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血腥宫变
二三月的天气还透着丝丝的寒意, 身上穿的绸衫如果不多穿几层,在这种天气很容易生病。
所以陈秉江习惯性的坐在自己院子里的那张石桌旁发呆的时候,春橘欲言又止了半天, 还是使了个眼色,让二等丫鬟秋荔去把大衣和手炉拿给世子爷。
“你放着吧。”陈秉江有些心烦意乱, 抚了一下自己肩膀上披着的大衣。这种浅米色的颜色让他想到了宋大常穿的那身布衣洗到发白的样子。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有事去趟后街,不用跟着!”少年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走前还喝止了几个丫鬟。
陈秉江觉得存档了还不保险, 他现在又不是没有人手, 宋大手下有那么多同年回来的老兵, 全都不起眼的分布在京城四处,现在也是陈秉江用他那点攒下来的零花钱在偷偷养着老兵们。看看他们能不能出去打探到什么东西。
他低调隐秘的这么把事情一说,宋大的脸色都前所未有的严肃了起来, 微吸了口气,还是沉稳的应了。
这回是牵涉到几个皇子和夺嫡之间的大事, 危险程度很高。
“这一次不比平时,你们小心为上,打探不到什么东西也不要紧。”陈秉江叮嘱着。
他虽然拥有存档, 但这不是他忽视人命的理由——不如说陈秉江还在努力保持着本心,想让自己不要因为金手指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样子。
“是。”宋大抬眼看了一下,更尊敬的应了。
他一开始只是听从命令前来为这位大人效力,其实宋大对这个尊贵的少年人没有太多的想法, 京城里出来的上层人……他只有这样一个差不多的概念而已。但是现在越相处越发现, 世子爷和其他高贵的王府皇室子嗣哪里不一样。他眼里看得到老兵这群穷苦人,臭烘烘的、没有完好肢体的、一向被上层嫌弃的粗野人群。
宋大和其他老兵们这一去打探, 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陈秉江照样还去范府上找表兄听课,当然还带上了一个宋遇。三个年岁差不多的青少年人混在一堆, 玩的好极了。要不是陈秉江心里还忧虑着太子这颗大//炸//弹,他会恨不得一直和表兄宋兄这样玩着学着相处下去。
表面来看,这几天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姨父也只是常规的告诫他们最近要保持低调,朝堂上的紧张局势不知道到哪天才能停止,尤其是四五皇子的争斗里还卷入了太子下场,简直是再升了一个等级的混乱。
陈秉江胡乱应了,心里总是很不安,焦虑的等待着。
然后就到了这天夜里,准确的说是凌晨——天色发白,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到内阁大人们醒过来去皇宫批折子的痛苦时间。陈秉江睡着睡着突然一激灵醒了,看到宋大正站在他的床前,阴影投在了他的床头。见他醒了,这位老兵急促的压低了嗓音汇报大事:
“世子爷,在一刻钟前四城门紧闭,有两批人先后进了宫以后,皇宫门也无法打开了。”
陈秉江猛然坐起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彻底清醒了,一点困意都没了。他呆呆坐着,心里又是兴奋又是震然,喃喃着:“……这是要出大事啊。”
就像长久垂在心里的某只靴子终于落了地,陈秉江在这一刻除了激动的心情,竟然生不出一点讶然。这是什么……要清君侧了吗?还是皇上安排的人马进宫救驾……
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就像此刻的宋大,他只能打探到最基本的情报。陈秉江飞快的起身穿衣,在黑暗中摸索着套了外衫。他能肯定,在这一会儿皇城里能睡着的人家不多了……或者说,武将家或者勋贵家,那些有人手遗留、或者察觉到不对的人家,基本上都能打探到宋大刚才打探的情报。
只有陈秉江这个看过原文的人知道……
准确说,如果这个狗血文大杂烩的世界仍然一丝不苟的按照他以前看过的原文在演的话……他就会知道。今晚是太子爆发了,他隐藏了很久的人手,包括他的老师,拉拢的朝臣提供了帮助,最后凑齐了一支队伍,在骗开了宫门后,催着这支队伍先后分两次进了宫……制造出有人闯宫、纯然孝顺的太子只好带兵前来救驾的故事。
当然,闯宫的那支队伍到底属于谁,不是四皇子也得按在五皇子头上了,太子总归得送走一个。
庆德帝是被暗卫叫醒的。
得知情况的时候简直惊怒。皇宫里驻扎的士兵们顶在了前面,暗卫保护在庆德帝身旁,老皇帝的安全得到了充足的保障,一点都没有风险……很快庆德帝就发现闯进宫宣称要杀他谋反的这支队伍,其实并没有真刀真枪的攻上来,反而有些虚张声势的感觉,雷声大雨点小。
连带着赶来救驾的太子那张情真意切的脸,都显得格外的虚伪。
庆德帝拉下了脸,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却持久不散,他突然一惊,连声问:“暗卫!暗卫去皇子所了吗?”
之前就连陈秉江这种不常去皇宫的宗室子都知道,皇子公主居住的场所为了方便每日进学,设立在了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宫殿。也就是说,比起睡在自己寝宫里的庆德帝,从皇城门一路破门冲入的乱军们,更有希望威胁到皇子公主们的性命。
皇子所那点太监和侍卫,怎么可能挡得住这支杀气腾腾的队伍?
庆德帝的脸色都吓白了。
他是不在意自己的子嗣,来兴致了像是逗小猫小狗那样拨弄着玩玩,心情差了就像逗蝈蝈养蛊那样看儿子们你争我斗,最宠爱的公主华居也是因为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又温柔可亲,很懂得体贴他这个老父,实在惹人疼。
但是……
他也不能没有子嗣啊!他平时看四皇儿和五皇儿斗得凶,不代表他想他们死。
“快快!”庆德帝连声吩咐暗卫和侍卫们去皇子所,务必要保障皇子公主们的安全。他现在知道太子露出来的那副孝顺面孔为什么这么让他想作呕了。
这个逆子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是他的兄弟姐妹啊!
“父皇,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太子的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他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了,这是长久的、经年累月的高压压抑下终于迎来释放的解脱,“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当年为什么还要立我这个太子?!我只是一个靶子,一个挡箭牌吗?”
先是二皇子备受宠爱,多年来让太子噩梦连连,如履薄冰,时刻活在被废的恐惧和对二弟的嫉妒憎恨中。去年本来以为他终于可以翻身了,大喜之下又是大悲。父皇宁愿把眼光投向更小的两个弟弟,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夸上他一句……
现在,看着那张充满威严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惊慌,太子的笑意更深了:“……”
一切都晚了,只要过了今晚……
可惜的是。
这天晚上,驻扎皇城的军队不愿意在一个不知名小兵的求救下贸然动兵进宫,在没接到虎符,老皇帝前不久还因为自己的兵权被擅动而大发雷霆的情况下,军队是一点都不敢妄动,小心谨慎极了。直到几个时辰后,庆德帝再次派来的人千辛万苦的带着虎符冲出来,满身是血,军队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冲去救驾。
只不过那时候,一切都迟了——那是后话。
现在回到陈秉江北叫醒的时候。
“谁?”宋大突然压抑着嗓子低声喝问,看向门口。
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了。在黑暗中,百枳默不作声的蹲身行了个礼,一点都不惊讶:“世子爷,奴婢帮你。”她看起来已经有了觉悟,低着头也根本不管陈秉江两人交谈的内容。
百枳手脚麻利,飞快的帮陈秉江穿好了外衫又勉强一扎头发,然后又趁着黑夜回去了,若无其事的。
“……”但是穿好了衣服的陈秉江起身准备出去,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踟蹰的在门口踱了几步。
在这种大事爆发的紧急关头,他能做什么呢?
他虽然知道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但他手里只有一些老兵,勉强能组织起战斗力没错,但他也不敢贸然入宫参与进去啊,那就是昏了头了。最该做的……还是得装不知道。情况对他有利。
陈秉江的脑子清醒过来,招呼宋大跟他去书房等着后续情况。只要今晚的情况还按照原文的照演,只要太子没有当场登基,那么后续发展对他都有利……继续等着吧。
这注定是一个煎熬的夜晚,不管是对于宫内,还是宫外。
早上的皇城内城传来一阵阵兵马响动,家家户户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紧闭着大门不敢外出了。就连准备去上朝的几位老大人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城门和宫门……全都紧闭着没有打开,反而是那支兵马,径直冲向了皇宫方向,在一阵厮杀后攻打开了宫门。
他们冲了进去,情况变得未知了起来。
康王一大早本来准备出门去监督修缮王府的活,结果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脸色都吓白了。他急忙召来了一家几口,然后命令几位总管约束府上,今天谁都不准出去,家丁侍卫们都保持戒备,防止乱军冲门。让后街上的人也都做好防备。
由不得康王吓得这么厉害……今天这一出,和他十年前经历的血色的一天简直一模一样,他是最先反应过来大事不妙的。
接下来的三天全都是讯息封闭的。
宫里宣布全城戒严,暗卫们和庆德帝的亲兵们到处都是,搜查着什么。皇城里的街道冷冷清清,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风声鹤唳的味道。是不是就会传来一阵甲胄碰撞,马蹄上的铁掌敲击的沉重动静。
到了这一步,谁都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皇城里又在经历什么。连宋大这群老兵们也派不上任何用处了,陈秉江只能和别人一样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谋反大案的落幕,等待着出一个答案。
一直到第四天,城里的戒严才终于解封了。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康王这个宗人令这次变成了最先知道内情的人……他被叫入皇宫后,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震惊的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告诉陈秉江和宋遇一个惊天大消息——
太子谋反逼宫,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死了!
别说他们,就连刚满周岁的六皇子都被砍死了。因为太子觉得,哪怕四五皇子都没了,庆德帝宁愿去培养幼子,都不会把视线落在他这个嫡长子身上的,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没有选择。
可怜的六皇子年岁还小,没在皇子所,那群乱军愣是闯进了后宫……所以六皇子的生母,包括其他三个同住一宫殿的妃嫔也都惨死在了这场祸事中。
说到这里,康王眉头皱得死紧,半晌没继续说下去。
陈秉江和宋遇面面相觑,都在康王妃变得很坏的脸色面前意识到了什么……
乱军说是乱军,其实还是太子主持的。他既然还想登基,会丧心病狂到让手下去针对妃嫔们吗?哪怕是为了杀死六皇子而做出的误伤,也不至于导致整个宫殿住的大小妃嫔全都无一例外的惨死,简直是灭口。这种行径不像是太子的手段,反而像是……
庆德帝。
陈秉江在心里静静咀嚼着这个名字,更厌恶了。
“既然是太子谋反……那宫里现在的情况?”陈秉江试探的这么问了一句,但他差不多有了预料。都说是太子谋反,而不是新皇登基了,肯定是失败了。
陈秉江在心里也松了口气,一切都还按照原文发展就好。
“太子谋反失败被关押了,由我宗人府负责。皇上大恸,也命我处理皇子们的……后事。”康王也有些不忍心的摇摇头,“四皇子五皇子都是当父亲的人了,一家都还住在皇子所里,唉,太惨了。这几天你们别去街上,菜市口又要有流不尽的血了……不知道多少家会被皇上清算。”
陈秉江突然一惊,连忙问:“等等,那二皇子呢?”
太子依仗的,无非就是庆德帝年岁大了,也许无法再生了,生了也没时间再养起一个储君。儿子们中间只剩了他一个……既然是这样,那宫外还圈禁着的二皇子——现在是庶民,他怎么样了?
“也被杀了,和他的子嗣一起。”康王心惊胆寒的厉害,表情难以言喻。十年前是杀的杀关的关的血色记忆,十年后居然又来了一遍……这次太子的手段更狠,也不知道是不是学父亲的,甚至更进了一步,杀的皇子们中间只剩下他自己……
“女眷怎么样了?”陈秉江连忙问。他不关心二皇子的死活,只是有些担忧那位无辜的二皇子侧妃……那位可以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跟了二皇子全是倒霉事了。之前好歹还能衣食无忧,现在要是有性命之危,就只能说倒大霉了。
“只有几个二皇子的子嗣没了,女眷大多还好。毕竟太子留在宫外的人手不多。”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秉江梳理了一下情况,在心里微吐了口气。
还好。
现在的状况都在他的关注发展之中。虽然期待其他人的死听起来很地狱……但他如果想登基,想保下小命,想改变这个世界,也只能放任这些情况发生。最让他坦然的一点就是,其实不管他怎么想,他都改变不了这场谋反动乱。陈秉江拥有的力量比起太子还是太微弱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康王把前面的都说了才开始犹豫,视线落在了陈秉江身上,似乎在纠结要怎么说出来。
陈秉江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吗?
“你的好友,就是安府的探花郎不是和公主定下了婚约吗?”康王试图用委婉的语气说,“据说宫里也有几位公主在混乱中意外死伤,但是我还没打听出来是哪几位公主。”
当时是夜里,乱军为了强攻皇子所又带了箭矢,燃烧起来的火焰和流矢造成了一定的误伤。
陈秉江的脸色变了:“……!”
这就是狗血文大杂烩融合在一起的时候造成的变化吗?原本的两篇文都没有这样的后续,现在它们交织在一起,反而造成了意外。
他有些坐不住了,但康王的话还没说完:“出宫的时候,一个小黄门给我塞了张小纸条,是秉章给你的传信。”
“他怎么样了?”陈秉江后知后觉的问。
他知道原男主是最后的胜利者,所以没有怀疑过对方的安全问题。但是现在一回想才意识到,原男主也现在住在皇子所啊!虽然是很偏僻的地方,都快临近后宫了,但那也是皇子所。连公主们这种完全没有危害性的群体都被误伤到了,原男主也是皇室宗亲,他没被误伤吧?
“他应该没大碍。”康王回忆着小黄门并不焦急的神态回答,把信递了过来。
陈秉江迫不及待的读着,越读越惊吓。
……乱军那天果然也误闯了他的住处。因为他们一路上都在对像皇子皇孙的人下手。陈秉章机警的在小太监的掩护下逃走了,躲到了平常太妃们住的宫殿。因为还活着的太妃们不多了,这里荒凉的就像冷宫。准确说这里确实是后宫的范围了。
陈秉章藏在那里,还注意到乱军们一路搜查进了后宫。如此这般的惊险一夜过去,他才平安活了下来。
古代的用词很简短浓缩,但是短短的几行字中写满了惊险。陈秉江看到后面却突然松了口气……怪不得原男主一反常态的说了这些内容。原来他在躲进后宫里的时候,路上还救到了受伤的华居公主,意识到这位认识陈秉江和陈秉江的好友,他才写了这份纸条。
“……”陈秉江恍然的看完信,坐着半天没动,还感觉有些荒谬想笑。
这是什么意思?
原男主在对他邀功吗?
第一百零二章 舍身相救
这是个好机会。
陈秉江拿着纸条坐在原地, 很敏锐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意识到了原男主对他态度上的变化,这种动摇在这个时间段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这点动摇还不够, 还太轻微了。
要问为什么。
陈秉江着急啊……
在原文里面,太子爆发宫变以后, 老皇帝愤恨的视他为仇人,根本没有按照太子的意愿, 把自己的独子当成继承人的意思。反而是犯了更倔的一股劲, 宁愿再找妃嫔尝试生出新的儿子。
可惜, 好景不长他就中风了……
到了那时候, 就只能由宗室推选新皇人选了,皇室的嫡脉近枝里适合者只有陈秉江和原男主而已。这一切都近在眼前了!
本来整个时间线都提前了五六年,陈秉江根本不敢赌接下来的事件也会不会提前, 还有多久才到。所以说,再往后哪里还有让他布局的时间?
他想用存档骗取原男主的好感度计划还没用出来呢!现在的原男主对他的好感度是有的, 但是远远没有深到愿意为他放弃皇位的诱惑。
或许现在的原男主还没有这样的心思……但到时候宗室一选人,原男主入了选。他有人手势力又有资格,凭什么不能起那种心思?
陈秉江这段时间焦急等待太子宫变, 急得坐立难安食不下咽,就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时间的紧迫。现在倒好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布局的机会点!!!
陈秉江认真回忆着这场宫变的每一个细节,等到他确定好了计划, 才二话不打一声招呼选择了读档:
——读档[存档六]!
