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忙碌,没有人不累。
唐笙双眼发粘,点头点个不停。
秦玅观批完一份,探身去取下一份,余光里映入道晃晃悠悠的影子,看着像是瞬息间就能倒下去的样子。
影子连着博古架,晃动的脑袋离木架就剩几寸的距离了。
秦玅观掩唇轻咳两声,小宫女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她一扬手,丢出一本奏折,正中唐笙的脑门。
小宫女揉着脑袋,一脸如梦初醒的模样。
“边上去,别碰了架上的青瓷瓶。”秦玅观展开折子,头也没抬。
唐笙拾了奏折送还,忍不住探了探脑袋观察秦玅观案上还剩几本没批。没成想,秦玅观第六感强到离谱,顺着视线就逮住了她。
唐笙咧嘴:“陛下,要给您换茶吗?”
秦玅观:“不必了,快批完了。”
听到这话,唐笙偏头看漆黑一片的窗外,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点休息的话,秦玅观今日还能歇上两个时辰。
唐笙蒙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看到了立在暗处侍女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不明所以的唐笙回望过去,侍女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唐笙照做,侍女同她耳语几句,唐笙的视线便转向了秦玅观。
不听还好,一听唐笙的心便揪了起来。
秦玅观今天压根就没用药,晚膳倒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剩下的时间要么是在礼佛,要么就是在批折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唐笙望着秦玅观头顶刚弹出的血条,觉得绿格后移了许多。
她揉揉眼,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血条旁的小字,再三确定没有发生变化后,才放下心来。
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头,别说是将血条养厚了,就是能维持现状都很难。
彻夜燃烧的蜡烛沿边滑下点点烛泪,静静诉说着时间的流逝,相较于唐笙刚入殿时已短去了一大截。
唐笙望着落下的烛泪,莫名烦躁。
在她看来,秦玅观就和这蜡烛一样,真准备为了朝政将自己燃尽了,熬干了。
如若她知道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自己的努力到最后都成了他人的嫁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唐笙越想心越乱,越想心绪越糟糕。
烛光还是太暗淡了。
眼中布满血丝的秦玅观将烛台移近了些,刚落笔写下几个字便可不抑制地咳嗽起来。
衣袍太宽松了,如果没有轻晃的脖颈,唐笙甚至都注意不到她衣袍遮掩下的肩膀正轻颤着。
脑海中吊着她不要触动秦玅观逆鳞的那根弦蓦地断了。
唐笙拜托侍女将药热完取来,自个则是单刀赴会,硬着头皮来到秦玅观身侧,移来了新烛台。
秦玅观感知到她的靠近,并未停下朱笔。
酝酿着说辞的唐笙殷勤添水研墨,动作轻缓,生怕打搅到秦玅观。
正欲沾墨的秦玅观探笔过来,奏折上批了两个稀稀拉拉的字,这才意识到自个刚刚蘸了满满一笔白水。
一转头,唐笙正用迷茫的眼神回望她。
秦玅观太阳穴欢快地跳了两下。
她拍下笔,换了另一份来看,瞌睡打懵了的唐笙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而秦玅观刚刚那个眼神正是想刀了她。
“陛下……”唐笙顿觉手足无措。
秦玅观鼻息略重:“讲。”
唐笙:“奴婢不是有意的。”
秦玅观鼻息更重了,但终究没出声。
一刻钟后,侍女捧着药碗畏畏缩缩地进来时,秦玅观比唐笙要先嗅到那股子苦味,眉心微蹙。
“陛下,王太医嘱托过,您得用了这药再安寝。”唐笙心里毛毛的,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开口。
没想到秦玅观这次却非常好说话。
她道:“搁这。”
唐笙还有些狐疑,接下药碗照着她说的位置放下,忍不住瞥了眼秦玅观的神情。
这药苦得唐笙直皱眉。她站的这个位置,袅袅白烟直冲她的鼻腔,唐笙忍不住后倾身体。
“这药着实苦了些。”唐笙轻声试探道,“奴婢去取些蜜饯来吧。”
药是凉过才敢呈上来的,秦玅观翻过奏折,丝毫没有要喝的迹象。
“不必了。”秦玅观道。
唐笙以为她是不想喝,继续道:“可是,陛下用了药圣体才能康健起来。”
秦玅观阖上折子,回望她一眼,意思是让唐笙闭嘴。
唐笙瑟缩了下,垂下脑袋:“只有您康健着,朝政才有人处理。您是大齐的天,您身子垮了,大齐的天就垮了……”
