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一次成功经验的清虚道人万万没想到,养崽竟是一件如此麻烦又费心的事。


    毕竟越殊从小到大都很好养,惟一令他操心的只有身体,这无疑赋予他强大的信心,自认在养崽的事业上有着杰出才能。


    一口气再养五只幼崽又如何?


    ……区区五只,小菜一碟。


    清虚道人丝毫不慌,只想多多益善。


    养崽第一步,从取名开始。


    五个孩子或是像吉祥如意一样只有小名、或是大名过于粗俗不符合清虚道人审美。既入归一观,首先要做的就是统一取名。


    同为取名废的师徒俩面面相觑。


    思来想去,清虚道人祭出了老办法:翻道书!翻到哪一页就是哪一页,从中挑几个看着顺眼的字排列组合一番,也就成了。


    当初他便是如此给越殊取名的。


    《道经》有言:“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这便是越殊此世姓崔名希夷,道号曰玄微的由来。


    一事不烦二主,取名不劳二书,清虚道人从怀中掏出一本密密麻麻写满注解的《道经》。随手翻开一页,他定睛看去。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念到这里,清虚道人将书一合。


    “有了!”他拿手一指从幼到长的五只幼崽,张口就来,“若冬、若涉、若朴、若谷、若浊,日后这就是你们的名字了。”


    “是,观主!”


    五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大声应了。


    相较于越殊,他们的身份连记名弟子都有些勉强,如今只能算是归一观的小道童,开口叫师父是不大敢的,于是口称观主。


    得了观主赐名,令他们无比安心。


    这意味着他们不用担心被送走了。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吉祥、如意兄妹俩。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反复念着“林若涉”、“林若冬”这两个名字,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


    一旁的越殊神情微妙。


    怎么说呢?哪怕都是翻道书取名,被冠以崔姓的“崔希夷”,论用心程度和画风,与这明显随口一取的名字简直天壤之别。嗯,莫非这就是开山大弟子的特殊待遇?


    取名之事,就此大功告成。


    养崽第二步,启蒙识字。


    用清虚道人的说法,堂堂归一观门人,岂能不识字?他这归一观主不要面子的吗?


    有越殊小小年纪便通读道书医书的先例在前,清虚道人对其教学能力充满自信。


    ——当初怎么教小长生的,如今怎么来就是了!照着小长生的模板养崽还不简单?


    事实证明,弟子出众并不意味着师父的教学能力突出,可能只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清虚道人拿着道书和医书“照本宣科”时,五只幼崽集体傻眼。


    ……我是谁?我在哪?


    ……观主在讲什么登西?


    如此一来,轮到清虚道人傻眼了。


    说好的包教包会、一听就懂呢?


    眼前两眼迷茫的幼崽是什么情况?


    ——明明小长生他不是这样的啊!


    一遍、两遍、三遍……反复讲到口干舌燥,兴冲冲给道童启蒙的清虚道人蔫了。


    越殊应小伙伴之约到州牧府呆了几天,回到归一观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师父。他头一回见到清虚道人如此无精打采。


    越殊大惊:“这是怎么了?”


    看了看蔫哒哒不下于师父的五只幼崽,一头雾水的他选择向王阿大几人探听情况。


    一刻钟后,了解事情原委的越殊不由陷入微妙的沉默。


    归根究底,这个锅大概、或许、可能是他的?谁教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幼崽呢。


    清虚道人按照养他的方案养崽,堪比魔鬼教师,可不就把师生双方都整自闭了吗?


    越殊微微有几分心虚。


    ……看来是时候纠正误会了。


    至少别让师父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突然被徒弟找上门,一番促膝长谈的清虚道人,历经疑惑、震惊,而后陷入懵逼。


    过了半晌,大彻大悟的他发出一声“历经沧桑”的长叹:“……长生误我啊!”


    放弃“长生2.0计划”后,清虚道人从脑海深处挖掘出幼时在崔家受教的记忆,学着当年的先生一般从《三字经》开始启蒙。


    小道童们总算不至于如听天书。


    可进度依旧不如清虚道人之意。


    体验过“一教就会”的快乐,面对资质普通甚至偏下的学生,很难再有成就感。


    何况清虚道人本就不是为师的料子。


    从兴高采烈到兴致缺缺,心路历程急转直下不过十天而已。


    ——什么叫“捡崽一时爽,养崽火葬场”啊(bushi)!


    然而,捡都捡了,养也养了……他总不能因为给幼崽启蒙太难,就弃崽跑路吧?


    “长生误我啊!”头痛的清虚道人忍不住再度发出一声长叹,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这不是还有顶顶聪明的小长生吗?


