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心仪
祁湛口中的四殿下, 被野狼叼走的北燕皇子,是我?
刘非微微垂下眼眸,愈发觉得, 这一切合情合理起来……
“别怕。”祁湛见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刘非是在担心, 他展开双臂将刘非抱在怀中,紧紧拥着,沉声道:“我不会令你出事的,绝对不会……即使不要这条性命, 我也会拼死护你周全。”
刘非并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微微有些抵触, 但为了不令祁湛起疑心,便没有挣扎,任由祁湛环着。
等祁湛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 刘非这才状似不经意的试探道:“昨日升平苑中,那个领舞的讴者, 便是燕然罢?”
祁湛表情肃杀起来,眼眸中划过一丝复杂, 点点头道:“是, 他便是燕然。”
燕然身为北燕的六皇子,按理来说,合该有许多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才对, 但包括刘非这个“兄长”在内,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燕然,便是因着燕然从小在乡下长大, 他只是一个没头脸,没地位的村夫, 无人将他放在眼中。
祁湛沙哑的道:“燕然这些年藏得很深,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实则……他才是那个最心狠手辣的主儿。”
燕然一直生活在乡下,并不参与北燕的朝廷争斗,无论是国女还是皇子,都不将他放在眼中。
可谁知晓,便是这样的燕然,竟一直暗中勾连北燕的大冢宰。
祁湛道:“燕然从很早之前,便开始勾连大冢宰,当时先皇病重,不只是皇储们忙于争斗,党派之间同样勾心斗角。”
北燕大冢宰需要物色一个听话的新皇,如此一来,才能保证他尊贵的卿族地位,否则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新皇即位,很可能会对他不利。
皇储们都有自己的势力和党派,又有谁愿意成为北燕大冢宰的傀儡棋子呢?便在这个时候,燕然主动找上了北燕大冢宰,与其合作,大冢宰扶持燕然上位,燕然承诺他高官厚禄,只手遮天。
“大冢宰暗中扶持燕然,三天两头的挑起皇储争斗,皇子与国女们死的死病的病,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燕然入主皇城,成为了大燕的新主。”
刘非微微点头,这和自己想象的差不多。燕然并非撞了大运,而是在一点一滴的集势,是他制造了这场大运,一直将所有人顽弄于鼓掌之中。
祁湛叹了口气,庆幸的道:“幸而燕然从未见过殿下,如今朝中的臣工,被燕然与大冢宰铲除了干净,能识得殿下的并不多,除了卑将,怕只有大冢宰,与朝中一杆子元老之臣,使团之中,并未有能识出殿下之人,还请四殿下宽心。”
刘非听着祁湛的话,略微有些出神,按照祁湛的说法,自己是北燕的四皇子,正儿八经的北燕宗室血统,一直流落在外,怕是辗转之下,这才来到了北梁的丹阳城。
那么新婚当日,给梁错下毒之人,当真是屠怀佳么?刘非心窍一动,如今再想一想,恐怕那个下毒之人,其实是“自己”。便算不是亲自下毒,或许也是默许了屠怀佳下毒,否则婚宴守卫如此严密,屠怀佳如何能顺利得手?
说不定,原本的倒贴贱受,早就有毒死梁错的心思,只是想要借刀杀人,因此对屠怀佳睁着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殿下……殿下?”
刘非的出神被祁湛唤醒,祁湛担忧的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刘非摇头,道:“没甚么。”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我的身份,还请大司马保密,万勿对旁人提及。”
“自然。”祁湛笃定的道:“殿下的身份,卑将一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令殿下陷入险境之中。”
说罢,祁湛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稍作迟疑,还是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刘非的鬓发,低声道:“这般多年了,卑将终是见到了殿下,卑将试想过很多次,殿下或许长了身量,变了模样,没想到……殿下还是殿下,甚么也不曾改变,反而是卑将……”
他说到此处,话音突然一顿,复杂的神色一敛,戒备的道:“有人来了。”
*
散了朝参,梁错立刻回到了路寝殿,但已然不见了刘非的踪影。
寺人战战兢兢的禀告,太宰晨起之后便离开了路寝,出宫去了。
梁错来到太宰府,才听方思说,刘非并没有回太宰府,而是去了卫尉府。
刘非在屠怀佳那处一呆便是一整日,梁错早中晚分别令人打听了三次,眼看着天色昏暗,好不容易听寺人禀报,刘非已然回到了太宰府中。
梁错将手中批看完毕的文书扔在一面,立刻站起身来,道:“更衣,备车,朕要出宫。”
“陛下?”寺人惊讶的道:“现下么?这么夜了,宫、宫门都下钥了……”
梁错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扫过去,寺人赶忙住了口,道:“是是,小臣这便去准备!”
梁错有些担心刘非的伤势,虽只是擦伤,但刘非受伤,全是为了护驾,不知刘非那细皮嫩肉的手臂,会不会留下伤疤,一想到此处,梁错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心窍里仿佛装了一只毛兔子,今日若不去亲自看看刘非,怕是整夜都不得安歇。
梁错换上便服,上了辎车,辎车粼粼的往天官大冢宰府邸而去。
到了门口,梁错并没有叫任何人通传,屏退了所有下人,连方思也没有让跟着,一个人往里走去。
他心里想着,若是刘非睡下了,便不要打搅他,朕只是看一看,又不做甚么,看过便回去。
梁错大步来到刘非的屋舍门口,刚要推门,抵着门板的手掌突然一顿,眼神犹如刀片子一般锋利,似乎察觉到了甚么。
刘非的屋舍中,除了刘非本人之外,竟还有第二个人……
*
“有人来了。”
刘非心窍一提,祁湛的身份乃是北燕的大司马,三更半夜的,北燕的大司马出现在北梁的大冢宰府中,这若是叫旁人看去,指不定便会染上“勾连”二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祁湛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不想拖累刘非,当即便要逾窗离开。
啪!
刘非一把拉住他,道:“来不及了,躲起来。”
刘非的屋舍没有后门,拉开柜子,快速将祁湛推进去,立刻掩上柜门。
嘭——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闷响传来,舍门被大力撞开,梁错阔步走入。
“陛下?”刘非装作惊讶的表情,上前拱手道:“臣拜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前来,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吩咐?”
刘非早就猜到是梁错,不然这三更半夜的,除了刺客,谁敢直闯大冢宰府,且府中安安静静悄无声息,愣是无人阻拦,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是谁?
梁错走进来,快速环视四周,蹙眉道:“刘卿,这般晚了,你的舍中似乎有人?”
刘非面色平静道:“回陛下,的确有人,不正是陛下与臣么?”
梁错眯了眯眼目,那眼神有些子古怪,令刘非有一种梁错大黑天来抓奸的错觉。
梁错质疑道:“朕来之前,刘卿都是一个人在舍中?”
刘非镇定的回答道:“回禀陛下,时辰已晚,臣正准备安歇,自是一个人在舍中。”
梁错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往前走去,竟朝着祁湛藏身的立柜而去。
刘非微微抿了抿嘴唇,好似很本分的垂首跟在后面,突然“嘶……”了一声,身形不稳,一个踉跄撞在了内外间相隔的门框上。
梁错的步伐立刻顿住,听到刘非似有若无的呻*吟,果然放弃了查看衣柜,扶住刘非道:“撞到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快,把外袍褪下,朕看看伤口撕裂了没有?”
刘非推脱道:“谢陛下关怀,臣无事。”
“怎么能无事?”梁错扶着他坐下来,动作小心的退下他繁复的金丝外袍,又解开刘非内袍的衣带,将雪白的内袍从那单薄的肩头剥落,露出刘非受伤的手臂。
梁错松了口气,道:“幸而没有裂开,刘卿身子如此羸弱,要小心将养才是。”
“是,”刘非道:“陛下教训的是。”
这一打岔,梁错似乎忘记了要去检查柜子的事情,室内烛火昏黄,暧昧的轻轻摇曳,柔软的光线笼罩着刘非白皙的肩头,纤细的脖颈,还有那随着吐息微微起伏的锁骨。
娇嫩的后颈处,甚至还藏着一个快要淡去的吻痕,那是梁错之前留下的。
梁错眯了眯眼目,一双狼目泛起危险的光芒,他慢慢低下头来,试探的亲在刘非的唇上。
刘非唇瓣一颤,本想拒绝,梁错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搂住刘非的腰肢,“嘭——”一声,二人竟撞在内间的立柜上,说来也巧,梁错将刘非抵在立柜的柜门上,加深了厮磨与掠夺。
刘非并非第一次被梁错拥吻,梁错似乎有意讨好,卖力的撩拨着刘非的敏感之处,刘非引以为傲的冷静仿佛炙夏融化的冰凌,瞬间消磨殆尽。
哐——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立柜若有似无的发出一声轻响。
梁错立时惊觉,沙哑的道:“甚么声音?”
自然是祁湛!
祁湛还在柜中,拥吻的二人距离祁湛,不过一扇柜门的距离。
刘非急中生智,上臂主动攀住梁错的肩背,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依偎似的靠在梁错的肩窝上,轻声道:“陛下,臣没有力气,站不住了……”
梁错的吐息明显一紧,轻松的一把打横抱起刘非,便要大步往立柜旁边的软榻而去。
“等等。”刘非制止住了梁错。
梁错眼目赤红,眼中写满了急躁,道:“刘卿你现在想拒绝于朕?”
刘非对上他野性的双目,没来由心窍一突,轻声道:“臣想先沐浴。”
梁错一笑,道:“好啊,那朕与你一起。”
说罢,打横抱着刘非,踹开屋舍大门,直接离开屋舍,往太宰府的温汤池而去。
刘非乖顺的挽着梁错的脖颈,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立柜的方向。
嘭……
随着屋舍大门关闭,一声轻响,立柜的柜门打开,祁湛从里面钻出来,深深的看着散落了一地的衣袍、革带,他狠狠攥拳,愤恨的打在柜门之上……
太宰府有一处露天的温泉,梁错抱着刘非来到温汤,合着衣服直接埋入热汤之中。
热水腾起袅袅的浓雾,为梁错硬朗分明的轮廓镀上三分柔和,暗淡的月色,湿透的衣襟勾勒着年轻天子流畅而挺拔的身姿,有力的手臂,性感的胸肌,还有那掩藏在温汤之中笔挺的劲腰。
“刘非。”梁错将他抵在池边,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轻轻唤着刘非的名字。
或许是温汤太过燥热,刘非只觉喉咙沙哑,喉结快速的上下滚动了两下,自己可以拒绝的,刘非心想,不过便是一只俊美的小奶狗罢了。
“抱住朕,刘非。”梁错的嗓音再次响起,黑色的眼眸深深的凝视而来。
刘非的心窍再次发抖,一股比温汤更加炙热的冲动涌上头顶,可他是一只主动送到嘴边,俊美且胸大的小奶狗,不吃白不吃。
刘非挽住梁错的肩背,主动坐在他的怀中,浑浑噩噩之中,刘非突然有一种错觉,这个场面,莫名有些子眼熟,好似之前做过的预示之梦?
哗啦——哗啦——
是温汤波动的声音。
刘非微微一动,耳畔立刻响起了梁错带着笑意的嗓音:“醒了?”
“嗯……”刘非想要开口说话,但嗓子干涩,只能发出一个慵懒的单音。他仔细一看,自己还在温汤池中,依偎在梁错怀中,梁错伸手搂着他,轻轻捋顺他散下的黑发。
梁错的笑意有些温柔,不见往日里的严肃,也不似往日里的薄情冷笑,道:“刘卿方才晕过去了,现下好些没有?”
刘非抿了抿嘴唇,都怪梁错“年轻气盛”,自己这具身子又太过羸弱单薄,方才竟短暂的昏过去了一时,实在太过丢人。
梁错故意附身在刘非耳畔,打趣的道:“朕……下次会再温柔一些。”
说罢,端来一杯水递给刘非,道:“润润嗓子。”
刘非此时嗓子沙哑,不想与他多说,干脆接过来饮了一口水。
“是了,”梁错似乎想起了甚么,道:“有件事情,朕想与刘卿商议商议。”
刘非握着羽觞耳杯的手一顿,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不只是这句话,便是连眼前的温汤也有些眼熟,简直和之前做过的预示之梦一模一样。
便听梁错道:“今日朝参,北燕使者提出,想要将北燕的国女嫁到咱们大梁来,朕欲立北燕国女为夫人,刘卿意下如何?”
轰隆——
刘非的脑海中瞬间炸开,果然,便是预示之梦中的场景。
刘非轻轻放下耳杯,他的嗓音甚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与疲软,拱手道:“恭喜陛下立后。”
梁错拉住刘非的手,道:“立夫人不过是表面的姻亲罢了,朕便算是立了夫人,往后待你也会……”
不等梁错说罢,刘非打断道:“陛下,既然陛下准备册立北燕国女为大梁夫人,那么从今往后,臣与陛下,便只是君臣干系。”
“君臣干系?”梁错一愣,锁起眉头道:“为何?便是因着朕要娶北燕国女?朕方才已然说过了,只是两邦联姻的干系,那国女是北燕新主燕然的亲妹妹,朕若是立了她为夫人,往后里与北燕制衡,也便多了一层手段。”
刘非不为所动,他虽觉得梁错的颜值出众,非常符合自己的胃口,但刘非始终是个现代人,绝不可能和旁人分享一个有妇之夫。
梁错见他无动于衷,莫名有些着急,握紧了刘非的手腕,道:“朕已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卿还不满意么?”
刘非道:“陛下,这不是臣满不满意的问题,这是臣的底线。”
梁错皱眉道:“你对朕这般好,又是替朕侍疾,又是不顾性命为朕护驾,难道只想与朕保持君臣干系?朕不相信。”
刘非听到梁错这句话,险些被逗笑,的确,又是侍疾,又是护驾,在梁错眼中,刘非简直忠贞不二,但其实刘非的所作所为,不是顺应时局,便是迫不得已。
“陛下,”刘非顿了顿,抬起头来,眼神平静的不见一丝波澜,坦然的回视着梁错,道:“陛下难道是心仪于臣么?”
梁错一愣,下意识反问:“心仪?”
刘非平静的眼神中充斥着一丝不解,道:“陛下与臣的确发生过一些亲密的干系,但陛下既然决定立后娶妻,便不是真心心仪于臣,既然可有可无,又为何要执着这些呢?”
梁错显然被问住了,一向镇定自若,断头流血都不曾眨眼的暴君,此时此刻心乱如麻,他的心窍仿佛堵了大石,心脏仿佛缠了绳索,被百般的捶打碾压。
梁错眯起一双狼目,剑眉压着眼睛,气压愈发的低沉,嗓音阴鸷的冷笑一声,道:“是啊,刘卿说得对,朕与你不过是……顽顽罢了。”
第033章 好哥哥
丹阳城, 馆驿。
一条黑影从馆驿的高墙翻入,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熟门熟路进入北燕使团下榻的院落。
安静的屋舍中, 纱织的帷幔轻轻摇曳,身材玲珑婀娜的美艳讴者, 玉体横陈在软榻之上,他没有盖锦被,在微凉的夜风之中,微微蜷缩着单薄的肩头, 似有若无的颤抖着。
“娘亲……娘亲……”讴者嗓子滚动,喃喃吐露出两句梦呓。
“唔……娘亲, 不要留我一个人……”
晶莹剔透的泪水从讴者的眼角滑下,顺着莹白雨润的面颊,湿透了头枕。
吱呀——
门板轻微颤动, 黑影侧身进入屋舍,就是这轻微的声响, 将软榻上沉睡的讴者惊醒了过来。
“娘亲!”讴者猛地睁开双目。
双眼睁开的一刹那,哪里有半丝乖顺柔软的模样, 分明充斥着冰锥子一般的森然与冷酷。
讴者呼呼的喘着气, 单薄的胸口快速起伏,他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眯了眯眼目, 侧卧在软榻上,幽幽的道:“祁湛?你去何处了。”
堪堪进入屋舍之人,正是北燕大司马祁湛!
祁湛单膝跪在软榻之前, 拱手道:“回禀陛下,卑将……方才有要事出门一趟, 见陛下已然燕歇,便没有惊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哦?要事……”讴者嫣然轻笑,狐狸一般勾魂夺魄的眼眸轻轻撩起,看向祁湛,娇笑道:“是何等要紧之事,需要朕的大司马,半夜三更,亲自出马呢?朕倒是很想听听,你作何解释。”
祁湛跪在地上,微微垂头,眯了眯眼目。
何事?
自然是去见刘非的事情。
刘非乃是北燕流落在外的四皇子,昔日里宗室册封的太子,如今燕然新皇即位,又听说了四皇子尚在人间的消息,为了稳固皇位,也绝不可能放过刘非。
祁湛沉思,不能让燕然知晓刘非的真实身份。
“说话啊。”美艳的讴者催促着,纤细白皙的指尖勾起自己乌黑的鬓发,轻轻的撩拨,道:“朕可没有甚么耐心。”
“回禀陛下。”祁湛面容一成不变,从怀中掏出一件女儿家的发饰,捧在掌心,恭敬的伸出双手,展示给对方。
一只简陋的白色珠花。
珠花是由无数廉价的贝壳打磨打孔,再由一根细绳串成,看起来这些贝壳有些年头,斑斑驳驳,泛着浅黄,并不是甚么值钱的物件儿。
“你……”那美艳的讴者眼眸突然睁大,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哪里还有半分慵懒妩媚的模样。
他定定的凝视着那朵珠花,嗓音微微颤抖道:“这是……”
这是燕然的母亲,给他留下来的遗物。
北燕的六皇子燕然,出身低贱,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村妇,若有甚么不同,或许便是样貌姣好这一点子了。
北燕先皇显然把燕然的母亲当做了露水情缘,风流一夜便从此消失,燕然的母亲甚至不知他是谁,叫甚么名字,一个人独自在村民的闲言碎语中将燕然带大。
长大之后,燕然才知晓,原来自己的父亲便是北燕至高无上的天子,而自己是一个皇子。
但当他知晓这一切的时候,燕然的母亲突然暴毙,甚么也没有留给燕然,只剩下这朵母亲最爱的珠花,这也是母亲唯一的饰品。
燕然一直保留着这朵珠花,爱惜珍之,时不时拿出来擦拭,很可惜的是,在燕然即位之时,发生了一场宫变恶战,这朵珠花被砸的四分五裂。
燕然本以为珠花再也无法恢复,没成想,贝壳珠花好端端的呈现在祁湛的手掌之中,虽斑斑驳驳,历经风霜,却犹如当年的模样,一般无二……
“你……”燕然微微蹙眉,看向祁湛,道:“你三更半夜,便是去修复这朵珠花了?”
祁湛面容不动,半真半假的道:“卑将知晓陛下爱惜此物,又听说丹阳城中的金匠玉匠手艺无双,因此斗胆,趁着陛下燕歇私自行动,还请陛下恕罪。”
燕然的目光微微晃动,轻轻侧卧下来,舒展开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展露出一抹魅惑的微笑,道:“祁湛,为朕佩上珠花。”
“敬诺。”祁湛恭敬的膝行上前,将贝壳珠花戴在燕然乌黑的鬓发之边,随即又退回去,重新跪在地上。
“卑将有罪,未经陛下应允,便私自行动,还请陛下降罪!”
燕然柔荑一般的玉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鬓发,道:“你的确有罪。”
祁湛垂首:“卑将领罪。”
叮铛——
是银铃的轻响之声,白纱帷幔被燕然的玉足轻轻挑开,纱衣又薄又软,随着燕然的举动,无声的滑向一面,露出燕然白皙细腻的腿根,还有那若隐若现的春光。
绷紧的足尖抵住祁湛的下巴,迫使他慢慢抬起头来,祁湛对上燕然勾魂夺魄的双目。
“舔我,像狗一样。”燕然幽幽的开口。
祁湛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攥紧双拳,克制着心窍之中的屈辱,与莫名的躁动,犹如猛虎一般将燕然掀翻在软榻之上,沙哑的道:“卑将……伏侍陛下。”
*
“朕与你……不过是顽顽罢了。”
梁错说完这句话,紧紧盯着刘非的面目,似乎想要看透刘非的端倪。
只可惜……
刘非面色并没有甚么波动。
梁错一时心中又气、又急,他也不知自己在气甚么,这般绝情的说辞,分明是自己说出口的,然梁错便是觉得心口不舒坦,仿佛那个被丢弃的人是自己一般。
丢弃?
“呵呵。”梁错冷笑一声,朕乃是一国之君,一朝之主,羣臣惧怕,百姓畏惧,便是连北燕与南赵,都要敬畏朕三分,朕又如何会被人抛弃?
绝无可能!
梁错大步迈出温汤池,也不擦身,拽过自己的衣袍披在身上,一句话不说,径直往前走去,那模样便好像……赌气一般。
“陛下?”刘非想要阻拦,梁错这样湿漉漉的往外走,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岂不是不妥?
但梁错头也不回,步伐宽阔,刘非根本追不上,直接大步离开了大冢宰府。
梁错披散着湿发,冷着脸登上辎车,守在辎车中的寺人吓了一跳,惊讶的道:“陛、陛下?您这是……您的头发怎么是湿的啊?”
梁错冷冷的看向那寺人,道:“朕的头发是湿的还是干的,你都要管?你是天子,还是朕是天子?”
寺人赶紧跪下来请罪,结结巴巴的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小臣多言了。”
梁错又冷哼道:“回宫。”
“是是是,快!还等甚么,起驾回宫!”
刘非走到太宰府大门口,正好看到扬长而去的辎车,隐约还能听到辎车中传来梁错的呵斥声,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似乎很生气。
分明是梁错自己承认只是顽顽,为何如此动怒?刘非点漆一般的眼眸望着消失在黑夜中的辎车,露出浓浓的不解与迷茫……
*
清晨的光线洒入馆驿的屋舍,纱织的帷幔被扯掉了一角,暧昧的挂在软榻边,白色的舞衣与黑色的劲装交缠的散落了一地,一条白皙的手臂从软榻中伸出来。
“陛下醒了?”祁湛见燕然睁开眼睛,立刻道:“卑将伏侍陛下更衣。”
“不急。”燕然轻笑一声,依偎在祁湛的胸口,修长的食指轻轻描摹着祁湛脖颈上的红痕,那是昨夜燕然留下的。
祁湛一瞬间有些僵硬,似乎并不适应这般亲密的动作,但他克制着没有动弹,反而慢慢收拢了宽大的手掌,将燕然搂在怀中。
二人便这样依偎了良久,燕然突然道:“四皇子的事情,有消息了么?”
祁湛的肌肉一僵,回话道:“回禀陛下,太宰那面还未传来消息,怕是还没有眉目。”
燕然有些不耐烦的道:“查了这么许久,为何一点子眉目也没有?”
