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冒牌货
“刘耹?刘耹!”
梁错接住软倒下来的刘耹, 刘耹面色惨白,好似瞬间昏死了过去,浑身软绵绵的不带一丝力气。
梁错蹙眉, 干脆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大步冲进政事堂供官员们歇息的偏殿, 将刘耹放在榻上,道:“快,去寻医士!”
方思连忙跑出去,很快将医士叫来。
医士为昏迷的刘耹看诊, 首先检查刘耹的伤口,伤口并没有撕裂, 也没有恶化,医士重新上药,将伤布包扎起来。
梁错蹙眉道:“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昏倒?”
“这……这……”医士结结巴巴,道:“小郎君的伤口并未撕裂, 臣猜测是……气血亏损,又劳累成疾, 因此才会突然昏厥。”
医士说到此处, 便听到一声嘤咛,刘耹慢慢转醒过来,道:“我……我这是这么了?”
他说着,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便要起身告罪:“小臣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治罪。”
梁错拦住他, 不让他下榻,道:“方才医士说了, 你气血两亏,要安心静养,便不必作礼了。”
“那……那怎么行。”刘耹抿着嘴唇,似有若无的瞥斜了一眼梁错扶着自己的手掌,面容隐隐约约露出一股羞赧的红晕。
刘非微微蹙眉,他是察觉到了刘耹脸上的红晕,只是那殷红并不明显。
梁错对医士道:“刘耹曾救过太宰的性命,便是我大梁朝廷的功臣,给朕用最名贵的药材,不必吝啬。”
“是是!”医士一打叠的应声:“臣敬诺。”
梁错又嘱咐刘耹道:“这些日子你便安心养伤,太宰的身边还有方思侍奉。”
刘耹点点头,似乎极其乖顺听话,道:“是,小臣听凭陛下安排。”
他说罢,偷看了梁错一眼,又连忙羞赧的低下头去。
刘非又是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率先退出了偏殿。
梁错见他离开,也转身退出了偏殿,他刚走出来一步,半个身子还没离开,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捉住了前襟。
梁错是习武之人,何其警觉,尤其这里是南赵的皇宫,便更是不可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戒,梁错立刻戒备,但斯时发现,那个粗鲁的拽着自己前襟之人,正是刘非。
刘非将梁错一把拉过来,动作快速,仰起头来,在梁错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不等梁错感受这突然而来的温柔乡,下唇瞬间一刺,竟是被刘非狠狠咬了一口。
“嘶……”梁错用手指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只是疼痛,但是并未见血,道:“为何突然咬朕?”
刘非目光平静,淡淡的道:“想咬。”
说完转身离去。
方思跟着二人从偏殿中走出来,根本没看清那二人的小动作,只看到刘非大步离开的背影,还有陛下一脸回味窃笑的模样。
方思:“……”陛下笑起来的模样,有点子不值钱。
大军进入赵都,已然占领了皇宫,捉住赵主,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抚民心。
刘非提议舍粮,在都城中开设粮场,还有医场,让赵都的百姓看到大梁的仁义,从而放松警戒。
北宁侯赵舒行素来有仁义之侯的美称,便是一个活招牌,若是有他的参与,必然可以招揽到许多百姓慕名前来。
刘非把赵都的粮仓打开,根本不需要梁错出粮食,赵都的粮仓堆得满满的,积压在下面的已经烂掉发霉,大可以用这些粮食来收买百姓。
赵舒行看着那些发霉的谷子,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每年赵河闹灾,赵主都说国库无粮,需要诸侯与臣工捐粮,每每边关请粮,赵主都说国库空虚,让将士们自己想法子,可是……”
可是这粮仓中,分明已然堆不下,甚至压在下面的粮食已然发霉,无法食用,赵主便算是丢掉这些粮食,也不愿意拿不出来给百姓,也不愿意拿出来给将士。
赵舒行叹气道:“运粮罢。”
舍粮的场子已经搭建完毕,便在皇宫大门之前,刘非身为大梁的天官大冢宰,亲自前来舍粮,同行的还是有北宁侯赵舒行,北燕大司马祁湛。
百姓们起初根本不敢前来,但有人认出了赵舒行,便仗着胆子上前,不但没有被驱赶呵斥,甚至被以礼相待,舍粮的事情一下子传开,很多百姓慕名涌来,不消一刻便排起了长龙。
日头高悬,虽有棚子遮挡日光,但赵都的气候闷热潮湿,刘非帮忙舍粮,热汗不停的滚下来,衣领子早就湿透,他们在室外,冰凌完全排不上用场。
方思看到刘非忙碌的模样,便拿着羽扇站在身后,不停的给刘非扇风,好歹能降降温。
“你怎么又来了?”方思蹙起眉头。
刘非听到声音,转头去看,便看到刘耹竟然朝他们走过来。
方思道:“你前日才昏倒,不是让你多歇养,怎么又跑来了?”
