子努力睁了睁眼,要去和范硕碰杯,充满敬意,嘴里继续嘟囔着,“硕兄!听说……你在备书三年后的秋闱,或许不用那么晚了。”
“嗯?”他这一开口,大家都愣了,疑惑看过去。
杨家三子口齿不清的认真说着:“大家都说,都说皇上明年想为太子殿下加开一门恩科,好弥补他这些年来的缺失……”
“慎言啊!贤侄——”最谨慎的康王先绷不住了,可他的话刚脱口而出,就看到范大人,范硕也都是一副焦急模样。
陈秉江也才反应过来这位杨家三子都说了什么,感觉很震惊,连忙也加入了大家帮忙打岔的队伍里:“呃,杨兄,不管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先不要往外说。”
“哦,哦哦。”杨家三子一片好心却被大家焦急训斥,他也茫然羞惭的住了嘴。
陈秉江和范硕对了个眼神,范硕会意的走出去,把范表妹叫走了——这以后得好好叮嘱叮嘱才成!!
范表妹虽说喜欢八卦,但她都是在最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间才这么放开的,有注意分寸的。不管杨家三子这会儿是不是真心把亲家人当自家人,大家终究是头两次见面,互相都没那么熟悉呢,他就敢爆出这么大的消息,实在让人害怕!一时间真分不清杨家三子到底是个碎嘴子,还是扛不住酒后误事……
陈秉江半晌还没缓过神呢,叮嘱完的范硕回来坐下,却有点欣慰的松了口气:“这么一来我倒放心了。”
“嗯?”陈秉江抬起头,不大明白。
“你听听之前大家对他的评价,又是性情单纯老实适合碧儿,又是家庭清贵从不招惹是非,家中还不允纳妾室,一条条全都是好处,把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似的。”范硕苦笑着摇摇头,他就算自己之前亲自去试探过几次这妹夫,查不出什么毛病,可听着全都是夸赞总放不下心。
他可不会天真到觉得一个人能完美如此,处处都好,那反而让他恐惧——因为,指不定他们觉得好的条件,妹妹碧儿作为一个女子嫁过去后却在哪里觉得不足了呢?那又是范硕无法替妹妹试探出来的,到时候嫁了也晚了。所以他这些天看着不显,心中其实很是焦虑。
现在范硕才总算是放下了心了。
“……你啊。”陈秉江大开眼界,他算是懂了硕表兄的妹控程度有多深了,这是爱之深切呀。
这也让陈秉江沉思了一下,不知道杨家三子说的那条消息是怎么来的?外面传的流言还是他家里谁曾说过几句小道消息什么的吗?
若是皇上想开一门恩科,那说不定还有点可能。但若说这是皇上为了太子,那绝对不是。原剧情中,太子和二皇子斗得到最后两败俱伤,太子紧跟着就倒了台是为什么?还不是太子被架得高高的,根本没有退路,就几乎被皇上带来的一连串压力逼疯了。
现在二皇子如果失了继承权,太子真得意了也只会失望下去,因为庆德帝哪怕去挑选下面几个皇子,也不会去指望太子的。他从来不是庆德帝的优先选择。
这么想着,陈秉江心中暗暗记了,用手肘捅捅范硕:“不管怎么样,你先加紧复习着。”
范硕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范硕明年确实可以把握机会下场一试。
“……”但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眼神间达成了一致想法:
虽说有点对不起杨家三子的好意。但以后……他们若有什么机密消息,先观察着,可不能直接告诉这位未来妹夫了。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这消息妹夫是怎么说出去的,会在酒后说出去几次了啊……
再观察观察,观察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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