祁湛道:“陛下请息怒,先前也只是道听途说,兴许是坊间流言,四皇子被野狼叼走,当年许多臣工亲眼所见,必然凶多吉少,又如何会流落到北梁呢?再者……”
祁湛又道:“便算当真有人在丹阳城的珠青坊见过酷似四皇子之人,珠青坊堪堪遭受疫病不久,说不准……那酷似四皇子之人,已然病死了。”
“哼……”燕然冷笑一声,从祁湛的怀中退出来,与方才的绕指柔完全不一样,白皙的手臂一伸,将舞衣披在身上,幽幽的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好哥哥……找出来。”
祁湛眼神深沉,垂下头去,道:“是,卑将敬诺。”
*
刘非被折腾了半夜,浑身酸软,第二日一大早本没有朝参,刘非打算睡个懒觉,恢复精神再说。
哪知方思一大早便进来道:“郎主,郎主!快醒一醒,宫中来人传话了。”
刘非勉强睁开眼目,慵懒的道:“何事?”
方思回话道:“宫中来人传话,说是陛下一大早召开廷议,请郎主您去主持。”
“廷议?”刘非道:“甚么廷议?”
方思迟疑道:“是……是否迎娶北燕国女为大梁夫人的廷议。”
刘非揉了揉额角,梁错一定是故意的,二人昨夜才因着这件事情谈崩,今日一大早,梁错便叫刘非去主持廷议,这不是故意的是甚么?
刘非无奈的从软榻上爬起来,道:“洗漱,更衣。”
“是,郎主。”
刘非进入政事堂,前来廷议的各班卿大夫们已然入席坐好。
刘非在主席坐下,理了理衣袍,他还困倦的厉害,用手支着额角,道:“开始廷议罢,诸位卿大夫若有己建,大可畅所欲言。”
卿大夫们纷纷点头,立刻便有人站出来,道:“燕人狡诈,与咱们大梁战役不断,从未有过好心眼子,我看这姻亲,不结也罢!”
“诶,司理大夫话不能这么说!谁不知咱们陛下英明神武,南赵又堪堪让利,我看是他们北燕被咱们打怕了,所以才来求和,这大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可我听说,北燕的国女能死的全死了,想要与咱们联姻的国女,名不正言不顺,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这若是嫁给咱们陛下,成为了咱们大梁的正宫夫人,实在惹人耻笑啊!”
“是啊是啊!这怎么办?”
“有甚么怎么办的?正好陛下还未娶妻,要我说,先娶了再说,不行就废弃了,咱们又不吃亏,哈哈哈——”
“是是,所言甚是啊!”
刘非因着睡眠不足,本就头疼,这会子又听到朝臣们的渣男发言,不悦的睁开眼目,轻轻的撩了众人一眼。
朝臣们虽不知刘非为何不悦,但全都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刘非幽幽的道:“陛下令诸位廷议,各抒己见,与联姻相干的可说,与联姻不相干的不可说,还需要本相来教导各位么?”
“太宰恕罪——”羣臣立刻跪下来磕头。
刘非道:“廷议继续。”
羣臣坐下来,这会子比刚才严肃许多,再不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片汤儿话了。
“拜见陛下!”坐在政事堂门口的官员首先发现了梁错,赶紧躬身行礼,其他臣子一看,也纷纷跪下来作礼。
分明是梁错让刘非来主持廷议,没想到梁错竟还亲自前来,刘非跟着臣工们一起作礼,稍微牵扯到了酸疼的身子,轻轻“嘶”了一声。
梁错耳聪目明,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住刘非,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梁错收回手来,也不叫众人平身,负手而立,用一副没事找茬儿的口吻道:“奏本处今日都不用做事的么?为何还不送本子前来?怎么,大梁的奏本,是不需要朕来批阅了么?”
“这这……”奏本处的卿大夫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可可、可……”
他一阵支吾,艰难的道:“可……罪臣一大早便将奏本亲自呈送给陛下了,陛下已然批阅完毕,叫臣工送了回来,怕是……怕是陛下贵人多忘事,所以……所以忘记了。”
梁错一愣,批过了?
梁错不过是找个借口,来政事堂转一转,想要看看刘非廷议的模样罢了。
他昨日提出要与北燕联姻,刘非便提出要与梁错保持君臣干系,梁错心中气不过,故意今日找茬,让刘非亲自主持联姻的廷议,梁错便是专门来看看,刘非主持廷议的“苦脸”。
哪知刘非没有半丝苦脸不说,随便找个茬儿,还被奏本处的臣工撅了一句。
梁错脸色黝黑,冷声道:“批过?事关北梁基业,百姓民生,批过了朕不能再批一遍么?朕是天子还是你是天子,朕批不批本子,批几次本子,你也要来置喙?”
“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奏本处的卿大夫吓得魂飞魄散,他可以肯定,陛下今日心情不佳,就是来找茬儿的,多说多错,不如认错!
“哼。”梁错冷嗤一声,看了一眼刘非,甩袖子走人了。
刘非:“……”好像小学生闹别扭。
梁错大步离开,臣工们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
奏本处的官员擦着冷汗,捧着一沓子文书,颤抖的道:“太、太太太……太宰,能否劳烦太宰,将这些文书,重新……重新递交陛下批阅……臣、臣实在是不敢面见陛下了!臣也不知今日怎么犯了陛下的晦气,陛下……陛下……唉——”
刘非点点头,道:“罢了,我去呈递奏本。”
“多谢太宰!多谢太宰!”
刘非捧着奏本离开政事堂,往梁错的路寝殿而去。
还未走几步,便听到梁错的嗓音传来。
“屠怀信,朕不需要你让着,今日便是要真刀真枪的比试。”
刘非定眼一看,原梁错并没有回路寝殿,而是半路拐弯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梁错手持一把长剑,正在与屠怀信对峙,看来是心情不好,所以想要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屠怀信拱手道:“卑将遵命。”
当——!!!
一声金鸣,梁错的长剑与屠怀信的长枪相击,二人均出了全力,后退半步,毫不停歇,兵刃再次相接。
当!当当当——
屠怀佳在一边观战,助威道:“哥哥好厉害!陛下好厉害!”
梁错平日里并不动武,但他从小习武,底子极佳,与屠怀信比试,简直便是高手过招,看得人眼花缭乱。
刘非捧着文书,并没有贸然打扰,静静的站在一面观战。
咧咧的风声撕扯着梁错宽大的天子衣袍,虽不是劲装,但丝毫不妨碍梁错行云流水般的招式,强烈的日头抛洒下来,映照得年轻天子俊美而挺拔,充斥着力量的野性之感。
刘非在心中感叹着,好看,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奶狗,马上就要变成人夫了。
“太宰!”屠怀佳第一个发现了刘非,欣喜的朝他摇手。
梁错与屠怀信正比试到胶着的地步,屠怀佳这么一喊,梁错瞬间分心,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刘非看去。
嘭!
只是这么一晃神,屠怀信的招式已至,一声闷响,梁错的面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刘非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
屠怀信赶紧把兵刃扔在地上,请罪道:“卑将死罪!”
梁错捂着自己的脸,似是觉得丢人,不肯松手,道:“朕无事,没事,不要大惊小怪的。”
刘非凝视着梁错,幽幽的道:“陛下你……流鼻血了。”
梁错:“……”
第034章 你敢咬朕?
梁错一愣, 没想到自己会流鼻血,被刘非这么一提醒,似乎也感觉到了, 有甚么暖洋洋的东西顺着自己的鼻子滑下来,一直滑到自己的唇边。
梁错头疼欲裂, 倒不是被打得头疼,而是这辈子头一次觉得羞耻丢人,他赶紧捂住自己的鼻子,仰起头来止血。
刘非把奏本扔在一边, 拽住他,道:“陛下, 流鼻血不能仰头,会呛血的。”
梁错身强体壮的,很少生病, 流血也不过是打仗受伤,流鼻血而已, 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仔细一看, 刘非似乎担心于朕?把奏本都抛在地上不管不顾, 不是关心于朕是甚么?
梁错眼眸微动,狼目闪烁着谋算的光芒,突然身形踉跄, 脚步虚晃,晕血一般柔弱不堪,好似随时会晕倒。
“陛下!”刘非一把扶住梁错, 梁错身材实在太过高大,刘非一个人架住他有些吃力。
屠怀佳一看, 赶紧也伸手扶住梁错另外一条胳膊,道:“陛下没事罢?还是叫医士罢!”
屠怀信看着弟弟关心的模样,微微皱眉,伸手将屠怀佳拉过来,道:“陛下,卑将这便去叫医士。”
梁错看了一眼屠怀信,点点头道:“去罢。”
屠怀信拉着屠怀佳往演武场外面走,屠怀佳奇怪的道:“哥哥,别拉我啊,为什么非要亲自去叫医士啊,让人去叫不就好了?”
屠怀信还是拉着他,一路走出演武场,“嘭!”一声,将屠怀佳抵在演武场外的墙角处。
屠怀佳感受到屠怀信的气势,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小声道:“哥哥,怎、怎么了?”
屠怀信眯起眼目,俯下身来平视着屠怀佳,道:“你很关心陛下?”
屠怀佳道:“那……那当然了,陛下都流鼻血了!”
屠怀信直白了当的道:“为兄吃味了。”
“吃味儿?”屠怀佳迷茫。
屠怀信道:“若是换做哥哥受伤,你会担心哥哥么?”
屠怀佳脑补了一下,哥哥被一圈打中脸面,鼻血长流的模样……
“噗嗤!”屠怀佳忍不住笑出声来,满脸通红,笑得肚子直疼,差点蹲在地上打滚儿。
屠怀信脸色沉下来,捏住他的下巴,道:“还笑?”
他说着,突然吻下来,含住了屠怀佳的嘴唇厮磨。
“唔!”屠怀佳吃了一惊,睁大眼目,眼眸乱转,似乎是害怕周边有人,但他又挣扎不开,只能任由屠怀信肆意的亲吻。
一吻作罢,屠怀信沙哑的道:“以后你谁也不许担心,只需要担心哥哥,可知晓了?”
屠怀佳双腿发软,老老实实的窝在屠怀信怀中,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你打伤了陛下,会……会获罪嘛……”
屠怀信严肃的脸面上瞬间划开一丝温柔的笑意,道:“佳儿原是担心哥哥。”
屠怀佳更是面红耳赤,埋在屠怀信的肩窝里,不敢看他一眼……
刘非扶着梁错坐下来,用帕子给梁错清理了脸上的血迹,等了好一会子,也不见屠家兄弟二人去找医士回来。
刘非道:“医士怎么还不来?”
梁错方才与屠怀信对视一眼,屠怀信便知晓了梁错的用意,他带着弟弟离开,并不是去找医士,而是为了让刘非与梁错单独相处,自然不会找甚么医士过来。
刘非蹙着眉,仔细给梁错擦掉血痕,松了口气道:“幸好伤得不重,已然止血了。”
梁错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稍微有些酸涩,但并不疼痛,这点子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然……
梁错眼眸微微一动,道:“止血了么?可朕为何觉得如此头晕?”
“头晕?”刘非惊讶。
“无错,正是头晕。”梁错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一歪头,靠在了刘非单薄的肩膀上,仿佛小可怜儿一般长长的叹气:“朕……朕头晕,嘶……好晕呐。”
梁错本就生得俊美,他的面容虽充斥着野性,但线条完美,并不粗枝大叶,加之年轻,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此时鼻尖微微发红,长吁短叹,竟有一种矛盾的“破碎感”。
刘非摇头,现在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道:“陛下,臣去叫医士前来。”
“不可。”梁错拦住刘非,不让他走,仍然靠着他的肩膀,虚弱的道:“朕头好晕,刘卿你不要动,让朕就这样枕一枕……嘶,还是好晕。”
刘非不知他是装的,毕竟流了那么多鼻血,只好木着身子没动,让梁错靠着自己。
说实在的,刘非的身量远没有梁错高大,梁错这么枕着他的肩膀,脖子发酸,动作十足难拿大,但梁错心中便是有些舍不得,不想让刘非离开。
这般想要牢牢抓住一个人,不忍他离开的心思,梁错还是头一次体会。
“陛下,好些了么?”刘非微微侧头。
梁错正凝视着刘非,见他侧过头来,热烈的日光几乎令梁错看不清他的面容,为了躲避日头,梁错下意识垂下眼目,正好凝视在刘非的唇瓣之上。
淡粉色的嘴唇,上薄下厚,并非是勾人的笑唇,甚至唇角下压,自带一股清冷的禁欲,便是这样清冷薄情的嘴唇,唇角的地方微微殷红,若隐若现着一块伤痕,仿佛是被甚么人咬的。
是了,是被梁错咬的,就在昨夜的温汤池中,就在那抵死的缠绵之中。
梁错的吐息陡然粗重,眯起双目,动作迅捷的低下头来,含住刘非的嘴唇。
刘非吃了一惊,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哼,双手死死抵住梁错的胸口,奋力的推拒,只是梁错的胸口仿佛是铁石做成,手臂强健有力,紧紧箍住刘非的腰肢,让他无法逃脱分毫。
“嘶!”梁错沉溺在熟悉的缠绵之中,突然舌尖钻心一痛,下意识松开了刘非。
“你敢咬朕?”梁错摸着自己刺痛的嘴唇。
刘非微微皱眉,道:“陛下若是无事,臣告退了。”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梁错看着刘非冷漠离开的背影,“哐当——”一声,将地上的长剑狠狠踢出去。
刘非本想回到政事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衣襟上不小心蹭到了梁错的血迹,若是这般回去政事堂,难免那些臣工要问东问西,牵扯出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刘非干脆进了政事堂旁边的偏殿,将自己预存在政事堂换洗的官袍拿出来,准备换上。
刘非堪堪退下带血的衣袍,吱呀——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响。
“谁?”刘非猛地转身。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口鼻,低声道:“殿下,是我。”
刘非定眼一看,是北燕大司马祁湛!
祁湛谨慎的关闭偏殿的殿门,他稍微打量了一下刘非,敏锐的发现了刘非唇角暧昧的伤痕,双手攥拳,沙哑的道:“卑将有罪,卑将未能保护殿下周全!”
刘非淡淡的道:“无妨,你起身罢。”
祁湛这才站起身来,刘非又道:“切记,我的身份,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是,”祁湛道:“卑将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卑将绝不会令殿下陷入险境。”
刘非不着痕迹的审视着祁湛,看来这个祁湛很是忠心于四皇子,合该不会把自己的秘密透露出去。
刘非道:“你今日前来,可有要紧事?”
祁湛拱手道:“殿下,卑将确有要事,需要告知殿下,希望殿下早作准备。”
他顿了顿,又道:“燕然和太宰正在寻找殿下,不知听了甚么人的传言,说是在丹阳城的珠青坊曾见过面容、身形、年龄与殿下酷似之人。”
“珠青坊……”刘非轻声重复。
病疫发生之前,刘非的确去过一趟珠青坊,便是不知当时那人看到的,是不是自己。
祁湛继续道:“燕然此次伪装在使团之中,便是为了亲自调查此事,如今他已经放出探子混入珠青坊,便是将丹阳城翻个底朝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非摸了摸下巴,道:“这个燕然,还真是执拗。”
祁湛担心的道:“卑将听说,珠青坊日前发生过病疫,虽病疫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但却有害病之人……殿下不防寻找一个在此阶段病逝之人,最好是无名无分之人,来充当殿下,以混淆燕然与太宰的耳目,否则按照燕然与太宰心狠手辣的秉性,此事决计揭不过去,等燕然深究,殿下便危险了!”
刘非看了一眼祁湛,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会考虑的。”
祁湛拱手道:“晚间还有燕饮,卑将无法久留,还请殿下自己小心……卑将先行告退。”
祁湛动作很麻利,将事情原委禀告清楚,很快便离开了。
今日晚间,在升平苑有一席燕饮。因着之前的燕饮出现了“刺客”,招待不周,所以梁错特意又准备了一场燕饮款待北燕使团。
刘非更衣完毕,仿佛没有见过祁湛一般,很自然的走出偏殿,回政事堂继续议事去了。
到底是否迎娶北燕国女,立北燕国女为夫人,廷议争论不休,最后也没有个结论,刘非让人将廷议的内容绘制成册,总结起来,交给天子梁错阅览。
等整理好一切,天色已然不早,刘非便匆匆来到升平苑,准备参加款待北燕使团的国宴。
“哈哈哈!快看啊,美人儿!”
“北燕的美人儿,真是非比寻常啊!”
“哎呦,你看这大腿!好嫩啊!快,美人儿,让我亲一口!”
刘非因着匆忙,抄了小路往升平苑而去,没成想竟遇到了几个纨绔,这些纨绔合该是参加燕饮的臣工,随行带来见世面的子弟,要知道能进入丹阳宫参加燕饮,足够一些纨绔吹上三天三夜了。
纨绔们围着一个身材纤细的纱衣讴者,几个人对讴者动手动脚,嘴里时不时冒出荤话。
“诸位小君子,”那讴者低眉睡眼,柔柔的道:“奴家还要在御前献舞,若是怠慢了梁主,恐怕……恐怕……”
“呸!”纨绔道:“你是在威胁我们?我们可不怕这些!今日你不和我们顽顽,是走不得的!”
“给我拉住他,我还不信了!”
几个纨绔冲上去,拉住那讴者的双手,另外一个纨绔伸手去摸讴者的脸蛋,那讴者偏头躲过,纨绔没能一轻方泽,反而一把扯下了讴者头上的贝壳珠花。
贝壳珠花老旧而简陋,贝壳的边缘也没有打磨平整,纨绔嘴里大叫一声,被珠花划破了一点血口,气的他攥着珠花,狠狠往地下一砸。
“呸!甚么狗东西!给脸不要脸!”
啪嚓——!!
珠花砸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四散纷飞,咕噜噜滚入黑夜之中。
“珠花……”讴者失神大喊了一声,嗓音瞬间竟有些哽咽。
“哈哈哈!他哭了!!”
“哎呦,美人儿落泪!真真好看啊!”
“不就是一朵破珠花,你若是把大爷伏侍的舒舒服服,大爷给你买一百顶珠花,金的银的,随你挑选!”
“珠花……珠花……”讴者却似浑然听不见一般,他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柔弱的仿佛一阵大风便能吹倒,晶莹剔透的泪水断线一般落下……
刘非只是经过,稍微停留了一下,那讴者的背影何其眼熟,不正是前日在升平苑献舞的那个美艳讴者,出现在刘非梦境中,与祁湛翻云覆雨的北燕新皇燕然么?
旁人鲜少见过燕然本尊,因此并不知那美貌的讴者,便是燕然乔装改扮而成,刘非在预知之梦中见过燕然,又与祁湛确定过,眼前这个哭泣的梨花带雨的讴者,决计是北燕新皇,半分也假不得。
刘非眯了眯眼目,大步走上去,道:“禁庭庄重,何人喧哗?”
纨绔们上一刻还在趾高气昂,下一刻看到刘非,登时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瑟瑟发抖。
“太太太……太宰,我们……我们……”
刘非垂目看了一眼哭泣的讴者,果然是燕然无错了,他垂头痛哭,双肩蜷缩颤抖,一股无助而羸弱的姿态,只是稍加观察便能发现,在那双美艳的双眸之中,掩藏着一股阴鸷的狠辣。
刘非幽幽的道:“身为大梁的衙内,丢人都丢到使团来了?来人。”
“太宰!我们知错了!太宰饶命啊!饶命啊!”
刘非面色冷漠,道:“饶命?一人三十鞭笞,按照军法处置,能挨得下来,再与本相谈饶命罢。”
“三……三十……”纨绔们一听,双眼翻白,有的干脆直接吓晕了过去。
军法的鞭笞,可不像很多电视剧里演得那般轻飘飘,打个一百板子还能活蹦乱跳,便是身强体壮的将士,三十鞭笞也能扒一层皮下去,更别提这些油头粉脑的纨绔了。
刘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拖下去,晕了就给本相打到醒为止。”
“敬诺!”
“太宰——饶命啊!!”
“小人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啊!啊!别打了!啊!救命疼死我了……”
在一串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刘非慢慢矮身蹲下,将地上散落的贝壳与鹅卵石,一粒一粒的捡起。
伪装成讴者的燕然本还在哭泣,看到刘非的举动,慢慢抬起头来,略微有些惊讶的偷偷审视着刘非。
刘非知晓他在看自己,但捡东西的动作没有停顿,依旧仔细的一粒粒捡起,将手帕摊开,将贝壳上的尘土擦拭干净。
“你……”燕然眼角还挂着泪水,道:“多谢大冢宰。”
刘非道:“天色太黑了,不知剩下的珠花滚到甚么地方去了,我叫人掌灯来仔细看看。”
他说着,转头对方思道:“去掌灯来。”
“敬诺,郎主。”方思手脚麻利,趋步小跑着去掌灯。
趁着这个空隙,刘非又发现了几个珠花贝壳,捡起来擦拭干净,递给燕然,道:“这只珠花,对你合该很重要罢?”
燕然微微垂下眼眸,方才若不是刘非突然出现,燕然很可能忍耐不住,干脆直接杀了那几个叫嚣的纨绔。
燕然擦了擦眼泪,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道:“不瞒大冢宰,这是……这是奴家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唯一的遗物……”
方思掌灯还未回来,燕然也不知为何,看着刘非那清冷平静的面容,便是很想与他倾吐心声,于是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奴家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
燕然从不知晓自己皇子的身份,母亲也从未告知过燕然,直到……
知道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伙看起来很富贵的人,他们的主子是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那妇人似乎有话要与燕然的母亲单谈。
燕然很好奇,便悄悄的跟了过去,躲在暗处偷听。
“我……”燕然幽幽的回忆:“我亲眼看到,那雍容的妇人,让人抓住我的娘亲,把我娘亲的脑袋,狠狠磕在井口上,一下……两下……三下……我好害怕,也很生气,想要冲出去救我的娘亲,但娘亲似乎发现了我,她看着我,不让我出去,便是这样,四下……五下……六下……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我娘亲的脑袋生生的磕碎、砸烂,血流了满地,然后……然后他们将我的娘亲,扔进了那口井中。”
等那些人欢笑着散去,井边只剩下一只染血的贝壳珠花……
燕然隐去了自己皇子的身份,并没有说出实话,但显然除了身份的问题,他合该没有撒谎,他浑身颤抖,紧紧攥着手掌中碎得七零八落的珠花,锋利的贝壳划破了燕然的掌心,他却浑然不知。
刘非看得出来,燕然回忆起往事来,不只是愤怒,还有惧怕,当年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恐惧,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时不时便会将燕然吞噬。
刘非是一个心盲症患者,他无法脑补燕然口中惨烈的场面,自然无法与燕然共情,但是并不妨碍刘非与燕然“套近乎”。
他之所以“多管闲事”,自然是想要试探燕然,进一步的了解自己这个“弟弟”。
刘非慢慢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燕然单薄的肩膀,他没有安慰燕然,而是道:“等一会子灯掌起来,我与你再好好找一遍,珠花定不会少的。”
燕然吃惊的睁大了一双眼目,呆呆的凝视着刘非,他听过许多安慰的话,虚以委蛇的,溜须拍马的,假惺惺的,甚么样的都有,可就是没听过像刘非这样的安慰。
燕然喉咙一紧,莫名感觉眼眸发酸,慢慢倾身过去,靠在刘非的肩头上,无声的落下泪来。
方思前去掌灯,正巧碰到了梁错,梁错听说刘非为一个北燕的讴者打抱不平,心中好奇,干脆一并跟了过来。
梁错一走过来,好巧不巧,正好看到燕然依偎在刘非怀中嘤咛哭泣,好一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场面
梁错气得脑门发木,刘非拒绝了朕,却在此处与一个妖里妖气的讴者勾三搭四。
“哼……”梁错凉飕飕的开口:“朕竟不知,刘卿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君子。”
第035章 缘分
“陛下?”刘非有些奇怪的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梁错随口道:“朕不能过来么?”