他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
这是一个正常的春日下午,在二月里, 刚刚结束了软饭硬吃驸马案。还要过上三四天的时间,才会到太子谋反逼宫的时候。
陈秉江猛然站起来, 拒绝了丫鬟们的陪同,一刻也不停的走到了后街,低声吩咐宋大了一些事情。
饶是宋大的性格沉稳,这一次他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惊骇。听完就震惊的回看向陈秉江,半晌才回过神,干涩的愣愣应了下来:“……是。”
“记住了,到了我说的时间,我们一口气冲进去。”陈秉江脸上带着决然,他平静的问,“我会照顾好愿意参与这次行动的老兵家人,安排好他们的后事,不强制大家参与。宋大,召集人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世子爷都愿意跟着我们这群粗野之人冒险,属下一定办成。”宋大恭敬的垂下了头行了个军中礼节,这一次他彻底的服了这位年少主人。
老兵们是来充当世子爷的耳目与手足的,但是就连宋大都没收到太子打算谋反逼宫的消息。这怎么能不让他震撼?更难以相信的是,年纪轻轻的世子胆气就这么足,想要组织一支小队跟着趁乱冲进皇宫,惊险之中谋富贵。
那些时间地点,世子爷竟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宋大一时间觉得世子爷过于胆大冒险了,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世子爷的情报详细的让人胆寒。如果把他放在世子爷的这种位置,又提前知道的这么详细,他会不会也去参与一脚……
不管是去救驾,还是做什么。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了,又没有了后顾之忧。这种机会平常人一生都遇不到一次,宋大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不再纠结,决然的应下命令。
世子爷都敢这么冲锋,他们这些当下属的,又有什么不敢陪同的?!
……
时间很快到了事发当晚。
陈秉江想要闭目养神休息几个时辰,但他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觉,勉强合上眼睛也焦躁的无法休息,只能起来踱步,时间难熬的等待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约摸着快到时候了。
陈秉江才悄悄来到了后街,召集了一众兵卒的宋大低声的说:“世子爷,兄弟们都在这里了。”
他抬头趁着夜色望过去,乌压压的天色下,鸦雀无声的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放眼望去手里都提着锄头,菜刀,镰刀等农具,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厚实的棉甲。有的人肢体残缺,少了半边手掌,有的人少了耳朵,有的人脸上有着长长的伤疤。这是一支正常人看了都会嘲笑的“残破”的队伍。
陈秉江却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反而有些惭愧。
今晚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打算给他卖命的。但是他却连一把趁手的兵器都发不下去。甲胄也是他们自带的。唉,盐铁这种东西管的还是太严格了。就连陈秉江自己都是,他也没有合适的装备,还是悄悄打晕搜刮了一个侍卫,才找到了一把长枪带上。
“世子爷,城门紧闭了!”宋大隔了一会儿回来汇报。
“注意了。”陈秉江深吸了口气,他也没有任何经验,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万一失败,自己还能读档重来,“向皇宫出发。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门,安静等待时间!”
原文里,太子在这个时间点把他谋反的那支精兵队伍分成了两部分,先头部队精兵良将最多,需要承担着攻打开皇宫门的重任。随后太子才会带着第二部分的人马匆匆入宫,制造出来救驾的假象,实际上这时候的第一队伍已经前往了皇子所。
他们攻的是正门,陈秉江打算在同一时间趁乱骗开角门。
没别的原因,看守这边角门的,除了日常换防的侍卫,其中有一个小黄门就是原男主陈秉章的手下,那个曾经给小探子灰子一枚鸡蛋,认识陈秉江手中拿着的牙牌。
这支才几十人的小队低调的一个个从后街上出去了,陈秉江有着上次的记忆,所以他生涩的指挥着小队走了和大部队不同的道路。宋大机警的不停派出老兵斥候,整个人精神绷得很紧,但他慢慢的发现……好像,大致的情报都掌握在世子爷手里?
一路上,众人有惊无险。
就连老兵们偷偷打晕了外面值守的几位侍卫,然后讨论怎么进入皇宫而不会被附近驻守的大量侍卫们发现的时候……远处恰到好处的传来了混乱的攻打声,惨叫声。
陈秉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深吸了口气,手心里都快冒汗了,指挥老兵们加快速度攻破角门。可惜的是,陈秉江对皇宫内部非常陌生,一时间不知道皇子所的具体位置在哪里……远处的混乱响动还没有停下,太子的队伍面临的侍卫压力肯定比这边要大,但是有太子的指挥,他们一旦闯进来,会比陈秉江等人更快的找到皇子所。
“世子爷,接下来怎么办?”宋大完全不清楚后续的计划,那扇角门门栓的位置被大家费力的凿烂捣开后,他再次请示。
“留一部分人手在这里,守住我们回去的退路。剩下的人,去找找这边值夜的小黄门。”陈秉江想到了办法,他把原男主给他的信物牙牌交给宋大,让他假装不经意挂在腰侧,然后去搜角门这边休息的小黄门住所。只要碰到了原男主的手下,他再笨也该从今晚的惊人动静中猜到什么,然后过来帮忙带路了。
没过多久,一个面熟的小黄门果然匆匆的跟着老兵走过来,发白的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惊惶,他一眼看到陈秉江,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似的眼前一亮,连忙问:“大人,请问发生什么了?”
皇宫门口传来前所未有的动乱声,听起来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攻打宫门。一些经验老的大太监是最先慌神的,什么都不管了,钱财也不收拾,跑的最干脆。他们大多经历过十年前的血腥动乱。那时候……乱军可不管你是太监还是宫女,一路上挡道碍事、有可能去报信的,全都会被他们杀掉。
能活下来的老太监当年都是脑筋灵活或者运气很好的,现在再碰上一次……他们也算是逃命的经验充足了。
小黄门的年纪就不大,最多十几岁,一脸稚气,他和同屋的其他小太监慌了神,一时间闹不清楚外面出了什么事。尤其是他们负责的这面角门外也传来了攻打的声音,吓得小太监们想四散而逃……
这不是还没逃出去几步,就碰上了来搜人的兵士。小黄门的魂都差点吓飞了,要不是他一眼看到了明晃晃的那枚牙牌挂在为首的兵士腰上,那枚熟悉的信物……
小黄门当场就镇定了。
——好嘛,原来是自己人啊!
哪怕来的人只有这么一队,其他正门的地方还是恐怖的乱军,小黄门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浓浓的安全感。
“帮我们带路!我要去找……呃,小皇叔。”陈秉江简单解释了一遍外面的情况,“太子谋反逼宫了!但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皇子所,小皇叔那边有危险。”
小黄门当场一惊,也不害怕了。
在这个吃人的大皇宫里,越是身份低微卑贱,就越容易在原男主的读心术下被笼络,他们过得太苦了,求的不过是一点点的甜意和尊重而已。所以小黄门对他的主人忠心耿耿,很清楚现在这件事的严重性:“——大人们快跟我来!”
陈秉江在一片漆黑中最后望了一眼正门的方向,那边的声音渐弱了,应该是太子的人快成功了。时间紧迫!
一行人脚步飞快,又在小黄门的带领下,专挑隐蔽的路走。这一路上竟然都没有再遇见别的侍卫……想必是宫门口的动静太大,人手都跑去那边了,方便了陈秉江。
等到了皇子所的附近,陈秉江给了小黄门一个眼神,然后对剩下的老兵吩咐:“太子的第一目标就是这里,留几个人在附近侦查,我进去报完信马上就走!”
宋大的脸色更凝重了,他沉沉应了一声。
太子的队伍有多少人,粗略的听到响动声也能辨别出来了,他们这冲进来的十几二十号人在洪流面前就是送菜的。但是……为了皇子皇孙们的安危,为了赌上未来富贵功劳的这次报信,其他的老兵们也不得不在这里守住争取时间。
陈秉江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在这种时刻,他无法明说自己都冒险闯入宫里了,为什么一个皇子皇孙都不打算报信,只准备去通知皇幼弟和认识的华居公主。所以宋大以为的“拖时间死战”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只要陈秉江飞快的通知完,再把原男主和华居公主藏好,他就能带着人功成身退了……根本花不了那么久时间。
陈秉江这么想着,在小黄门的带领下低调的跑向了偏远的方向,那是……远到皇子所这边有什么动静都传不太过去的僻静场所,是原男主这个十年来都不被人关注,无声无息被放养着的皇幼弟的居所。
……
事实证明,就算是擅长用阴谋诡计和读心术控制增加人手,心里除了往上爬的欲//望和卑鄙毒计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原男主……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见到陈秉江。他还是受到了深深的触动,被震惊到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只听到动静匆匆往肩上披了一件外衣,头发也散着。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之前见过面的两个太监,一个高瘦,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
简陋的房间里,被贴身太监点起了一盏烛火,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在深更半夜、天色都还没亮的这个时间点,在分隔内外的深宫高墙中,陈秉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见到了一身金铁杀伐之气,手持长枪,带着十几个兵卒们闯进来的康王世子?
这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身形挺拔,面色冰冷而焦急,气势凛然又疲惫的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陈秉章不由自主的发动了他的能力,想听听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下一刻,少年人心里的话和嘴里说出来的话几乎重叠了:“章弟/小皇叔……太子来逼宫谋反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皇子所这边,宫外被废的二皇子已经被杀了!快跟我走!”
‘有……危险?’陈秉章在愣神之际,隐约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隐隐喧闹声。他原本不在意那些动静,因为皇子所里的那几家,隔三差五也要闹上一次。
‘他有危险!!’
陈秉章的大脑里迅速明白了这句话中毛骨悚然的含义。
逼宫的太子要带乱军来皇子所,还能干什么?还想干什么……?所以康王世子……他居然是知道了消息后,纠结了人手从宫外一路闯进来的吗……
冒着和太子的乱军大部队撞上的危险,只是为了来……通知他?
陈秉章一时间不知所措了,心中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他一边飞快的在两个贴身太监的帮助下穿衣服起来,跟上了对方,一边心乱如麻着。平时再聪敏不过、再擅长玩弄阴谋诡计的脑子,在这一会儿迟钝的近乎不会转了。
……陈秉章从来没想过,有人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他费尽心思控制的下属,是他绞尽脑汁笼络人心的人脉,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他当然不会惊讶,还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事实是,那些人手没来,冒着生命危险到来的人居然是……把他当做幼年好友的康王世子。甚至他都不记得他们的情谊了……他以前对“朋友”这种概念没有什么感觉,后来也只是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面对康王世子真挚的打算帮他逃出宫去的想法。
他已经初步接受了这份友谊。
但也仅此而已。
今天的事情如果反过来,换到是他身上的话……平心而论,陈秉章不会去像个傻子似的,冒着生命危险去通知对方。
但陈秉江就是这么来了……
男童跟在兵士后面一路跑着,脸色复杂难辨,心中五味陈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拾好心情问:“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陈秉江打量着周围,一边警戒着一边解释:“我们去找……华居公主,她是我朋友的未婚妻,然后把你们藏在冷宫那边,我就得赶紧出宫了,不能让人知道我来过。”
这句话不用听他的心里想法,陈秉章也明白原因。
不管太子逼宫的最后是谁胜利了,宫门都会封闭几天,然后清算,等一切都调查清楚后再重新解禁。如果陈秉章就这么跟着出宫避险去了,他不可能在清算之前偷偷回来,那样陈秉江今晚的行为也要暴露了。将来不管胜利的是谁,他都会引上杀身之祸。
所以才要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啊。
陈秉章理解了,他帮忙指了一下路:“我知道华居公主的住处。”
对于康王世子不打算通知皇子府的其他人,只来救自己和朋友之妻,陈秉章接受程度良好。他的本性自私,甚至觉得这样自己一行人的安全状况更高。在对比之下,更能看得出康王世子对他有多重视……
陈秉章觉得自己中毒了,他很享受这种新鲜又意外的被重视感,还想要更多。
一段时间后,陈秉江一行人带上了难掩惊慌的华居公主和她的大宫女,继续往后宫的方向撤离。远处的混乱尖叫声越来越近了,在这种危险时候没人说陌生男子和士兵不能进后宫之类的话。
“大人,他们在挨个搜宫,咱们恐怕要撞上了。”宋大留在远处当斥候的人前来回话,十几个老兵们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如果真的和大部队撞上……
陈秉江在心里慌乱起来,一阵歉意之下,只剩决然。
“……”男童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黑沉沉的眼瞳安静的注视向了陈秉江,重归猜疑,想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你们快藏好。”陈秉江低声说,“我们本来也该出宫回去了,在路上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速度快的话,我们不会伤到的。”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都会死的……只能冒点风险充当诱饵,来转移乱军的注意力了。’陈秉江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是真的有些愧疚——是对老兵们的。
为了保原男主,只有这群人跟着他的风险最大。
陈秉章的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
男童愕然的意识到,康王世子在这种时候,还是坚定的想要自己充当诱饵,确保他们的安全……而不是丢下他们,或者让他们充当诱饵?
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康王世子的想法一直没有改变过。
为什么??
陈秉章面露迷惘。
他怎么都不能理解……
第一百零三章 原男主被刀
“快藏好。”康王世子又催促了一句, 口风很急。他们都听得出来,远处的脚步声、搜查声、还有哭喊声近了。
陈秉章不再多想,他深深注视了少年一眼, 转身和华居公主一起跑进了冷宫后面的树林。少年人的身影并不高大,单薄又消瘦, 但在这一刻,陈秉章却觉得他的肩膀非常可靠……已经可以替人抗下天大的祸事了。
“他们会顺利离开吧?”华居公主脸色发白, 强装镇定的在角落里躲着, 喃喃的担心着。
“……”陈秉章没有回答。他的贴身大太监一边护着主上逃跑, 一边频频回头观察情况, 机警的压低了声音,“乱军来了!”
“快!有人往那边逃了!”乱军的动静在身后拐了个弯,果然被引走了。
陈秉章停下脚步, 忍不住就着茂密的树叶灌木回头观察情况。乱军的队伍和康王世子带的人手对比太悬殊了……他们逃得了吗?
“啊!”前面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惨叫,乱军的兵马动静后, 再也没了声息。
“……!”陈秉章面色阴晴不定,猛然收紧了膝盖上紧攥着的拳头。
华居公主的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说话带上了哭腔:“皇叔, 难道……”
两个太监和那个小黄门在旁边噤若寒蝉,表情都很难看,谁都不愿意说出那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猜测。尤其是小黄门,不愿相信的垂下了头……
他这样的卑贱身躯都还好好活着, 世子爷那可是……当今王爷的嫡子, 下一任王府的继承人,就这么死在了乱军中吗?为了救他们几个?
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一股勇气, 小黄门看着男童难看的脸色,自告奋勇的提出来:“主子, 让小的去看看吧。小的眼力很好,远远的就能看清楚……”
理智告诉他们,在这种危险时候,应该一直乖乖躲着,躲到乱军离开,躲到危险消失。
但……
陈秉章紧紧攥着自己的前襟,绸缎做的材质被他捏得不成样子。他在一刻钟前,还承认了自己的自私,想着换个角度他一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康王世子……换言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置对方为他造就的安全环境于不顾,就为了去弄清楚情况……
一刻钟后的现在。
陈秉章意识到,原来他还不够的了解自己。
“小心些……”他的嘴唇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张开了,牙齿碰撞,气音吐出,说出了这样允许的话,甚至还有一些受到了强烈触动而带来的颤抖。
事已至此,内心讶然的陈秉章只能寄希望在华居公主身上了,他看了过去。华居公主刚才看起来吓得不轻,但是在这件事上却跟着默认了,她重重的对小黄门点了一下头表示支持。
小黄门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脸色惨白着的回来了。
“怎么样?!”华居公主急切的问,眉头蹙得紧紧的。
“死了……附近是六皇子的住处,那里的人往外逃,都死在冷宫门口……”小黄门回想着自己看到的画面,轻轻的打着寒颤,语无伦次,“大人他们也……在那一堆。”
“你看清楚了没有?到底是他们十几个都在……还是有人死在了那里,陈大人不在里面?”陈秉章沉默不语的坐着,感觉自己的内心里有一股气在发酵,他听着华居公主焦急追问的声音,觉得莫名的窒息感已经漫上了喉咙,他快要扛不住了。
“我认出来有一个身影穿的就是……大人的衣服,那把长枪也在。”小黄门吞吞吐吐半天,才把话说全了。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的寂静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陈秉章忍不住喝止了一声,“够了!”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指尖,感受那股尖锐的痛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康王世子……不,江兄,是为他而死的。
但为什么他在茫然之中,却感到潮水一般的欣喜呢?
