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的脑袋嗡了一下,呼吸迟滞。
秦玅观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放过她,反而是微躬身,小臂也从虚叠着到实倚上池边了。浴池周遭擦拭得分外洁净,外圈似是瓷制,设计精巧,秦玅观则和白瓷相得益彰。
温热的水汽随着她的动作浮动,描摹出她的轮廓。脑袋快埋进自己怀里的唐笙快被氤氲的热气蒸熟了,她低声回话:“奴婢不知。”
唐笙不敢看她,必要时多瞥一眼都觉得是自己冒犯。
秦玅观转身沉入水中,长发湿了大片,飘来得声音被水汽濡湿了:
“朕看你倒是像。”
“我——”唐笙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不再继续往下说。
半晌,她听到秦玅观渺远的声音:“男人好男风喜女色倒未曾羞愧过。女子心悦女子反而颠覆纲常了,实在可笑。”
“你实在不必为自己心悦女子而羞愧。”
本朝民间男风盛行,象姑馆数量曾一度超过秦楼楚馆。唐笙曾听其他宫女委婉说过,先帝朝曾有废妃与宫女同食同寝,后被撞破两人皆被赐死的事。
漫长的禁宫生活本就难挨,同性间暗生情愫也是常事,秦玅观即位前这些事一旦被捅出,涉事者皆会受到惩处,现今却鲜少翻出浪花了。
唐笙敢喘气了,她大着胆子道:“那陛下呢?”
其实她心里已有答案:古代早婚早育,秦玅观当皇女时都未曾有过驸马,即位三年也不议皇夫之事,那大抵是喜欢女子的。
秦玅观阖眸,好似在认真思索这个这个问题。唐笙抬眸时,她半张脸氤氲在薄雾中,面容安恬,白净的肌肤蒙上了淡粉色。
及笄之年,父亲就为她指过婚。驸马是本朝公认的青年才俊,秦玅观从旁人口中听到各式各样的夸赞,自己却从未见过他。临近婚期,宫里的姑姑往来不停,教了她许多。即便秦玅观身份尊贵,也还是被教导了如何侍奉夫君。
她望着展开的图画,心中泛起了浓重的恶心。姑姑却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秦玅观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倏地起身夺过春.宫画卷丢进炭火中。火舌窜了上来,映亮了秦玅观明澈的眼睛。她在父亲寝殿前跪了一夜,跪到几乎昏死过去,硬生生逼得庆熙帝收回成命。
再后来,朝中局势混乱,她也被当作笼络人心的工具多次议婚。秦玅观一一顶了回来,硬是拖到了庆熙帝驾崩。
秦玅观在水面上拂出涟漪,看着晕圈扩散,直至完全归于平静。
唐笙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不想答了:“奴婢唐突了,还请陛下恕罪。”
“朕连喜好都未尝有。”秦玅观答非所问,挥手拍散晕圈,难得流露出一丝孩子气,有了年轻女子的鲜活。
帝王是不能有喜好的,喜好极易变为软肋,掣制她坐稳这宝座。
唐笙还在回味她的话,秦玅观又道:“能和心悦的人庸碌寻常的度完一生,已属万幸了。”
生在帝王家,夫妻子女叔侄都有可能成为仇家,不少宗室皇族死于至亲之手。秦玅观想起许多往事,说完这些便阖眸了。
“你退下吧。”
“是。”
唐笙躬身行礼,很快退到了帘外。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还是蛮心疼秦玅观的,但仔细一想,这人坐拥江山万里,想要要什么都会有人主动送上来,感情这玩意儿于她而言也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权力跟她才是真爱。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水声渐小。
外间值夜的宫女朝唐笙使眼色,示意她入内给秦玅观更衣。
唐笙光是想到那个画面耳朵就红得能滴出血,还没喊出声,脸颊便感受到了温热的水汽。她向两位前辈咨询了下侍奉注意点。,吸了几口凉气,探头道:“陛下可是沐浴好了?”
“陛下,您可是沐浴好了?”
唐笙又重复了几遍,里边无人应答。
“陛下——”
仍旧无人应答。
外间的宫女也慌了,三人一对眼,脑海里浮现了白天秦玅观昏过去的场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唐笙的双腿快过了脑子,慌慌张张往里跑去
“陛下?”唐笙语调发颤。
古有晋景公陷厕而卒,她们三个一齐侍奉,总不能让秦玅观浴池溺亡吧。唐笙越想越急,越想越觉得脑袋凉飕飕的,险些被水渍绊倒。
浴池周边有薄雾模糊视线,唐笙本人也有点近视,焦急间血条系统已经自动打开了,唐笙满浴池找起了红绿相间的光条。
这一开,唐笙更崩溃了:除了找人的人正在冒光,水池子里是一点亮光也没有。
她带着哭腔朝池子里唤道:“陛下——”
这一喊,池底那人却有了动静。秦玅观从水里钻出来,一副被人打搅后分外不耐烦的表情,头顶空了大半的血条既没闪烁也没缩短。
唐笙见了,差点哽咽。
秦玅观抹去脸上的水珠:“聒噪。”
“您今早晕的突然,奴婢们实在是担心。”唐笙嘴上这样说,心却道,这人身子骨几斤几两自己是一点数没有。
秦玅观听了她的话,眉头稍显舒展。她探出一只手,对唐笙道:“扶朕上去。”
唐笙收起装出的委屈神情,乖乖伸手。
湿润的掌心打湿了她的,秦玅观出水的一瞬,略带暖意的水珠溅到了唐笙的前襟,湿润的凉意拂过了她的脖颈。
“力气不小。”已经穿上中衣的秦玅观回首,“习过武?”
唐笙回想了一下原主人设,果断道:“没有。是您身量轻。”
秦玅观展开双臂,由人整理衣袖:“你今日说要贴近御前?”
唐笙反应过来秦玅观是在问她在窗前说得那番话。
“奴婢忧心三法司来拿人。”唐笙抿唇,“奴婢也会些医术,也可侍奉在您左右。”
“怎么?”秦玅观觉得有些可笑,“朕都发话了,三法司的还敢将你绑走不成。”
“万一哪天我走夜路,被暗处的人打了一闷棍,然后就被装麻袋里拖走了呢?”唐笙声音闷闷的,说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玅观的神情。
整理好交领的秦玅观转身,朝唐笙迈步。
清新的皂角香拢了过来,下一瞬,唐笙的胳膊被人握住。
秦玅观沿着她的手臂摸索了几下,叹息。
“跟着方箬习武,即日起记档御林司。”
方箬就是那位蓝衣蹀躞带女侍,秦玅观这是打包将她丢到侍卫堆里了,御林司是离帝王最近的侍卫堆。这是个极好的去处,唐笙的心情一下明媚了,眸光也随之明亮起来。
“谢陛下隆恩,奴婢日后一定为陛下挡刀,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辞!”
“油腔滑调。”秦玅观衣袖拂过她的面颊,只留给唐笙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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