他说完, 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无理取闹,稍微咳嗽了一声,道:“燕饮马上便要开始了, 刘卿不去接待使者,却在这里风花雪月, 朕自是要来看看,是何等要事,绊住了刘卿你的脚步。”
梁错不由去打量燕然,因着燕然长相实在出挑, 梁错一眼便认出了他,不正是那日里在燕饮之上献舞的美艳讴者么?
胸也不大, 腰倒是挺细的,不知刘非甚么时候换了口味,也不怎么样。
刘非拱手道:“陛下请放心, 燕饮还未开始,臣定然按时赴宴, 接待好北燕使团。”
梁错感觉自己一拳打出去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击到刘非的要害, 反而是自己生了一肚子火气, 干脆凉飕飕扫了一眼燕然,转身大步离开。
刘非见梁错离开,有些不解与迷茫, 不知梁错为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看起来很不欢心的模样。
他收回神来, 道:“方思,把灯拿来。”
方思恭敬的道:“是, 郎主。”
刘非接过宫灯,仔细的照在地上寻找,帮燕然将珠花全部找齐整,道:“收好,别掉了。”
燕然宝贝的紧紧握着那些碎贝壳,道:“多谢大冢宰。”
“不必言谢。”刘非又道:“这串珠花的细绳看起来并不牢固,方思,你去找一根牢固的珠线来。”
“是,郎主。”方思话不多,赶紧去找珠线。
燕然抿了抿嘴唇,道:“奴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奴人,大冢宰……大冢宰何必在奴家身上,这般费心呢?”
刘非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者,你是北燕使团之人,不管是讴者还是仆从,远到是客,既是我方失礼在先,身为大冢宰,自是要做一些弥补的。”
燕然轻声道:“多谢大冢宰。”
刘非道:“你已然谢过很多次,不必再谢了。”
燕然抬起头来看着刘非,若有所思的道:“不知为何,奴家……奴家看着大冢宰,莫名觉得有些面善。”
“是么?”刘非淡淡一笑,笑容却没有抵达眼底,若倒贴贱受当真是北燕的四皇子,那么燕然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不是面善么?
刘非面色不动,平静的道:“兴许是缘分罢。”
方思拿来珠线,刘非将珠花重新串好,替燕然别在乌黑的鬓发之间,时辰也差不多了,二人便一起来到了升平苑。
祁湛坐在席上,看到刘非与燕然一并进入燕饮,不由蹙了蹙眉,担心的看向刘非。
刘非不动声色,对祁湛轻微摇头,祁湛这才按捺下来,重新坐回席上。
梁错见到刘非和美艳的讴者一起入内,当即更是不欢心,冷着脸,森然的坐在席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燕饮很快开始,北燕使者站起来,拱手道:“梁主,其实此次出使,外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梁主帮忙。”
梁错今日心情不佳,态度十足冷淡,只是瞥了一眼北燕使者。
使者尴尬至极,哈哈干笑,道:“是、是这样的……寡君听说,丹阳城中曾出现一身形酷似我燕四皇子之人,不知真假,寡君思虑兄长心切,还请梁主恩典,帮忙寻找,若是当真能寻到四皇子殿下,也能了却寡君的一桩心事,寡君定然重礼相谢!”
来了。
刘非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北燕使团,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快便来了。
梁错蹙眉道:“北燕四皇子?”
“正是。”北燕使者赔笑道:“梁主掌管北梁,丹阳城又是北梁的京都,想必梁主想要寻人,必定不在话下,还盼梁主施恩,了却寡君的思兄之苦啊。”
对于北燕四皇子在狩猎之时,被野狼叼走一事,其实梁错也略有耳闻,哪个朝代都不缺乏这样的“无稽之谈”,梁错并不关心燕四皇子到底是被甚么叼走,到底是不是被叼走。
他微微眯了眯眼目,他关心的是,倘或被燕四皇子真的在丹阳城中,那么,大梁便多了一个筹码,更好的制衡北燕。
梁错的唇角划开一丝笑容,道:“好啊,举手之劳,若是真能帮助燕主排解思兄之苦,朕自然乐意帮忙。”
“多谢梁主!梁主英明!”
梁错饮了两杯酒水,便借口起身前去更衣,离开了升平苑。
很快,方思前来禀报,道:“郎主,陛下有请。”
刘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会子梁错寻自己过去,无非便是说道“北燕四皇子”之事。
刘非离开燕饮,一路来到路寝殿,梁错已然等候多时了。
果然,一见面,梁错便开口道:“方才北燕使者所说,刘卿你也听到了,你意下如何?”
刘非垂了垂眼眸,道:“陛下英明独断,想必已然有了承算,臣不敢置喙。”
梁错一笑,道:“北燕的四皇子,乃是北燕昔日里的太子,名正言顺的皇储之人,而新的燕主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子,倘或四皇子真的尚存人间,就在丹阳城之中,寻出此人,也算是捏住了燕人的把柄,无论是进是退,都更加有利可图。”
刘非:“……”不瞒陛下,我正是你口中所图的那个人。
因着祁湛已然给刘非打过预防针,刘非并不惊讶,淡淡的道:“陛下英明。”
梁错道:“既是如此,那么搜寻北燕四皇子一事,朕便交给你来全权处置。”
“是……”刘非拱手道:“臣领召。”
刘非踏出路寝大殿,迎着夜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自己一个好端端身居高位的奸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北燕的皇子呢?
刘非不是没想过,将燕然的身份告知梁错,可依着梁错多疑的性子,届时问自己从何得知,又该如何?
至于自己的身份,必须烂在肚子里才可……
*
“找到了!找到了!”
馆驿传出一片嘈杂之声。
北燕使者冲入馆驿,大喊着:“大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嘭——
使者跌跌撞撞跑进屋舍,一推门便看到大司马祁湛,怀中搂着一个美艳的讴者,讴者白皙修长的大腿缠着祁湛劲瘦有力的腰,眉眼蛊惑又勾人,细细的喘息着。
祁湛眼眸一厉,冷喝道:“谁让你进来的,不懂规矩的蠢才,滚出去!”
“是是是……”使者连滚带爬的跑出去,跪在屋舍门口,筛糠一样颤抖。
过了好一阵子,大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祁湛与那妖艳的讴者走出来。
侍者并不识得燕然,显然没有见过新皇的真面目,还以为燕然只是大司马的一个嬖宠。
祁湛冷声道:“慌慌张张做甚么?”
使者赶紧道:“大司马,找到了!丹阳宫传来了消息,说是四皇子找到了!”
“找到了?”燕然第一个发声。
那使者也没觉得奇怪,道:“的确……的确找到了,但……但是一具尸体。”
燕然蹙眉道:“尸体?”
北燕四皇子找到了,但却是一具尸体。
听说北燕的四皇子流落到丹阳城之后,一直藏在珠青坊之中,前些日子珠青坊闹病疫,虽病疫没有扩散开来,但四皇子不幸害上了恶疾,致使引发了旧疾病根,医治无效,一命呜呼了。
祁湛眼眸微动,这和自己与刘非说的法子几乎无差,看来刘非的确采纳了自己的意见。
燕然追问:“尸身在何处?”
使者道:“四皇子的遗体正停靠在丹阳宫的医官署内,北梁大冢宰说,使团可以随时派人前去认尸,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燕然问。
使者为难的道:“只是四皇子生前感染了恶疾,不知病疫还会不会传染,还有……还有那恶疾歹毒,会在脸上生疮,据说四皇子的遗体溃烂的不成模样,根本……根本无从辨认。”
遗体溃烂,不好辨认,还是感染疫病而亡,说不准会传染,这两项加在一起,虽医官署欢迎他们随时前去认尸,但北燕从未传播过如此疫病,根本不敢贸然前去认领。
祁湛听到使者这番话,微微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刘非思虑缜密,堵住了一切的可能性。
刘非坐镇在政事堂,医官署的人很快过来复命,道:“大冢宰。”
刘非挑起眼皮,道:“北燕使团如何说?”
北燕使团虽然想要认尸,但始终不敢,最后请医官署将尸体密封在棺材中,准备带回北燕下葬。
刘非点点头,道:“本相知晓了,你退下罢。”
“敬诺,大冢宰。”
等医官署的官员走了,刘非将文书扔在一面,微微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梁错将寻找北燕四皇子的事情,全权交给刘非来处置,刘非便去医官署查了查档子,寻找到了一具因着疫病而亡的尸体,巧了,这具尸体乃是从北燕流浪而来的难民,一直都留在珠青坊,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死后尸体停留在医官署,也无人给他收尸,完全符合“北燕四皇子”的所有条件。
左右这具尸体死后无人收尸,最后的结果便是被医官署随便埋了,不如让北燕的人带走,一来也算是落叶归根,二来,四皇子已死,燕然堪堪即位,需得装作仁德之君,必然厚葬兄长,怎么想都不吃亏。
刘非轻叹道:“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作罢。”
他为了寻找一具符合条件的尸体,连续两夜翻看医官署的档子,自从那夜与梁错温汤缠绵之后,刘非便没再好生歇息过,他此时困倦的不成模样,干脆趴在案几之上,眯着眼目小憩一会儿。
【哗啦啦——】
是雨声?
【轰隆——】
是雷响?
刘非睁开眼目,透过政事堂的户牖,外面阴沉沉一片,天空仿佛要压下来,夏日的暴雨来的毫无征兆,迅雷不及掩耳。
“下雨了?”刘非看着户牖之外的雨帘。
【方思行走在雨幕之中,他神态空洞,眼神复杂,仿佛在反复纠结着甚么,步履异常艰难。】
方思?刘非站起身来,来到政事堂的屋檐之下,他下意识追上去,暴雨却没有倾洒在他的肩头,刘非浑身干燥,纤尘不染。
刘非眼眸微微一动,是梦,自己在预示之梦中。
刘非跟上脚步,追着方思往前走去,果然,方思来到了路寝殿门口。
【方思的目光更加犹豫,他双手攥拳,浑身颤抖,嘴唇咬的泛着血色,终于狠下心来,大步走入路寝殿。】
【“陛下!”方思浑身湿漉漉,沙哑的道:“方思有事禀报。”】
【梁错坐在席上,淡淡的道:“讲。”】
【方思深吸了一口气,道:“启禀陛下,北燕四皇子的尸身是……是假的!”】
咯噔!
刘非心窍一跳,自己做事如此周密,这件事情不假他人之手,除了祁湛,不可能有第二人知晓,方思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方思沙沙哑的道:“臣……臣识得此人,此人乃是臣幼时在私闾之中的旧交,虽是北燕的流民,却并非甚么皇子。”】
刘非恍然大悟,自己千算万算,竟是漏算了这点。
方思身份低微,听说出生在市井私闾之中,他的母亲是私闾之中的一个妓子,后来因为感染恶疾去世,方思在私闾中做仆者,处处被人欺凌。
后来私闾被官家查抄,正巧了,梁错身为皇子负责此事,便遇到了无家可归的方思,几个有钱的豪绅看上了方思,打算强抢方思去做嬖童,梁错顺手将方思救了下来。
而那个病死的北燕人,正好是方思识得之人,虽方思离开私闾之后,与那人许多年没有相见,但方思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好啊。”梁错眯起眼目,啪一声将朱笔狠狠折断,沙哑的道:“刘非竟是诓骗于朕。”】
哗啦啦——
轰隆!!
惊天的雷响,将刘非从梦境中唤醒过来。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政事堂室户之外,漫天瓢泼的大雨,一条单薄纤细的人影,挣扎在大雨之中。
是方思!
方思似乎有些犹豫,咬破了嘴唇,指甲扎破了掌心,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梁错告密。
上次方思烫伤,刘非对他照顾有佳,方思从小吃苦,从未感受过甚么是关心体贴,刘非嘴上虽不说,看起来亦冷清,但温柔又细致,也不曾苛待方思。
尤其是近些日子,方思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刘非好似换了一个人,待自己更好了……
方思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上了枷,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刘非眯了眯眼目,朗声道:“方思。”
“嗬!”方思一惊,吓得一个激灵,做了亏心事一般,不停的打抖。
刘非抄起政事堂门口的油伞,大步跑过去,用伞遮住方思,道:“下这般大的雨,怎么不打伞?”
刘非没有问他去何处,因着刘非心窍之中清楚,方思要去告密,倘或北燕四皇子没有死,无论是燕然还是梁错,都不会放弃寻找四皇子的下落。
“我……我……”方思嘴唇哆嗦。
刘非拉住他的手,道:“手心这般冷?”
他说着,又摸了摸方思的额头,蹙眉道:“你发热了,自己不知么?还在这里淋雨。”
“发热?”方思迷茫的看着刘非,他双眼空洞,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浑浑噩噩。
方思眼睛一闭,突然昏厥了过去。
“方思!”刘非一把抱住倒下的方思,顾不得撑伞,大雨瞬间将二人淋了个透彻。
方思浑浑噩噩的陷入昏迷,昏迷之时还在庆幸,太好了,实在太好了,自己昏倒过去,便不能去见陛下了……
“方思?方思……”
似乎有人在方思的耳畔轻唤,轻轻的,十足温和,那人细致的擦去方思的冷汗,替他将锦被盖严。
“咳咳……”方思干涩的咳嗽着,慢慢睁开眼目。
“方思,你醒了?”又是那熟悉又温和的嗓音。
方思定眼一看,惊讶的道:“郎主?”
那嗓音的主人,正是刘非。
刘非见他醒了,伸手试了试方思额头的温度,道:“还在发热,幸而没有方才那般烫了。”
“这是……?”方思迷茫。
刘非道:“医官署,你方才突然晕倒了,医士刚给你诊了脉,说你郁结于心,心思太重,加之害了风热,这才会昏厥。”
方思垂下头来,藏在锦被之中的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指甲,喉咙干涩艰难的滚动着。
刘非端了一杯水道:“嗓子不舒服么?饮些水罢。”
方思听着刘非的嗓音,突然眼眶很酸,眼泪刹那滚落下来,哽咽的道:“郎主,方思……我……我其实……”
他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被哭声打断,泪水断线的流下来,也不知是委屈,还是自责。
刘非叹了口气,坐在榻边上,托起方思的下巴,轻轻的将方思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道:“我都知晓。”
“郎、郎主?”方思瞪大眼目,惊讶的看着刘非。
刘非道:“你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方才要去回禀北燕四皇子之事,对也不对?”
“郎主?!”方思更是惊讶。
刘非甚至轻笑了一声,道:“既然我知晓了你的秘密,那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如何?”
方思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刘非。
刘非平静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淡淡的道:“北燕四皇子的尸身自然是假的,因着……我才是大梁与北燕两位人主掘地三尺都在寻找的那个人。”
第036章 至亲
天空蒙上一层浓浓的白雾, 暴雨倾盆而下,碎裂的雨帘噼噼啪啪的泼洒在地上。
梁错坐在路寝殿中,透过户牖看向窗外, 不知为何,雨水下得他心烦意乱, 好似有事发生一般。
梁错干脆放下朱批,起身在路寝之中散一散,这般大的雨水,梁错向来不喜潮湿, 自然是不会出门的。
他来到太室的门边,几个侍候的寺人侍女藏在太室外面的东墙边躲懒, 因着梁错批看文书之时,不喜被人打扰,这些子宫人一般都是在太室之外侍奉, 空闲之余,便偷偷说些闲话。
“诶, 你听说了么?”
“甚么事情,又这般神神秘秘?”
“我听说啊……太宰着急忙慌的去了医官署, 不知是谁害了重病?”
“嗨, 甚么太宰去了医官署,你必然是听错了,根本就是太宰进了医官署, 听说是昏迷被人抬进去的!”
“啊?!竟有此事?”
“是啊,千真万确,听说太宰积劳成疾, 突然昏迷在政事堂,好几个在政事堂侍奉的宫役都看到了, 太宰这才进了医官署……啊!拜见、拜见陛下!”
几个宫人还在津津有味的谈论,嗓音陡然变了调子,咕咚全都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臣不是有意躲懒,陛下饶……”
不等宫人们求饶完毕,梁错打断他们的话头,沉声道:“太宰病倒了?在医官署?”
“是是是……”宫人赶紧点头:“小臣是如此……是如此听说的,太宰好似是病……”
不等宫人再次说罢,梁错心窍咯噔一声,顾不得潮湿的雨帘,大步走出路寝殿,呵斥道:“愣着做甚么?摆驾,去医官署!”
“是!是!敬诺!”
*
“郎、郎主……你……”方思震惊的看着刘非,微微张着嘴唇,呆若木鸡,一时竟无法消化这般巨大的消息。
刘非倒是镇定,平静的道:“无错,我才是你们口中的北燕四皇子。”
方思更是震惊,他的眼眸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干涩的颤抖了好几下,颤声道:“郎主……郎主为何要告诉方思这些?”
刘非道:“你是个聪敏的孩子,机敏善变,若不然如此,陛下也不会将你安插在我的身边做眼线,对么?”
方思垂下头去,抿着嘴唇,目光躲闪,看起来心虚至极。
刘非又道:“你既如此聪敏,又在我的身边为事,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你迟早会发觉,与其届时被发现,不如我现在坦坦白白的告知于你。”
方思喉结滚动,颤声道:“郎主不怕我……我去告密么?”
刘非轻笑一声,告密?正因着不希望方思去告密,刘非这才兵行险着,来了一出以退为进。
“你会么?”刘非侧头看着方思,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锦被,道:“你会去陛下跟前告密么?”
方思迟疑了,嗓音卡在哦喉咙里,一时说不话来。
陛下对于方思有救命之恩,如不是梁错,如今的方思恐怕已然沦落成为嬖童,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悲剧,他想报答梁错。
然……
刘非待他也很好,因着刘非是现代人,并没有甚么门第高低的思想,从不轻看方思,方思打心底里觉得刘非与众不同。
方思死死揪着被角,咬着下唇。
“陛下驾至——”
便在此时,寺人尖锐的嗓音传来,梁错竟来了医官署!
方思狠狠吃了一惊,震惊的道:“陛下来了?!”
刘非也不知梁错为何突然前来医官署,微微垂了垂眼目,随即镇定的道:“方思,如今陛下到了医官署,你若想揭发于我,我不拦你。”
刘非堪堪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踏踏踏的跫音,脚步声略微急促,梁错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大跨步进入医官署。
暴雨不断,梁错黑色的衣袍阴湿滴水,水珠顺着鬓发滚下,湿透了衣领,昔日里如此讨厌潮湿之人,如今却浑然不觉。
他走到刘非面前,一把握住刘非的手掌,上下打量刘非道:“刘卿害病了?害得甚么病?怎么不躺下?医士何在?”
刘非难得露出一丝丝迷茫,竟是听不懂梁错一连串的问话。
害病?
刘非并没有生病,之所以前来医官署,是因着方思发热晕倒,刘非送他前来医治,哪想到禁宫以讹传讹,传着传着便走了样子,传成大冢宰刘非昏厥病倒,被送进了医官署。
刘非的手掌被攥得死紧,对上梁错忧心的目光,一瞬间刘非更是不解,这个传说中的顶级残暴反派,在……关心我?
刘非道:“陛下,臣并未害病。”
“并未?”梁错伸手试探刘非的额头,但他堪堪冒雨而来,掌心微凉,总觉得梁错的额心发烫。
“陛下,臣当真没有……唔!”
刘非刚要解释,梁错收回手来,双手捧住梁错的面颊,倾身而来,直接用额头抵住刘非的额头。
刘非和梁错都是高鼻梁,尤其是梁错,不只是额头,二人的鼻梁轻轻磨蹭,带起一股战栗的酥麻之感,刘非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不热?”梁错松了口气,道:“万幸没有发热。”
刘非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拱手道:“谢陛下关怀,臣当真没有害病,是臣的随侍方思发热昏厥,臣这才送方思来医官署治疗。”
梁错这时候才注意到,的确,病榻上躺着的人,是方思无疑。
梁错蹙眉看过去,方思的目光稍微有些躲闪,赶紧垂下头去,磕头道:“小臣有罪,给陛下与太宰添麻烦了。”
梁错挥了挥手,道:“罢了,只是害病,何罪之有?”
医士从外面走进来,拱手道:“太宰,药方开出来了,您看……?”
刘非回头看了一眼方思,既然选择以退为进,干脆再退一步,于是接过医士的药房,道:“陛下,臣随医官前去看药方,告退一会子。”
梁错摆手道:“去罢。”
于是刘非随着医士离开医官署的小舍,屋舍中一时间只剩下梁错与方思二人。
咕咚!
方思再次跪下,他张了张口,本该向梁错坦白刘非的身世,可是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来,嗓子里仿佛卡住了一根鱼刺,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方思心中迟疑,自己若是揭发了大冢宰的身份,身为北燕人,还是北燕的皇子,北梁决计容不下他。
可,可北燕便容得下他么?
北燕的六皇子堪堪即位,如今根基还不稳固,倘或突然杀出了四皇子,六皇子如何才能高枕无忧?无非是斩草除根,杀死刘非,这样才能安心入睡。
方思死死攥着拳头,一时没能说话。
梁错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抖了抖自己潮湿的袖袍,也有些出神。
方才只是听说谣传,以为刘非害了病,便不顾风雨,急匆匆跑来医官署,要知晓梁错最为厌恶潮湿,还有不轻的洁癖,但凡是沾染了泥水的地面,他都嫌弃无比,更不要说一路趋步而来。
梁错看着自己被雨水湿透的下摆,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嫌恶,朕这是怎么了?为何听到一点子关于刘非的传闻,便会如此挂心?
刘非看了药方,请医官署帮忙煎药,回来之时便看到方思与梁错二人在大眼瞪小眼。
“陛下。”刘非拱手。
梁错这才回了神,道:“医士如何说法?”