面对方思略有不耐烦的指责,刘耹低眉顺眼的道:“小臣……小臣的伤势已然无碍了,再者说了,小臣是来伏侍太宰的,主人家都在这里忙碌,小臣……怎么能安心的歇息呢?”
他说着,抢过方思手中的羽扇,道:“方思哥哥,扇风也不是甚么辛苦活计,便让小臣来罢。”
方思不情不愿,但他不想与刘耹争辩甚么,便干脆将羽扇交给方思,自己个儿跑到旁边,帮忙去搬粮食。
刘非十足忙碌,根本没空理会刘耹,接过赵舒行递来的粮食,分发给排队的百姓。
刘非忙碌了一上午,不知是日头越来越烈,还是刘耹扇风没有方思勤快,只觉得闷热难耐,汗如雨下,已然是破罐子破摔,任由汗水流淌,只要不迷住眼目便好。
刘非用手背蹭了蹭眼目,正好有一滴汗水滚进了眼睛里,刺辣辣的疼,他手上太脏,并不好擦汗,便道:“刘耹,拿帕子替我擦擦汗。”
“是太宰。”刘耹乖巧应声,只是动作有些随便,擦了两下之后,好奇的道:“咦?太宰,这是甚么字啊,好生奇怪。”
刘非侧头一看,是自己随手写的备忘,舍粮实在太过忙碌,为了防止忘记重要的事情,刘非随手写了两笔,字迹龙飞凤舞,甚至……
甚至写的是简体字。
刘耹歪头看着那些字,一脸的不解,道:“小臣读书少,只识得个把字,太宰,这些字念甚么,笔画都好简练。”
这些备忘是写给刘非自己看的,没成想被刘耹看到,刘非快速将宣纸攥成团,掖在自己的袖袋之中,道:“没甚么。”
刘耹并没有追问,又开始给刘非扇风。
梁错听说刘非在宫门口舍粮,还有赵舒行和祁湛陪同,哪里能安心下来,毕竟赵舒行也对刘非表白过,刘非至今还没有答复自己,若是叫赵舒行与刘非朝夕相处,万一出现了甚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还有祁湛,若说赵舒行是个君子,那祁湛便是一头老虎,可不讲甚么规矩。
梁错来到宫门口,远远的便看到赵舒行与祁湛,一左一右站在刘非身边,两个人帮忙递着东西,可谓是合作密切,可真是应了梁翕之那句话,左拥右抱,齐人之福。
梁错心窍里酸溜溜的,便听到“陛下?”有人唤自己的声音,回神一看,原是刘耹。
刘耹手里端着一壶茶水,道:“小臣拜见陛下。”
梁错道:“你怎么在此处?不是合该好生养伤么?”
刘耹羞赧的道:“小臣的伤势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太宰在此处舍粮,如此忙碌,小臣身为太宰身边的寺人,如何能闲着呢?那实在太不像话了。
刘耹见梁错的目光一直看向刘非,眼眸微动,微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政务,其实不必前来的,太宰行事稳妥,陛下请看,这舍粮和医场,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呐!”
梁错心说,朕能不放心刘非么?刘非行事一向稳妥,朕不放心的,是赵舒行和祁湛,让这二人与刘非朝夕相处,朕心里仿佛踹了一只毛兔子,一直在踢腾。
刘耹又道:“哦是了,北宁侯和燕司马,对太宰也是照顾有加呐!太宰与二位配合密切,北宁侯温柔细心,燕司马孔武有力,陛下无需担心甚么。”
梁错一听,心里更是发酸,便是如此,才更加需要担心。
“陛下?陛下?”刘耹唤了两声,梁错这才回过神来。
刘耹似乎不知梁错酸溜溜的心思,道:“陛下可要前去看看?”
梁错道:“自是要去。”
梁错往前走去,突听人群一阵骚乱。
“推挤甚么……”
“啊——有刺客!”