活了十年……这是他第一次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殚精竭虑,轻轻松松就获得了别人对他的强大善意。这份浓烈到过分的温暖,不需要他仔细分辨和小心留存,就强烈的宣誓着存在感。
有人,这么在意他。
有人,无怨无悔的、没有要求任何回报的,主动为他献出了生命。
陈秉章嘴角诡异的冷笑越来越大,然后他低低的真的笑了起来,要不是顾忌着乱军还没有走远,他甚至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
然后笑着笑着,男童的嘴角下垂,笑声变了调子,像是漏了风的窗楣,变成了一阵渗人的呜噜。
……是的。在这种强烈的、死也无憾的巨大幸福感中,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痛。
那是尖锐的,仿佛他被一箭穿心般的剧痛。就好像死在刚才的人不是康王世子,而是他。那阵痛感来的过于的凶猛,像是潮水一般绵绵不绝,像是雾气一样铺天盖地,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无孔不入的钻了进去。
痛得男童几乎是立刻抽搐着倒了下去,他徒劳的张着嘴巴,却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气。那阵窒息感,那阵前所未有的疼痛感到底是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啊。
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
……当他终于意识到真正的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时,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在意的人时,他失去了这个人。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能不让人发笑呢?
第一百零四章 废太子
“世子爷, 您没事吧?”宋大微弱的声音在死人堆里响起来。
冷宫门口,地上一片刺目的血色,倒着皇子所逃出来的惊恐死去的太监宫女, 还有被拖出来的六皇子与他母妃。其余同宫殿的妃嫔根本不敢出来查看情况,瑟瑟发抖的紧闭着宫门。
在众多的死人里, 跟着陈秉江一起的十几个老兵都倒在地上。
陈秉江把脸从一片血泊中抬起来,深吸了口气低声问:“我没事, 大家呢?”他捂着胳膊悄悄爬起来, 混乱之中, 他看到射来的乱矢, 还有那些惨死后的尸体,急中生智让大家都倒下藏在里面装死。
最后陈秉江只是被箭射中了几下,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十几个人接连低低应声, 纷纷爬了起来。除了伤势最重的一个人被补刀的乱军又捅了两刀在肚子上,伤得很重起不来, 只能被其他老兵背着走了,其他人状态都还算好,连惊魂未定都算不上。
情绪波动最大的人还是陈秉江自己。
“……”他看着这群老兵忍不住笑了。
还是他捡到宝了。
这群能从战场上滚摸打爬多年下来, 最后熬到解甲归田的老兵们别的不好说,保命能力肯定是最强的,在战场死人堆里装死等待时机,他们看起来也是熟练的。
没死就好啊!
陈秉江远远眺望了一下已经看不出动静的冷宫方向, 确认乱军已经走了, 原男主和华居公主在那边藏的好好的。
他毫不犹豫的选取了再次读档!
再睁开眼睛的陈秉江,留恋的看着自己稀少的六个存档位。他本来还想多去处理几次事件, 攒攒存档再对原男主实施计划的……可惜时间不等人,他真没时间犹豫了。
也幸好陈秉江前不久获得了第六个存档。不然, 就算时间再紧迫,他也没办法下定决心,用自己仅有的五个存档博个机会。
从这种角度来说……其实陈秉江或许没有原男主那么适合当皇帝。他没有枭雄的魄力,性格偏向谨慎,而且还保留着现代人的三观……将来最多也就是一个温和的守成之君了。
陈秉江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都甩出了脑袋,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献祭了第二到第六个存档,选择升级金手指——然后指定原男主陈秉章获得他挑选出来的、以前的存档记忆!
目前,可以给原男主看的存档记忆只有刚才那一次。
但是金手指告诉他,以后诞生的那些存档读档记忆,也可以随时挑选某个给指定好的【陈秉章】看。人物是已经固定了的,如果陈秉江以后还想把存档记忆给别人解锁,那就要再献祭五个存档位。
他心中一喜:“……”
这个金手指比他想象的要大方多了!
那么接下来,就静等效果吧。
……
“……!!江兄!”陈秉章在满头大汗中醒来,一摸床榻,被窝里的他浑身冰凉。
守在外间睡觉的太监喜麟被惊动了,他隔着门小声的问:“主子?是梦里魇着了吗?”
“我没事。”陈秉章心不在焉的说着,阻止了贴身太监进来。他的脑子里乱乱的,心中猜疑不定。
是梦?
但是那一切也太逼真了。
血腥的一夜,不受控制的乱军,闯进宫里救了他的江兄……
因为有着读心术这种突然觉醒的能力,陈秉章一时间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突然觉醒了什么新能力。毕竟,读心术是小时候太难熬突然觉醒的。江兄死去后,他也陷入了一阵锥心的剧痛……
这么想的话能说得通。
矮小的男童坐在床榻上,脸色阴晴不定。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慢慢抹掉了鬓角渗出的汗渍。
想要知道是真的还是做梦,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太子逼宫的导火索是四五皇子相争的那场事端,皇兄却选择训斥毫无关系的太子。这件事现在已经发生了,所以距离太子逼宫也没几天了……
如果他有心打探,通过他笼络来的人脉和他那支隐秘的手下,说不定能察觉到太子势力的不正常流动。
这一夜非常难熬。
男童枯坐在床上沉思了很久,把所有的计划都想的清清楚楚,到了早上他才迫不及待的吩咐了下去……
一天,两天,三天……
属下们传来的太子势力动向里面,确实被他捕捉到了一些异常的蛛丝马迹。城外一家贵族跑马场突然关闭……太子老师的一位族弟在几天前前往外城对流民施粥,缝制了一批棉衣……还有守宫门的那个小黄门,这几天也发现宫门口的守卫松懈了不少,有相熟的同乡前来一起喝酒寻乐……
种种迹象都证明,那个梦,很可能是真的……很可能就是他诞生的新能力。因为陈秉章对于江兄的离世过于痛苦,他否认了这种事情,所以,他获得了提前的预知吗?
能够在事情走向无可挽回之前进行阻止。
陈秉章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获得的奇怪能力也是在极致的痛苦中造就的。但他这一刻发自内心的感谢上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还有时间,还能救下江兄!
这天晚上。
陈秉江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面前的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黑影,是半夜偷偷前来汇报的宋大。
陈秉江都睡得有些混乱了,下意识怀疑自我,在脑袋里换算了一下时间:“……”
太子逼宫不是明晚吗?难道事情发生了变化。时间提前了?
宋大却尊敬的回报着:“世子爷,有一个老嬷嬷借着她回家荣养的机会来送了一封信。”
陈秉江接过信一看,是原男主的字迹,上面明确写了让陈秉江最近几天注意安全,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
他有些无语:“……”
原男主这是真的急了吗?什么人脉都动用了。放归出宫荣养的老嬷嬷……这是怎么和原男主扯上关系的?!而且现在不年不节的,选择这个点出来,又是大半夜来偷偷送信……
陈秉江都有些佩服原男主能做到这一步,手段也是挺厉害啊。
“我知道了。”陈秉江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摆摆手,欣慰的把那封信妥帖的收好。别的不提,这封信能送过来,就代表他的存档计划在原男主身上成功了。
现在的原男主……很在意他的生死,连一直深藏着的手下都动用了,不惜暴露出来也要保障他在太子逼宫那天不再进宫。陈秉章知道他是聪明人,这种话不需要说明白,看到就会意识到对方也清楚了始末,那样陈秉江也不需要冒险去闯宫报信了。
完美!
不愧是献祭了他五个存档搞出来的!
……
这一次,太子闯宫谋反的事情按照陈秉江经历的第一次时的情形发展了。原男主又在事后托康王带来了报平安的信,也包括了华居公主被他护着,一起平安无事的消息。
只不过这次,原男主因为觉醒了上次的记忆,在混乱中提前避开了,一点伤都没受。
陈秉江看着这样的发展,心满意足的收起了信。
“唉,也不知道皇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康王送完了信,自觉了却了一桩事,开始坐在饭桌前唏嘘着。
这种事太惊天动地了,平时再不八卦的人回家关上门也忍不住悄悄嘀咕几句。
康王妃也有些担忧,随意猜测着:“皇上他不会顺了太子殿下的意吧?”
“应该不会。”康王迟疑了一下,捋了捋胡须。
如果这个逼宫谋逆的人是皇兄最宠爱的二皇子,他觉得说不定还有机会。庆德帝爱恨交织之下会怎么做还不一定。但是太子……
从很早的时候,皇上就不待见这个嫡长子。
也许是因为皇上那时候过于疼爱次子,又觉得处处亏欠,才会在日积月累中把嫡长子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吧。
从太子逼宫被擒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登基梦就彻底破碎了。
果然。
没过两天又到了三月初的大朝会。
惊魂未定的朝臣们表现的都很低调,他们本以为刚经历几场丧子之痛、近乎绝嗣的老皇帝还没缓过来,今天可能改为内阁大臣们主持的小朝会。但没想到……
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的庆德帝还是亲自出现了。
不仅出现了,这位脾气糟糕、任性倔强的皇帝还当场让人把关押起来的阶下囚长子押来,当着他的面宣布了废太子的正式诏书,还有对废太子的处置。
屠戮兄弟,毫无人性,逼宫闯逆,无尊无父,废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流放北疆边关……太子妃和皇孙也一视同仁。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上挂着冷笑的废太子彻底僵住了,他难以置信的抬头质问:“父皇,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那是你的孙儿啊!”
废太子以为,庆德帝再厌恶自己,哪怕死活不承认他继任皇位,也不至于对他无辜的妻儿下手,再不济,那也是父皇仅剩的血脉留存啊!是他唯一的孙子了!
“什么孙儿?”庆德帝语气沉沉,带着化不开的戾气,他看向废太子的眼神中没有一点友爱,只剩下蚀骨的仇恨,“那是我仇人的儿子!”
作为一个皇帝绝嗣,这是天大的笑话,再怎么瞒也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除非庆德帝现在开始养生,在后宫努力耕耘,再造出一个幼君来。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庆德帝就恨废太子恨得想让他死去,流放酷寒的边关,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死罪。
废太子这种娇弱的身体,路上一点都不关照他的话,是经不起那种酷烈的磋磨的。
都这么恨废太子了,庆德帝怎么会看得上他的子嗣?往年庆德帝最爱的孙辈也是二皇子家的那几个,虽然之前把二皇子贬成了庶人,但时间久了,心里的恼意一散,庆德帝还是有些想自己几个孙儿。哪怕他不后悔贬了次子,可是他还盘算着再过段时间,找个什么由头把那几个孙儿接出来呢……
废太子这一顿斩草除根的手段,赶尽杀绝……
庆德帝是恨得咬紧牙关都能从牙髓里往外渗血。
“拖下去!”老皇帝阴沉沉的一挥手,无视了废太子的疯狂咒骂,哭嚎,大声求饶,告罪等话语。那道疯狂的声音被越拖越远,最后消失了。
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大臣都深深低着头,落上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去问上一句,皇帝您现在绝嗣了……还是约等于自己斩断了最后一丝血脉,那接下来的继承权……
这大昭该由谁来继承?
类似于宋遇这样的读书人就更着急了……
四五皇子举荐的负责新开恩科的座师相争引发了太子逼宫的导火索。所以到头来没人敢再提那件事了,可是没有负责的大人……这今年还考不考了?再想想沮丧的事情,皇子们全没了,皇上这下得为了谁加开恩科啊?
恩科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那么多的读书人,想要参加考试得提前动身前来京城。现在消息没了下落,他们是动身也不是,不动身也不是。没有点家财的根本扛不住。宋遇这样早早来京里备考的也不知所措了,只能先待在康王府温习着书……
对加开恩科这回事……谁也不敢问。
第一百零五章 无夺嫡之心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 皇城都保持在一种诡异压抑的平静状态中。
庆德帝开始频繁流连后宫,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念旧,每月大半时间都分给几位嫔位以上的妃嫔, 反而是口味发生了大逆转,专挑年轻好生养的模样去宠幸, 为此,宫里有一批宫女获得了青睐, 还获得了许诺——谁如果怀孕, 将会获得一个位分。
对于在这方面非常挑剔的庆德帝来说, 这个承诺非常宽厚了。
宫里的氛围变得风起云涌, 很多人都有了小心思,不再安分起来。
庆德帝沉迷后宫的同时,竟然也没有放下前朝。和以前不怎么管事的懒散形象不一样, 这次的丧子之殇过后,庆德帝一反常态的紧抓起了前朝, 尤其是军事上调动频繁。
庆德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晚救驾来迟、非要看到虎符才能动身的一军统领治罪,当然, 是明升暗降。京城守卫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一般只交给自己的心腹。庆德帝上次意识到跟着自己夺嫡的老人们生出异心后,才换了一遍这个位置上的人选,可以说除了人数稀少精湛的暗卫, 庆德帝最信任的就是京师了。
不换不解恨。
但对于怎么平息其他军伍中人的不满, 庆德帝也颇有心得。他频繁进行了一番调动以后,或升或降, 或拢或贬,谁也看不出来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京师的防御力度也被拉满了。然后就是秘密征集人手……
没错,护卫老皇帝的暗卫也在那晚上死伤惨重。吓到了的庆德帝非常缺乏人手,急着给自己培养一批新暗卫。
整个皇城就这样平静的、无事发生一样的度过了几个月,都没有走出太子谋逆的阴云。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庆德帝一个人在忙忙碌碌了似的,只有这一份存在感。
陈秉江在自家后街的某个房间里,拉着好不容易溜出来的原男主喝酒——哦不对,是喝、喝果子露。
“自家酿的,桃子饮。”陈秉江举了举杯,闲聊开来,“小皇叔,你最近在宫里感觉怎么样?”
原男主抿了两口,甜甜的,他默默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装作没喝多少的样子放下了。提起这个话题,男童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真实的烦躁,他现在已经不会在陈秉江面前遮掩大多情绪了,“皇子所只剩下几个公主和我在住,皇兄很看不惯我。”
说是看不惯都算好听的了。
那晚过后,清洗收敛皇子所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统计了一遍,去对皇上汇报。据说庆德帝当场脸色就阴沉下去了。
他的儿子全都没了,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弟弟明明住在同一个住处,却好运的逃脱了出去。这谁能受得了?
越是小心眼的人越会迁怒。
从那以后,庆德帝看陈秉章也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好做什么,但看皇帝脸色的人太多了。陈秉章有些地方的生活质量一落千丈,烦不胜烦。要不是皇子停灵加上王族陵宫没修建好,导致皇子们还没入葬,不好办亲事……
陈秉章真恨不得立刻上个折子,立马自请出宫。
他反而觉得现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了,充满危机感的老皇帝就像迟暮时分的老狮王,开始对周围都虎视眈眈。陈秉章现在想自分出宫,庆德帝一定非常乐意,压根不会介意他今年才十岁。
“算算时间,最少也得到明年才能出宫了。”陈秉章烦躁的盘算着。
他和白家之前已经交换了互相的生辰八字,在寺庙里合出了一个好结果,走完了纳彩问名纳吉这三条流程了。陈秉章自己这边能做的都做完了,下一步就该是宗人府官方出聘礼给女方了,谁知道事情卡在了这里。
陵宫修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全都是宗人府负责的范围,皇子们没有爵位,严格来说陵宫只是庆德帝为二皇子一个人修的,这一通繁琐的事情走下来……他的定亲想继续,再快也得明年。
“安心。”陈秉江安慰他,“现在天气还很寒冷,等入了夏,皇上再想苦留也留不住。”
别说原男主憋着想成亲,前段时间那么多想结亲的人家不是一起都憋着呢?大家忍耐不到几年后的,皇子没下葬前不准民间成婚,这条规定本来就是没有人说过的事情……过几个月,应该会好的。
康王这段时间都累瘦了几圈,皇子葬仪和陵墓那些事情全都是他要负责的活。进宫挨骂,出宫办事,里外都是高压啊。
大家在太子逼宫后的这几个月里,过得都不容易。
“下个月,就到了安家子成婚的日子了吧?”陈秉章冷不丁的一问,琢磨着什么。
陈秉江愣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对……因为安宰相快撑不住了,当初庆德帝给了他一个恩典,今年六月份就许安居公主出嫁安府来着。
“对,算算时间,安兄也该发出邀请了。”陈秉江默默在心里想着:章弟这是逃亡的时候和安居公主相熟了不少吗?还惦记着她的婚事近了。
男童像是突然之间嫌弃的瞥过去一眼。
陈秉章根本没往别的方向想,他惦记探花郎和侄女的婚礼,是因为庆德帝很宠爱她,到时候一定会见见一对新人。平时陈秉章根本见不到老皇帝,那天碰面是唯一的机会,他能不能趁机表个态,提前在面上把自己明年想成婚出宫的事过个明路呢?