刘非回答道:“回陛下,只是风热,用两副药便好。”
梁错点点头,道:“刘卿身子骨弱,平日里也要仔细。”
刘非垂首道:“是,谢陛下关怀。”
踏踏踏——
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跫音,有人急切的冲入医官署中,众人朝门口看去,来人竟是北燕大司马祁湛!
祁湛浑身湿透,显然是冒雨前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刘非,刚要上前,却又看到了站在一畔的梁错,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无错,祁湛亦是听说了“谣传”,同样以为刘非病倒昏厥,被人送进医官署,这才慌慌张张的跑来探看。
祁湛乍见刘非无事,狠狠松了一口气,敛去自己慌乱关心的神色。
“燕司马?”梁错蹙眉道:“燕司马何故这般着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祁湛反应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道:“外臣见过梁主,实不相瞒,使团中有些使者出现了不服之症,外臣特来医官署,想请几位医士前去诊看。”
“原是如此。”梁错点点头,但很显然,身为秉性多疑的君主,梁错并不相信祁湛的借口。
堂堂北燕大司马,身边没有带任何侍从,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进医官署,还被淋成了落汤鸡,若不是十万火急,天塌下来的大事,何故能让祁湛如此?
梁错不着痕迹的追问:“不知……使团中何人生病,能令燕司马这般心急如焚?”
祁湛眼眸微动,轻笑一声,道:“说来惭愧,乃是外臣的嬖宠。”
梁错挑了挑眉,立时想到了那日献舞的美艳讴者。刘非这般冷漠不近人情之人,还帮助过那个讴者,果然是楚楚可怜之辈,十足招惹人心。
梁错笑道:“没想到燕司马还是多情之人。”
祁湛道:“让梁主见笑了。”
梁错没有再追问,道:“朕亲点两名医士,随燕司马回馆驿。”
祁湛拱手:“多谢梁主。”
他说罢,抬起头来,目光不经意的越过梁错看向刘非,快速的上下浏览了一番,见刘非不似是病倒的模样,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惹得梁错的怀疑,很爽快便离开了。
梁错还有文书需要处理,坐了一会子也离开了医官署。
方思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
刘非轻声道:“为何不在陛下面前,揭发于我?”
方思沙哑的道:“我……我……我不想。”
刘非又问:“为何不想?”
方思使劲摇头,眼圈发红,哽咽的道:“郎主对方思恩情深重,从未……从未有人这般对待方思,我若将此事说出,必然会陷郎主于两难,方思……方思不想害了郎主。”
他说着,似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刘非叹了口气,自己以退为进的法子成功了,且效果甚佳,但刘非的目的并非惹哭方思,只是活下去。
刘非伸出手,轻轻抱住方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上,一下一下的拍着方思的后背,仿佛安慰一般,道:“你还在发热,别哭了。”
“郎主……”方思听到刘非的安慰,哭的更是“凶残”,泪水很快湿透了刘非的肩膀,嗓音十足的委屈,道:“郎主对方思如此好,方思却是个狼心狗肺的坏胚,方思根本不配侍奉郎主……”
刘非轻轻擦掉方思的眼泪,道:“你是坏胚,那我也不算甚么好人,这不是正好了么?那么从今往后你也不必侍奉于我……”
他说到这里,方思的哭声立刻止住了,眼神更加委屈,呆呆的道:“郎主是要……要赶方思走了么?”
刘非却摇头道:“不是要赶你走,不让你侍奉我,是因着以后你我并非主仆,而是至亲。”
“至亲?”方思喃喃的道。
刘非道:“你我虽无血缘干系,但我们知晓对方最大的秘密,能共享秘密之人,难道还不算至亲么?”
方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慢慢睁大,道:“郎主……郎主不是要赶我走?”
“自然不是。”刘非笑道。
“呜——”方思又是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攀住刘非的肩膀,哽咽道:“郎主,太好了……方思愿意一辈子跟随郎主。”
*
祁湛与医士回了馆驿,随便搪塞了两句,便回了屋舍,让仆役打来热水,退掉衣物准备沐浴。
祁湛坐在热汤之中,双手舒展向后靠着,双眼轻闭,似乎陷入了睡梦之中。
吱呀——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响,有人悄无声息的走入屋舍,白皙的手臂缠绕上祁湛的脖颈,慢慢收紧。
祁湛立时警觉,猛地睁开双目,一把抓住对方,“哗啦——!!”一声水响,热汤水花飞溅,对方被祁湛拽入水中,狠狠抵在浴桶的边沿。
“陛下?”祁湛看清对方,眼中划过一丝吃惊。
偷袭祁湛的不是旁人,正是伪装成讴者的燕然。
燕然妩媚一笑:“大将军沐浴之时都如此戒备?”
祁湛立刻放开燕然,燕然不退反进,反而缠了上来,勾住祁湛的脖颈,贴着他的耳畔,轻声道:“听说你今日进宫了一趟,去做甚么了?”
祁湛眼眸微动,回答道:“回陛下的话,使团之中出现了不服之症,卑将进宫去了医官署,带了两名医士来为使者们诊治。”
燕然道:“只是如此?”
祁湛敛去眼眸中的所有情绪,道:“只是如此。”
燕然轻笑一声,道:“那些个废物,也值得你冒雨去跑一趟?”
祁湛道:“身为使团特使,这都是卑将该做的。”
燕然轻轻撩着热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祁湛试探的道:“陛下,既然四皇子的遗体已然寻到,丹阳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请陛下早日还朝。”
“不急。”燕然一口拒绝,道:“来都来了,再者……朕发现了很有趣儿的事。”
祁湛奇怪,道:“趣事?”
燕然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顽味,道:“北梁的大冢宰叫……叫甚么来着?刘……非?”
祁湛浑身的肌肉一紧,戒备的看向燕然。
燕然笑道:“他便很有趣儿,日前在升平苑,他还救了朕,为朕一颗一颗的捡了珠花,不知为何,朕觉得这个刘非,十足的合朕的眼缘,你去调查调查这个刘非,若是能拉拢,便想法子拉拢到我大燕来……如今朕堪堪即位,正是用人之际。”
“……是。”祁湛答允下来。
“对了,”燕然似乎想起了甚么,又道:“将国女嫁给梁错一事……”
“不可!”不等燕然一句话说完,祁湛一反常态,脱口拒绝。
燕然惊讶的道:“为何?”
祁湛脱口而出之后,也有些后悔。
为何?
自然是因着祁湛亲眼目睹梁错“强占”刘非的场面,在祁湛的眼中,梁错便是一个暴虐成性,嗜杀成瘾,又贪图美色的昏君。
祁湛咳嗽了一声,道:“卑将的意思是……国女乃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亦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北梁虽兵强马壮,但到底是虎狼之国,梁错此人野心狼目,不可信任,陛下当真忍心将亲妹妹,托付给这么一个反复天常之辈么?”
燕然蹙起眉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朕……还需再思虑思虑。”
*
梁错劈手将文书扔在地上,呵斥道:“奏本处怎么走的本子,字这么难看,朕看得眼晕,去,把刘非叫来。”
寺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陛下这几日,三天两头便要找借口,是了,变着花样的找借口,目的就是把太宰叫来。
寺人尴尬的道:“陛下,今日是北燕使团游湖的日子,大冢宰不在宫中,陪同使团去了丹阳湖。”
北燕使团出使丹阳城,大行署自然要带着使团领略领略北梁的风光美景,吃两顿酒菜,毕竟酒桌上才好说话。
刘非身为天官大冢宰,也会陪同使团一起游览丹阳湖。
梁错眯了眯眼目,提起北燕使团,便想到那个“人模狗样”的大司马祁湛,梁错总觉得祁湛对刘非的态度有些古怪,似乎隐藏着甚么。
他当即站起身来,言简意赅的道:“出宫。”
丹阳湖畔,奢华的画舫已然准备妥当,双方登船。
刘非走在后面,突然被人拽了一记,回头一看是祁湛,祁湛似乎在给他打眼色,示意刘非落后一些,似是有话要说。
刘非不动声色的错后几步,前面的官员还在恭维,并没有注意二人。
祁湛跟上来,压低嗓音道:“燕然私下派人去查殿下的底细,还请殿下小心。”
刘非皱眉,这个燕然,已然将“四皇子”的遗体交给他们,燕然却还不离开丹阳,说明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寻找北燕四皇子之外,燕然此行另有目的。
刘非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正巧一阵大风吹来,渡口的船板吱呀作响,大幅度飘荡起来。
刘非身形不稳,向后倒去,祁湛一惊,伸手去拉刘非。
啪!
祁湛拉住了刘非的一只手,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步抢上来,直接搂住了刘非的腰肢。
是梁错!
梁错抱住刘非,一双狼目戒备的审视着祁湛,唇角挂着不怎么友好的薄笑,幽幽的道:“燕司马,还不放手么?”
第037章 天生登对
祁湛凝视着梁错, 眼底里一时泛起复杂的情绪。
那日祁湛藏身在立柜中,清清楚楚的看到梁错与刘非拥吻缠绵的模样,在祁湛的眼中, 刘非分明是为了掩护自己,才委曲求全, 以至于让梁错这个昏君得逞。
祁湛咬了咬后槽牙,深吸了两口气,终于放开了刘非。
梁错搂住刘非,将人向后带了两步, 自己插在刘非与祁湛中间,阻隔了祁湛的视线。
刘非拱手道:“拜见陛下, 陛下怎么来了?”
梁错很自然的道:“今日奏本处的文书不多,朕便来凑凑热闹,燕司马, 你不会不欢迎朕罢?”
祁湛冷漠的道:“梁主驾临,外臣荣幸之至。”
“那便好。”梁错道:“燕司马, 请罢。”
“梁主,请。”祁湛拱手, 错后一步。
梁错没有再推脱, 拉住刘非的手,二人一并登船,上了画舫。
梁错身为大梁天子, 本是不参加这次游湖燕饮的,管事的官员根本没有准备梁错的席位,这样一来, 便少了一个主席。
梁错在主席上坐下,刘非想要依次顺延一位, 哪知梁错拉住他,道:“刘卿,便坐在朕身边。”
刘非看了一眼梁错的席位,席位倒是宽阔,只是梁错身材高大,若是两个成年男子坐在一起,难免会“磕磕碰碰”。
刘非说道:“臣惶恐,这不合礼数。”
梁错却笑道:“无妨,朕叫你坐,便坐下来。”
最后梁错与刘非共坐一席,如此一来,其他官员也不必顺延一位,都按照提前规制好的席位坐下来。
果然,席位虽然宽阔,但刘非还是觉得两个成年人坐在一起有些“拥挤”,梁错的膝盖若有似无的总是碰到自己,夏日的衣袍又薄又软,刘非的膝头一阵麻一阵痒。
刘非侧头一看,梁错另外一边分明还有空间,非要朝自己这边挤过来,刘非挪一点,梁错挤一点,愈发的过分。
身为臣子,刘非又不好直接开口对梁错说:你往旁边挪一点,屁股怎么那么大!
刘非:“……”忍一下,屁股大又不是梁错的错。
“梁主。”北燕使者笑眯眯开口:“不知外臣上次提及的结亲一事,陛下考虑的如何?”
刘非拿着筷箸的动作微微一顿,结亲……
是了,梁错将要迎娶北燕的国女为正宫夫人,明媒正娶,结发为妻。
一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刘非心窍里有些古怪,微微发闷,就好像……好像自己的玩具,突然被旁人抢走了一般。
刘非摇了摇头,梁错这个模样,怎么可能是玩具?
梁错下意识看了一眼刘非,提起结亲,心底里冒出一股心虚的错觉,咳嗽了一声,道:“今日风光正好,咱们便不谈正事,独独欣赏歌舞,岂不是妙事?”
北燕使者也是明白人,看来北梁还没想好要不要联姻,便没有再追问,而是哈哈赔笑道:“是是是!梁主说得对!说得对!欣赏歌舞,咱们欣赏歌舞!”
刘非端起羽觞耳杯,轻轻呷了一口,酒酿甘甜,未回十足浓郁醇厚,若是放在平日里,他并不馋酒,也没有甚么酒瘾,但今日便是很想饮酒。
于是刘非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酒酿,酒水并不上头,看来只是淡酒,身后的女酒立刻满上耳杯,刘非便又端起来浅浅的饮了几口。
三杯下肚,刘非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种轻飘飘雾蒙蒙的感觉,这酒水合该不上头才是,刘非却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醉了。
“刘卿?刘卿……?”
刘非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侧头去看,是梁错。
梁错一双冷漠的狼目中隐含着担忧的神色,道:“刘卿可是饮醉了,脸这般红?”
刘非酒气上头,感觉梁错的掌心凉丝丝的,好舒服。
使劲摇了摇头,刘非努力维持着清醒,道:“陛下,臣……臣不胜酒力,想先告退。”
梁错担心的道:“既是醉了,方思,扶你家郎主去歇息。”
方思赶紧上前,搀扶起刘非,离开了宴席,往画舫的船舱而去。
祁湛盯着刘非离开,心中担忧不已,看刘非面红的样子,合该醉得很厉害,他想去看看,但又唯恐梁错看出端倪。
祁湛忍了一会子,借着更衣的借口起身,离开了宴席,往船舱而去。
“大司马!大司马!”
祁湛路过画舫的甲板,一个北燕使者从后面追上来,笑得满面谄媚,卑躬屈膝的道:“小人见过大司马!”
祁湛微微蹙眉,此人是使团之中的一员,但官阶微末,祁湛完全叫不出他的姓名。
北燕使者道:“大司马这是要去探看北梁大冢宰?”
祁湛眼神瞬间凌厉,看了对方一眼,冷声道:“何出此言?”
对方谄媚道:“大司马,其实小臣看出来了……那北梁的大冢宰刘非,颇有几分姿色,无论是脸蛋儿,还是那身段儿,那是风流又勾人,小臣也是男子,懂得大司马的心思!所以……”
“所以?”祁湛忍耐着心中的怒火。
对方又道:“所以……小臣方才偷偷在刘非的酒水中,加了一些好料,这会子,那北梁的大冢宰,怕是已然欲*火缠身!只要大司马勾一勾手指,看他还如何拿乔做势,还不是要乖乖儿的伺候大司马?”
祁湛沙哑的道:“你给刘非下药了?”
对方没看懂祁湛眼中的狠意,沾沾自喜的道:“请大司马放心,虽只是一点点好料,但保管大司马今日顽的尽……啊!!”
那官员还未说完荤话,突然惨叫一声,也只是一声,很快所有的嗓音全部憋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息。
祁湛一手掐住对方的脖颈,手臂上青筋暴突,臂力惊人,直接将人举了起来。
“嗬……嗬……”那官员脸色涨成了带血的猪肝紫红,使劲踢着腿,眼珠子暴凸几乎要跳出来。
祁湛冷声道:“对殿下不利的人……都要死。”
噗通——
湖水发出一声轻响,一道黑影掉入了水中,瞬间淹没的无声无息。
祁湛掸了掸手,冷漠的看了一眼渐渐平息下来的湖面,转身大步离开甲板,朝着船舱飞奔而去……
方思扶着刘非进入船舱的屋舍,别看只是画舫的屋舍,但布置的奢华旖旎,软榻芬芳,挂着清雅的帷幔。
“郎主,小心……”
刘非脚步虚软,仿佛踏在棉花上一般,脑海中还晕乎乎的,说不出来是醉酒,还是难受,尤其是胸腹之中,无名烧起一把火焰,蒸腾的刘非燥热不堪。
“唔……”刘非倒在榻上,方思扶着他还未来得及起身,被刘非一拽,方思一声轻呼,险些压到了刘非,赶紧撑起手臂,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哪知下一刻,刘非双手捧住方思的面颊,白皙纤细的手掌,掌心却一片火热,仿佛要将方思融化一般。
“方思……”刘非轻唤了一声,软绵绵、轻飘飘,嗓音轻柔,温柔至极,仿佛一把羽扇,轻轻的挠饬着方思的心窍。
梆梆!
方思心窍狠狠一抖,面红耳赤,不知为何,总觉得郎主这软绵绵的嗓音听起来很……很羞人!
“郎、郎主……你饮醉了,方思去给你端醒酒羹来。”
方思想要离开,又被刘非一把拽住,这次刘非干脆双手一搂,抱住了方思的腰身。
方思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才没有大喊出声。
“方思……”刘非又唤了一声,道:“你身上……好凉。”
方思嗓音哆哆嗦嗦,道:“是、是郎主饮醉了酒,定然是有些热的……郎主?!”
方思一句话还未说完,嗓音陡然拔高,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连忙放开捂着嘴巴的手,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
“热……唔,好热……”刘非这般说着,竟解开自己的衣领,胡乱撕扯着,三两下将衣袍扯得凌乱,因着是盛夏,外袍单薄轻便,刘非这么胡乱的一扯,竟是连白色的内袍也一起扯开了,露出殷红单薄的身段儿,风光无限旖旎。
“刘卿,朕……”
屋舍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梁错站在门外,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说了一半的言辞戛然而止,眯着眼睛,看着屋舍中衣衫不整的二人。
梁错眼看祁湛离开了宴席,他不知祁湛去了何处,万一是去寻刘非呢?祁湛那个模样,仿佛不安好心似的。
梁错干脆也起了身,同样借口更衣,离开了燕饮,径直朝画舫的屋舍而去。
他来到屋舍门口,门扉虚掩,也不见有人在门口伏侍,干脆直接推门进去,哪成想,便看到了这样令人误解的一幕。
“陛下?!”方思大吃一惊,赶紧从软榻上爬起来作礼。
梁错冷冷的扫视着二人,沉声道:“退下。”
“是……”方思不敢异议,赶紧垂首退下去,将屋舍的门扉关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面,逃跑似的离开了。
梁错一步步走近香榻,刘非似乎感受到有人接近,伸手去抓,握着梁错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轻声感叹道:“好凉快……”
梁错心头一震,一股冲动席上头顶,甚么都顾不得,刚要狠狠吻下。
便听刘非呢喃道:“方思……你的手,怎么……变粗糙了?”
梁错:“……”
梁错心口还是一团火气,并非是欲*火,而是怒火,气得他头皮发麻。
“方思?”梁错捏住刘非的下巴,让他睁眼看自己,道:“你仔细看看,朕是谁?”
“唔……?”刘非歪了歪头,唇角化开宛若春水的笑容,成功的令梁错心口的怒火,再次转变为欲*火,便在梁错第二次要吻下之时……
刘非道:“你不是方思,你是……祁湛,对也不对?”
梁错:“……”
梁错被气得哈哈干笑,抹了一把自己的面颊,道:“祁湛?你竟把朕当成了祁湛?好啊,那个祁湛,朕便知他不安好心眼儿!”
梁错这次改为双手捧着刘非的面颊,让他仔仔细细的端相自己,道:“刘非,你看清楚,朕到底是谁?”
刘非歪了歪头,缓慢的眨了眨眼目,软绵绵的道:“陛下?”
刘非的轻唤,仿佛缓缓流淌的溪水,磬人心脾,又勾人心痒,一直酥麻到梁错的心窍深处,方才被唤错两次的怒火,竟是不争气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丝丝甜滋滋的味道。
梁错笑起来,道:“终于识得朕了?”
刘非纤细的食指戳了戳梁错的胸口,认真的点点头,道:“无错……好大,是陛下。”
梁错眼皮狂跳两记,难道……刘非是因着朕的胸才识得朕的?不是脸面么?
刘非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形一晃,直接靠进了梁错怀中,面颊枕着梁错的胸肌,轻声喟叹:“果然好大,好舒服……”
梁错一时间竟有些沾沾自喜,无错,不管是因着脸面,还是因着胸膛,总之朕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梁错循序诱导的问:“刘卿,你觉得是朕的胸大,还是祁湛的胸大?”
“嗯?”刘非迷茫的看向梁错,似乎觉得梁错这个问题很无聊。
梁错催促道:“刘卿,你回答朕。”
刘非被问的不耐烦,挥了挥手,指尖轻轻的勾勒着梁错的胸膛线条,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自是你的。”
梁错心中那种莫名的愉悦,扩散开来。
梁错变本加厉的问,道:“那是祁湛的腰细,还是朕的腰细?”
果不其然,刘非的手指从胸膛一路绵延向下,改为勾勒梁错的腰身线条,仰起头来,用朦胧的醉眼望着梁错,道:“自是你的,不只是腰细,还……”
梁错眯起眼目,一双狼目闪烁着野性的光芒,沙哑的问:“还如何?”
刘非挑起唇角,没有立刻回答,冲他勾了勾手指,梁错配合的低下头来,刘非挽住他的脖颈,探身在梁错耳畔,呵了一口热气,轻飘飘的道:“还很有力,每次……都弄得我很舒服。”
梁错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吐息声,仿佛野兽一般,嘭一声将刘非掀翻在香榻之上,沙哑的道:“今日朕也会令你满意。”
他说着,狠狠吻下去,刘非先是一愣,随即绵软的推拒挣扎,他浑身没有力道,虽用尽全力,在梁错的眼中却更像是欲拒还迎。
“嘶……”梁错一声闷哼,道:“你又咬朕?”
刘非执意的推拒着他,抵着梁错的胸膛紊乱的喘息,梁错道:“为何不愿?”
刘非似乎找回了一些理智,坚持道:“陛下既已然打定主意迎娶北燕国女,臣与陛下,便只是臣子与君主的干系。”
“到底为何?”梁错不解的道:“朕已然与你解释过了,与北燕联姻,不过是……”
不等梁错说罢,刘非淡漠的道:“臣不喜人夫。”
梁错一愣,不知是不是刘非醉酒的缘故,今日他说话更为直截了当,并不是往日那般恭谨疏离。
“不、不喜……”人夫?梁错头疼。
刘非点点头,看得出来,他虽找回了一些理智,却还处于醉酒的状态,道:“人夫没有少年感。”
梁错:“……”甚么感?
梁错感觉自己听到了,然完全没听懂,简而言之,刘非不喜欢自己娶妻。
梁错眯了眯眼目,深深的看向刘非,似乎下了甚么巨大的决定一般,再次吻上刘非的唇瓣。
唔!刘非软绵的捶着梁错坚硬的肩背,梁错却不放手,沙哑的道:“刘非,你是朕的。”
祁湛赶到船舱的屋舍门口,门扉紧闭,却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旖旎之声。
祁湛双眼充血赤红,心中一片怒火,便想要破门而入,手掌高高抬起,死死握拳,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在门畔站立良久,闭了闭眼目,终于转身离开……
*
“嘶……”刘非头疼欲裂,好似做了一个梦,一个与梁错抵死缠绵的梦。
好酸……
刘非感觉自己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迷茫的睁开双眼,立时对上了梁错满含笑意的双目。
清晨的朝阳从画舫的户牖倾泻而下,透过轻薄的帷幔,洒在梁错俊美、年轻,满满都是少年感的脸面之上。
好看。
梁错在心中感叹,尤其梁错没有着衣,浑身上下的肌肉一览无遗,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肌,还有那若隐若现,被薄被半遮半掩的人鱼线……
刘非的目光一路浏览,倏然一顿,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快速抬起头来,反复打量梁错好几遍,又垂头去看自己。
“醒了?”梁错轻笑,一大早上能看到刘非发呆的模样,可不多见。
刘非目光微动,道:“陛下?嘶……”
他想要起身,动作过快,牵扯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方,一阵酸疼席卷而来。
梁错扶住他,道:“小心,刘卿昨夜太过热络,朕一时没掌握好分寸,没受伤罢?”