难民中突然杀出几个人来,挥刀冲向刘非。
“刘非!”梁错眼睛一眯,大步冲上去一把搂住刘非,将人往身后一带。
刺客混做难民的模样,一击不中,立刻又扑上去,梁错大喝一声:“护驾!”
粮场就在皇宫门口,本就设有守护的兵马,梁错一声令下,宫门口戍守的卫兵也快速冲来,梁错和祁湛都是会武艺之人,团团将刘非护在身后。
“太宰!”刘耹惊慌的跑过来,道:“太宰,您没事罢!”
刘非摇摇头,突见一抹银光划来,一名刺客从斜地里冲过来,刘非连忙向旁边躲闪,分明可以躲开,便在此时,刘耹大喊一声“太宰当心”,随即狠狠撞向刘非。
“唔!”刘非被撞得身子不稳,直接撞向刺客的刀刃。
嗤——
刘非的手臂被划了一记,重重摔在地上,鲜血顺着手臂滑下来。
那刺客提刀又来,方思惊恐的大喊:“郎主!”
方思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住刘非就地一滚。
啪!
刺客银刀砍在地上,激起无数尘土。
梁错听到动静,立刻回身冲来,一脚将那刺客踹翻在地,黑甲军快速上前,将刺客全部抓住。
梁错扶着刘非,摸到了一手血迹,紧张的道:“快!医士何在?”
“呜呜!呜呜……”刘耹这时候跑过来,满面泪痕的哭诉道:“太宰,太宰你无视罢,呜呜……都怪我,是小臣没能保护好太宰。”
刘非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刘耹,自己分明可以躲开,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若是没有刘耹方才那一撞,根本不需要受伤。
众人快速回宫,医士给刘非包扎伤口,伤得并不重,只是皮外伤,流血也不多,伤口愈合之后休养几日便好。
梁错狠狠松了一口气,道:“你好生歇息。”
赵舒行蹙眉从殿外进入,拱手道:“陛下。”
梁错冷声道:“刺客是甚么人,可查清楚了?”
赵舒行道:“回陛下的话,刺客自称是赵民。”
“原来是赵主的遗党?”梁错不屑的一笑。
赵舒行却顿了顿,道:“启禀陛下,虽这些刺客自称赵主遗党,但据臣查看,这些刺客所用的兵刃,并非是赵铁打造而成,这样的兵刃坚固锋利,但比赵地制铁要脆,乃是典型的……燕铁。”
梁错眯眼道:“燕人?”
刺客的兵刃虽然打造成了赵地的制式,用的却是北燕的铁石,分明是在掩人耳目。
梁错沉声道:“提审刺客,朕要亲自提审,还有……将燕司马也一同请来。”
赵舒行拱手道:“是,陛下。”
梁错对刘非道:“你好生歇息,朕去去便回。”
说罢,又对方思和刘耹道:“你二人照顾好太宰。”
“是,陛下。”方思应声。
刘耹则是还在呜咽,道:“请陛下放心,小臣……小臣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也会照顾好郎主。”
刘非皱了皱眉,多看了一眼刘耹,没有说话。
刺客被提审到朝参大殿之上,与此同来的还有北燕大司马祁湛。
“狗贼!!”刺客不停的叫喊着:“梁狗侵犯我赵地河山!该杀!”
“只恨我失手被擒!有种的给我一个痛快!”
“无错!杀了我!便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顾顺你这暴虐天常的梁狗!”
“哐当——”
梁错将兵刃扔在大殿的地上,幽幽的道:“你们当真是赵主遗党?”
几个刺客一愣,道:“狗贼!你要杀便杀!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梁错眼眸中尽是阴冷,一张俊美的面容充斥着阴鸷,轻笑道:“这般着急找死?可朕怎么看这些兵刃,有些古怪呢?”
他说着,对祁湛道:“燕司马不防来辨一辨。”
祁湛狐疑,捡起地上的兵刃查看,他的食指中指轻轻抚过剑刃,眼神一沉,道:“这是……”
“无错。”梁错幽幽的道:“虽然打造成了赵地的制式,但这铁石坚固锋利,乃是你们典型的燕铁!”
祁湛心中咯噔一声,北燕铁骑强悍,除了战马之外,很大一部分缘故是因着他们的兵器锋利,燕铁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明令禁止出口,收归国有,简而言之,赵人绝不可能用燕铁打造兵刃,除非……
梁错慢悠悠的,道:“除非……这些刺客,是伪装成赵主遗党的燕人!”
祁湛蹙眉,还未开口,哪知那些刺客突然高声大喊:“我等辜负了大司马的信任!”