长大几岁后,拥有奇怪能力的陈秉章收拢了不少人,就再也没过回小时候那种糟糕的生活。所以最近两个月他被折腾的够呛。他也是真担心,通过读心术听来的那些消息里,老皇帝想起他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陈秉章都担心他突然有一天被“病逝”了。
“说起成婚这件事……”陈秉江感觉话题都到这里了,他不问不太好,但是问了又怕太冒昧,一时间在心里纠结起来。
男童像是能‘读心’一样,反过来问他:“江兄,你又在烦什么?”
“咱们皇上的年龄……你也知道的。”陈秉江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的指了指天上,“现在这种情况,以后……你就真的不动心?”
原男主的脸色微变了。
他从少年这一刻的心里听到了飞快闪过的大量思绪,这一刻,他也想了很多,在复杂的心情下……最后缓慢释然。男童玩味的重新端起酒杯,恢复了淡定,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桃子饮,一针见血:
“江兄,是你动心了吧。”
这种危险的、谋逆的大事,尤其是前不久刚经历过另一场谋逆事件过后,本该敏感的不能承认才对、对亲人对子女都不能承认,更别提细数一遍、面前人还是最大的竞争者。但少年人垂着眼帘,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
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很矛盾,但是在自己认定的好友面前,他又傻乎乎的不愿意说谎话搪塞过去。
陈秉章面色一肃:“江兄,我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
男童的脸上稚嫩之色还没褪去,他的两颊却绷的紧紧的,一字一句的盯着陈秉江的眼睛,黑瞳幽深得渗人:“……这件事不要再告诉别人,什么人都不行,包括你父母。听没听过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这种大事,要留在心里去做。以后连我也别说了。”
“你的意思是……”陈秉江迟疑的看看面前被他当成弟弟一样看待的孩子。
陈秉章有些薄的嘴唇会显得薄凉阴鸷,但是他现在却在嘴角勾起一抹没好气的微小笑意:“……我的意思是!江兄你想去做就去做。我的愿望一直没有变,就是想出宫过自在的生活。”
在刚才点破的那一瞬间,陈秉章不可否认的也有了心动。
但是一想到皇宫里多年的窒息生活,想到他拉拢来的势力和江兄势力的对比,想到江兄傻乎乎的冲进宫里救他而死……想到江兄到现在都已经盘算惦记到很久以后,想拉他做臂膀,给他一个爵位好去上朝帮忙做事。
陈秉章心动的那点动静,就扑灭了。
能轻松点的过位高权重的生活,干嘛那么累呢?
江兄既然想争,没必要非得为了那么点东西把重要的这份感情搞丢了。就是他反而有点担心……江兄傻乎乎的,这种真挚对人的状态以后不会被臣子蒙骗吧?
“太好了。”少年人说开以后,没心眼似的直接长出了口气,心里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了,心情变得很好。
——确定了。
陈秉章在心里沉甸甸的发愁。
他以后果然得帮江兄看着点——他的读心术针对大臣简直是利器。
“那快帮我想一想。”陈秉江把话摊开以后,干脆积极的拉上他开始参谋,一点都不把他当外人,“章弟……你觉得,宗室推选我,皇太后接受的几率有多大?”
“首先宗室推选你这一条就很困难。”陈秉章尽管阅尽众人,现在还是觉得江兄很不可思议,这就拉上他开始盘算呢??刚才他的告诫都是白说的吗?
“你父亲康王是宗人令。”男童小小的模样却有着苦口婆心的沉痛语气,“你觉得他会代表宗室,把自己的嫡长子,把自己定下的世子,突然举荐进皇室漩涡里,去当危险性那么高的太子?”
“而且为什么是皇太后?不是皇上本人?”陈秉章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很稀薄。
印象里皇太后不喜欢被人打扰,也只有高位妃嫔能去请安。那位在名义上是陈秉章的嫡母,但是陈秉章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远远见过对方,什么作为儿子的礼数、早晚请安更是虚无子有。
陈秉江到这里却突然微微一笑,笑容不再像刚才那么傻乎乎的,而是有些胸有成竹的淡定了:“章弟,我之前为了找你,在皇宫里也是费力做了一番布置的。”
‘虽然之前没能用上。’他在心里耿耿于怀。
‘但是谁让庆德帝最近开始大量宠幸身份卑贱的宫女们了呢?这下不就有机会了?’
“你这——”陈秉章吃了一惊,机敏的思绪急转。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愿意和江兄争,是个正确的决定。以他读心术对皇宫的覆盖程度,他竟然没有发现江兄的钉子在哪里!听江兄的意思,这是想跳过最不可能的庆德帝本人,试图上位了!
陈秉章以为的江兄想夺嫡进度在最初,这是都快进入末期了啊!
如果是这种情况下……那康王再是宗人令,也对抗不了整个皇族宗室们的意见了。所以重点就变成了皇太后作为主持大局的人,她会怎么看?
原男主理清头绪,梳理着情况,突然审视到江兄为什么会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的想法——
到头来,适格者好像确实只有他们两个。
而且,就算陈秉章自己到时候心愿出宫,万一皇太后青睐他了,岂不是他的愿望还是要破灭掉?
男童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嗅到了不妙的气味。他幽幽的问:“江兄,不如我们把皇太后也……”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秉江都愣了一下,连忙拒绝:“宗室单方面的说服力还是不够的……”
到时候岂不是变成康王府一家的独角戏了?那朝上的大臣们能同意?就算费力周旋到最后,也要付出许多东西,还不如皇太后在的时候,想办法在这里引导一下她的选择……
“……那就得费点工夫了。”原男主眯着眼睛幽幽的盘算着。
现在有两个适格者:一是康王世子,父母双全还有胞弟,如果选他,皇太后说不定会怕自己不被孝顺。反之第二个是皇太后庶子,从小生长在宫中,年纪也小,皇太后想垂帘听政或者控制小皇帝,都是个不错的选择,母亲还早就没了,孝顺皇太后是理所当然。
这怎么看皇太后都有了倾向啊。
陈秉江垂下头也在心里思索了起来:‘其实应该有办法……’
‘嗯?’原男主意外的往这边瞥了一眼,掩饰的端起桃子饮,抿一口……一口,又一口,一不小心又一饮而尽了。
陈秉江没注意到男童的动静,他还在凝重的想着:‘章弟在宫里的遭遇一打听都知道,只要皇太后身边有人能提醒她,这个先皇幼子从小过得都是不如意的生活,养成了谨小慎微的细密心思,一直期待能出宫,定了亲,请愿折子都递了。”
“而皇太后这个管理后宫的女主人从来没管过他,现在还想把他留在厌恶极了的宫里……孝顺就别提了,不把她当成仇人对待都算好的。’
陈秉江烦恼的摇了摇头:‘唉但是这个办法对章弟不太好,在最后位置选定之前,等于皇太后也要看不惯章弟了。万一刁难他怎么办?再想想其他办法……’
男童盯着地上的几瓶桃子饮,似是无意的突然提起:“说来我认识几位嬷嬷……包括上次给江兄送信的那个,都是有门路的,包括一位在皇太后宫里做事的,能搭上话。”
陈秉江恍然,然后没了下文:“哦……挺好的。”
他的心音里也空白一片,没有联想什么。
陈秉章都快气笑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他都快怀疑江兄是故意来和他做对的。怎么一会儿聪明会傻乎乎的??他都提示到这一步了,刚才那个计划,江兄你倒是说啊!!
陈秉江真的没有说的意思。
男童彻底无奈了:“……”
“这几瓶桃子饮我全要带走。”他干脆理直气壮的讨要,“至于怎么说服皇太后……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就看我的吧。”
“全都拿走吧,这本来都是给章弟你准备的。”少年人大手一挥,爽朗的很,“以前就看得出来你喜欢这种口味的。”
……真是一点没意识到他是拿桃子饮当报酬想让人大出血的心情啊!偏偏这些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陈秉章的情绪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恼怒恼不起来,又变成了一阵被在意的暖意。他感觉自己这种聪明人有时候真的会栽在江兄这种傻乎乎的人身上……唉。
陈秉章气冲冲的带着桃子饮无奈的走了。
跟着他出宫的那个太监连忙跟上,追出了老远。
陈秉江摇摇头,看着一桌子吃剩的狼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儿,感觉全身发软,背后开始冷汗直冒。
“……”真是惊险的一场对话啊。
虽然陈秉江做好了准备,如果今天的试探出了差错或者哪里谈崩了,他就读档重来,但是能一切顺利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并且试探出原男主不愿意夺嫡(希望是真的不愿意),真是太好了。
这短短一会儿的对话,他就感觉耗费了一整天的精力,累的陈秉江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他打了个大哈欠,叫宋大进来收拾,他打算回府上睡一会儿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未曾谋面的妻子
六月份的安府。
往日素净的府上一片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本就不多的下人们精心妆点着府邸。流水一样的嫁妆箱子沿着这条大街被抬了过来。今天沿路两边站满了惊叹围观热情的人,一遇到主家往外一箩筐一箩筐的撒银子,大家就像疯了一样的跟在后面哄抢。
唢呐声一路从皇宫响到了安府上——然后又响到了隔壁的公主府。
这是皇帝嫁女儿的大喜之事, 一对新人要先在宫里拜见皇上,再到安府拜别二老, 最后驸马爷在安府隔壁新修的公主府里拜见公主,来的宾客们才能热热闹闹的吃上宴席。
宫里摆了一桌给安居公主的亲娘, 宫外的安府也在大摆宴席, 广邀亲朋故友们参加。没办法, 庆德帝能任性的出宫去凑热闹, 在后宫里的妃嫔是万万不能出宫的,哪怕这天是她的女儿成亲。
“恭喜恭喜……”安府门口的人络绎不绝,讨喜的话也洋溢在空气里。前宰相、现在赋闲在家要改口叫安大家, 他也出来了,强撑着身体站在门口满面笑容的迎客。
男人面带病容、很明显的用脂粉掩饰了一下脸色, 却执拗的倚在小厮身上。今天是他的独子大婚,他的命也不长久了,这种重要场合一定要参与, 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伯父好。”陈秉江牵着弟弟来吃宴席,也对他行了个礼。
弟弟秉洹今年的脸吃的更圆了,还是一副无忧无虑小胖墩的模样,跟着兄长有模有样的行了个标准的礼节:“伯父好!”
“都好, 都好, 快进去吧,等修儿回来了, 宴席就能开了。”安大家语气和蔼,满面红光。
陈秉江听着外面锣鼓声喧天的动静, 心里大致有了数。
新人们这是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领着弟弟先进去,四处寻找了半天,因为人太多了,他假装没找到原男主的位置,在长公主幼子李嘉亲的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咳咳……是你啊。”李嘉亲转过来,语气变得很亲切。他现在已经意识到,陈秉江和他一样都是堂兄弟。而且心上人的婚事还得靠康王妃,康王世子家里还住了一个正经的大舅哥呢。
这些都由不得李嘉亲热情。
“这是李家哥哥。”陈秉江现在也不觉得李嘉亲烦了,给弟弟介绍着。快到夺嫡的紧张时期了,他需要尽可能多的属于自己的势力。不管是范表兄,宋遇,还是今天的主角探花郎,都是天然站在他这边阵营的。
他还有一帮熟识的朋友们,大大小小加起来也算势力,而且是文武双方,在当官的和没在当官的都有,成分非常复杂。既然这样,他也该在宗室里拉拢点说得上话的人——除了父亲以外,李嘉亲和大长公主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吗?
门口的喧闹声突然爆开了,小孩子们兴奋的拍手高喊着:“新人来了!新人来了!”
陈秉江顾不上听李嘉亲哄他弟弟,扭头看去。
平时脸色都显得过于精致阴柔的探花郎安之修,今天精心用脂粉做了修饰——把他的眉毛画粗了,脸上也画的更接近男人的刚毅轮廓。他的身形仍然瘦瘦弱弱,穿着一身合身的红色驸马服、脚蹬金丝缠枝长靴,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英气和笑意。
华居公主一身同色的婚服站在他身旁,身形被衬托得娇小玲珑。她用团扇遮住羞红的脸颊,发鬓上琳琅满目,眼波流动之间美的惊人。两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就像是天作佳人。
陈秉江:“……”
他深深看了一眼安兄的靴子底,又扫了一眼对方的肩膀。他敢打赌,安兄这身婚服里面垫了不少,就为了看起来和安居公主相匹配。不然以他的估算,安兄原本可能只比安居公主高上一点。
堵在门口的人群突然有了二次骚动,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大喊起来:“皇上——驾到——”
“是圣上亲临?!”“皇上这么宠爱公主殿下的吗……”宾客们都大惊骚动了起来,在窃窃私语中,原本堵得水泄不通的门口飞快的清理了出来。之前在宫里见了不算,还要在安府这边再参加宴席……这得是多宠公主啊。
庆德帝苍老的身影在几个大太监开路下走了进来,当仁不让的到了新人行礼的上座。安大家赶忙往下让了一个位置,坐在一对新人持平的位置上。众人鸦雀无声,只有今天主持场子的理国公夫人很有压力的站了起来,招呼仪式继续进行。
“一拜天地——”一拜的是庆德帝。
“二拜高堂——”安大人的表情看起来欣慰的快哭了,他努力忍住了眼里闪烁的泪花。
“夫妻对拜——”在安府的时候一对新人是需要夫妻对拜的,等会儿到了公主府里,就变成驸马拜公主了。刚才那一次也是公主以尊拜卑,仅有的一次拜岳家。
安之修与华居公主深深的对对方行礼后,抬起眼帘时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人的目光都柔软的像是能拉出丝来一样。
“……”安之修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女扮男装多年,本来都绝了成亲的心思……有朝一日竟然会喜欢上别人,更离奇的是,他还能保持着女扮男装和心上人成亲了。
“噗、咳咳咳……”另外一张桌子上传来不引人注意的低咳声,似乎谁看得入了神,突然被茶水呛到了。陈秉江往那边一扫,果然,是表情不动声色、细看眼神却有几分震惊的原男主。
“……”华居公主也羞涩得几乎不敢与夫君对视。她的性向一直被她深深埋在心底,本以为这辈子可能就是被父皇随便指一个人家,强忍着煎熬的过上一辈子,她甚至因为公主的身份没法当个贤良的大妇,主动给丈夫纳妾推出去。
谁能料到……
那天到庙里烧香,竟然遇到了神采飞扬的探花郎,和他交谈片刻后,安居公主敏感细腻的心思被触动了,生出了疑心。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和她共鸣到这种程度,再加上安之修过于阴柔的相貌,安居公主试了一试……
心里便有了答案。
从那以后,她非君不嫁。
如意郎君,如花美眷……谁能想到,她们竟然真的如愿以偿了呢?
“……”原男主默默放下了茶杯,决心不再喝一口水了,他的视线来回在今天两个新人身上打量。陈秉章只是借着江兄好友的婚礼来找皇兄表态的,谁知道能撞见这么大的秘闻呢?
这件事江兄知不知道??