刘非:“……”昨夜?不是梦……
梁错似乎心情极佳,道:“刘卿洗漱更衣罢,一会子出来,朕有要紧事要宣布。”
刘非还有些宿醉,心中懊悔,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与梁错再次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干系呢?
梁错走后,刘非动作利索的洗漱更衣,将自己整理好,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平静的模样。
方思见到刘非,下意识脸红,死死垂着头,下巴抵在胸口上,道:“郎主,陛下请众臣与北燕使者,到燕饮厅议事,说是有要事宣布。”
“知晓了。”刘非点点头,随着方思一道来到画舫的燕饮大厅。
北梁的臣子已经在坐,北燕的使团们也齐坐一堂,祁湛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刘非,眼神仿佛是一壶开水,说不出来的奇怪。
刘非不解的皱了皱眉,还未细想,梁错已然进入大厅。
梁错一身黑色的君主衣袍,展袖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幽幽的道:“北燕使团日前提出的结亲一事,朕思前想后,已然考虑妥当……结亲,甚好。”
刘非心窍莫名一沉,又觉得合情合理,北梁和北燕素来强大,强强联手之后,便可专心对付南赵,的确是一步妙棋,无可厚非。
梁错却还有后话,道:“屠氏宗主屠怀信,乃是我大梁国肱股之将,亦是朕的臂膀之臣,屡立战功,赫赫威名,与北燕国女郎才女貌,天生登对,不如……朕便做主,令双方结喜,也算是我大梁与北燕的一段佳话。”
刘非:“……”
屠怀佳:“???”
第038章 离家出走
“陛下?”
屠怀信万没想到, 事情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先是震惊,立刻拱手跪下来, 道:“陛下,卑将……”
他的话说到这里, 梁错却不叫他开口,抢先一步道:“怀信,你怕是太欢喜了,这么快便跪下来谢恩了?”
梁错说着, 上前一步,抬起手来轻轻拍着屠怀信的肩膀, 微微弯腰,压低声音在屠怀信的耳畔道:“屠怀佳的事情,朕暂不追究, 并非不追究,你可知晓是甚么意思?”
屠怀信一僵, 没有再说话。
梁错笑道:“看看,把怀信给欢心的。”
因着二人耳语声音很小, 旁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甚么, 只是看到了屠怀信态度的软化,屠怀佳心急如焚,上前道:“陛下, 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屠怀信一把拽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梁错转头对刘非道:“若是北燕使者也觉得这门亲事合适的话, 刘卿,你便与司徒署一起负责此事, 整理出一份章程来。”
刘非看了一眼梁错,原一大早上,十足重要的事情,便是这件事情?没成想梁错甩锅的动作还挺快,果然是习武之人,练过的……
刘非拱手道:“是,臣敬诺。”
北燕是来联姻的,虽然没能让国女嫁给梁主,但屠怀信乃是北梁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还是梁错的心腹之臣,屠氏在丹阳城也算是名门望族。这个结果差强人意,但也算是好的,因此北燕使者并没有反对。
游湖结束之后,一行人便返回了丹阳宫。
“刘卿,你留一下,随朕来路寝。”
梁错叫住刘非,负手走入路寝大殿,刘非垂首跟在后面,一同进入路寝。
梁错挥退了寺人,道:“刘卿,你可满意?”
“满意?”刘非被他问得有些迷茫,摸不着头脑,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梁错笑起来,不见平日里的阴鸷,薄笑之中甚至透露着几分邀功的自豪感,道:“刘卿不是不喜朕娶妻么?朕如今这样做法,既能与北燕联姻,又不会立夫人,刘卿可还满意?”
刘非:“……”
梁错见刘非不说话,微微蹙眉道:“刘卿你不会忘记了,昨夜自己的言辞罢?”
刘非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昨夜宿醉,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燥热无比,实在禁不住梁错的“美色*诱惑”,稀里糊涂的和梁错再次发生了亲密的干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稍微有些断片儿,很多细节都不记得,哪里还能记得自己说了甚么。
刘非仔细回想,自己好似……好似的确说了一些。
——不喜人夫。
——没有少年感。
刘非头一次有扶额的冲动,这都是自己说的?果然饮酒害人,以后可不能再这般饮酒了。
满意么?刘非说不上来。原梁错这“坑人”的做法,竟然是为了自己?
刘非干脆回答道:“回禀陛下,臣……昨夜饮醉,实在不记得昨夜之事,御前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不记得了?”梁错挑眉。
“是,”刘非道:“臣的确记不清昨夜之事。”
梁错复又挑了挑眉,一步步逼近刘非,因着梁错身材高大,刘非又微微弯腰拱着手,以至于刘非的视线,只能看到梁错的胸口。
那令人羡慕,线条流畅的胸肌,一点点放大在刘非面前,刘非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一些断片儿的记忆快速涌入脑海,包括刘非用手指描摹勾勒梁错胸膛的片段,还有夸赞梁错好看的片段。
嘭!
一声轻响,梁错将刘非逼退到路寝殿东室的户牖之下,刘非后背是墙角,已然退无可退,只得用背心紧紧抵着墙面。
梁错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迫使刘非抬起头来,挑唇一笑:“刘卿说记不清,那多少还是记得一些的,朕……帮你回忆回忆,如何?”
他说着,缓缓低下头来,仿佛一个慢镜头,将自己俊美无瑕的脸面,完美的展现在刘非面前。
毫无瑕疵,线条流畅,没有一丝缺点,便是如此近看,只会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梁错笑道:“刘卿,你仔细看看朕,现在朕是像人夫,还是更有少年感?”
刘非:“……”
刘非知晓梁错是在调侃自己,刘非亦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饮醉,嘴上没有把门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言辞?
“陛下,臣……”刘非刚想解释一二,唇瓣微微张合,下一刻突然被梁错擒住,嗓子里发出唔的一声轻哼。
梁错低头吻了下来,含住刘非的唇瓣轻轻厮磨,温柔而旖旎,配合着年轻天子那完美无缺的脸面,仿佛小奶狗撒娇一般,刺激的刘非浑身一颤,狠狠颤栗起来。
梁错沙哑的轻声道:“刘非,搂住朕。”
刘非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那种感觉便好似人性的本能,大有一种“食指大动”的冲动,刘非半抬起手,差点子便回拥住梁错……
“陛下!”寺人的嗓音抛了个尖儿,高声道:“陛下,屠将军求见!”
刘非猛地回神,抬起的双手改为抵住梁错的胸口,将人推开。
梁错用大拇指轻轻蹭了蹭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遗憾的笑意,道:“这个屠怀信,宣他进来。”
刘非赶紧整理自己的官袍衣襟,退后两步,站定在一旁,屠怀信应声走了进来,他阔步而行,神色凝重而严肃,似有急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刘非殷红充血的嘴唇。
“卑将拜见陛下!”屠怀信跪下来作礼。
梁错在席前坐下,心情似乎不错,道:“起来罢。”
屠怀信却没有起身,一直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卑将无法迎娶北燕国女,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梁错端起羽觞耳杯,微微转动杯子,并没有饮水,似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把顽,道:“怀信你为何不能迎娶北燕国女?”
“因着卑将……”屠怀信到嘴边的话,稍微卡顿了一下。
梁错挑眉道:“为何?可是你心中有甚么心仪的女子?若是如此,你说出来,朕岂会棒打鸳鸯?立刻为你指婚。”
屠怀信垂下头去,还是没能开口。
梁错又道:“怀信,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屠氏的宗族,屠氏合该立一个女主了,不是么?你若觉得北燕的国女不如意,大可以选择其他家的名门贵女,只要是你开口,朕都给你主婚,如何?”
屠怀信深吸了一口气,道:“卑将心中……并没有心仪的女子。”
“如此……”梁错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道:“那你为何拒绝这门亲事?”
“卑将……”屠怀信刚开口,才说了两个字。
嘭!!!
梁错突然劈手将羽觞耳杯砸在案几之上,水珠飞溅,冷冷的道:“屠怀信,你真当朕不知你与屠怀佳那点子事儿么?”
屠怀信抬起头来,深深的看着梁错,他早先便察觉了,梁错合该是知晓甚么的,所以故意与自己绕弯子,果然,陛下甚么都知晓。
梁错哂笑一声,道:“你是否忘记了自己是甚么身份!你是朕的心腹之将,你是屠氏的一族之长,好,便算朕不追究此事,屠氏的族人,难道便不会追究此事了么?”
屠怀信垂下头去,复又慢慢抬起头来,语气平静而冷漠,道:“那卑将,便不做这个宗主。”
哐当——!!
梁错抓起洒了大半杯的羽觞耳杯,一声巨响,砸在屠怀信的脚边,依照梁错练家子的武艺,合该不会砸偏,若不是梁错手下留情,此时屠怀信怕是已然头破血流。
“放肆!”梁错怒喝:“屠怀信,是朕平日里太纵容你了,才叫你今日来威胁于朕,是么?”
屠怀信叩首道:“罪臣不敢。”
刘非站在一旁,险些被泼洒一身,没想到屠怀信看起来冷漠,竟还是个“恋爱脑”。
仔细一想,屠怀信的确是这个性子,屠怀佳出事之时,他便想归还兵权,散尽家财来救屠怀佳一命,如今屠怀信更是不惜辞去宗主一职,只想与屠怀佳在一起。
刘非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到底是甚么样的感情,能让沉稳冷静的屠将军,不管不顾,舍弃一切呢?
梁错质问道:“为了一个屠怀佳,你与朕对着干,不顾屠氏一族,值得么?”
屠怀信叩头道:“陛下恕罪,罪臣并非想与陛下对着干,罪臣不敢,也绝不会。”
梁错狠狠吐出一口气,道:“朕便是不想让你在屠怀佳身上放太多的心思,你看看自己,如今成甚么模样?为了儿女私情,你可还是当年天不怕地不怕,随朕征战沙场,杀伐果断的屠将军?你太令朕失望了。”
屠怀信沙哑的道:“陛下,卑将愿为陛下,为大梁江山,赴汤蹈火,便算是肝脑涂地,死且不惜!但卑将这辈子……无法放弃佳儿,还请陛下明鉴。”
“好啊。”梁错轻飘飘的冷笑一声,道:“你若不同意这门亲事,朕不勉强,也不逼你,立刻便让大行署回拒了北燕使者,然……”
果然,梁错还有后话。
梁错幽幽的道:“朕会将屠怀佳送回南赵。”
“陛下!”屠怀信诧异的看着梁错。
梁错的唇角挂着薄情的笑意,绝然的道:“南赵曾经绝然的否定过屠怀佳宗族皇子的身份,倘或朕将屠怀佳遣送回南赵,你猜猜看,按照南赵人的秉性,会不会为了面子……杀了屠怀佳?朕倒要看看,他能在南赵苟活几日!”
屠怀信浑身的力道一松,眼神中闪过一丝挫败。
梁错放松了语气,道:“怀信,你是与朕一同长大之人,朕绝不会害你,朕如此的做法,也是为了你好,你想与屠怀佳顽顽,朕不会反对,但你若是较真,朕亦绝不会放任于你。”
刘非站在一畔,忍不住轻轻翻了一个白眼,果然是古代的君王,这若是放在现代,是甚么经典的渣男发言?
屠怀信沙哑的道:“陛下没有牵绊,不会明白卑将的感受。”
梁错冷笑一记,道:“朕不需要这种无谓的牵绊,从现在开始,回去反思禁足,迎亲之前,都不得离开将军府半步。”
“来人!”梁错朗声道:“调五十丹阳卫,送屠将军回府歇息。”
“敬诺!”
丹阳卫很快冲进来,他们昔日里都是屠怀信的部员,面色为难的道:“将军……”
屠怀信站起身来,没有为难那些丹阳卫,木然的离开了路寝大殿。
梁错等屠怀信走了,揉了揉额角,似乎还很是动怒,道:“这个屠怀信,真真儿是不让朕省心,刘卿……”
他刚说到此处,刘非便道:“陛下,政事堂还有奏本需要臣处理,臣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离开了路寝大殿。
梁错蹙眉看着刘非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刘非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子冷淡,方才屠怀信来之前分明还好好儿的,甚至有些渐入佳境,怎么说风便是雨,翻脸比翻书还无情?
梁错哪知晓,方才他训斥屠怀信的那些话,精准的一脚踹翻了自己的“狗粮”。
刘非慢悠悠的走出路寝大殿,一路往政事堂而去,心中的思绪不由飘散开来,屠怀佳是南赵的皇子,对于北梁来说,的确是外人。
那自己呢?自己的真实身份,乃是北燕的四皇子,倘或这一层身份被戳破,自己也会变成那个外人,届时不知梁错的反应,会多么无情无义。
果然,伴君如伴虎。
刘非借口回政事堂处理文书,其实政事堂里没有多少积压的文书,刘非闲散了一会子,挨到了“下班”时辰,便收拾东西走人,上了辎车,回太宰府去了。
辎车在府门口停下,“郎主!”方思趋步跑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事?”刘非问。
方思回头看了一眼府邸的方向,道:“郎主,屠小衙内来了。”
“屠怀佳?”刘非有些惊讶。
方思点点头,补充道:“小衙内还……还带着铺盖卷,说是……说是离家出走,来投奔郎主的。”
离……家……出……走……
刘非:“……”
刘非揉了揉额角,走进府中,果然一眼便看到了屠怀佳,屠怀佳坐在客堂的席位上,身边放着他的铺盖卷,一个硕大的包袱,看起来家当不少。
“太宰!”屠怀佳似乎已然等候多时了,看到刘非十足兴奋,蹦起来摇手道:“太宰,你可算回来了!”
刘非走过去,道:“小衙内,你这是……?”
屠怀佳紧紧抱着自己硕大的铺盖卷,一脸可怜的模样,垂着眼皮,怯生生的道:“太宰,我哥哥要娶妻了,我想回家,又没有旁的地方可去,能不能……能不能在你这里小住几日?”
屠怀佳生怕刘非拒绝自己,立刻又道:“我我我!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可以做工!我会养马,我还会养猫养狗,养鸡也可以!我给太宰你做骑奴驾士!”
刘非揉了揉额角,长长的叹了口气,依照屠将军那个弟控的恋爱脑性子,若是知晓宝贝弟弟给自己做骑奴,恐怕要直闯太宰府也说不定。
刘非无奈的道:“太宰府甚么都有,不缺床褥,小衙内不必带这么多家当。”
屠怀佳一听,欣喜的道:“太宰,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了?”
刘非点点头。
“太好了!”屠怀佳兴奋的道:“那我住哪个屋舍?”
方思给屠怀佳收拾了一处屋舍,就在刘非隔壁,屠怀佳兴致勃勃的住进来,一点子也不像是离家出走的模样,反而像是小朋友春游……
叩叩——
是敲门声。
刘非走过去打开舍门,便见到屠怀佳一身白色的内袍,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一只软软的头枕,可怜兮兮的道:“太宰,我有点子睡不着,能不能进去与你谈谈天?”
刘非:“……”
刘非无奈的让开一步,道:“进来罢。”
屠怀佳连忙挤进来,把门关上,话痨一般笑眯眯的道:“太宰,我方才去了一趟马厩,看了看你家里的马匹,给它们重新调配了一下草料,明日开始便按照这个新的配方放草,不出半个月,保准叫你家的马匹白白胖胖,矫健过人!我还……”
他的话到一半,刘非递来一杯温水,幽幽的道:“为何离家出走?”
屠怀佳的嗓音顿住了,张了张嘴唇,很快又恢复了欢脱,道:“当然是因为我哥哥要娶妻了!太过分了,说好了只宠着我一个人呢?这若是娶了妻子,往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才不给他好脸色看!”
屠怀佳叭叭叭的说了一大串儿,刘非淡淡的道:“你其实是不想拖累屠将军,对么?”
屠怀佳再次陷入沉默,过了良久,“哈哈”干笑了一声,笑容仿佛旱灾过后的河床,充斥着无奈与疮痍。
“哥哥他……”屠怀佳垂下头,紧紧握着手中的耳杯,指甲掐的泛白,颤声道:“我听说……哥哥他为了我顶撞了陛下,陛下令他禁足到迎亲之前,他现在困在府中出不来,我便跑了,他见不到我,或许……或许能冷静一些。”
“其实……其实……”屠怀佳的嗓音颤抖的更厉害:“我的确是个外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儿,陛下不杀我,已然很是仁慈了,我没有太多的奢求,便算陛下可以容忍,屠氏的族人也不会容忍,哥哥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当真不值得……”
刘非心窍微动,轻声感叹道:“外人……”
屠怀佳看向刘非,使劲摇手道:“太宰,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你虽然是南赵的降臣,但如今在朝廷举足轻重,陛下亦信任,哪里像我,南赵宗族之子的身份,始终是一根毒刺,南赵的人不待见我,大梁的人隔阂与我,这根刺,怕是要永永久久的扎在我的心窍之中,致死……也拔不出来。”
屠怀佳本意是在安慰刘非,书中的倒贴贱受刘非,本是南赵而来的降臣,因为在南赵太过奸佞,被南赵的百姓驱逐了出来,为了混口饭吃,这才跑到北梁来做奸臣,后来被梁错相中,一路高升,成为了挡箭牌太宰。
但实际上,刘非并非南人,而是北人,还是北燕的宗族皇子。
屠怀佳安慰的话,反而成了插刀,精准无比的扎在刘非的心窍之上。
是啊,刘非心想,屠怀佳说的无错,倘或自己的身份曝光,不知自己的处境,是不是比屠怀佳还要惨淡,毕竟屠怀佳还有一个弟控哥哥守着,无论屠怀信的做法,对于宗族是不是不负责任,但他对屠怀佳必然是一心一意的。
自己呢?
刘非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梁错的“宠爱”,完全建立在自己是北梁朝臣的基础之上,一旦窗户纸捅破……
最是薄凉帝王家。
屠怀佳抠着自己的指甲,低声道:“哥哥现在禁足,而且……而且他就算知道我在你这里,也绝不能到太宰府拿人,所以……所以我便腆着脸跑过来,太宰,我、我实在对不住你。”
刘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时辰夜了,睡觉罢。”
屠怀佳惊讶的看着刘非,刘非故意岔开了话题,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屠怀佳眼圈发红,抿了抿嘴唇:“多谢你……”
刘非看着他小可怜儿一样的表情,张了张口,道:“若不然……今晚你留在我这里歇息罢。”
屠怀佳眼睛一亮,道:“当真?”
刘非很快便后悔了,因着屠怀佳的睡相……相当惨烈!
太宰府的卧榻宽阔,刘非睡在里手,屠怀佳睡在外手,中间还能再容纳两个成年人不在话下,便是如此宽阔奢华的软榻,屠怀佳一睡着,竟骑了过来!
无错,骑……
屠怀佳的软枕被扔到了榻下,将刘非当成了他的头枕,双手搂着刘非的脖颈,一条腿骑在刘非的腰上,不知做了甚么梦,口中梦呓着哥哥。
刘非:“……”
刘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屠怀佳推开,没过一会子,屠怀佳又是一个翻身,再次将刘非抱紧,反复三四次之后,刘非已然没了脾性,便这样睡罢,懒得折腾了……
昏暗的月光投影下来,将树影慢慢拉长,夜色愈发浓郁。
【哗啦——】
【羽觞耳杯中的浆饮泼洒出来,精准无比的洒在刘非的袖袍之上。】
刘非一惊,猛地睁开眼目,是政事堂?北梁的臣工端坐在一侧,北燕的侍者端坐在另外一侧,双方对坐,案几上摆着文书,上面记录着双方联姻的条条款款。
刘非眼眸微动,不,自己不是醒来了,而是睡着了,进入了预示之梦中。
【“实在对不住,”不小心将茶水泼洒出来的人站起身来,道:“没有烫着太宰罢,实在对不住,太宰的衣裳湿了,还是去换一件罢。”】
刘非看向对方,是北燕大司马祁湛,方才的茶水,便是他“不小心”泼洒在自己身上的。
刘非起身离开政事堂,来到旁边的偏殿,拿出预存的衣物更换。
【吱呀——】
【偏殿的大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祁湛跻身而入,确定无人跟踪,小心翼翼的将殿门关闭。】
【“殿下。”祁湛快步而来,面色严肃的道:“燕然急于联姻,果然其中并不简单,不只是想与北梁联姻,还有其他谋算。”】
刘非微微蹙眉,道:“其他谋算?”
【祁湛点头,道:“正是,只是……卑将旁敲侧击,燕然却对此事守口如瓶,连卑将也不透露分毫,只言时机成熟,自然会令卑将知晓。此事重大,恐怕只有燕然本人,与燕太宰知晓,燕然与燕太宰均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恐怕此次北梁必遭算计……”】
【祁湛顿了顿,握住刘非的手掌,郑重的道:“北梁危矣,卑将不忍心见殿下涉险其中,与卑将走罢,卑将便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护卫四殿下周全!”】
【“呵呵……”】
【一声沙哑的轻笑,伴随着“嘭——”撞开门的声音。】
【梁错赫然出现在偏殿大门前,眼神狠戾而阴霾,嘲讽的笑道:“谁是四殿下,刘卿你么?”】
刘非对上梁错阴鸷的狼目,不知为何心窍一颤,总觉得梁错的眼神中除了狠戾,竟还隐隐约约掩藏着一丝丝的……委屈。
好疼……
好闷……
梁错的眼神过于委屈,仿佛是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令刘非心口憋闷的仿佛压着巨石,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般难过?”刘非喃喃自语,猛地睁开双目。
“咳咳咳……”刘非使劲咳嗽出来,定眼一看,怪不得会胸闷气短,心口闷疼,原是屠怀佳勒住自己的脖子,脑袋枕在自己胸口上。
屠怀佳虽看起来纤细,但好歹是练家子,身上藏着不少肌肉,刘非可是实打实柔弱的奸臣,几乎要被他压成残废。
刘非用尽全力推开屠怀佳,“呼——”狠狠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稍微好转一些。
他扶着自己的胸口,微微有些发呆,在预示之梦中,自己的身份被梁错抓包,梁错会如何做法,依着他薄情又多疑的秉性,决计不会放过自己……
*
馆驿的屋舍中泄露出轻轻的呻*吟,一条白皙的手臂伸出来,死死抓住帷幔,指尖用力,嘶啦一声帷幔不敢重负,歪歪斜斜的从软榻上软绵绵的滑落下去,飘悠悠覆盖在一片肆意纠缠的衣袍之上。
燕然轻叹一声,慵懒的侧卧在祁湛怀中,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勾勒着祁湛胸口上一条条一道道的伤疤。
啪!
