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进来换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彼时唐笙已经靠着桌腿睡着了,整个人屈成了一条,长胳膊长腿抱成一团,看着怪憋屈的。
她见过不少值夜马虎的宫女,多数都只敢靠着墙背着秦玅观打盹,像唐笙这样明目张胆睡在秦玅观脚边的还是头一个。
不过主子都没发话,她一个当下人的更不必多言了。
方姑姑换盏时放轻了动作,小声道:“要给您传些点心吗。”
秦玅观看折子看得正头痛,便颔首同意了。
昨夜里她发烧没胃口,白天又忙着和大臣商量辽东雪灾的对策,一点膳食没用上,方姑姑看得心里着急,见她应允,立马欢天喜地地准备去了。
唐笙是被清甜味勾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秦玅观的御座上,脚边还散着一条毯子。这毯子长得分外眼熟,唐笙揉揉眼睛,看清后吓得一骨碌爬起身。
唐笙认床,换了耳房后就一直睡得不好。晚上秦玅观抓她研墨,她吭哧吭哧磨到砚台里的朱红色变得发稠,眼皮困得直打架。
忍耐了一会,她问秦玅观自己能不能坐下。秦玅观没搭理她,看模样应该是默许了。唐笙既不敢走远又不敢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只敢虚倚桌腿坐在地上,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了。
条件虽然艰苦,但她睡得格外香。
梦里她终于见到了消失了好几天的团雾系统,还没来得及询问自己能得到什么情报,系统就告诉她下一步必须极力劝女帝在会审卷轴上签字。
唐笙:“她如果觉得我无情无义慷他人之慨怎么办?”
团雾:“非也,她难迈心中之槛,你要当推手,替她排忧解难。这样一来,她心情自然就好了,寿命自然就变长了。”
唐笙:“奴婢真的做不到啊!”
团雾:“相信你足够聪慧。”
系统丢下任务就跑了,留下唐笙愁眉苦脸,胆战心惊地睡。
迷迷糊糊间,她就闻到了一阵清甜的味道,被这味道勾引醒了。匆忙整理完仪容,唐笙才注意到秦玅观此刻已不在里间了。
她悄悄打量起周遭,视线在墙上的水墨画和桌上少了个尖的糕点上徘徊得最久。
冷不丁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醒了?”
唐笙膝盖一软,麻溜跪下认错:“奴婢该死……不小心睡着了……”
秦玅观此时已经梳洗过了,穿了外袍束了腰带,整个人精神不少。
白皙修长的指节拨开帘幕一角,氍毹之上,玄袍裹着素色的中衣轻慢翩跹,秦玅观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
风灌了进来,吹动秦玅灌的衣袖。她望着薄雾朦胧的圆月,身影和夜幕融为一色。
快燃尽的烛火映低了她的剪影,唐笙心叹,这人光一个侧脸影子就美得不可方物了。
“饿了?”秦玅观再次出声。
唐笙察言观色,如实道:“有点。”
经过这一晚,她发现秦玅观这人除了爱吓唬人外,其他方面都挺不错的,绝对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滥杀无辜的暴君。渐渐的,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案上的糕点赏你了。”秦玅观半倚窗,静静地看着她。
唐笙小心翼翼地回望了几秒,视线始终保持在她之下。
“椅子。”秦玅观言简意赅。
唐笙反应迅速,吃力地搬起琴桌旁的御座。
秦玅观忍耐了几秒,终于道:“圆凳。”
唐笙尴尬收手,抱起榻边的圆凳送了过去。
“陛下,奴婢可以回去了吗……”唐笙耳朵红透了。
秦玅观许久没说话,唐笙便当她是应允了,后退了好几步,悬着的心也逐渐松弛了。
“站住。”
唐笙立马顿住脚步。
“换茶。”
唐笙哆哆嗦嗦地取走桌上的茶,憋了许久,小声问:“在哪换呀?”
寝殿内静默了几秒。唐笙将自己的脸藏在茶盏后边,只敢用半个眼睛观察秦玅观,眼见着她阖上窗,眉头越蹙越紧。
“方汀——”
方姑姑推门进来,利落接过唐笙手里的茶盏出去了。片刻后,秦玅观终于喝上了热茶。
唐笙无地自容,很想挖个洞钻进去。
“将折子搁到外间长案上,左侧的是批的,右侧的是驳回的,不要放乱。”
视线里没有其他人了,唐笙左右都瞟了,才敢确定秦玅观是在跟自己说话。
三司会审的卷轴搁置桌案边上,唐笙一块拿上,下意识想放在了右侧的那摞奏折上,手伸到一半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到了左侧。
她捧着折子没走几步就被秦玅观叫住了。唐笙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大气都不敢喘了。
秦玅观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缓缓道:
“你欺君。”
唐笙真的汗流浃背了,她再次跪下,奏折落了一地:
“奴婢不敢啊!”
秦玅观这人不爱把话说太明白,总是说一半剩下一半留给别人猜。
她道:“你不必为难,朕不会批。”
什么不会批,自然是三司会审的卷轴不会批。
说到这,唐笙明白了。秦玅观刚刚一直在观察她的动作,看她把三司卷轴往哪个堆里放。
她用玉如意挑起唐笙下巴时说,自己薄情寡义,一定会批了三司的污蔑之言,真正到了下笔的时候又是不准的。唐笙刚刚被她冷呛了几次,生怕自己做错事,注意力正高度集中。
人越紧张越容易忽略一些事。秦玅观正是这样套出了她识字的事实。她刚刚那样说,意思就是她明白唐笙装不识字的苦衷,给她吃颗定心丸。
唐笙欲哭无泪,心想,你还不如批了呢。
秦玅观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挨个拾起奏折。不知道是不是系统作祟,唐笙抬头间看血条的技能又开启了。
她注意到,她看到的关于秦玅观的血条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眼前这个人她能读到极其细微的写清生卒年的字迹:
“长治十八年正月初七生,病殁于崇宁七年九月初六,享年三十又二”
血条的模糊的光亮烁动了下,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唐笙指尖一顿,心抽了下。
后知后觉的唐笙意识到捡奏折这种事情不能让皇帝亲动手,忙加快速度,抢在她前面把东西捡完了。
天亮了,窗外雾蒙蒙的。寝殿里的烛火被自然光衬得暗淡。秦玅观熄了几盏,唤方汀她们进来。
一串宫女手捧各色衣衫、配饰,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方姑姑捧上十二旒冕,玉串碰撞的声音在这清寂的早晨分外清晰。
唐笙琢磨着秦玅观这是准备上早朝了,正要告退,却听见她说:“你今日大概是走不了了。”
晨光熹微,此刻天已大亮。
秦玅观逆着光回眸,姣好的面容隐于旒幕之中,睥睨低处:
“随朕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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