“……”场上的两人还在对视,情意绵绵,谁都不愿意移开视线,惹得喜娘为难起来——在皇上面前她可不敢像往常那样打趣、理国公夫人也不敢。
庆德帝看到这一幕,很满意的笑了出来:“不错……”
这几个月都阴沉着的脸总算是放晴了一会儿。
他对于自己赐下的这桩婚事挺满意的。一是华居自己也满意,二是安之修生不出子嗣,只能对公主好。三就是满足老臣的遗愿……真是一举几得。
等到安府里的炮竹彩带落了一地,众人吃上了宴席。陈秉江看到原男主的身影不动声色的往庆德帝那边去了。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祈祷原男主能成功把定亲出宫的事过明路,自己今天就是参加好友婚礼的,纯粹一点。
吃菜吃菜。
陈秉江也没有幼稚的跟着刘满渡他们闹哄哄的想去灌安之修的酒,他们没胆子去公主府闹洞房,灌酒还是敢的。谁让平时安兄不喝酒呢?总算逮到机会了。
他摇摇头,这种时候弟弟就是个很好的借口了,可以拿来当挡箭牌:“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照顾洹儿。”
小胖墩张嘴就兴奋的想说他也想去看看,被陈秉江不动声色的预判了,夹了一口莲藕丸子塞他嘴里,堵住了所有的话:“唔——”
陈秉江的心思都在原男主身上呢。
他时刻关注着那边,没一会儿就见男童眉飞色舞的走过来,连庆德帝的脸色都缓和了很多,不再像之前爱答不理的。
“怎么样?”他连忙问。
“皇兄很干脆的应了。”陈秉章有些扬眉吐气,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挣脱禁锢的模样,“他许我明年就出宫!”
“太好了!”陈秉江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着。今天这是双喜临门啊!
‘其实是三喜临门才对。’陈秉章在心里想着,意味深长的看过去一眼,低声在少年耳边说,“江兄,我的人最近查到沧州巡抚的行踪有些异常,江兄不妨去调查一二……”
陈秉江:“?”
他疑惑的看过去,原男主只是神秘的笑笑,视线落在今天那一对新人身上,拿起筷子认认真真的品尝起菜肴去了。
这不说还好,话说到一半最是勾人。陈秉江的好奇心一旦起来,就像熊熊烈火一样烧着消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回家,陈秉江甚至都等不及到半夜,直接让有安去找来宋大,交代下去盯着沧州巡抚的行踪。
沧州离皇城的距离不算近,走水路三天,走陆道就得一两周了……宋大去打听了一下,那位沧州巡抚的老家在皇城,隔三差五都会让小厮随商队回京,附赠上他在沧州时的书信等私物。小厮最后一次出城,还是前两天。
陈秉江听到这里隐约猜到原男主的信息源是哪里了。
但沧州因为离得远,宋大派人过去调查……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复具体发现了什么。他只能耐下心来等待。
另一边,芦宁夫人的回信终于到了。
康王妃愁了这么久,总算有了答案,忙不迭的把信交给宋霏:“……你娘是怎么说的?”
宋霏也很紧张,她紧攥着信纸的边缘,来回反复的看了两遍,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她把她了解到的长公主殿下和……对方的情况都告诉了我。”
宋霏有些不太好意思,声音都变低了,但她很开心,眉眼笑的弯弯的,“娘让我自己选。在知道那些情况后……我还愿意的话,就不能后悔。”
李嘉亲的身体弱,以后可能会发生不测。李嘉亲的情况李家肯定会对下一代有很高的要求,急着留下血脉。还有长公主殿下如果变成了婆母,也会是很不好相处的……想出头都没法帮她出头。这些都是劣处。
芦宁夫人仔仔细细掰碎了说给女儿听,然后让她自己慎重的做出选择。
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嫁人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当家主母,又要和兄长一起互相扶持在京里,不在父母身边。这点决断还是得有的。
“……”康王妃看到这样子,知道劝不动了,她叹了一声,“看来我可以去下帖子约长公主殿下了?”
饶是宋霏性子再大方爽朗,这会儿也不好“嗯”上一声,而是装作不在意的撇开脸:“全凭娘娘吩咐……”
陈秉江听到这里,知道他不能再听了,悄悄的转头准备溜出去。
两个被他当做妹妹看待的都有了归宿,康王妃又该着急上火催他的婚事了。虽然这次皇子们都没了,已经没了压力源,但康王妃的习惯还是没有下去。
陈秉江心里得到了原男主的答复,其实也没有那种顾虑感了。他开始认认真真的第一次盘算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首先……
他不想纳妾。
康王早年还有几个妾室,后来好像闹出了什么乱子,被严密的处理掉了。到现在陈秉江都打探不到,只知道隐约的风声。
妾室是乱家之本,加上他又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他深知——自己只能在色心和伴侣之间选一种。因为陈秉江审视了一下自己,如果他只需要一个为他传宗接代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的大妇,那他和任何古代男人没有区别,他当上皇帝以后开后宫也很正常。
但他对后代没有什么想法,如果登基了才可能需要有一个后代。他对伴侣本身的要求反而非常高。
在这个书中小世界里,他和所有人都有着深深的思维沟壑。这让他经常会感到一些孤独……未来的妻子,他真的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是能和他说得上话的,能在这个时代叛经离道一点的人吗?
陈秉江害怕自己找不到,这也是他一直消极面对的原因之一。
现在他倒是可以在登基前寻找一下人选……等登基后想再找,就要变成利益的纠葛,到时候想找到的难度就大上不止数倍十倍了。
赶紧找!
想到这里,陈秉江也急切了起来。他突然有了点灵感,习惯性的想吩咐宋大,转念又一琢磨——不对。宋大是兵士,这专业不对口啊。他还是得找来有安有怀,让他们帮他悄悄在皇城里,包括皇城外附近打探,有没有哪家的贵女风评不太好,或者偏向于古怪的。
“世子爷……这。”有安都傻眼了,和有怀面面相觑,“贵女的事情……我们怎么打探得清楚啊?”
名声这么宝贵的东西,真有什么事了,各家肯定也都是死死瞒着。
“……我懂了。”陈秉江一拍脑门。这事他还不好去拜托康王妃,那就只剩下一个现成人选了——范表妹!
她的婚期就在明年了,所以今年一直被关在家里紧急补课,学习各种礼仪和大妇要学的掌家事务。这种事用来拜托范表妹刚好,女子出嫁前都要了解很多知识,打探其他圈子的基本情况也都正常,不然会怕闹笑话。
“风评古怪的贵女?”范表妹被陈秉江从那一大堆繁杂的学习中拯救了出来,她长舒一口气很是感激,但是一听这拜托内容。范表妹先古怪的上下扫视了一遍陈秉江:“……你,没想到你的嗜好还挺特殊啊?”
这就是他这么久都不愿意说亲的原因?
“我……”陈秉江想解释,一想他要找的姑娘估计得真有点与众不同才行,也算是勉强默认了。
“行吧。”范表妹惊讶归惊讶,帮忙还是很爽快的。她没什么意见,就算江表兄的口味古怪一点,愿意成亲就行。
“我想想……我娘最近给我背的东西里……好像是有几个。”范表妹迟疑的先说了一个,“门第和具体哪家的我就先不说了,这等贵女隐私,说出去妨碍她们的名声。”
“你说。”陈秉江洗耳恭听。
“有一家的贵女……残害庶弟庶妹。”范表妹试探性的看了看陈秉江的脸色,他果断的摇摇头。
他是想找性情古怪的,又不是会喜欢害人的!
“还有一家……不常出来参加宴会,其他人给她家下帖子,十次里有八次都不会去,去了也低调得很,没多少印象。”范表妹又说,“大家都猜她或是有什么隐疾。”
陈秉江不置可否:“……”
万一那姑娘是社恐呢?或者就是单纯的不喜聚会。
“还有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姐姐。”范表妹又从肚子里搜刮出来一个,“但她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大家都不愿意和她深交。”
“什么奇怪的话?”陈秉江来了兴趣,还有点提心吊胆。他都穿书了,总不能还来个穿越女吧?
“像是……鸟儿为什么会飞,太阳为什么从来不停,女子男子为什么都要嫁人成亲生子……之类古怪的问题。”范表妹说到最后声音很小,“我也是觉得她这种问题听起来虽然骇人,但和表兄你的想法有点像,才说的……”
第一百零七章 名士小黑屋案
陈秉江眼睛亮了。
只听这几个问题, 他就意识到……那位贵女是罕见的一位懂得自己思考的女性。
在科学没有发展的古代,工匠地位低下,普通人也不会去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仅仅有这一个优点, 陈秉江就觉得,对方非常稀有了。
想在这个时代——或者说狗血文世界找到一个能跟上他思维和三观的人, 陈秉江觉得不可能。除非对方是个穿越女,但穿越女也有穿越女的种种风险。
那么其他人的范围里, 能懂得思考, 思维三观不那么僵化的女性, 就是他的首选了。对方或许不懂, 但是有可能和他相处久了……愿意接纳认同他的三观。
陈秉江当即说:“最后这位贵女,就算是爱好稀奇古怪一点,也不会影响她的名声吧?”
范表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判断出表兄的倾向了,也不再犹豫, 斟酌着的说:“许多人家都认为这位姐姐读书读迂了,在当家行事上也没有太大出彩的,所以, 她的年龄也有些偏大……”
女子读书虽然不能科举,但也能陶冶情操,开阔视野。有权有钱或者上等的世家清流里,都会培养女子读书。所以, 一般的情况, 估计不会被那么多人家的夫人精准判断成“读迂了”。
陈秉江判断着,心里大概有了思索:“这位贵女……家世也不错吧?”
女子高嫁困难, 如果因为这种风声导致平嫁也困难,那也能低嫁。一直拖到年纪大了, 要么是家里疼女儿,想要找再合适的。要么是家世比较高,想再低嫁也不能低到哪里去,不然别人还要非议他们家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别的毛病,后面的女儿想再嫁就困难了。
范表妹眨眨眼睛,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反问:“江表兄,你如果中意……我再帮你多打探一下消息?”
她很意外。
因为江表兄看起来对那位姐姐的两点情况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倒不如说,一听那位姐姐爱好读书,问题稀奇古怪,年龄还大……江表兄就满意极了。
该不会将来真的能成吧?
范表妹投以疑问的眼神,然后看到少年人默认了,还补充的提出意见:“……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唐突了,但我很想和她亲□□谈几句……”
“这个简单。”范表妹来了劲,“下次再收到她在的宴会帖子,就让我娘带你一起去。”到时候,是偶遇还是装别的,不都很简单吗?
范表妹一想自己母亲对江表兄婚事的关注也不低,她就跳了起来:“我去找娘再问问!”
“你等等!八字还没一撇呢,记得先帮我瞒住!”陈秉江大声交待。他现在觉得那位贵女听起来很合适,但毕竟没见过面。古代擅长盲婚哑嫁,顶多也就是宴上见一两次就定下了,陈秉江不敢这么草率。
他就怕长辈们见他终于松口想定亲了,就急切的帮他了,反而弄巧成拙。
……
半周以后,范表妹那边还没等来见面的消息。前去沧州调查的老兵风尘仆仆的先回来了。果然又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
“你等等。”陈秉江在后街宋大家门口换了个坐姿,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理准备,然后才一抬手,“现在说吧。”
自从来到狗血世界,那些荒诞没有逻辑的事情都变成了真的以后——他觉得自己对八卦和爆炸消息的接受程度直线上升。这搞得陈秉江没事的时候会努力回忆自己穿越前审过的稿子,说不准以后哪个狗血故事就突然成真被他碰上了呢?
这次,老兵开始从十几年前,沧州巡抚还在皇城任职的时候说起。
他曾经有一个死对头。
读书的时候死对头是老师看不惯的另一位大家的爱徒。科举的时候死对头和他争夺小三元的位置,到了殿试又开始势均力敌的争状元。因为死对头长得比他好看,那年被皇上点成了探花。沧州巡抚却没觉得自己赢了,从那以后和死对头互相使绊子的次数更多。
然后是任职当官……沧州巡抚那时候被留在皇城里当了一个普通的翰林。死对头却突然退出了和他的比试,继承了自家老师在郊外留下来的某所学院,一边教书育人一边闲云野鹤。名声越混越好,文章是越写越清,成了大家口中公认的在野名士。
此后的那些年里两人好像再也没有过接触。毕竟他们的圈子分开了,已经无法攀比竞争了。
然后就在几年前——
当沧州巡抚正式担任这个职位,启程离京的差不多时间,那位在野名士失踪了。
“咳咳……”陈秉江哪怕没喝水也忍不住呛了一下,这强烈的既视感……
他搜刮了一遍大脑,意识到自己对这种情节没什么印象。但就算他不清楚剧情,他也觉得这太有指向性了,忍不住问:“不会是沧州巡抚把那位在野名士绑了吧?”
说绑都是好听的,陈秉江其实猜的是……
沧州巡抚的职位很高,在外面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封疆大吏。熬了十几年官场才终于混出头的男人会想做什么呢?他该不会一受刺激,或者哪天越想越气,偷偷指挥人去把自己看不惯的死对头杀了吧?
古代这种环境,荒郊野外多的是。悄悄把人一杀,随便往哪里一抛。只要尸体找不到就能算失踪 。要是再碰上在野大家那种喜欢出去游山玩水的,更妙了,理由都不用找了……
陈秉江已经开始回过味来。
原男主绝对从那个总是回京办事的小厮身上听到了什么劲爆消息,但透漏给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正想着,老兵头一抬,惊奇的继续说:“世子爷猜对了。根据小的们的调查……沧州巡抚可能真的把人藏起来了。”
“我们跟踪了那个小厮的所有行动,发现他固定前往一所皇城的破旧老宅。那处宅子在明面上不属于沧州巡抚,根据衙门契书的记录,也是几年前才置办的,名字挂在了小厮名下。里面有一个门房,有一个做饭的妈子,是一对被雇来看宅子的老夫妻。”
陈秉江:“……”
他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准确说已经想要直呼变态了:“……所以你们进宅子看了吗?”
“那位书院大家的确在宅子里。”老兵说到这里都愤慨了,“脸上身上没一块好肉,看伤势是积年老伤。属下见那对老夫妻品性还不错,对待大家算得上客气,日常过得还不错。”
“没有把他囚//禁起来?”陈秉江细问着,“他们也不怕对方逃了?”
看门的老夫妻品性看着不错,却没有私放对方逃走,应该是清楚沧州巡抚官职太大,他们平头百姓得罪不起。没那个胆子。
但问题来了,这都关了几年了……那位在野名士怎么着也想过要逃吧?他一个年轻力壮的,打不过两个年老体衰的还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情况很糟糕,常年的伤势和体弱对他的摧残很大。”老兵委婉的说。
懂了。
前几年可能锁着,被死对头用来出气泄愤了。到了现在,就算不关着,想逃也逃不了了。
“一直就没人发现吗?”陈秉江呆了几秒,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世子爷给出的提示,属下们也调查不出来那位沧州巡抚私底下的动作。”老兵们表示挺困难的,然后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陈秉江恍然,他是从原男主那里听来了结果,抓住线索倒推了,才会找的这么轻易。换成别人,就算心有怀疑,也不一定能找出问题吧。所以原男主是听到了这件事情,然后想交给他来办?
别的不谈,对方是一位饱读诗书,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桃李满天下又清誉美名扬的在野名士,在前十几年的文臣中间影响力颇大。把这样一位大家营救出来,对陈秉江接下来的夺嫡是有帮助的。
……原男主这是已经开始想帮他了吗?