祁湛一把握住燕然不安分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吻咬。
燕然娇艳白皙的面孔泛起淡淡的殷红,笑道:“大司马还未尽兴么?一会子可是要进宫商讨姻亲之事呐。”
祁湛危险的眯起眼目,沙哑的道:“卑将伏侍陛下晨起。”
燕然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伸出白皙柔软的双臂,勾住祁湛的脖颈,道:“抱朕去沐浴。”
祁湛准备了温汤,将燕然放入沐浴之中,燕然趴在浴桶的边缘,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目,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大司马,听说使团之中,丢了一个使者,你可知此人的去向?”
祁湛伏侍沐浴的动作一顿,垂了垂眼目,道:“回禀陛下,卑将有罪。”
“哦?”燕然侧头看着祁湛,湿漉漉的手掌托着自己的香腮,道:“大司马何罪之有?”
祁湛跪下来,拱手道:“卑将不敢隐瞒陛下,昨日画舫之上,那使者背地里对陛下不敬,正巧被卑将听到,卑将一时气不过……失手将其打落水中,怕是……”
他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下去。
燕然面色不动,审视的打量了祁湛好一会子,就在祁湛心底里泛起一股不确定之时,燕然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眼泪。
“大司马,”燕然道:“你这般认真做甚么?不过是死了个使者,既然是你杀的,杀了便杀了,死有余辜。”
祁湛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谢陛下信任。”
燕然潮湿的手指抵住祁湛的脖颈,在他的颈侧轻轻厮磨,道:“朕自是信任与你的,你与太宰,可是朕的左膀右臂。”
“是,”祁湛道:“卑将定不负陛下的信任。”
“对了,”燕然道:“今日你前去丹阳宫商议姻亲,定然要快速推进联姻,越快越好,婚事亦是越隆重越好,只是……不要太当真。”
祁湛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道:“陛下,这是何意?”
婚事要隆重,却不让祁湛当真,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燕然却道:“有些事情,你还不需要知晓,等时机成熟,朕会告知于你……记住朕方才与你说的话,推进联姻,务必今日便将章程定下来,越隆重越好。”
祁湛皱了皱眉,他很想继续追问,但看燕然这个模样,绝对不会告诉自己,便干脆道:“是,卑将敬诺。”
*
“郎主。”方思的嗓音在舍外响起,道:“郎主可起身了?该进宫了。”
刘非收回神来,道:“起身了,进来罢。”
刘非更衣洗漱,留了屠怀佳在府中住下,便坐上辎车,进宫去了政事堂。
今日刘非还要带领司徒署的官员,和北燕的使者商议联姻的细节。
刘非大步进入政事堂,一眼便看到了今日政事堂的格局,与往日稍有不同。
左手边坐的是北梁的臣工,司徒署、司行署一字排开,右面坐的则是北燕的侍者,为首的大司马祁湛,其次分别为北燕使者,伪装成讴者的燕然并不在其中。
这个场面……
刘非心窍一动,和自己昨夜的梦境一模一样。
刘非入席,双方很快开始商议,祁湛不怎么说话,全都是北燕的使者在谈判。
刘非眼眸微动,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目光滑到祁湛身上,微微一顿,正好看到祁湛端起羽觞耳杯,正在饮水。
哗啦——
羽觞耳杯一歪,祁湛似乎没有拿稳,耳杯歪斜的掉出去,正好泼洒了刘非一身。
和梦境中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祁湛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实在对不住,太宰没有烫伤罢?太宰的衣裳湿了,还是换一件罢。”
刘非微微蹙眉,倘或按照这个情节发展下去,那么接下来,便是梁错突然出现抓包,自己北燕四皇子的身份曝光……
刘非站起身来,离开政事堂大殿,走入偏殿更衣,他稍微等了一会子,果然听到“吱呀——”一声,一切按照梦境发展,祁湛果然悄声的跻身入门,反手将偏殿的殿门关闭。
“殿下。”祁湛大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燕然急于与北梁联姻,其中恐怕……”
不等他的话说完,刘非平静的接口道:“其中有诈。”
祁湛一愣,惊讶的道:“殿下如何知晓?”
自然是从预示之梦中知晓。
祁湛来不及追问,道:“燕然想要促成婚事,越隆重越好,却并非真心嫁妹,其中必有蹊跷,恐怕是暗地里与燕太宰密谋了甚么,燕然心思缜密,燕太宰更是心狠手辣之辈,一旦婚事敲定,北梁即成是非之地,殿下,北梁危矣!”
他说着,拉住刘非的手掌,道:“当年……当年卑将没能保护好殿下,害得殿下流亡北梁,从今往后,卑将发誓,绝不令殿下涉险!随卑将离开这里罢,殿下!”
梁错批看了奏本处送来的文书,放下朱批,活动了活动发酸的脖颈,道:“今日可是政事堂与北燕使者商议联姻章程之日?”
“回陛下,”寺人恭敬答道:“正是,太宰正领着司徒署和司行署的诸位大夫们,与北燕使团商议呢,想必很快便会有个章程眉目了。”
梁错幽幽的道:“北燕使团……北燕这次进宫,都来了些甚么人?”
寺人回答道:“回陛下,北燕使团十足重视此次联姻,大司马祁湛带着一杆子使者,全都来了。”
“祁湛……”梁错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一提起祁湛,梁错心中便有些不愉,总觉得祁湛看着刘非的眼神怪怪的,占有欲非比寻常。
梁错干脆起身,道:“摆驾,去政事堂。”
“是陛下。”
梁错来到政事堂,臣工们立刻跪下来作礼,他打眼一看,北梁和北燕的主位竟都空着。
梁错蹙眉道:“太宰何在?”
司徒署的官员回禀道:“回陛下的话,太宰不甚被热茶泼湿了衣袍,眼下正在偏殿更衣。”
梁错又问:“燕司马何在?”
北燕的使者尴尬的道:“回梁主的话,这……大司马不甚打翻热茶,也……也湿了衣袍,去更衣了。”
梁错一听,好啊,一个两个,都去更衣了。
他一句话未说,黑着脸,大步离开政事堂,直接往偏殿而去,“嘭——”一声推开偏殿大门。
梁错阔步走入偏殿,快速环视四周,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更衣的刘非,刘非退掉了金丝官袍,盛夏的衣物轻薄,内里只着滑软的白色内袍,内袍也微微有些湿濡,迎着热烈的日光,隐隐约约透出肌肤。
梁错眼看着这无限旖旎的风光,眯了眯眼目,一步踏上去,脱下自己的外袍紧紧裹住刘非,皱眉四处查看,道:“人呢?”
刘非挑了挑眉,明知故问的道:“陛下在寻何人?”
梁错还能寻甚么人,自然是在祁湛。
刘非面色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道:“燕司马?燕司马怎会在此处?便算是更衣,燕司马也合该在其他偏殿,陛下怕是寻错了地方。”
梁错皱眉道:“祁湛当真不在此处?”
“当真。”刘非笃定的点头。
祁湛自然不在殿中,刘非昨夜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因此今日早有准备,祁湛来寻刘非之时,刘非长话短说,很快便让祁湛离开,以免与梁错撞个正着,被梁错“抓包”。
梁错一听,心窍中酸溜溜的醋意稍微平息了一下,下一刻却听刘非道:“臣不敢隐瞒陛下,在陛下来之前,燕司马确来寻过臣。”
梁错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登时又提起一口气,道:“他寻你做何?”
刘非淡淡的道:“燕司马想要说服于臣,让臣离开大梁,离开陛下,投诚北燕。”
刘非说的没错,祁湛的确想让刘非离开北梁,刘非这般说,半真半假,也不算扯谎。
梁错立刻蹙起眉头,紧紧握住刘非的手臂,道:“哼,好一个祁湛,竟是来挖朕墙角的?那你呢,刘卿是如何回答的?”
刘非顿了顿,不紧不慢,甚至语气有些温吞,道:“臣自是拒绝了燕司马。”
梁错不动生色的吐出一口气,追问道:“为何?祁湛必然提出了丰厚的条件,刘卿为何要拒绝?”
刘非淡淡的道:“燕人能给臣的,陛下亦能给臣,臣何必舍近求远,放弃陛下的恩德,千里迢迢去侍奉燕人呢?”
刘非不仅仅轻描淡写的阻止了这次的落马,甚至还趁机以退为进,提高了自己的身价,明里暗里告知梁错,自己也是有下家的。
罢了,刘非清冷的眼眸,平静的凝视着梁错,道:“臣拒绝燕人,自是因着陛下。”
梆梆!
梁错的心窍犹如擂鼓一般狂跳,因着朕……
第039章 同榻
若是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 梁错定然要以为是花言巧语;若是这话从昔日里的刘非口中说出,梁错定然要以为是巧言令色……
可如今这话听起来,竟如此的顺耳、顺心。
甚至……
梁错有一种冲动, 想试一试刘非的嘴唇,这么一双清冷的唇瓣, 怎么说出来的话便这么中听呢?他的唇瓣,是不是也像他的言辞那般甜蜜。
梁错紧紧盯着刘非柔软殷红的唇瓣,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腰, 就在他想要一卿芳泽之时……
刘非完全没有这种心思,已然岔开了话题, 道:“陛下,北燕此次嫁女,恐怕有诈。”
梁错:“……”差一点, 便亲上了……
“有诈?”梁错蹙眉。
刘非点点头,自然避开了祁湛来找自己的经过, 道:“北燕嫁女十分仓促,似乎急于将国女送到大梁来, 北燕向来与我大梁不和, 此次主动提出嫁女,不知是不是有甚么谋算在其中。”
梁错眯起眼目,微微沉吟, 道:“北燕狡诈,与咱们大梁的战役不断,此次突然会谈, 其实朕也有些担忧在其中……朕自会找人暗中追查此事,刘卿只管托住北燕使团便好。”
“臣敬诺。”刘非没再多言, 拱手称是。
梁错似乎想起了甚么,幽幽的道:“刘卿,屠怀佳可是在你府上?”
刘非沉默了一下,道:“臣不瞒陛下,小衙内的确在臣的府上。”
梁错冷笑一声,道:“这个屠怀佳,本事大了。”
*
屠怀佳离家出走之后,便一直呆在刘非的太宰府,一改往日里“兴风作浪”的性子,老老实实的窝在府邸里,哪里也不去。
屠怀佳百无聊赖的趴在案几上,转着羽觞耳杯,用自己的袖袍衣角擦拭着耳杯上本就没有的灰尘。
吱呀——
一声轻响,似乎是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太宰,你回……”来了?
屠怀佳兴高采烈的蹦起来,回头去看来人,欣喜的言词还未说完,震惊的睁大眼目,结结巴巴道:“你、你……哥哥?”
来人并非是刘非,而是屠怀信!
屠怀信迅捷的闪身进入,挥手将舍门关闭,大步走过来,一把握住屠怀佳的双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
“哥哥?”屠怀佳回过神来,惊讶的道:“你怎么在此处?!你不是被陛下禁足了么?你……你怎么跑出来的?!”
屠怀信看到屠怀佳并没有清减消瘦,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才松了口气,道:“自然是悄悄溜出来的,丹阳卫都是为兄一手教导出来的,还能拦得住为兄不成?”
“可、可……”屠怀佳难得结结巴巴,着急的道:“可你这样是抗旨不尊啊!万一被陛下发现了、发现了……”
不等屠怀佳说完,屠怀信突然将人拥在怀中,屠怀佳焦急的嗓音戛然而止,没了声音,老老实实的窝在哥哥怀中,将自己的脸面埋在哥哥的肩窝中,紧紧回拥着屠怀信。
“哥哥……”屠怀佳的嗓音有些颤抖,道:“我不想连累你。”
“说甚么傻话?”屠怀信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你永远都是哥哥的佳儿,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哥哥都不会放弃你。”
屠怀佳的声音更是颤抖,眼圈不争气的发红,鼻尖儿发酸,流下泪来,瞬间湿透了屠怀信的肩膀。
屠怀信感受到屠怀佳的颤栗,听到他隐忍的哭声,轻轻捧着屠怀佳的面颊,亲了亲他的面颊,顺着泪水一路下滑,含住屠怀佳因抽噎微微开启的唇瓣。
屠怀佳没有拒绝,抓住屠怀信的衣摆,似乎有些紧张,回应的十足青涩,带着一股平日里很罕见的乖巧。
嘭——
就在二人气氛正佳之时,一声巨响传来。
舍门被大力撞开,更像是被人一脚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上,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屠怀信,朕令你禁足,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是梁错!
梁错竟突然出现在太宰府,并且将私自出门的屠怀信抓了一个正着。
屠怀佳瞪大眼睛,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屠怀信则是把弟弟护在身后,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叩头道:“罪臣拜见陛下。”
“罪臣?”梁错冷笑:“你还知自己是罪臣,朕看你好的很,把朕的旨意全部当做耳旁风,是也不是?”
屠怀佳赶紧跪下来,道:“陛下!哥哥并非有意抗旨不尊!我……我……”
屠怀佳慌张起来,道:“都是……都是因着我,请陛下恕罪,我……我愿请死,求陛下宽宥屠将军!”
“佳儿!”屠怀信抓住屠怀佳,一脸的不敢置信,道:“你说甚么?!”
屠怀佳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一声轻轻的叹气传来,刘非慢条斯理的走入屋舍,站定在众人面前,淡淡的道:“陛下,何必与屠将军和小衙内开顽笑呢?”
“顽、顽笑……?”屠怀佳满脸都是眼泪,嗓音颤抖而迷茫。
梁错冷哼一声,道:“屠怀信禁足期间,违抗朕的诏令,私自外出是真,朕还不能敲打敲打了?”
刘非拱手道:“陛下言之有理,只是眼下有更重要之事。”
屠怀佳更加迷茫了,不知刘非和梁错在说甚么,陛下不是特意来抓哥哥抗旨不尊的?看起来还有其他缘由。
梁错微微挑眉,道:“屠怀信,你日前说愿为朕肝脑涂地,可是真话?”
屠怀信仍然跪在地上,拱手道:“身为大梁之臣,卑将为陛下百死不悔!”
“好。”梁错道:“朕便再信你一次,眼下的确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屠怀信道:“请陛下吩咐。”
梁错之前说自己有彻查北燕的人选,其实这个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屠怀信!
屠怀信从小跟着梁错,也算是梁错知根知底的左膀右臂,排查北燕一事,梁错自然要交给自己信任之人。
更何况,屠怀信触怒龙颜,被禁足在将军府中,朝廷上下很多人都知晓,北燕一定也听说了,一个被禁足之人,才是暗地里最好活动的人,没有人会去怀疑屠怀信。
梁错道:“朕要你暗中彻查北燕使团,看看燕人嫁女背后,是否藏着其他谋算,切记,此事小心谨慎,不可露出丝毫马脚。”
“是!”屠怀信道:“卑将敬诺。”
梁错幽幽的道:“倘或北燕嫁女的确有诈,你便把此中的阴谋给朕揪出来,如此一来,这份姻亲想必结不成……”
屠怀信眯了眯眼目,抬头看向梁错,道:“陛下?”
梁错还有后话,道:“但若你甚么也查不出来,这份姻亲还是要如期照旧,你可明白?”
屠怀信郑重的道:“是,卑将明白,卑将定为陛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梁错微微颔首,道:“甚好。”
他说着,看了一眼屠怀佳,幽幽的道:“今日时辰夜了,你便留在此处罢,明日一早再去纠察。”
屠怀信一阵欣喜,感激的看向梁错,梁错的意思是让屠怀信立留在这里和屠怀佳相处。
梁错此人是懂得恩威并施的,身为一个君主,这是必备的素养与手段,不只是要用威严压迫臣子,还要懂得他们想要甚么,屠怀信最想要的,便是与屠怀佳在一起,梁错让他今晚留下来,便是允许他们在一起,屠怀信为了这份恩德,必然也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梁错摆了摆手,阔步走出屋舍。
刘非跟在后面,同样走出屋舍,体贴的将舍门关闭,让屠氏兄弟二人好好相处,想必二人肯定有许多话想说。
刘非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臣让驾士准备辎车,恭送陛下回宫罢?”
时辰虽然的确不早了,但是宫门还没有下钥,所以此时回宫再合适不过,并不耽误事儿。
梁错眼眸微动,道:“刘卿,屠怀佳都能留在你府中过夜,朕难道留不得?”
刘非难得有些纳闷,道:“陛下……要留在臣的府中过夜?”
梁错道:“正是。”
刘非更是奇怪,道:“小衙内是因着无处可去,臣这才收留两日,陛下……并非无处容身之人,再者,明日还有朝参,陛下需得早起,留在臣的府中过夜,实在不合算。”
梁错:“……”
梁错心头一阵发梗,若是旁人听说梁主要留下来过夜,一定欢天喜地,扫榻相迎,恨不能梁错多住几日,与梁错打好干系,多亲近亲近才是。
可是刘非呢?
刘非竟然要赶朕走,且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梁错道:“刘卿,你难道忘了,昔日里屠怀佳那小子可是心仪与你的,日日追在你后面跑,你还留他在此过夜,怎么?轮到朕,便不可在此过夜了?”
刘非听得一阵茫然,越听越是听不懂了,奇怪的道:“陛下?恕臣愚钝,小衙内心仪于臣,和小衙内留在此处过夜,与陛下留在此处过夜,可有甚么关联。”
梁错:“……”关、关联……
关联便是,梁错心里头酸溜溜的,仿佛像是炮制的酸菜,不知怎么的,发酵的几乎冒泡儿。
刘非又道:“且……小衙内真正心仪之人乃是屠将军,并非是臣。”
梁错一阵语塞,想他即位成为大梁之主之后,很少语塞,揉了揉额角,最后干脆道:“刘卿,朕今日打算留下来过夜。”
刘非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是,臣敬诺。”
他回身对方思道:“方思,你去将屋舍洒扫出来,请陛下下榻。”
“不必了。”梁错用很是平易近人的口吻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实在太过麻烦了,朕今夜便下榻在刘卿的舍中,与刘卿……同榻。”
刘非实在无奈,不知梁错哪根筋搭错了,分明明日一大早便有朝参,从丹阳宫的路寝殿到朝参大殿是最合适的,从自己的太宰府赶回朝参大殿费神费力,不知梁错到底是如何想法,才打算留下来夜宿。
刘非跟着梁错走入屋舍,道:“请陛下下榻。”
说着,退到一边站着。
梁错很自然的坐在榻边,拍了拍旁白的空位,道:“刘卿,别站着,这里是你的屋舍,你难道想要在那处站着一夜?”
刘非想了想,的确,这里是自己的屋舍,若是站一夜,明日还要上早朝,自己这身子骨儿绝对吃不消。
于是刘非干脆走过去。
梁错挑起唇角,舒展开自己的双臂,微微仰起头来,道:“刘卿,侍候朕更衣就寝罢。”
刘非从未侍奉过旁人,但脱衣服而已,大差不差。
于是刘非抬起手来,“唰!”一下解开梁错的蹀躞衣扣,沉重的革带吧嗒掉在软榻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非并不害羞,很自然的将梁错的外袍脱下来,露出梁错被轻薄内袍包裹着的,充斥着肌肉的年轻身躯。
二人距离很近,梁错故意挺起胸膛,展示着自己挺拔的姿仪,他还记得刘非在饮醉之后,对自己的姿仪可是赞不绝口的。
“陛下……?”刘非只觉得腰间有些麻痒,低头一看,梁错的手掌摸在自己的腰上。
梁错笑起来,道:“既然刘卿替朕更衣,那么礼尚往来,朕……也替刘卿更衣,如何?”
刘非有手有脚,不需要旁人伺候,更衣这事儿从来都是自己完成,他刚想要拒绝,梁错却不容他拒绝,唰双手一分,直接将刘非的衣衫退了下来。
与其说是更衣,那动作凌厉,带着一些粗暴与急切。因着刘非的革带与蹀躞还未解开,衣襟退下,全部卡在纤细的腰间,层层叠叠的衣袍,柔软的仿佛脱落的花瓣。
梁错的眼神陡然深沉,吐息粗重,嘭一声,迫不及待的将刘非压倒在软榻上,亲吻着他的耳垂,用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容拒绝的道:“刘卿,今夜朕伏侍你,如何?”
梁错已然与刘非发生了几次亲密的干系,他完全摸清了刘非的脉门,刘非喜爱自己的颜色,屡试不爽。
梁错故意压低了嗓音,心中得意,朕都这般“做作”了,刘非还能不上钩?
一时屋舍中寂静无声,只剩下暗昧的烛火,悄声跳动着。
梁错等了半天,没听到刘非的回应,低头一头,气得头皮发麻,刘非竟然睡着了!
无错,刘非睡着了,陷入了沉沉的梦想之中。
他很困顿,眼皮沉重,一沾到软榻,根本顾不得拼命现弄自己颜色与身材的小奶狗,瞬间沉入了睡梦之中,确切的说,是沉入了预示之梦中……
【树影摇曳,天色灰蒙蒙的一片。】
【天色还未大亮,清晨的馆驿寂静无声,便是连仆役也未曾开始走动。】
“馆驿?”刘非环视四周,布置很是眼熟,这里的确是馆驿,丹阳城中专门供外来使团下榻之所。
刘非蹙眉,自己怎么会来到馆驿?
【踏踏踏——】
【急促的跫音,来人却故意放轻了脚步,有些偷偷摸摸,走两步顿一下,戒备心极强。】
刘非根本不必躲闪,因着在梦境之中,来人根本看不到自己。
【北燕的使者弓着身,哈着腰,鬼鬼祟祟的向前走来,体态奇怪,仿佛怀中揣着烫手的山芋。】
那使者十足眼熟,正是北燕使团之中的一人。
【北燕使者一路来到偏僻的墙根之下,果然,他怀中有东西,在自己怀里掏了两下,将一个包裹的严严密密的布包拿了出来,蹲下来,仔细将那布包放在墙角的狗洞之处。】
“狗洞?”刘非蹙眉。
【北燕使者将布包放好,再三确认,随即站起身来,他本已然离开,很快还是折返回来,面露犹豫纠结之色,迟疑片刻,颤巍巍伸出手来,将狗洞中的布包掏出。】
【唰唰!】
【北燕使者两下将布包拆开,里面是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羊皮,北燕使者颤抖着手掌,将小羊皮展开,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文字。】
【“这……这……”北燕使者露出震惊的表情,颤声自言自语:“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刘非蹙眉走上前,想要去看小羊皮上的文字,但很可惜……
【北燕使者快速将小羊皮重新包在布包之中,裹了两下,迅捷的将布包塞回狗洞,这一次头也不回的跑了。】
刘非更是奇怪:“到底是何物?”