说这些时,唐笙忍不住阖眼,不敢去看秦玅观的神情。
谁料身侧许久没有声响。
唐笙偏首,只见秦玅观手持瓷碗,正斯斯文文地啜着,面色平静。
她将最后一份折子放进堆里,将药一饮而尽,唇线紧抿,缓了片刻道:“先前是没工夫用。”
唐笙喉头滑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看来一切有利于朝政的事,秦玅观都会去做,即便内心是抗拒的。
唐笙从荷包中取出了白日里方十八留给她的果脯,挑出一块卖相最好且裹满糖霜的呈上去。
她忧心秦玅观觉得不干净,只是将果脯移到了荷包口,连着荷包一块奉上。
秦玅观的视野里闯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交叠着,托着一方绣着云纹的靛青色荷包。
正疑惑着,小宫女清润润的声音飘来了:“陛下,这是奴婢留的果脯,您要是觉得口里还苦的话,便尝一尝吧。”
“朕不爱甜食。”秦玅观鲜少吃这些,她倚上圆枕,视线停留在唐笙的掌心。
小宫女眼底烁动的光点一下熄了,紧绷着的肩膀跟着塌下,表情更显局促:
“奴婢……”
唐笙正准备缩手,掌心便轻了。
她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到秦玅观左手拢着荷包,用裹着纱布的伤手取出一块果脯,抵近唇畔。
浅尝了一口,丝丝甜味在口腔蔓延开来,果然冲淡了苦涩的药味。
用完一块,秦玅观活动了下筋骨,对侍女道:“你去打水罢。”
侍女得令退下,寝殿里又只剩唐笙和秦玅观两人了。
唐笙眨巴眼睛,想要讨回荷包,又不敢开口。
秦玅观以为她是想回去了,摆手道:“你也退下吧。”
唐笙想要讨回荷包的那点子心思顿时破灭了。
陛下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会在意唐笙这一方荷包。只是她要不开口,唐笙作为下臣自然不好张嘴好讨要。
这方荷包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唐笙想,丢了便丢了吧。
眼下长夜未尽,唐笙还是更忧心原著剧情会提前,因而迟迟不愿离开。
她正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向秦玅观暗示近期可能会有刺杀这件事,朝里间走地秦玅观身形微晃,继而扶住了一旁的屏风。
唐笙脚底抹油,倏地蹿了过去,生怕秦玅观哪里磕了碰了掉血条。
秦玅观抹开唐笙的手,扶着屏风立了片刻:
“退下吧。”
唐笙向后退了两步,再次驻足,巴巴地望着秦玅观。
“你今日是中邪了么。”摸到榻的秦玅观脱掉麂皮靴,“往日都是着急忙慌换班。”
陛下原来还会注意这个,被秦玅观点中的唐笙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并不想打搅秦玅观休息,见她合衣躺下,便默默退至了一边。
榻上的秦玅观闭目养神,在熟悉的环境中,她的心绪总是更宁静些。
唐笙的心突突直跳。
时间紧迫,她不得不说了。
“陛下,临近年关,京城人多眼杂。”唐笙斟酌着用词,“还是早日回禁宫好。”
疲惫的秦玅观鼻音很重:“是方汀教你说的。”
“不是。”唐笙答。
秦玅观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也点到为止,行礼告退。
临走前,唐笙还打开血条系统看了看有没有变化。
血条没闪烁,生卒年也未变。
唐笙木门阖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榻上的秦玅观听着细碎的声音,倏地睁开眼。
*
原著的剧情并没有提早发生,唐笙提心吊胆了两个晚上,终于睡上了安生觉。
腊月的京城着实热闹。
一年之中,只有腊月集市开得久些,腊月末和正月的几个日子没有宵禁。
秦玅观在潜邸待到了腊七,在这期间,唐笙跟着女卫们好好的逛了回京都。
穿着宫中服制实在太招摇,唐笙管人借了一套,又花了小半个月的月例赶制了三套便服,这才痛痛快快感受了一回寻常人家的年关生活。
街市上有结伴出游走百病的女子,也有扮成鬼怪模样沿街奔走的乞儿。
唐笙学着方十二抓了几枚铜钱,交给他们,一众小鬼接了,嘴里唱着什么“百病消,小鬼散”跑开了。
这样鲜活热闹的氛围她许久没有感受到了,宫中皆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连哭笑都要看主子的脸色。
连逛了两三日,唐笙眼睛都变有神了,到了腊七回宫那天,又消散了。
秦玅观是趁着腊月初七的宵禁回来的。
白日里最热闹的齐安街在夜里静得吓人,鬼气森森的氛围让唐笙攥着缰绳的手泛起了白。
一路上,御林卫和内禁卫各个都竖着耳朵倾听极细微的声响,眼睛扫着能看见的一切。
一直担心摔下马的唐笙,手也按在了佩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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