想到这点,陈秉江自己都感觉惊异又震撼,他半晌没回过来神。
“世子爷,现在怎么办?”宋大开口询问。他看着其他都有些躁动的老兵。最基础的良知让大家都有些看不过去,但对方是一州巡抚,具体怎么处理,还得听世子爷的。
“我都已经是世子了,在这种时候当然是直接去了。”陈秉江也不等隔天了,大手一挥,叫上有安有怀,点兵带上宋大和另一个老兵,把他们装成王府侍卫带在后面。保险起见,还找了府医跟着一起。
开玩笑,现在这个时间点了,皇上说不定正看陈秉江不顺眼。趁机给他一个出气的机会也好……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庆德帝就没机会了。反而是到时候,不管陈秉江是被罚没了爵位,还是世子之位,都对他不痛不痒。
说不定皇上还会觉得陈秉江在这个时间点的故意惹祸是为了自污,为了表决心对皇位的毫不觊觎……
不管是哪种想法,都挺不错的。
所以陈秉江压根没管康王过后知道他得罪了一州巡抚后会是什么心情,带上人手就气势汹汹的出发了。
沧州巡抚的宅子在乐兴坊,这边住的多是平民贱业,环境脏乱又差,地上角落里满是积水和秽物,鱼腥味浓烈的传出了一条街。陈秉江几乎是硬着头皮走过来的,一路上被很多人偷偷围观。
他这样的少年公子,尤其是穿着富贵,养尊处优的气质,哪里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就是这家吗?”陈秉江发自内心的同情那位倒霉的名士大家了。在这种鬼地方被关了好几年……
“有怀,踹门。”陈秉江吩咐下去,小厮二话不说,上去就狠狠一脚,普通简陋的木门应声而倒。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陈秉江教,宋大和另外一个五大三粗、一看就非常有威慑力的老兵一起挤进门去。闻声赶来的门房根本不敢说话,老头有点吓坏了,战战兢兢的缩在旁边,脸色发白:“……”
尤其是当陈秉江一行人直奔主间的时候,那对老夫妻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安,同时还有一丝释然。他们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主家做的是不好的勾当,煎熬好几年下来,现在终于被人撞破找上门来了。
“……”听到动静,门被打开以后,床上蜷缩着的一个身影迟缓的抬起头来,在光线下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陈秉江的样子,他被磋磨得有些苍老之态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
“先生放心,小子是康王府上的世子陈秉江,那天无意间发现了异常……调查后特地来救你出去的。”陈秉江的态度放的很和缓,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对待易碎品似的说话。
这位大家年龄怎么算也就三四十岁,正值人生壮年,但看脸上的苍老之态,说他五六十了都有人信……这一点和庆德帝差不多。庆德帝的年龄也算不上大,现在看起来都像是陈秉江的祖父辈了。即将进入生命末年。
“……”男人花了半天时间消化了陈秉江的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激动,他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在陈秉江的搀扶下缓慢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
陈秉江一边扶着人一边递给有安一个眼神,有安机灵的安排跟在后面的府医过来给先生看诊。
他们的心里都在犯嘀咕。
见面半天了,这位大家反应除了最开始有些迟缓,后面都正常了,还会对他们拱手行礼致谢,喜悦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怎么就是……不说一句话呢?
这是被毒哑了?还是割了舌头?还是什么别的?
手段太残忍了吧……
陈秉江心里忐忑的很,他现在愤怒之下觉得,只救出人等受害者自己报复,也太便宜那位沧州巡抚了,他回去就写折子,先对皇上告那家伙一状!
等府医屏气凝神的诊脉诊了半天,陈秉江看大家也挺关注他的神情,代为询问:“怎么样了?”
“身体根本有了损伤,但没有急症和大碍,好好将养,以后就不会妨碍寿数。”这位康王府上的府医很清楚陈秉江不喜欢他吊什么书袋子,所以说的很通俗易懂,也没有卖关子,“只是这口舌上的毛病……”
府医让那位名士随着他的指挥张口,伸舌头,看喉咙,对着光判断,反复折腾了好半天,也没得出结论:“奇了怪了……从表面来看,是没有问题的。若说发不出声音,也许得问问这位大人自己。”
男人的表情先是不解,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陷入了惆怅,最后恍然。
他摇了摇头,抽回了手,示意自己不能说话的问题不是靠大夫就能治得了的了。
“……好吧,先生先随我回府上疗养一段时间?若有想通知的人,府上也会提供人手去帮忙送信。”陈秉江迟疑着,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也许这失声有心理上的复杂因素造成的。既然本人都有数了,他也不操心了。往后有什么用的上他帮忙的,他再去做就是。
男人又行了个礼表示感激。
陈秉江这才一拍脑袋,发现他还是没考虑周到,赶忙让有安去街口把马车停过来,直接坐车载着大家回府。府医也跟着当仁不让的上了车,后面对方身体具体怎么调养,都要靠他的了。
陈秉江等回了府,马不停蹄的找出纸笔开始写奏折。他听有怀说,那位姓方的大家一到康王府,第一件事也是要来纸笔,准备给他的家人和书院写信,估计是报平安和诉说冤屈了。
陈秉江笨拙的把奏折写完——他以前还没干过这种事,只在姨父那里学过。然后陈秉江就把选择权交到了方大家自己的手上。
“这件事瞒不过我父亲。”陈秉江说,“他很可能会想去找皇上请罪,我会努力劝他。但……方大家,不知道你是打算自己事后报复,还是怎么办?由我直接上折子报上你的事情?”
说句不委婉的。
虽然方大家的人脉广遍天下,他这件事爆出来以后,沧州巡抚也一定讨不了好。但具体由谁捅到皇上那里,什么时间捅,这些也都很关键。
男人眼里流露出欣慰和感激来,他微微点着头,知道陈秉江的做法还是在帮他,所以没有异议的同意了。
“那就交给我吧。”陈秉江想了想,“我没有入宫的权利,但我父亲有。明天早上,就请他带我入宫面见皇上。”
——到时候陈秉江还能再去见原男主一面,也把事情结果告诉给他知道。
他心里承了原男主的好意。
也许原男主只是想给他增加夺嫡的力量,但原男主不知道……这种类似的狗血事情结束后,陈秉江还能获得新的存档。真是帮大忙了啊……
……
陈秉江却没料到。
在第二天早上进了宫,在偏殿等待皇上召见的空隙里,他居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陈秉江无聊得开始数房梁上的花纹时,突然发现大梁上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他疑惑的仔细观察过去,很快的,一道身影在上面也飞快的往下探了一下脑袋。那是个暗卫,穿了一身不引人注意的暗卫服,脸也没有蒙着。
熟悉的脸庞和眼神都让陈秉江大吃了一惊:“……!!”
那不是假世子吗?!
第一百零八章 庆德帝中风了!
陈秉江大吃一惊。
为什么假世子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边关当兵打仗吗?
但暗卫躲在这种地方, 陈秉江也不敢装作自己发现对方的样子,只能偷瞄着。好在假世子也发现了陈秉江——对他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神。
“……”陈秉江只能强装镇定的平静下来。
等到被皇上召见后,康王被留下商讨怎么继续处理这件事情, 陈秉江虽然是世子,但在这种大事上又被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提前被赶出了宫殿。他索性一个人在在门外等候。没过一会儿。那道熟悉的身影穿着暗卫服从拐角后突然闪了出来,叫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能发现我。”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面容。
果然是假世子周阳!
陈秉江的疑问几乎都透露在了脸上。
不等他出声, 假世子周阳就把一切解释了出来:
他本来是在边关打仗, 和真世子相处的好好的。但太子谋逆案发生以后, 这种惊天大事也快速传到了边关。当时正值皇上身边的暗卫人手短缺,急需补充,就开始向各军队征召。
暗卫的补充手段假世子也是自己参与进去、到了京城以后才知道的。一部分暗卫来自于皇城中的各大臣家的庶子次子, 一部分来自勋武世家,但绝大多数暗卫都来自于军队这种对皇帝忠诚度极高、服从命令性极强, 而且又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经过洗脑后可以效忠于他的人群。
陈秉江恍然:“……”
这也太巧了。
“周兄注意安全啊。”陈秉江只能这么叮嘱他一句了。这里是皇宫,假世子又变成了暗卫这种危险的角色, 每天要护卫着庆德帝的生活。陈秉江挺不放心的。
——但好在,这样子的时间不长了。
他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只要等到庆德帝中风,到时候安插在庆德帝身边的暗卫假世子说不定会变成陈秉江的一步奇兵。
……
陈秉江和假世子的交谈时间不敢太长,短暂说了几句话周阳就消失不见了。又约摸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 康王才出来了。
他一副汗流浃背的样子, 显然在庆德帝那里受的压力有点大。他瞪了陈秉江一眼,咬着牙关气急的低声说:“都是你这个混账惹的事!回去我们再说!”
——你讨厌面圣, 难道你的老父亲就喜欢了吗?真是个坑爹的娃。
陈秉江无辜的怂耸肩,也不搭话, 在暗中偷笑。
父亲康王就是这点不好,胆子太小了。还是那句话,最后再忍一段时间,以后日子就美妙啦。
父子二人原路返回。等到了宫门口,陈秉江把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了那个面善的小黄门。小黄门心领神会的收下了,这是把小黑屋案的后续告知原男主。
等到康王一回到府上,陈秉江就像水中憋不住冒泡的鱼一样问了出来:“皇上怎么说了?”
那位方大家也早早坐在花厅里等着结果,闻言坐在旁边很关心的看向了康王。
“皇上找了士兵去押送沧州巡抚回京了。”康王没好气的说,“当然不是直接去,要先做调查……应该会先派人去精忠的宅子搜集确认一遍吧……不过这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说的也是。”
陈秉江心不在焉的猜测起来。
案子这么大,假如一证实沧州巡抚的罪行,首先就会被押送回京,也许到时候还会被文臣们群情激愤的弹劾吧,到那时候,丢官估计都是沧州巡抚最轻的惩罚了。这还只是对他本人的。他的子女、他的妻子也都会跟着受牵连。
“……”方大家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听到案件开始被皇上关注侦办了,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慰藉了。
他感激的朝向陈秉江和康王又比划了两下。昨天晚上他写下的那份亲笔书已经连夜加急寄了出去,现在这二位又为他的事情这么奔走,让他沉冤昭雪,方大家心中十分感激,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出来。
“这都是我该做的。陈秉江连忙说。
这位在野名士的身体还是太过虚弱了,只在花厅坐了一会儿,情绪激动之下就有些摇摇欲坠。等到陈秉江把方大家送回院子里继续静养后,憋了半天的康王一把揪住陈秉江的耳朵——
他很久没有做出这种行为了,可见今天真是气急了:“好哇!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江儿你竟然不提前跟我说?!”康王装出了一副怒火冲天的表情。
陈秉江也不挣扎逃窜,抬头大胆反问父亲:“——您就真没发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
话都点破说到这里了,康王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颓然和畏缩。
他叹了口气,松开陈秉江的耳朵,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的说:“……为父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我这心里的犹豫比你多太多了,没有那么果断。我总怕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消失,所以什么都不敢做。”
陈秉江不怪父亲。
康王是个好父亲,就是能力性格真的不太够……只有品格好这个优点了。
他冷静的提醒康王:“父亲,爵位丢了也总比我们的性命丢了要好。皇上最近看我和小皇叔不顺眼,现在还是让他出出气吧。”
康王摆摆手。
道理他都懂,本来也不是为了找儿子兴师问罪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时间来到了一周后。
皇上派去搜集证据以及羁押沧州巡抚的人快马加鞭的回来了。那是两个看着不起眼的侍卫,身后的马上还捆了一个灰扑扑遭殃的男人。
具体的审问过程其他人不知道,陈秉江只听说那天皇上把方大家从康王府传召到了皇宫里。具体不知道核对了些什么,随即就传出把沧州巡抚下大狱治罪的消息。
也是皇上动作快。
同一天,听闻到消息的文臣们果然群情激愤了。唾沫星都快把大牢里关押着的沧州巡抚淹没了。雪花般的弹劾奏折踊跃而来。也不让人意外,毕竟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大,又过于恶劣——
士大夫一向都是尊贵的,古代还有“刑不上大夫”的谚语。结果呢?方大家这位堂堂正正从科举里考出来的举人,探花之才,竟然就因为平时的一点龃龉摩擦,被另外一位当官的同事公然绑架囚///禁了这么多年!!
这能忍受得了?听说到的文臣全都是兔死狐悲,心里生出了危机感的。
必须狠狠的治罪!!
大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经过两三天的商讨,庆德帝最后判决沧州巡抚流放三百里。
这听起来惩罚不痛不痒。但他不只是丢了官,沧州边上——那位原巡抚要流放三百里的位置在一个毒虫遍地,瘴气横生的偏僻地方,外地来的普通人很难生存得下去,悲惨的是他的妻儿和亲族们也得遭罪。反而是宗族,早就见势不妙选择跟他这一枝及时断绝关系,保住了名声。
剩下被留下来的人还要跟着遭受唾骂。
——这位沧州巡抚的名声一下子臭了大街。如果有人写评书,那么两三百年以后他的大名一定也在,臭名远扬。这种结局对于一个文人来说,不得不说是最大的惩罚了。
说完了加害者,再说受害者这边:书院里留下的方大家的妻儿收到信后,就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一家人都暂住了康王府上。
等到这个结果后,他们眼含热泪的想把方大家接回去疗养,一家人再次郑重的对陈秉江和康王道了谢。想要报恩,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
一边是皇亲宗室养尊处优,一边是文臣清贵,学术盎然。两个圈子完全不接边啊。方大家一下子为了难,就连回去以后也在左思右想着。毕竟……普通人千方百计想求的名师资源,在康王府上也并不成立啊。
他的妻子连忙劝他:“你的身体还这么差,就这么夜夜坐着,冥思苦想。心思这么重怎么养好身体?不如等到你养好以后,找来你的亲朋好友,那些师兄弟,还有你教过的学生们。大家坐在一起庆祝乐呵一下,再好好商讨这件事。”
集思广益说不定会有答案嘛。
方大家实在想不出来怎么报恩……也就只能这样了。他无奈的同意着。
……
到了这一刻,坐在家里的陈秉江顿时收到了新存档到手的好消息。
他欣喜的把这个存档当场用了:“来的刚好是时候!”
现在是登基前最后的关键时期了,陈秉江手头的存档,因为上次解封原男主的记忆已经只剩下两个了。所以到手越多越好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同一周里。
康王府上发生了一件喜事。
之前的理国公夫人上门,终于作为说和的媒人,替长公主之子和宋霏牵线搭桥,开始准备下定了。这也只是一个初步的订婚步骤……因为芦宁夫人远在万里之外,短时间都不能赶过来,所以双方只能先初步的走订亲的流程,结亲要再过几年。
对这一点,舍不得儿子的长公主和舍不得宋霏的芦宁夫人都是这么想的,达成了一致。
陈秉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这天又仿佛无意的逛到范府去催范表妹:“怎么样了?”
范表妹意外的看他一眼:“……江表兄,以前没有见你这么着急呀。”
不等多打趣陈秉江两句,范表妹就收敛起笑意,正经的说了起来:“我调查过了,那位姐姐平时接受的邀请也不多,但下个月会轮到她府上举办一场宴会,帖子已经提前发到我家了。到时候表兄你就跟着我娘前去吧。”
陈秉江精神一振,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就不打扰你继续绣嫁衣了。”陈秉江调侃的说着,惹来范表妹的抱怨:“真羡慕你们男子!不需要和针线做纠缠,我眼睛都快看花了……”
陈秉江明智的当做没听见,脚步轻快的溜走了。
走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他感慨的看了看天色,有些恍若隔世。
仿佛昨天他才刚穿来这个狗血世界一样……那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景象。但是再看到外面被太阳烤的火辣辣的地面、开始转热的天气、他就意识到,不一样。
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中待了一年了。
去见那位贵女的宴会,在今年的八月份里。可是去年的八月呢?陈秉江还在为粮食案而烦心呢。想想去年折腾出了很多的事情。但今年因为皇子夺嫡之间的摩擦剧烈,陈秉江干的事情非常少,几乎都在安静的蛰伏力量,等待着他记忆中剧情点的到来。
陈秉江又过上了安心当米虫世子的快乐生活。
没想到……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又发生了。剧情居然再次提前了。
陈秉江还没有去跟着姨母参加宴会,见那位贵女呢,在八月份的某一天里,皇城中突然毫无由来的再次戒严了。
大家人心惶惶,却被封在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陈秉江也不知道。
他闭着眼睛算了一下现在的剧情点。
如果不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主线或者狗血剧情突然发生的话……那么牵涉到皇城封禁的事情,一般都是皇上出事了!陈秉江心里一喜。
难不成……!
皇上终于中风了吗?