他上前两步,矮身去拿狗洞中的布包。
【踏踏踏……】
【跫音再起。】
【一席舞衣翩翩的燕然,从馆驿的院落转了出来,他看似无意的走过来,精准无误的来到狗洞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拆开破布,取走之中的小羊皮,只看了一眼,娇艳欲滴的唇瓣轻轻上挑,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看来……”燕然轻笑道:“太宰已然准备妥当,是时候吞下北梁这块大肉了。”】
“唔……”刘非但觉呼吸不畅,头晕目眩,猛然从预示之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恍惚,看不清楚,并非是晨起没有焦距,而是那人距离刘非实在太近,近到看不清晰。
是梁错。
“陛下?”刘非奇怪的看向梁错,天边灰蒙蒙的一片,梁错侧身躺在榻上,距离自己很近很近,不知在做甚么,刘非一醒过来,梁错还似做贼一般,下意识躲闪开来。
“咳……”梁错稍微咳嗽了一声,道:“刘卿,你醒了?”
“嘶……”刘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不知为何有些刺痛,伸手一碰还热乎乎的,触感微微有些凹痕,便好似……
好似被狗咬了一口。
梁错见他摸着自己的颈子,目光更是躲闪,无错,方才刘非还未醒来之时,梁错正在给刘非留下“烙印”。
梁错好不容易留宿在刘非的府中,昨夜刘非睡下的太快,梁错甚么也没来得及做,心中实在不甘,今日一大早醒来,干脆便在刘非白皙的颈子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刘卿,朕……”梁错靠过去,伸手搂住刘非纤细的腰肢,时辰还早,若是能温存一会子再去朝参,亦不会迟到。
他的话才说此处,刘非眼眸一震,似乎想到了甚么。
灰蒙蒙的天色,正是预示之梦中的时辰。
若是刘非没有猜错,再过一会子,北燕使者便会鬼鬼祟祟的将一封信件放在馆驿的狗洞之中,燕然很快也会去取来。
刘非虽没看到信件的内容,亦不难猜出,这显然是北燕的大冢宰,与燕然暗中往来的信件,那北燕使者或许并不知燕然便是他们的新皇,只是一个传信的卒子。
刘非眼眸微动,若自己能提前一步,早于燕然拿走信件,或许便能知晓北燕在搞甚么猫腻了。
嘭!
刘非推了一把梁错,简直是无情无义的将梁错推开,着急的道:“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罢,抓起地上的衣袍,一面胡乱的披在身上,一面冲出屋舍,大步跑了。
梁错:“……”
刘非风风火火的赶到驿馆,天色亦如梦境中灰蒙蒙的一片,因着时辰太早,馆驿中的仆役都还未晨起。
刘非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梦境中的院落。“踏踏踏……”一串跫音迎面而来,刘非侧身躲在院墙之后。
梦中出现的那个北燕使者,显然已经将东西放在狗洞中,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与刘非一墙之隔,并没有看到刘非。
北燕使者离开,刘非眯了眯眼目,时间完全不够用,自己若是贸然去拿狗洞中的小羊皮,兴许会与燕然撞个照面,届时只会打草惊蛇。
“殿下?”有人轻轻的唤了一声。
刘非回头一看,竟是祁湛。
祁湛赤裸着上身,打着赤膊,手中提着一杆长枪,看模样堪堪习武回来。
祁湛素来有晨练习武的习惯,没成想在这里碰到了刘非。
刘非灵机一动,道:“燕然马上过来,你帮我拦住他一会儿。”
祁湛眯了眯眼目,似乎想要问刘非为甚么,不过他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而是简练的道:“好。”
果然……
踏踏踏……
与梦境中相同的跫音,是燕然来了。
祁湛对刘非点点头,立刻迎着燕然走过去。
燕然藏匿身份,装扮成一个美艳的讴者,隐藏在使团的队伍之中,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晓,除了大司马祁湛之外,恐怕只有远在北燕都城的燕太宰才知晓。
燕然此次前来,不只是寻找流落在外的四皇子斩草除根那么简单,另有目的,而这个目的连祁湛也不知晓。
燕然每五日都会与燕太宰通信一次,信件移书十分隐秘,并不经过祁湛之手,而是由使团中一个地位微末的使者传送信件。
那个使者只知道自己为燕太宰传送信件,将信件放在固定的地方,至于信件传给谁,上面写的甚么内容,一概不是使者本人该知晓的事情。
今日便是五日之约,燕然早早起身,按照约定前来取信。
哗啦——
一声轻响,一股火热从后背贴上来,将燕然牢牢抱在怀中。
燕然回头一看,是祁湛。
祁湛堪堪晨练完毕,赤着膀子,胸膛炙热的仿佛炭火,燕然想要退出他的怀抱,祁湛却将他牢牢的锁住。
燕然轻声道:“今日怎么如此粘人?快松手,我还有事去办。”
祁湛眯了眯眼目,燕然所说的有事,必然是刘非想要阻止之事,他不动声色的道:“陛下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日?”
“今日……?”燕然一时有些迷茫,很快恍然大悟,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对也不对?”
无错,今日是祁湛的生辰。
祁湛并不过生辰,但每一年,他都会祭奠生辰。
祁氏乃是北燕的名门望族,但很可惜,祁湛的祖父因为站错了队,一家子都被牵连,满门不得好死,祁湛的家人,都是在他生辰这一日,被处死的。
祁湛因着年幼,逃过一死,充入宫中作为宫役,备受欺凌。后来因为相貌英俊,被大国女相中,选为驸马,大国女死后,又辅佐了六皇子燕然,一步登天成为北燕大司马。
燕然似乎回忆起了往昔,道:“你当年归顺我之时,似乎也是生辰这日。”
“是。”祁湛手臂慢慢收拢,将燕然紧紧搂在怀中,目光却已然飘远,沙哑的道:“当年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卑将早就不在人世了,卑将……誓死也不会忘记殿下的恩情。”
祁氏一门抄斩,其实祁湛也在其中,并不能逃脱。是北燕正宫夫人之子,北燕四皇子可怜祁湛,出手将他救下,于是祁湛这才充作宫役,捡回了一条小命。
燕然不知祁湛口中的“殿下”,是四皇子而不是自己这个六皇子。
他微微挣扎,道:“朕还有要紧事,唔……”
不等他说完,祁湛突然将燕然转过来,将人抵在墙角,吻住了他的唇舌。
燕然挣扎的动作慢慢软化,柔弱无骨的靠在祁湛怀中,气喘吁吁的道:“去房中。”
祁湛眯了眯眼目,沙哑的道:“卑将敬诺。”
说罢,一把将燕然打横抱起来,转身离开了院落,往下榻的屋舍走去……
刘非听到渐去渐远的跫音,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快速来到狗洞前,将破布包捡起来,揣在自己怀中,匆匆离开馆驿,上了辎车。
刘非坐在车中,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的吐息,将布包拆开,掏出里面的小羊皮,上面果然密密麻麻都是字。
“这是……”刘非目光一顿,忍不住蹙起眉头。
小羊皮上写的像是诗文,词藻堆砌,平仄凌乱,纵使刘非是个现代人,也能看出这些诗文狗屁不通,词不达意,根本便是随便乱写的。
刘非轻声自言自语道:“密文?”
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诗文,合该是加密的文字,这样的密文一般都需要密钥,也便是密语,一一对照翻译,方可知晓其中的意思。
刘非将小羊皮仔细收好,立刻进宫往路寝殿而去。
梁错还在为早晨起来,刘非拒绝自己一事心烦意乱,便听到寺人通报:“陛下,太宰求见。”
梁错轻笑一声,登时云开雾散,心情转佳,刘非早晨拒绝于朕,如今还不是巴巴的送上门来?
梁错在案几边展袖端坐,姿仪挺拔的道:“宣。”
“敬诺,陛下。”
刘非很快走入路寝之中,梁错微微摆手,遣退伏侍的宫人,道:“刘卿这般着急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刘非拱手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是关于北燕使团之事。”
梁错心口发堵,原来真是正经事儿。
梁错咳嗽了一声,道:“何事?”
刘非立刻将小羊皮呈上来,道:“请陛下过目。”
梁错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虽年纪轻轻,但阅历一点子也不浅,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发现了端倪,蹙眉道:“这是密文?”
“陛下明鉴。”刘非拱手道:“臣亦觉得这是密文。”
梁错道:“你从何得来?”
刘非将自己从馆驿拿到小羊皮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了,省略去了祁湛的帮忙,以免梁错疑心病太重,会有所怀疑。
梁错幽幽的道:“这把子燕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传密语,哼。”
他说罢,又道:“只是……刘卿你虽拿到了密文,没有密钥,如何能解开其中的关键?司行署的确有专门解密的主簿,然,想要解开其中密语,怕是需要用上一些时日。”
司行是负责管理外交的部门,府署中除了一般的外交官员之外,还有专门翻译“外语”的主簿,和专门搜集密钥,翻译密文的主簿。
梁错看了一眼小羊皮上的密文,觉得其中玄妙,合该对不上以前搜罗的那些密钥,比之前的密文更加严谨,想要翻译出来,必定浪费不少时日。
刘非神色如常,甚至微微挑了挑眉,轻笑一声,笃定的道:“臣斗胆请陛下置办一场燕饮,宴请北燕的使团,臣……自有法子,在燕饮结束之前,破解密文。”
梁错惊讶的道:“只需一场燕饮?”
刘非笃定的道:“只需一场燕饮。”
“好啊,”梁错笑起来,目光中颇有些欣赏,语气中夹杂着两三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宠溺与纵容,道:“便依刘卿所言,办一场燕饮。”
宫中置办燕饮是需要名头的,但梁错身为一国之君,想要举办一场燕饮还不容易么?他随便找了个由头,请北燕使团前来赏玉。
赏玉宴在丹阳宫升平苑举行,北燕使团全部参宴。
刘非放眼望去,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在预示之梦中出现的北燕使者。
那个使者的地位很低,显露头脸的事情都没有他的份儿,因此一直默默无闻,若不是刘非在梦境中看到了他,兴许都不知有这么一号人物在。
燕太宰用这样一个默默无名,可有可无的小卒传信,果然是用心良苦。
而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小卒,刘非记得在梦境中,这个使者耐不住好奇心,折返回来拆开小羊皮阅读,他的脸色惊讶而震撼,还说了一句“原是如此”。
刘非断定,这个使者怕是能看懂密文其中的奥妙,那么,从此子入手,再好不过……
赏玉宴很快开始,女酒捧着名贵的宝玉在人群中穿梭,供大梁的臣工和北燕的使团欣赏,自由燕饮之后,羣臣便离开席位,纷纷敬酒攀谈。
刘非身为北梁的天官大冢宰,自然少不得拍马屁的人群。那使者的地位不高,首一轮拍马屁根本轮不到他,等人群渐渐散开了,按理来说,酒过三巡,刘非这会子合该已然提前离席。
但为了那个使者前来敬酒,刘非并没有离席,看起来酒兴甚浓,还想再饮几杯。
使者终于找到了机会,站起来,满脸谦恭赔笑,举着羽觞耳杯,恭敬的敬酒道:“太宰,外臣旧闻大梁太宰的贤名,只是苦于官职卑微,不敢与太宰敬酒,今日斗胆,还请太宰不要嫌弃。”
他说着,双手捧上羽觞耳杯。
刘非垂头凝视卑躬屈膝的使者,挑了挑眉,眼看着使者双手将羽觞耳杯擎过来。
“啊!”刘非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哐当——
酒水倾洒而下,耳杯掉在地上,斯时打破了燕饮的欢畅,众人全都侧目看过来。
梁错听到刘非的惊呼,下意识拨开人群,大步而来,道:“刘卿,发生了甚么?”
刘非的衣袍微微有些湿濡,但并没有大碍,浑身上下也未受伤,看起来也不似受了惊吓的模样。
梁错刚要松出一口气,便听刘非用平静的口吻,淡淡的道:“这位使者,方才趁着敬酒的借口,猥亵于臣。”
一股怒火登时冲向梁错的头顶,怒目瞪着一脸迷茫的北燕使者,冷声道:“好一个北燕的使者!”
使者吓得呆若木鸡,结结巴巴的道:“外、外臣没有,没有啊!”
刘非还是那般平静,道:“他摸臣的股部。”
梁错下意识看向刘非的大腿,一时更是怒火中烧,胆大包天的北燕使者,竟敢摸刘非的大腿?朕都没摸过几次!
“放肆!”梁错一声断喝。
北燕使者吓得咕咚跪在地上,大喊着:“没有没有!外臣绝对没有啊!外臣冤枉!冤枉啊!”
这面闹得声势宏大,祁湛很快听到了动静,听闻有使者当场猥亵于刘非,愤怒的攥紧双拳,眼神立刻变得狠戾起来。
“大司马!大司马我冤枉啊!冤枉……哎呦!”
嘭——
不等使者额说完,祁湛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那使者踹翻在地。
刘非道:“北燕特使,此人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于我,不知特使可否应允,将此人交给外臣来处置。”
祁湛的心思本就向着刘非,刘非一开口,他定然深信不疑,根本未有怀疑过真假。
加之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北燕理亏,身为北燕的特使,又是北燕大司马,祁湛便做主道:“此人既得罪了太宰,交给太宰处置也是理所应当。使团之中出现了这种恬不知耻的畜类,乃是我的过失,外臣在这里给太宰赔不是,还请太宰见谅。”
梁错冷笑一声,道:“燕司马知晓自己有过失便好。”
祁湛一阵语塞,面子上不好看,但也无法反驳。
刘非挥了挥手,丹阳卫立刻上前,将那狗胆包天,敢调戏天官大冢宰的侍者扣押起来,五花大绑。
“冤枉啊!冤枉!!臣没有啊!冤枉……”
使者嘶声力竭的高喊,刘非又挥了挥手,丹阳卫将使者的嘴巴堵住,押解入丹阳宫圄犴。
刘非的目的达到,便没有在升平苑逗留,使者前脚押解,他后脚便离席,往圄犴而去。
梁错继又寒碜了祁湛几句,一回头,正好看到刘非离开升平苑的背影,微微蹙眉,干脆抬步跟上去,一路随着刘非来到圄犴。
“冤枉——”
“冤枉啊!!”
“外臣冤枉,外臣从未对太宰不敬啊——”
圄犴中传来阵阵的喊冤声,使者的嗓子都喊得劈了。
梁错顺着声音走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使者,使者捆在圄犴的刑房架子上,旁边堆砌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的刑具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有的刑具上血迹发黑,倒刺甚至勾着肉糜与肉屑,一股阴湿的血腥味刺鼻而来,衬托着森然犹如地狱的刑房。
刘非悠悠的漫步在刑房之中,白皙的指尖依次掠过那些怕人的刑具,分明是令人痛不欲生的利器,不知为何,被刘非这般轻轻的抚摸,竟有几分旖旎的色彩在其中。
梁错深深的凝视着刘非的手指,便是这样的双手,每次紧紧攀住朕的肩背,不厌其烦的向朕索取……
“冤枉啊!!!”一声惨烈的嚎叫,将梁错的思绪拉回来。
梁错大步走进去,道:“刘卿怎么在这里?圄犴阴湿,刘卿身子素来羸弱,小心害了风邪,你若是想要出气,朕叫丹阳卫来处置他,退他一层皮不在话下。”
“冤枉冤枉!”使者颤抖的犹如筛糠,使劲摇头:“梁主明鉴啊!明鉴!外臣没……没有摸太宰,没有啊!”
“哼,”梁错森然的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狡辩,朕……”
不等梁错把狠话撂下来,刘非平静的开口,道:“陛下,北燕使者没有狡辩,他并未猥亵于臣,臣不过随便找个借口,将此人扣押罢了。”
梁错:“……”
第040章 偷心
梁错眼皮一跳, 道:“随便?”
刘非认真的点点头,道:“随便。”
梁错:“……”
北燕使者同样陷入了沉默之中,随即大喊:“外臣冤枉啊!外臣……外臣是冤枉的!梁主开恩!”
哗啦!
刘非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羊皮, 慢悠悠走过去,双手展开, 知晓使者被五花大绑,没办法自己阅览小羊皮,很是温柔体贴的将小羊皮托起,道:“北燕使者, 日前我捡了一样东西,不知北燕使者是否眼熟, 是否识得?”
“外臣冤……”北燕使者喊冤的嗓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眸子仿佛地震一般, 随时都会震碎,嘴唇瞬间褪去血色, 不停的颤抖。
“外外外……外臣……不、不识得……”
“是么?”刘非展露出一丝很有耐心的微笑,道:“本相借口请使者过来小坐, 便是想问问使者, 识不识得此物。”
“不不不!!”北燕使者发疯一般的摇头,矢口否认:“不识得!外臣不识得!”
刘非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清冷模样,微微颔首, 道:“北燕使者不识得?那便不好办了……你若不识得此物,这双眼睛,岂不是白长了?”
他说着, 展开手掌,托起北燕使者的面颊, 白皙的掌心缓缓向上蔓延,来到北燕使者的眼眶边逡巡。
梁错:“……”
梁错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燥热,刘非的手掌真好看,纤细柔软,柔若无骨,便是连一双手都透露着清冷的劲头,可偏偏在榻上,又热情如火,青涩却贪婪的抱紧朕的肩背。
梁错看到刘非抚摸使者的面颊,心窍中又窜出一股酸意,若是刘非也这般抚摸朕,便好了。
“啊啊啊啊!!!”使者突然爆发出惨叫声,打断了梁错旖旎的思绪。
刘非的手指来到北燕使者的眼眶边,轻轻的往下按去,吓得北燕使者面无人色,疯狂的摇头想要躲闪。
“救、救命!救命!!”
“梁主饶命啊——”
“太、太宰,饶命啊!”
刘非微笑着歪了歪头,道:“使者万勿乱动,本相一个不留神,很可能抠掉你的眼珠子。”
梁错:“……”啧,这破圄犴,纵使是盛夏,也有点阴冷。
“饶命啊!饶命……”北燕使者哆哆嗦嗦的求饶。
刘非道:“好罢,咱们换个顽法。”
北燕使者吓得更是筛糠,不敢吭声,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
刘非笑眯眯的道:“我问你答,若是你的答案我不满意,你……便脱一件衣裳,如何?”
“脱衣裳?!”北燕使者诧异的瞠目结舌。
同时诧异的还有梁错,但梁错碍于帝王的威严,没有喊出声。
刘非不容置疑的已然开始质问:“你可识得此物?”
“不!不识得!”北燕使者坚定摇头:“外臣从未见过这种移书!”
他说完,便对上了刘非似笑非笑的目光。
刘非幽幽的道:“谁告诉你……这是移书了?”
移书便是古代的传信。
刘非笑道:“小羊皮上写的诗句词不达意,乱七八糟,甚至狗屁不通,谁告诉你这是移书了?”
“外、外臣……”北燕使者方才被吓怕了,一时脱口而出,完全没过脑子,这会子后悔不迭。
刘非根本不容他找借口,“唰!”一声解掉了对方的革带。
啪嚓——
玉制的蹀躞掉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
梁错站在一面旁观,心窍中竟有些羡慕……
刘非再次质问:“这移书,是何人所写?”
“外臣不知!!不知啊!!”北燕使者沙哑大喊。
刘非摇手道:“不满意。”
这次扯掉了北燕使者的衣带,衣带外面束缚着革带,革带掉下之后,又没了衣带,北燕使者瞬间衣冠不整,衣袍全部散乱开来。
刘非第三次开口:“你可识得移书之上的密文。”
北燕使者大喊:“外臣不知,外臣甚么也不知!微臣只是使团之中一个小吏,人微言轻,确不知情啊!”
刘非挑眉笑道:“你为何不反驳,看来……你也知晓这其中是密文。”
北燕使者陷入了深深的语塞之中,后背爬上一层寒意,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开口,已然一步步走入刘非的陷阱之中。
刘非再次摇摇手,道:“不满意。”
很快,北燕使者几乎被扒的赤条条的。
刘非扫了扫袖袍道:“看来,你确定是看不懂移书上的密文了?”
北燕使者一口咬定:“外臣甚么、甚么也不知道啊!!!求大冢宰开恩,放了外臣罢!”
刘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甚么都不知,留着你还有甚么价值?然寡君慈悲,今日又是赏玉的吉日,不喜杀生,这样罢……便阉割了你,将你充入禁宫,做一个伏侍伺候的寺人,你看如何?”
“阉……阉……阉……”北燕使者双眼无神,嘴唇哆嗦。
刘非道:“方才燕司马说了,单凭处置,我想……燕司马合该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使团小吏,对么?”
刘非变脸比翻书还快,收拢了所有笑意,道:“来人,现在便阉割,本相还从未见过这等趣事呢,总要亲眼观摩一次,才不虚此生。”
“敬诺!”
牢卒大步上前,将刑具“哐当——”一声扔在北燕使者面前。
“不要!不要——”北燕使者使劲挣扎起来,失声尖叫道:“我看得懂!!我能看懂!!”
刘非抬起手来,示意牢卒退下。
北燕使者满头大汗,呼呼喘着粗气,眼眸放大,颇有些死里逃生的浑浑噩噩,道:“太宰饶命……外臣、外臣能看懂!求太宰饶命!”
刘非也没废话,道:“逐字翻译。”
“是!是……”
北燕使者哆哆嗦嗦的道:“外臣不敢隐瞒,这是……这是我们北燕的大冢宰,写给新君的移书!”
“新君?”梁错似乎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刘非早就知晓,燕然便是北燕的六皇子,如今的北燕新主。但梁错并不知情,他的思维十足敏锐,立刻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北燕的使者的确是个小吏,一直名不见经传,有一日,北燕太宰亲自找到这名小吏,将他收为门人,小吏兴高采烈,感觉突然被天上的陷阱砸到了脑袋。
可天底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燕太宰提出了一个条件,便是让小吏在使团中送信,送到一个固定的位置。
起初小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送信,可是送信的时日多了,他开始不安分起来。小吏虽然成为了燕太宰的门人,但除了送信之外,无论是官职还是粮俸,都没有提升,他开始想要走捷径,若是知晓了一些非比寻常的内幕,或许便可以高升。
刘非挑眉:“你果然看了移书的内容。”
在预示之梦中,使者安耐不住好奇心,不仅看了移书的内容,从他的表情得知,使者甚至看懂了。
使者颤抖的点头:“外臣……外臣看了……”
因着使者一直负责传书,密文和密钥都是使者负责传送,这个使者留了一个心眼,把密钥留下了一封,并且倒背如流,因此他一看密文,立刻便翻译了出来。
梁错厉声道:“给朕翻译,立刻。”
“是是!”北燕使者不敢违逆,逐字逐句的翻译起来。
信件乃是北燕太宰写给北燕新君的移书,燕太宰在信上说,北燕的兵力集结成功,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双方敲定姻亲,用盛大的婚庆作为掩饰,借着嫁女的嫁妆队伍,将北燕和南赵联盟的军队乔装改扮,偷偷送入丹阳城,如此一来,婚嫁之日,便是丹阳城屠城之日!