    岂不闻“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越想越妙,他忍不住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所有烦恼一扫而空,重新恢复神清气爽。


    “……一切就拜托你了,小长生。”


    次日,突然收到重任的越殊面无表情地听着无良师父振振有词。


    “身为为师的开山大弟子,归一观的未来观主,提升归一观的整体文化水平,小长生你义不容辞啊!”


    眼看越殊不怎么吃这一套,他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受够了清虚道人惨不忍睹的教学,同样迫切想换人的五只幼崽顿时一个个可怜兮兮地拖长音唤了一声:“小师兄~”


    “……”越殊面色不变。


    唤他一声师兄也就罢了,偏要添上一个“小”字,不用说定是某无良师父教的。


    此时,对上六双盛着满满恳切与期待的眼睛,纵然铁石心肠的人都难以拒绝。吐出个“不”字,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人。


    越殊依旧不为所动。


    他反过来用同样的话术堵住了清虚道人:“身为归一观观主,是时候担起责任来了。师父你不会是想要逃避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


    甩锅失败的清虚道人发出干笑。


    不死心的他转换策略。清虚道人幽怨一叹,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儿大不由爹,小长生大了,也由不得我这个师父了。”


    一时间,他的身影无限凄凉。


    令人幻视被抛下的空巢老人。


    “……”


    越殊一时哭笑不得。


    “好了,我帮您就是了。”


    越殊说好的帮忙真的只是帮忙,绝不大包大揽,将养崽的重任接到自己手上,顶多只在闲暇之余顶替师父的教导之责而已。


    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事关他能否平安度过不知真假的寿命大限。


    ……


    这一日,一觉醒来,越殊惊讶地发现自己功德暴涨。


    [真名:越殊]


    [魂能:7]


    [寿数:19]


    [功德:574]


    [备注:无心插柳柳成荫。一言而解千百人之厄,他们的命运因你而由死转生。]


    “一言而解千百人之厄……”


    喃喃念过一遍,越殊微微沉吟。莫非指的是他向州牧府通报灾情之事?


    若无越殊通报,也许事情还要发酵一段时间才会传到蓟城,传到州牧常玉山耳中。


    或许正因如此,州牧府的反应比既定命运更早,故而才有更多人得以幸存。哪怕只是早上半天一天,哪怕只是多活千百人。


    他们的命运因越殊而改变。


    越殊则因他们而功德加身。


    或许这也算是“互相成就”?


    越殊的目光依旧落在光幕上不放。


    功德值的变化,意味着州牧府的种种安排已经起了作用,至少受灾百姓得到了来自官府的一定救助与安置,不再只能听天由命。想来过两天州牧府便会收到消息吧?


    而越殊足不出户,却通过功德值的及时反馈推断出发生在不知多远的事,纵然是州牧常玉山,恐怕都不如他“消息灵通”。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金手指的新用法?


    不出越殊所料,又过了三日,州牧府才收到幽州各地的消息,从而确认本次灾情。


    ——白河决提,三县被淹!


    作为第一个向州牧府示警的热心百姓,越殊得以第一时间知晓这一惊人的“新闻”,还是常以周亲自上山来通知他的。


    后者还不忘补充道:“现下消息倒不曾传开,蓟城百姓尚未收到风声。但大哥说瞒不了多久。三县百姓沦为流民,虽说阿父有下令附近郡县就近安置,可流民太多,还有大量流民正往蓟城的方向而来。这样一来,安置流民的问题便迫在眉睫。这么多人山吃海嚼,仓中存粮未必够用……”


    这样说着,他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神态和语气都分外苦恼,忧愁地叹了口气。


    “此事常州牧应当已经上表朝廷。”越殊提取前世从史书中看到的经验,问道,“不能坚持一段时日,等朝廷的赈济?”


    哪怕如今的大楚王朝已是日暮西山,总不该对此不闻不问吧?那岂不是放弃抢救?


    越殊凭常识和常理如此揣测。


    听他这么说,常以周眼前一亮。


    “也对哦,只要撑到朝廷赈济不就好了?”他面上重新露出笑容,懊恼地一拍脑门,“我真是傻了,这都想不到。”


    救灾之事终究与两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无关,交流完最新情况,他们便放下心来。


    常以周本想约小伙伴一起玩耍,却发现道观里突然多出五个和他抢人的小萝卜头。


    ——难得休沐日,岂能让一帮小鬼破坏?他才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情怀呢。


    “我的!长生该同我去打鸟……”


    “小师兄说好要教我们识字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


    “……”


    望着年已十五,却和几个七八岁的小朋友吵得不可开交的常以周,越殊不由捂脸。


    他坐在檐下,翻开了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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