他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下:
这是几年后的剧情。但碍于原剧情都崩的他妈都不认识了,中风剧情也是有很大几率提前的。毕竟在原文里,皇上只需要操心在后宫卖力造娃。但现在变成了大杂烩的狗血世界以后,庆德帝之前刚经历过被老部下背叛、被亲儿子闯进宫、还有被最信赖的心腹死心眼的死活不调动军队。
等等等等……全都是让他不顺心的事情。
现在的老皇帝疑心非常的重,什么都想要抓在手里,所以他一边在前朝把军事抓的死死的。频繁调动耗费心力,一方面他还要勤进后宫,奋力耕耘,以不年轻的这具身体夜御几女,卖力的造娃。
就算是头牛,也扛不住这种劳累啊。
陈秉江心里隐约有了底以后,就很能沉得住气的耐心等待着。
皇城被封禁了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街上的兵马终于撤去了。没有上朝的大臣们听到了风声,纷纷前往宫里参加小朝会。
陈秉江一家人也早早的在范府等着姨父去上朝回来了,全等着打听消息。范表妹都不做功课了,姨母也没心思说她。
几个时辰后,范姨父带着让人震撼的爆炸性消息回来了:今天出来管事的竟然不再是庆德帝了,反而是庆德地那位往常都像透明人一样的嫡母——皇太后娘娘!!!
“……是个不好的消息。”范姨父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陈秉江的眼神十分复杂。那目光中有讶然忧虑和狂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康王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焦虑的端着茶杯问:“到底怎么了?”
这两天里,御医们虽然很想隐瞒,但医术终究有极限。包括前两天的戒严,也是皇太后怕稳不住宫中局势而做的。但庆德帝的情况到最后,的确已经无法好转了——
在他又一次勤勤恳恳的辛苦造人睡觉后,再一醒来,庆德帝就发现他的大半边身体都无法移动了,舌头也是,根本说不出来话,老皇帝只能微微的摇动着脑袋。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在场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空气中一阵可怕的寂静。没有人在说话,纷纷沉默着。这个国家中最尊贵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到了这种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可怜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而且这个消息比皇子夺嫡,太子谋逆还要劲爆。因为皇上他……没有继承人啊!!现在是一个都没有!
陈秉江不感到唏嘘。
如果他没有存档,他早在刚穿来的时候就被庆德帝害死了。更别提这一年里他的所见所闻,有那么多的人因为庆德帝的草率任性妄为而受罪,轻易就被祸害了一生。
他只感觉到解气,还有心里漫上来的一丝兴奋,但表面上陈秉江面无表情,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反而不能放松啊。
康王妃的心很细。
他看到范姨父刚才用那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陈秉江。女人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她的一双手忍不住攥紧了大儿子的肩膀,不安又艰难的问:“那……我们大昭的,继承人怎么办?”
康王妃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范姨父沉默了,在这个话题上谁都不敢妄言。所以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就连皇太后那边也没有给出什么新的消息来,只是命御医继续医治皇上,让大臣们短时间内先自行维持运转……但可想而知臣子们之间都会有一些新的想法的,这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康王听到这里终于反应了过来,低头一算,表情就变了。脸色白得和康王妃有一拼:“”所以说江儿他……”
他颤抖的话没有说完,范姨父就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改为凝重的叮嘱:“——这段时间,你们王府上最好紧闭大门,小心行事。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不要着急。”
他在后半句话上落下了重音。
康王连忙答应,他完全没有这种喜事有可能砸到脑袋上的狂喜表现。
作为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康王最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有可能成为“下任皇上的亲爹”这种角色,而是想到了万一卷进去……江儿包括整个府上,以后会遭遇怎样的风险?
候选人又不是只有他们一个!
就算只有他们一个,皇太后还好好的活着呢。她总不会坐视他们这对亲生父母安安稳稳的被下任皇帝孝顺着,把她挤到一边。
陈秉江对父母的心情和忧虑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安慰太多。
他不会说自己早已经把接下来的事情想过千遍万遍,也计划了非常多次。他只是拍了拍康王夫妇,说了一句不是安慰但胜似安慰的话:
“——耐心等着吧,不管是福是祸,咱们一家也都改变不了啊。”
以他们的胆子,如果将来皇太后真的看中了陈秉江,陈秉江难道还能坚决拒绝回去、惹怒皇太后、给他们府上重新树立一个敌人吗?以康王的性格也是做不到的,也不敢让陈秉江这么做的。
所以他们很快的被安慰住了。
等陈秉江听完消息、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他的心情非常的好,还有一种兴奋过头导致亢奋的失眠感。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连夜来到书房写起了信,然后托小灰子去皇城门口,传给了小黄门。
原男主,该起来干活了!!
——皇太后这边就要交给你来摆平了!
第一百零九章 皇位天上来
宫里这两天乱成了一团。
往常静养的皇太后宫殿现在变成了最热闹的漩涡中心。
宫女们, 妃嫔们,太监们,请求接见的人络绎不绝。殿门口人来人往的也不只是现任皇帝的妃嫔:
大家全都人心惶惶, 连原本那些零零散散的太妃们都感到不安。他们是上任皇帝的妃嫔,到这任皇帝的时候, 他们的待遇已经很低了。现在再换一任皇帝……下一位如果还和他们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的话,他们的未来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所以这些老人们很卑微的低调前往了皇太后的寝宫, 试图柔顺的请求说出一些意愿。再怎么不济, 他们也想起来——他们试图有给那个叫秉章的孩子一碗热饭吃。
这不就是缘分吗?
如果下任皇帝是对方就好了。
这是太妃们的意愿。
……
宫殿里。
皇太后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也没有带上她最心爱的护甲, 而是心思烦乱的坐着,一挥手示意给他捶腿的宫女走开。
原本哪怕是她的庶子庆德帝当皇帝,她都可以安安稳稳的当这个超然的皇太后。明面上的孝道皇帝是不会不顾的。但这几天失去了希望后, 皇太后一统计宗室继承人的名单,就感到一阵烦躁。
血脉太远的偏枝旁系, 继承皇位在礼法上是说不过去的,那些被贬为庶人的王府也可以排除。最近的继承人就追溯到庆德帝的兄弟们。
……也就是庆德地目前唯二还存在的年长的兄弟,康王。还有他年幼的兄弟, 年仅十岁的陈秉章。
这几乎没得选。
皇太后叹气。
因为康王的年岁大了,他的性格胆小懦弱到什么程度更是天下皆知。就算皇太后想捏着鼻子选这个同样尊敬自己的庶子,天下臣子们也不会答应的。
他的长子,年仅十三岁的陈秉江似乎也是一个选择。但如果选这位康王世子的话, 他的父母双全。血缘亲厚。哪怕他登基后可以尊皇太后为地位超然的太皇太后。但他真正会孝敬谁, 尊敬谁……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皇太后心生顾忌,怎么都觉得不如陈秉章来的划算。
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的庶子, 今年才十岁。如果登基也要尊她为皇太后,而且陈秉章没有生母和养母, 从小也是在后宫长大,怎么说都和她有一份面子情。年纪也小。好……来得及培养感情和能力。
这样子的思虑皇太后足足的考虑了三天。她对着两个名单反复的斟酌,还是觉得不太保险。因为调查仓促的原因,这些名单上没有详写两个候选宗室的性格脾气,偏偏性情品德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她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怎么样?”皇太后看着自己的两个大宫女。在多年以后,她的心腹宫女现在已经自梳成为了管事姑姑。
两个姑姑对视一眼。去调查陈秉江的那位先说:“康王世子品性优良,挂念百姓。居然在贵族子弟们和普通士子中都有着很好的名声,经过奴婢的调查,他的能力很突出,这点和他的父亲很不一样,当初也疑似是他偷偷庇佑了靖安侯府的真假世子。”
这边调查到的居然全都是好话。
然后轮到去调查陈秉章的那位姑姑:“这位殿下……从小过得非常不好,被太监肆意欺辱虐待。”这位掌事姑姑边委婉的说着边隐晦的打量着皇太后的脸色,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所以……”
“所以什么?静瑜,你直说吧。”皇太后不怒自威的说着,闭上眼睛把手放在了眉头之间揉按着。心情有些疲惫,或许她也已经有了预感。
“所以、所以……”姑姑吞吞吐吐的垂下眉眼说,“他的心计很深,报复心挺重的。小时候欺辱他的太监都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的处理消失了。呃,他对您似乎也有些……”
“不必再说了!”
皇太后沉着脸摆手,她听出了意思。
后宫都属于皇太后管辖的范围,但她这些年确实没有主持断过什么案子。嗯,基本上都是闭宫静养。其他娘娘闲来没事也不会拿烦心事去打扰她,只有在重要的事情上才会去请示。平时皇太后对宫里的乱象隐有耳闻,却对那些现象不闻不问。都是只要面上过得去,不扰她的清净就行了。
……谁想到现在却酿下了苦果。
如果不是皇太后知道她这两位大宫女对她忠心耿耿,也不可能收别人的贿赂。她们只会一心向着她。不然这一个只说好话,一个只说坏话,她都以为她们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唉,容本宫再斟酌一二。”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皇太后的脸色很凝重也很烦闷。
她心里的倾向发生了一些改变:康王世子那边是很棘手。但她需要调查清楚陈秉章这边是不是真的对她心怀怨恨。如果是这样,仅此一条就保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选这个庶子了。
她是想安度晚年的。
这时已经过去一周左右了。
皇太后再许诺大臣们可以自行运转朝政。勉强维持的大臣们也有些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请言。所以皇太后便放出了风声,想试探看看……朝臣们会怎么看待这两位宗室子?
让她意外的是,武将们居然撇开了对康王的偏见,选择了那位不起眼的康王世子!文臣们在许久没上朝的前任安宰相和安之修的势力带领下,也一边倒的选择了康王世子。
等到今天的事情传出了朝外。那位在野名士方大家也号召了他的亲朋好友,以及众多往年收下的徒弟士子们,一起夸赞康王世子的品性及能力手段。力挺康王世子。
皇太后错愕。
她以为试探风声的手段,没想到竟然被大势裹挟了。朝内朝外居然一边倒的站康王世子?!那个少年人的心性和能力真是不容小看。现在反而是她有些骑虎难下。
至于宗室……就更不用提了,宗人令就是康王。除去康王以外的其他宗室代表大长公主,竟然也在力挺康王世子。
这种四处全是一种声音的感觉让皇太后忌惮极了,她感觉不到安全感,硬着头皮有些后悔。
到了这一步……她谁都不想选。
康王世子太过危险,众望所归,不会受她摆布。陈秉章那边也已经证实了他对皇太后的怨恨。还能怎么办呢??再偏远的旁系和已经贬为庶人的那几枝……?
皇太后试探性的提起,马上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滔天反对。吓得她只能前往了庆德帝的宫殿,告知了他目前可以继任的宗室人选。
庆德帝现在口不能言,只是频繁的眨动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意思。往日最忠心的守护着他的暗卫走出来了,站在旁边试图帮助庆德帝和皇太后进行交流。
“皇儿啊,你若是选了康王世子就眨左眼,若是选了你的幼弟就眨右眼。如果想选那些贬为庶人的兄弟就闭上眼。”皇太后这么说着的时候,扫了一眼周围。除了暗卫,这里已经全都是她的人了。
皇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但她知道。如果庆德帝选的人让她不愿的话,她会立马控制住这位暗卫,然后对外宣布另一个版本。那位暗卫似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一步,呈现了一个把庆德帝护在身后的防御姿势。
“……”多疑的庆德帝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幸好那位暗卫将最近的消息都告知了他,不至于让他全程蒙在鼓里。他对自己这位嫡母的心思心知肚明!想舒舒服服的度过下半生?在这些宗室子里挑挑拣拣?连他贬成庶人的几个兄弟都想再拉出来?
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打他的脸吗?
庆德帝愤怒的飞快眨动着左眼。
他对自己那位幼弟完全看不上眼。
或许是他感觉到了威胁。
在不甘心之中,庆德帝不愿意把他的帝国拱手让给一个野心勃勃,富有能力和心机的年轻幼弟。他宁愿选择把这一切交给自己懦弱无能的兄弟的儿子。康王那种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偏偏很重感情,孝敬的肯定是他自己的母亲,哪里会去管皇太后。
……这些消息全仰仗他的暗卫们,他这段时间的手足和耳目,帮他打听出来的。
所以庆德帝现在选人才选的毫不犹豫。
他不好过,也不想让嫡母乃至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好过!这是来自庆德帝心底疯狂又隐秘的恶意。
……
然而假世子周阳就站在庆德帝的身旁。作为暗卫训练中最优秀、洗脑成果显示是最忠心耿耿的一位,他深藏功与名的垂下了眼帘。
这就是他前来当暗卫的意义啊。
能够帮到江弟真是太好了……
假世子周阳在心里希冀着。最近这段时间他能抵得过皇家的洗脑效果,也要多亏了幼年时光在家里被洗脑的那些训练,反而产生了抗性。
现在,在暗中保持着自我的假世子周阳由衷的想要见到一个未来——
他想要让江弟成为新皇!
那样,他以后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成为江弟的暗卫了。他会用他的性命和余生去保护这个曾经拯救了他和他的家庭、他的亲兄弟的人——他要效忠的真正对象。
假世子周阳无限认真的祈祷着。
……
“……本宫明白了。”
听闻了答案的皇太后叹着气,只能放弃了挣扎。
现在就连皇帝也倾向于康王世子,暗卫也有了防备。于情于理再怎么没得选,她都只能去选康王世子了。
于是。
等到了五六天后的八月,新的大朝会上。
皇太后穿戴着全副的礼服,带着一份盖好了章的圣旨,出现在大臣们面前。庆德皇的暗卫和大太监作为见证,守在旁边。由一道帘子将皇太后与外男朝臣们隔开。
庆德帝的大太监走出来,用一种带有悲痛又带有欢喜的声音(想达成这种奇特又矛盾的嗓音,普通太监没有这种功底还真的做不到),他缓缓宣布了这个结果:
……原康王世子!陈秉江!被封为太子,入东宫居住。康王幼子陈秉洹继承原世子之位!
这条简短的圣旨像是往水中扔下了一枚大炸//弹,炸的人仰马翻。爆炸般的消息瞬息间传遍了朝野内外。
大昭朝的新继承人终于有了名目了!!
到了这一步,皇太后还没死心,她想再挣扎拿捏一下康王世子:
古来自有礼义之争。
将陈秉江封为太子,可以说是从小宗过度到大宗,也就是说必须过继成庆德帝的嫡子,从此让他认庆德帝为父,担任这个皇太子才是顺理成章。只要陈秉江听从了她的封赏,在入宫的这一步就在无形中先天低了皇太后一头。
皇太后或许不想干什么,但她需要捍卫自己的权势,保障自己的威严,所以她需要拿捏陈秉江。
……哼,区区一个宗室子,听到要被册封太子一定会感恩戴德的,由不得他愿不愿意。难道他还敢抗旨不成?外人又不清楚皇太后其实在心里不愿陈秉章继位。那康王世子就没有一点危机感?
她不知道的是……
陈秉江还真敢抗旨。
陈秉江在这一年里已经和康王夫妇的感情逐渐深厚,他刚听到圣旨的时候就生气了……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那才是他的父母啊,更何况谁要认庆德帝那个恶心的老东西当父亲?腌臜物就别来沾边碰瓷了好不好!
陈秉江恶心的厉害。
哪怕这是皇太后下的懿旨,他也不想接受。
陈秉江很快上书推拒,不愿受封了。
然后他反手请封自己的父亲康王为新皇,表明由庆德帝过渡皇位于亲弟,“兄终弟及”这样才是合理的——他的意思很明显:
您老人家如果真的中意我,就这么做吧。否则哪怕抗旨,我也不愿不认自己的亲生父母!
想拿捏,来啊。
那就互相拿捏。
……
大臣们也是一阵哗然。
先不说册封皇太子的圣旨都下了,其实所有人都没有考虑过封康王这一件事情。毕竟大家也看得出来……现在的重点不在于康王。
这是一场礼仪之争,但实际上这更是一场新皇与皇太后两方势力的暗中较量。双方的拉锯并不是从入宫登基开始的,而是从名分下来之前就已经在僵持了。
……其实历史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最后结果当然是血流成河,当时的新皇还成功了。一想到这些,就有绝大一部分臣子认为,礼仪之争最好还是避开,不然总归是争不过一个执拗的新皇的。
到了现在。
有一些文臣真的认为,既然陈秉江得封太子,他就要认庆德帝为父,这是自古以来的礼法规定,所以他们站皇太后。但大多数的人在方大家安宰相等人的劝说下,折中的开始认为:
由庆德帝将皇位过渡到康王,实质上还是直接由陈秉江继承皇位登基,这样的结果可以接受。
皇太后已经搞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文臣武将包括宗室像是被下了蛊一样,迷着眼也要站康王世子??!