嘭——!!!
梁错一脚将案几踹翻,上面的刑具七零八落,滚了满地都是,森然冷笑道:“好啊,北燕和南赵竟勾连在了一起!”
北燕使者颤声道:“梁主开恩!梁主饶命啊!南赵、南赵根本不是好东西!他们……他们日前赔偿了许多财币与梁主,心里……心里哪能咽的下这口气,是他们主动找到我们盟约的,想要一起、一起出兵,联合起来攻打丹、丹阳城……”
刘非眯起眼目思虑,怪不得燕然对祁湛说,这次嫁女一定要盛大隆重,早日敲定,但不需要太当真。
因着从头到尾,燕然便没想过要把妹妹嫁给梁人,只是用这场盛大的婚礼做烟雾,用送嫁的队伍掩护兵马罢了。
北燕使者又道:“我们的燕主就……就在使团之中,但外臣只负责送信,从来不敢回去偷看,所以……所以不知燕主到底是谁!外臣所言千真万确啊,燕主堪堪即位,嫌少露面,一切都是太宰主持,所以……所以外臣当真不知晓燕主是谁啊!”
北燕使者这次说的是真的,他虽有胆量偷看移书,但没有胆量偷看拿走移书之人,毕竟他若是知晓的太多,早晚有一日会被杀人灭口。
“外臣知晓的都说了,还请梁主饶命!太宰饶命!”
梁错冷笑:“不知?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
“饶命啊!!”北燕使者惨叫:“外臣真的不知,外臣已然都说了!都说了,真的不知啊!”
北燕使者的嗓子喊得劈哑,还在孜孜不倦的疯狂大喊。
刘非道:“陛下,或许他当真不知。”
梁错眯了眯眼目,冷声道:“暂且带下去。”
“敬诺!”牢卒押解着北燕使者离开。
梁错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道:“此次多亏了刘卿,若不是刘卿发现了这封密文移书,丹阳城便危险了。”
刘非拱手道:“实乃臣的分内之事。”
梁错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刘卿是如何发觉密文移书的?”
咯噔!
梁错心头一颤,这个梁错,果然甚么都瞒不住他。
刘非很是自然的道:“不瞒陛下,臣也是偶然看到,此使者鬼鬼祟祟,行为怪异,因而外臣一路跟随,这才发现了密文移书。”
刘非立刻岔开话题,道:“臣发现密文之后,第一时间誊抄了一份,唯恐打草惊蛇,又将原本的密文放回了原处。”
梁错颔首道:“刘卿思虑缜密,甚好。”
刘非手中的小羊皮,乃是誊抄的副本,真正的原本已然放回了狗洞之中,毕竟燕然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主儿,若是燕然事后没有看到密文,必然打草惊蛇。
梁错沉声道:“北燕阴险狡诈,那北燕之主还混在使团之中,犹如毒刺,若不拔出,朕寝食难安。”
刘非眼眸微动,道:“陛下,其实……臣有一个猜想。”
刘非早就笃定燕然就是北燕天子,但他不能明摆着告知梁错,毕竟这都是在预示之梦中看到的。
于是刘非道:“燕主藏匿在使团之中,却一直没有被旁人怀疑,臣斗胆猜测,其实燕主并非伪装成了使者或者小吏,而是……”
梁错眯眼道:“随役?”
刘非幽幽的道:“讴者。”
梁错脑海中瞬间出现了燕然的模样,沙哑的道:“刘卿是怀疑那个领舞的讴者?”
梁错并不笨,而且十足聪敏,刘非只是引导了一步,梁错立刻便想到了点子上,极其的精准锐利。
刘非道:“陛下英明,讴者乃随行的仆役,虽人微言轻,但行走在使团之中,畅通无阻,无人会阻挠。”
梁错冷笑一声,道:“好啊,倘或这是真的,这个燕主还真是能屈能伸。”
刘非道:“不过一个讴者罢了,陛下若想知晓真伪,随便找个借口,抓来审问便是。”
又是随便找个借口。
梁错眼皮一跳,道:“甚么借口?”
刘非稍作沉吟,道:“那讴者美艳绝色,不如……陛下便说看上了那讴者的颜色,传他进宫来侍寝。”
梁错眼皮更是狂跳:“侍寝?”
刘非点点头,满脸的一本正经。
梁错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找一个燕人讴者来侍寝,这话传出去,旁人若以为朕是一个见色起意的色胚,如何是好?”
刘非抿了抿嘴唇,看了梁错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反诘梁错:难道你不是一个见色起意的色胚么?
梁错头疼的愈发厉害,额角青筋乱蹦,道:“总之,这个法子,朕不答允。”
*
北梁与北燕的联姻敲定。
北梁将军屠怀信,威严骁勇,屡立战功;北燕国女,年轻貌美,乃是燕主燕然唯一的同胞妹妹,简直是天作之合,登对非常。
婚宴在北梁将军府举行,梁主梁错将会亲自主婚,百官参席,场面前所未有的宏大。
婚宴当日,将军府门口车水马龙,排队送礼的人群,从大门一直排到街坊的楼子之下,又绕着楼子转了一整圈,绵延的看不到尽头。
“大冢宰至——!”
站在府门口的屠氏家宰朗声通传,刘非跨步走入,并没有往宴客的宴席而去,而是拐了个弯,往内苑走去。
此次北梁与北燕联姻,北燕也为燕饮准备了许多助兴的曲目。
刘非径直入内,很快便来到了北燕讴者更衣梳妆的屋舍门口。
刘非双手背后,抬了抬下巴,道:“把门撞开。”
“好嘞太宰!”跟在身边的屠怀佳抬起脚来,“嘭——”一声直接将门踢开。
“啊呀——”讴者们还在化妆,吓得惊叫出声,纷纷看向门口。
刘非闲庭信步的走进来,环视了一圈,果然看到了燕然,燕然坐在讴者堆儿中,正在对着镜鉴为自己画眉,略微有些诧异的看过来,正好与刘非对上了目光。
燕然十足镇定,不着痕迹的错开眼神。
“这……大冢宰。”负责歌舞的官员连忙上前,道:“大冢宰怎么过来了?可是有甚么吩咐?外臣这就……”
刘非抬起手来,示意对方噤声,幽幽的道:“陛下前来主持婚宴,没成想方才丢了东西,竟有胆大包天的贼子,盗走了陛下的贵重之物,向这面逃跑,本相负责纠察此事。”
“这……”官员连忙道:“哪个狗贼,竟狗胆包天的盗窃梁主之物,真真儿是该死!该死!这……太宰,您看我们这儿,都是一些讴者,也没有窃贼……”
刘非环视一圈,再次将目光落在燕然的身上,走到他面前,幽幽的道:“原来……窃贼在这里,来啊,拿下!”
屠怀佳就好似奸臣身边的爪牙,立刻大步上前,一把扭住燕然。
燕然下意识想要挣扎,但又唯恐自己的身份暴露,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瑟瑟发抖的道:“太宰……奴家、奴家一直都在此处更衣梳妆,怎么可能是盗贼呢?”
“是啊!”官员道:“这这……太宰,是不是有些误会啊?”
“误会?”刘非冷笑一声,道:“你是觉得本相有眼无珠,连一个小小的盗贼都认不出来么?还是觉得本相故意栽赃陷害于他?”
官员登时被梗住了,他官职低位,怎么敢与刘非叫板?这些话是决计不能说的,只能干笑道:“太宰……误会、误会……肯定是有甚么误会!这这……婚宴马上便要开始了,讴者们还要起舞助兴,太宰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刘非道:“陛下丢了贵重之物,还等着本相回去复命,本相给你通融,又有谁来为本相通融?”
刘非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带走。”
屠怀佳尽职尽责的扮演着爪牙,揪住燕然道:“别废话!快走!”
燕然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火气顶在心窍之中,耐着性子道:“太宰,不知梁主丢失了何物?太宰说奴家盗窃,总该让奴家明白罢!”
刘非挑了挑眉,回头看向燕然。
显然,偷盗只是刘非拿捏燕然的一个借口罢了,在这之前,刘非并没有想过贼子到底偷走了甚么。
屠怀佳眼皮狂跳,给刘非打眼色,机智的指着玉佩点了点,示意刘非说玉佩,毕竟玉佩这顽意是有钱有权之人的象征,梁错的腰间总是佩戴着一些灵玉。
刘非并没有注意屠怀佳的暗示,镇定的道:“你偷了陛下的心窍。”
“甚么?!”燕然纵是见多识广,此时也懵在当下。
“这……心……”官员瞠目结舌。
刘非平静的道:“怎么,难道心窍不是陛下的贵重之物么?”
官员短暂的怔愣了片刻,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狠狠送了一口气,拍手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啊!”
官员显然会错了意,对燕然挤眉弄眼的道:“既是如此,你便好生与太宰前去,好生伏侍梁主,曲目之事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找人替你领舞。”
随即官员又对刘非溜须拍马的道:“太宰辛苦了,实在辛苦了,这么点子小事儿,还要太宰亲自走一趟,若是外臣知晓,一定提前为太宰送过去,也免得太宰忙碌奔波。”
官员主动推开大门,道:“太宰,那外臣便不耽误太宰复命了,可别让梁主等久了。”
屠怀佳:“……”
屠怀佳瞠目结舌,揪着燕然有些发呆,他们是来拿人的,怎么北燕的乐府官员反而更加积极?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刘非还是一脸平静,简言意赅的道:“带走。”
燕然并不想离开,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奈何乐府的官员会错了意,不但不留燕然,反而积极的推搡着他离开。
燕然被扭送出来,带到一处空旷的屋舍,燕然环视了一圈,低眉睡眼,做出一副可怜惧怕的模样,颤声道:“太、太宰……奴家当真没有偷盗……太宰饶命啊,饶了奴家这次罢。”
刘非挑眉道:“本相自然知晓你没有偷盗。”
燕然惊讶的抬起头来,对上刘非那双清冷得毫无波澜的双目,一股不好的感觉浮现出来。
刘非轻轻挑了挑嘴唇,道:“我自是冤枉你的,燕然。”
咯噔!
燕然心窍狂跳,犹如擂鼓。
他下意识屏住吐息,装傻充愣的道:“太宰,您说甚么?甚么然?奴家……奴家听不懂啊,奴家还要回去领舞……”
他说着便要往外走,刘非抬手拦住他,幽幽的道:“一国之君还要献舞,你们北燕的传统好生奇怪,是也不是?”
燕然堆笑的脸面慢慢凝固、干涸,眯起一双眼眸,阴冷的看向刘非,道:“太宰何时猜到了朕的身份?”
刘非听他承认,并不惊讶,淡淡的道:“不早,但亦不晚。”
燕然干涩的笑容再次慢慢扩大,脸上浮现出一丝杀意,道:“好可惜呐,朕本很是中意于你,可惜……你现在必须死了!”
唰——
燕然的袖袍一抖,袖中竟藏了一把短剑,银光闪烁,冲刘非狠戾刺来……
【哈哈哈哈!!!】
一串刺耳的笑声突然响起。
刘非微微蹙眉,他本想向后躲闪燕然的袭击,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却突然扭曲,不停的转变。
刘非倏然陷入了预示之梦中……
【红绸、丝竹、佳酿,一片喜气的燕饮,突然变得肃杀起来。】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再次响起,何其猖狂!伪装成送嫁仆役的南赵将领一把勒住新妇向后拽去,刀刃抵着新妇的脖颈,大声呵斥:“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褪去了伪装的燕然厉声道:“赵将军这是做甚么?你们南赵不是与朕说好了么,一起联军,合力攻打北梁,如今为何突然要挟持朕的妹妹?”】
【南赵将领大笑道:“为何?只能怪你太过蠢钝!!北燕与北梁若是两败俱伤,这天下便是我赵人的了!”】
【燕然显然十足关心自己的妹妹,沙哑的道:“赵人竟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彼此彼此!”南赵将领道:“北燕的新主,为了偷袭丹阳城,不惜伪装成低贱的讴者,我们赵人哪里比得过燕主能屈能伸啊?”】
【“都别过来!”南赵将领手腕用力,锋利的刀尖陷入新妇雪白的脖颈之中,瞬间见了鲜血。】
【“放肆!”燕然呵斥:“你到底要如何!快放了她!”】
【南赵将领嚣张的道:“燕然!我要你划花自己的脸面!如何?只需要在自己的脸上划两道,便可以救得你的宝贝妹妹,很合算罢?”】
刘非眯了眯眼目,仿佛一个局外人,旁观着这场“闹剧”。
北燕与南赵联盟,但显然南赵不安好心,只是想要借刀杀人,等北燕控制了婚宴的场面之后,便开始反齿儿。
燕然乃是北燕的新主,除了燕然之外,其他的国女皇子死的死疯的疯,旁人又不知四皇子便是刘非,因此大家都以为燕国之内再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在古代,划破脸面算是残疾,一个残疾之人尚且不能入朝做官,更不要说成为一国之君了。
倘或燕然刺破颜面,便是自动退位,再与国君之位无缘,如此一来,北燕必然陷入穷龙无首的混乱之中。
南赵好一步阴险的长棋,先是借北燕这把快刀,捅了北梁一记,然后再来一出背刺,最后的赢家便是南赵无疑了。
【燕然显然在犹豫。】
【南赵将领胜券在握,疯狂大笑道:“燕然,不要再犹豫了,我实话告诉你罢!纵使你不愿自残,你也回不到北燕去!你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我们南赵的算计?倘或没有你们燕太宰的配合,我们南赵又如何能把你这个国君顽弄于鼓掌之中?”】
【“你……”燕然不敢置信的道:“说甚么……?”】
【南赵将领笃定的道:“燕然,你已然众叛亲离了!你以为燕太宰是你身边的臂膀?大错特错!燕太宰早就看你不顺眼,想要将你除之后快!”】
“太宰!!!”
刘非的耳畔传来一声惊呼,猛的睁开双眼。
银光闪闪,是燕然刺来的匕首,直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刘非方才陷入预示之梦中,晃了一下神,虽只是一刹那的光景,等再睁眼之时,燕然的匕首已到跟前,避无可避。
屠怀佳大喊一声,快速扑上来,却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此时……
刘非腰间一紧,被人一把搂住向后带去,有惊无险的避过燕然的袭击。
是梁错!
梁错突然出现,动作迅捷犹如鬼魅一般,将刘非护在身后,啪一声绞住燕然的手腕,狠狠一拧。
“嗬!”燕然吃痛,虎口一松,哐当声响,匕首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屠怀佳快速扑上,将燕然按倒在地。
“受伤没有?!”梁错上下检查刘非,蹙眉道:“朕一刻不看着,怎么便如此叫人不省心?”
刘非呆呆的窝在梁错怀中,任由梁错上下左右的检查,一时没回过神来,他的脑海中还盘旋着预示之梦的画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非喃喃的自言自语。
“黄雀?”梁错道:“甚么黄雀?”
南赵便是黄雀,在梦境中,南赵并非真心实意与北燕合作,南赵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等到北燕与北梁两败俱伤,再出来捡漏儿。
刘非眯眼道:“陛下,南赵阴险狡诈,恐怕不会真心实意与北燕合作,臣有一策,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着,却看向拧住燕然的屠怀佳。
屠怀佳被刘非看的发毛,不知为何,总觉得大冢宰盯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有点子……毛骨悚然?
梁错奇怪道:“甚么计策?”
刘非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让丹阳卫将燕然秘密的关押起来,然后对梁错道:“陛下,臣斗胆请陛下移步。”
说罢又看向屠怀佳,道:“另还需要小衙内的一臂之力。”
屠怀佳指了指自己,道:“我?”
三个人一道往里走,来到一处偏僻的屋舍。
刘非推门入内,一身大红喜服的屠怀信迎上来,拱手道:“拜见陛下。”
屠怀佳惊讶的道:“哥哥?你怎么在此,你不是……不是马上要拜堂了么?”
他说到此处,心窍里多少有些别扭,虽已然知晓屠怀信和北燕国女的联姻只是一场谋算,但眼看着哥哥要和旁人拜堂行礼,屠怀佳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吃味儿。
屠怀信道:“是太宰令卑将在此等候,说是有要事相商。”
刘非点点头,道:“正是臣请屠将军前来……”
他说着,对屠怀信又道:“屠将军,东西准备好了么?”
屠怀信将一个包袱拿出来,放在案几上,包袱软绵绵的,瞬间散开,露出里面红艳艳的……喜服。
“喜服?”梁错伸手拿起红绸霞帔,道:“还是女服?刘卿,你要这些做甚么?”
“是啊,”屠怀佳不解的道:“太宰,别卖关子了!”
刘非看着屠怀佳一笑,那笑容仿佛三月春风,犹如瑞雪融化,笑得屠怀佳心坎里酥酥麻麻的,但那股子后背发凉的感觉,不知为何又席卷了上来,怪怪的感觉更加浓郁。
刘非解释道:“这套霞帔,乃是北燕国女的备用喜服,与国女身上穿着的喜服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说着,将喜服推到屠怀佳面前,道:“还请小衙内即刻换上喜服。”
“甚么?!”屠怀佳险些蹦起来,手指颤抖指着喜服,面色涨红,嗫嚅道:“那那那、那是女服!我……我怎么穿啊!”
刘非却道:“南赵狡诈,他们与北燕联军,兴许还有后手,请陛下细想,倘或南赵出尔反尔,想要控制住北燕,最简单的法子是甚么?”
梁错虽没有预示之梦,但他聪敏绝顶,瞬间反应过来,眯眼道:“挟持新妇国女。”
刘非点点头:“国女纤细羸弱,加之手无寸铁,是极好制服的。臣尝听说,燕主燕然幼时丧母,又养在乡下,与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对国女十足爱护看重。南赵只要挟持国女,便是拿捏住了燕主的脉门,届时,北燕和大梁,便都是他的掌中顽物,无可逃脱。”
梁错哂笑一声,道:“的确,南人阴险,下作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们若是当真挟持一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朕也不觉惊慎奇怪。”
刘非点点头,重新看向屠怀佳,道:“小衙内身材纤细,虽体格比国女高一些,但喜袍宽阔,国女身份高贵,宾客不敢直视,挡上大红遮面,合该谁也认不出来。”
“可我……”屠怀佳嗫嚅。
刘非有理有据的继续道:“再者,小衙内从小习武,纵是被南赵挟持,亦可趁机反杀,打南赵一个措手不及。”
屠怀佳面色通红,抿着嘴唇盯着喜服,道:“可是……”
“没有可是。”刘非凝视着屠怀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今日是屠将军结亲的大喜日子,陛下主婚,百官祈贺,纵使是假的,难道小衙内想看着屠将军与旁的女子成婚?”
屠怀佳脱口而出:“当然不想!”
刘非点点头,继续道:“披上喜服,明媒正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难道小衙内不想与屠将军成婚么?”
屠怀佳再次脱口而出:“我当然想!”
刘非的结语出来了,将喜服再次推向屠怀佳,道:“既是如此,时不我待,请小衙内更衣。”
他说罢,站起身来,对梁错道:“请陛下移步,与臣在屋外稍后。”
屠怀佳一阵迷茫,眼看着梁错和刘非离开的背影,一时没反应来。
啊?甚么情况?
我虽想和哥哥明媒正礼的成婚,可……可这是女子的喜服啊!
“呵呵……”屠怀信轻笑一声,将呆愣的屠怀佳唤醒。
屠怀信走过来,将喜服展开,轻轻一抖,微笑道:“佳儿,为兄替你更衣?”
屠怀佳:“……”好羞人!
刘非和梁错在外面等候,梁错笑道:“亏你能想出这么损人的法子。”
刘非道:“事出从权。”
毕竟这非是刘非的猜测,南赵反齿儿,挟持北燕国女,是在未来轨迹中,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刘非为了打破南赵人的诡计,只好出此下策。
再者,穿女服之人又不是自己。
时辰一点一滴过去,梁错有些不耐烦,他乃是一国之君,没有人能让梁错等待。
梁错敲了敲门板,道:“还没好么?”
“好、好了……”屠怀佳的声音有些弱气,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嚣张,小声的响起。
吱呀——
梁错推门入内,刘非跟在后面。
只见屋舍之中,屠怀佳一身大红喜服,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被艳红的布料一衬托,更是雪白而剔透,好一个肤如凝脂。
因着一会子要上遮面,所以屠怀佳并不需要施妆,完全是平日里的模样,却一点子不显寡淡,反而有一种矜贵之感。
屠怀佳死死垂着头,脸红到脖子根儿,双手揪着自己的裙摆,似乎生怕被取笑一般。
他那里知晓,自己垂头的动作,正好暴露了颈间一枚新鲜的吻痕,想来方才屠怀佳更衣之时,屋内的二人没少做“闲事”。
刘非上下浏览着屠怀佳,点点头,道:“喜袍合身,很是好看。”
屠怀佳脸面更是通红,道:“太、太宰,你不要取笑我了!”
屠怀佳虽生得秀气,但到底是个男子,头一次穿女服,觉得别扭异常,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刘非面色平静,语气颇为真诚的道:“非并没有诓骗小衙内,小衙内穿此喜袍,的确好看。”
刘非顺手拿起案几上的珠花,替屠怀佳插在鬓边,道:“这样便更好看了。”
轰隆——
屠怀佳的面色更是通红一片,头顶险些冒烟儿。
屠怀信一阵醋心,他可没忘了,佳儿以前都是追在太宰刘非身后的,仿佛跟屁虫一样,一口一个中意太宰心仪太宰,虽其中多少有掩饰的成分在,但如今屠怀信回忆起来,还是十足吃味儿。
屠怀信拉住屠怀佳的手,道:“陛下,卑将带佳儿去准备一二,婚宴马上便要开始了。”
梁错点点头,屠怀佳很快被屠怀信拽走。
梁错回头一看,那二人已然走远,刘非竟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屠怀佳的背影在看。
一时心窍中酸涩涩的,梁错踏上一步,凭借着自己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挡了刘非的视线,道:“刘卿,屠怀佳便这么好看么?”
刘非倒是诚实,道:“臣从未见过小衙内女服的模样,因此多看了两眼。”
梁错身为君王,古怪的好胜心陡然升起道:“那依刘卿的意思,是屠怀佳俊美一些,还是朕俊美一些?”
刘非仔细的思考一番,这才回答道:“自是陛下俊美一些。”
不等梁错沾沾自喜,便听刘非还有后话。
刘非道:“然,臣从未见过陛下穿着女服的模样,因此不敢妄加评论。”
梁错:“……”怎么,刘非这意思,难不成是想看朕穿女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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