几位掌事姑姑这两天急坏了。
已经站队后,她们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忍不住想要苦劝:
皇太后既然你已经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康王世子这一边,绝不允许陈秉章登上皇位。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关头惹他生气,非要和康王世子作对呢?
原本只是因为他有父母怕被他冷落。现在就算礼义之争,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在法理上他奉你为太皇太后,但没有那份真心的话,大家伙们仍然过不上好日子啊!在明面上的孝道也抵不过执行的人不愿,不是吗?
明眼人和聪明人都在这个时候懂得要为新皇卖好,所以反对的声浪才那么小。皇太后您怎么反向而行了呢?不管这场礼仪之争赢没赢,对您来说他都要尊称您一句太皇太后的呀!
几位掌事姑姑轮番劝了几天,皇太后硬着头皮心有不甘,但在大家的群情激愤下,她又实在抵不住只能退缩了。
……也是,之前王位上坐着的是她的庶子,现在王位上坐着的还是她的庶子。她真的要为了那一点儿不甘心和执拗,连面子情都耗尽吗?是现在争名夺利重要,还是安度晚年重要?
到了这一步,皇太后终于垂头丧气的埋藏起了心里那点不甘。她意识到康王世子不是她能够摆布的宗师人选了,这是一位在不声不响中已经长成了獠牙的雄狮。
皇太后下达了她的懿旨:庆德帝愿意承认自己的亲弟康王自此接任皇位,但,以后要由皇太子陈秉江来代处朝政。
……这场历经大半个月的惊心动魄的皇位更替变故就此落下序幕。
康王人在家里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反而突然登基成新皇了?!
康王:“……???!!!!”
这段时间卖力的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势力去暗中和明面烘托支持江兄的原男主陈秉章,在看到结果后心满意足了。
深藏功与名。
第一百一十章 正式登基
当门外停满皇宫里前来迎接新皇及皇太子移驾的尊仪礼帐时, 康王彻底傻了眼。
他呆愣的坐在位置上,半天没有缓过来神:“……”
什么情况?!
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选人风波他们也十分清楚。看王府平时那么封闭,但前段时间的各种动向多的是想讨好的人前来汇报。康王也因此得知了……皇太后在自己的长子江儿和他的幼弟陈秉章之间倾向于选择江儿。
康王一时间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心情复杂。
一个是自己的长子,一个是自己之前不遗余力伸出手想要帮助的幼弟。这两位还是好朋友。这是什么笑话?康王感觉像是被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只不过这个馅饼是带毒的。
因为当时, 那道册封为皇太子的圣旨一下来,康王妃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却忍住不敢表现。
皇太子, 皇太子。
这么一册封, 江儿甚至不是自己家的人了!
哪怕一直以来他们都很操心幼子陈秉洹的未来该怎么办?他没有爵位, 分家产也只能分稀少的一份。现在得到了一份圣旨补偿,可以让幼子洹儿继承康王府成为新世子。这听起来是天大的恩典了。但……
康王和康王妃也都没有感到一点儿喜悦,只觉得天要塌了。
信赖且从小着重栽培的嫡长子突然之间以后要管他们叫叔伯婶婶了, 这谁能接受得了?
更没想到江儿竟然大胆到反驳了圣旨,这可是抗旨不尊啊!
康王当即就吓得不轻, 差点晕过去。
但姜儿又是为了他们,这孩子宁愿宁死也不愿更换亲生父母……康王心中百般滋味,又听说外界许多朝臣、包括之前救下的方大家以及边关的武将都在支持江儿。
康王更不知所措了。
他从来不知道江儿有这么多的追随者。既有能力又有手段, 还有头脑。一时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变得这么陌生。康王又联想到了这两年,江儿暗中总是去做着些什么。
他心里漫上一个大胆又离奇的猜想。
‘嘶……荒唐,太荒唐了。’康王的表情变了, 却什么都不敢说出来, 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难道说……所以江儿才敢……
联想到了什么的康王想起过去的种种细节,他颓唐的坐着。决定放权了。
儿子已经长大了, 有了自己的谋划,比整座王府都可靠了。现在面对皇太后的交锋, 他这个当父亲的不能帮不上忙,还拖后腿吧?所以……江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这大概是他这个懦弱无能的父王,唯一能提供的帮助。
有了这个认知后,康王在接下来这段时间的对抗中,心情一直很紧张,他四处打探观望着大家的反应,随时准备把重要的信息提供给江儿,好让他动用人手去紧急行动。
没想到这一观望……怎么把自己给观望上皇位了?!!!
康王傻傻的坐着,半天还是没有缓过来神。
“父王,我们要进宫谢恩了。”
陈秉江换了个正式点的称呼,在旁边稳重的提醒着。
一是要去谢皇太后,二是去拜太上皇庆德帝。
“哦,好、好……”康王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全都是沾了江儿的光,他不可思议的站起来,迅速的理清楚了最重要的一条思绪。
他刚才被立为新皇了!!!
虽然他是新皇,江儿如今只是太子。但!!
他的性格和手段都完全不适合处理朝政,大臣们估计也是期待江儿才愿意奉他为皇的。那么他的作用就是在这一段皇位更迭的过渡期中,先帮江儿稳定下来!约莫过上一段时间江儿都熟练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按照礼法,把江山交给江儿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康王一家人迅速的入宫谢恩。在两周的时间内处置好了家中事务,忙忙碌碌的搬入了宫内。
又过了半月。新皇的登基仪式举行。
然而皇太子的册封仪式史无前例的在同天举办。
这代表着什么?大家都清楚。要不是礼法的不允许,现在登基的人就该直接是皇太子陈秉江了。
所以康王,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为新皇——康仁帝。他直接甩手不管了,不管是面见大臣,理清朝政处理奏折这些全都交给太子练手。康仁帝只当自己是个镇压四方的吉祥物。好吧,他甚至镇压都不太需要,因为太子众望所归,只在处理事务上还有青涩,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皇太后到了这时更加后悔了,却也没有了任何办法:“……本宫当初就该再坚持一下!”“看看到了现在……整座宫里哪里还有本宫的落脚之地了?!”
康王妃现在变成了皇后,入主后宫以后,重心不可避免的向她倾斜了。大家讨好的对象全都转向了她。现在的皇太后寝宫,变成了真正静养的地方,皇太后却没有一点儿欢喜:
……权力不掌握在手里的滋味,哪怕预想到了,可还是难受啊!
但事到如今,皇太后心中纵然有万般滋味复杂难辨,她也只能再做最后一件事——她命令她的人,不着痕的写了份奏折,混进了给内阁大臣们的那一堆奏折里,递交了上去。
陈秉江同天就看到了:“嗯……”
他的脸色变化着。
他没有擅自处理,而是连带着几分难批的折子一起拿去找了父亲康仁帝。
“有什么拿不准的吗?”正在优哉游哉钓鱼的康仁帝见到儿子到来,还有点惊奇。
江儿过于能干了,登基这一个月下来,康仁帝只觉得浑身舒畅,再也没有什么事务要忙,反而谁见到他都要低头,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皇上的待遇吗?现在居然有什么江儿也处理不了的事情了?
作为皇上的康仁帝不想处理朝政,但作为父亲的康仁帝还想在儿子面前表现一下过来人经验的。他感兴趣的接过折子,一看,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嗯……”他沉吟着。
“父皇,这两份奏折我想听你的经验处理。”陈秉江不着痕的观察着康仁帝的脸色说。
这两份在明面上都是由无关的大臣奏上来的奏折。一份写着将皇幼弟陈秉章封王,请他在今年年底前出宫建府,好迎接接下来的婚事并担任新宗人令的提议。毕竟皇上登基了,宗人令没了,接下来还有很多繁杂的事情宗人府都需要一个领导(背锅)的人,没法长时间空着。
另一份奏折的内容就更劲爆了。
上面写着……建议由原康王世子陈秉洹,以幼年之身提前继承康王府,以传承圣上潜龙旧邸。
这话说的好听。
其实意思的重点在于……“原康王世子陈秉洹”,而不是“皇次子陈秉洹”。
明明康王登基变成康仁帝以后,幼子陈秉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皇太子以外唯一的皇子。还是一母同胞的嫡幼子,上奏折的人却偏偏要用太上皇庆德帝那份圣旨中下达的命令,称洹儿为“原康王世子”。
陈秉江继续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他一看就认出了第二份折子是原男主的手笔。
陈秉江心中一片温暖:“……”
前面是皇太后派人奏请,想赶紧把原男主赶出宫。这想法很简单,这位既然已经是皇位候选人之一了,还被落在明面上了,那他以后势必会被登基的新皇忌惮,还不如打发的远远的、趁早封他一个王位,将威胁彻底掐灭在萌芽之中。
对皇太后来说,陈秉章越被摁死在泥土里,越对皇位没有威胁性,她越放心。这也是她现在这个阶段,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了。顺便还能对新皇卖个好,修复一下双方稀烂的面子情关系。
第二份奏折就来自原男主的好意了。
陈秉江接到折子刚看的时候就明白了意思……毕竟,陈秉江现在还只是太子,并没有真正登基。新皇是他的父亲。哪怕两人以前的关系再亲厚,但……终究不是陈秉江本人登基了啊。
他们家里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幼子,现在又升级成为了嫡皇子,他将一同拥有夺嫡的能力和地位。谁能猜得到再过几年……新皇的心思会不会发生变化?
新皇会不会忌惮过于能干的太子?会不会觉得满朝文武全都只在意重视太子的话,根本瞧不上他?会不会对自己当初怎么登基的没了一点准确判断,开始发飘,皇位上坐久了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他会不会对江兄生出不满?会不会更疼自己的幼子?
所以原男主也要把威胁掐灭在萌芽之中。
当然这不保险,因为康王年轻力壮,说不得还能生出子嗣来。
所以原男主的人已经在酝酿发力了,要趁着新皇的势力也没有长成,尽快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想必看过这两份折子的内阁大臣们都沉默着,心里已经有了点想法。
……
康仁帝看着这两份折子,尤其是第二份折子,沉默了好久好久。
最后,他同意了:“都按折子上的照做吧。”
陈秉江本来还在思索,父亲为什么会沉默这么久才答应……他心中在想什么……
康仁帝突然不太自然的转过头,语气柔和的憋出来一句:“江儿,朕不会让你难做的。”
“再等等,为父为你清除最后一道障碍……”他的声音逐渐喃喃着低了下去。
康仁帝也意识到了。
他现在过得太舒坦了,现在不会变,明年不会变,后年呢?坐稳了皇位后呢?他以后如果真的昏庸的像自己皇兄那样,逼江儿像是皇兄对他的太子那样……那该怎么办?
康仁帝不敢高看自己的意志力。
关键是他回想了一下……这一个月里,不管他愿不愿意,确实有一批人愿意悄悄投到他的麾下,这是和江儿完全无关的势力,唾手可得。他们似乎笃定了他需要自己的人手。哪怕他再拒绝都会有人来投。
这就是身为皇帝的权利。
……这让康仁帝细思极恐。
他彻底下定了决心。
……
下一个月,也就是十月份大朝会的时候。几道新皇的圣旨连连发出:
皇幼弟陈秉章被封为忠亲王,出宫建府并担任宗人令。皇幼子陈秉洹继承原康王府的爵位,目前仍然称为康王世子,出宫建府,但在成年以前可在宫内小住。
还有最后一道圣旨……
康仁帝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宣布退位。
听完了圣旨的大臣和宗室们:“……?!!!”
康仁帝创造了历史上最快继位又主动退位的皇帝记录。这道宛如儿戏一样的圣旨把众人劈的七荤八素,尤其是陈秉江。他猝不及防的也被震惊到了:“父、父皇?!”
原文里面,他会登基成为新皇。
陈秉江当时还在心里嘀咕,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因为这一次他的父亲康王反而成了新皇。难道是……原文里面原男主恭顺的认了庆德帝为父吗?这个他是做不到的。
这么想了以后,陈秉江也乐于保持现状,老老实实的打算当这个太子了。让父亲就这样担任着新皇的位置挺好的。没想到,别人都比他着急和忧虑。
……现在他直接收到了康仁帝这么大一份礼物!
其实。
也是康仁帝看明白了关于皇位更替和幼子洹儿带来的威胁性。
为了彻底根除这一点,也为了防止自己心思不变,不要再以后成为江儿的障碍。康仁帝这个胆小懦弱,又优柔寡断的人反而在现在做出了这么果断的决断。他和妻子商量以后,忍痛把还那么年幼的洹儿分出了宫去,这是为了打消所有人的心思,确立江儿的正统性。
好在还可以经常召洹儿入宫小住,不然康王妃……哦不,现在是皇太后,她是怎么都舍不得了。
陈秉江就这样在恍恍惚惚的心情中登基了。
事情兜兜转转,剧情竟然又回到了原剧情该有的位置。
不同的是……如今的他没有了性命危机,满朝文武还多的是他的帮手。因为之前也是陈秉江来处理朝政,所以一时间,陈秉江还觉得自己当太子时和当皇上时好像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得不说这反而有点遗憾。
陈秉江惦记了那么久的皇位,到手了反而没感觉唉。
陈秉江登基后的第一道命令。也是下给原男主的——
在宗人令的职位上,让原男主陈秉章加封为尚书令。
这个职位其实非常重要,称得上皇帝的亲信才能担任的职位,尚书令也可以参与进处理朝政重要事务,他们有广泛的职权,和内阁大臣一起办公。陈秉江一下达这个圣旨,又在内外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满朝大臣打死也想不通。
为什么登基的新皇会先去册封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呢?!失了智也不会这么做吧?!
好在……如今出宫静养的康仁帝帮忙解释了:
在新皇还是原康王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和皇幼弟交好了。
众朝臣这才是大惊失色,包括听闻了消息的太皇太后都色变了。谁都想不到这两位看似是竞争对手,竟然在私底下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话放在以前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震惊到了所有的人。
然后。陈秉江的第二道命令下给了方大家。
是的,康仁帝登基的时候严辞拒绝了加开恩科的事,到了陈秉江登基这会儿,已经不能再往后拖了。
倒不是说康仁帝当时不想这么做,自己家里还有一个等待着未知前程的宋遇呢。而是……康仁帝打算把这件施恩的事情留给儿子去做。
毕竟加开恩科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通过开恩科登上龙门的新一批士子们,都是板上钉钉的天子门生,他们天然是新皇的势力,也是新皇补充人手的最好方式。这种便利条件,康仁帝在意识到自己对江儿的威胁性以后,怎么会留给自己呢?
陈秉江下给方大家的圣旨是请他担任这次加开恩科的主考官的。
他虽然是在野名士,身上没有官职,但他当年也是正经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实打实的举子。本身是有资格担任主考官的。
今年都已经快折腾完了,这场加开的恩科只能定在只能定在明年新年二月左右,留出来几个月的时间给那些倒霉的没有办法前来京城的士子们赶路。这真是命运多舛的一年。
陈秉江感觉有些奇妙。
这下表兄范硕,好友宋遇,还有过几年的安之修,自己其他想考科举的朋友们……全都变成了他的门生了。
在这场加开的恩科中,原本大家避之不及的重要位置“主考官”,到了新皇的手里突然炙手可热起来。众朝臣们打破了脑袋也想去担任,这代表着新皇的心腹啊。又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重要极了。谁简在帝心,或者谁抢先想要简在帝心,就全看这一次的了。
但谁知道……
主持这一次科考的主考官,竟然还是之前的方大家最后拔得头筹呢?一众人心里懊恼悔恨极了,但他们到这种时候再抱头黯然也没用了。
陈秉江尝到了手下众多、如指臂使的甜头,在心里琢磨着把王松年也调回来吧。还有其他人……
他突然惊觉。
不知不觉中,他的势力已经这么多了吗?他一个穿越者……回望当初,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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