祁湛心头一震,呵斥道:“放肆!我根本不识得你们!”
刺客却道:“请大司马放心,卑将们一定不会连累于您……”
说完,刺客面色扭曲,抽搐了数下,竟然咯噔一声直愣愣的倒在地上,面容狰狞七孔流血。
“服毒了!”祁湛冲过去,想要卸掉其余刺客的下巴,那些刺客反应十足之快,一个接一个相继倒地,瞬间断气。
祁湛环视着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还有横在尸体中间的燕铁兵刃,眯了眯眼目,双手攥拳,骨节嘎巴作响。
“燕司马,”梁错道:“刺客临死之前的言辞,似乎认识于你,你作何解释?”
祁湛拱手道:“请梁主明鉴,我大燕与梁主同盟,早已结为盟友,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行刺?”
梁错挑眉,道:“因着此时我大梁和你北燕的兵马,已然进入赵都,咱们的同盟,很快便会终结。”
祁湛蹙眉道:“梁主,虽大军已然开入赵都,但南赵四地,赵主遗党无数,便算是我北燕要撕毁盟约,也不可能在此时,如此迫不及待,外臣并不识得这些刺客,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梁错眯着眼睛注视着祁湛,过了许久,殿中的气氛已然压抑到了一个极点,梁错忽然笑起来,阴鸷的气息散开,仿佛方才的压抑只是错觉。
“燕司马,”梁错扶着祁湛的手,十足亲切的道:“朕不过开个顽笑,你怎么还较真了?”
祁湛松了口气,却又没有彻底松下这口气,毕竟梁错秉性多疑,他如今虽然面带微笑,指不定心里在想甚么,祁湛沉浮官场多年,早已透彻了这一点。
梁错笑道:“燕铁如此扎眼,便算是做成赵式的兵刃,还不是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这些刺客显然是在栽赃陷害燕司马,朕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看不出?我大梁与北燕,那是同盟友邦,同仇敌忾,朕不相信燕司马,还能相信几个毛贼不成?”
祁湛道:“梁主英明。”
梁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燕司马舍粮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祁湛稍微犹豫,道:“梁主,太宰受伤在身,外臣想去探看一二。”
梁错却道:“真真儿不巧,太宰堪堪歇息了,若是燕司马想要探看,还是改日罢。”
祁湛知晓梁错口中没有一句真话,也不好与他叫板,拱手道:“外臣先行告退。”
祁湛离开朝参大殿,梁错幽幽的道:“派人盯紧了北燕的人。”
梁翕之走出来,拱手道:“是!”
梁错凝视着祁湛离开的背影良久,直至看不到了,这才收回神来,敛去了一脸的阴鸷,往路寝大殿而去。
刘非歇在路寝之中,梁错刚走进去,便看到刘耹端着茶壶站在门口。
“陛下。”刘耹趋步迎上来。
梁错道:“太宰的伤势如何?”
刘耹道:“太宰的伤势并无大碍,已然止血了。”
梁错点点头,道:“朕去看看。”
“诶陛下!”刘耹拦住梁错,期期艾艾的道:“陛下……太宰……太宰方才面色不好,想必是流血伤神,已然歇息了,此时怕是睡着了。太宰燕歇的一向又很轻,若是吵醒了,恐怕……”
刘耹又道:“陛下不妨在这里坐一坐,小臣来侍奉陛下。”
梁错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刘非素来身子羸弱,又十足敏感,睡得很轻,如今他受了伤,合该让他多多歇息才是。
梁错刚要坐下来等一会子,方思从太室绕了出来,恭敬的作礼道:“陛下,太宰请陛下入内叙话。”
梁错道:“太宰醒了?是朕把他吵醒了?”
方思看了一眼刘耹,略有所指的道:“太宰一直醒着。”
梁错微微蹙眉,但没有逗留,抬步进了路寝大殿最北面的太室。
刘非躺在榻上,见到梁错进来,坐起身来便要行礼。
“不必作礼。”梁错扶着他,问道:“伤口好些了么?朕以为你睡下了。”
大殿虽然隔音,但刘非并未歇息,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叫方思去请梁错进来说话。
刘非道:“陛下,刺客之事,燕司马如何回答?”
梁错道:“祁湛自是不承认的。”
刘非垂下眼目,道:“燕铁如此扎眼,别说细心如北宁侯,便是其他人稍加分辨也能看出端倪,这些刺客若是想要嫁祸给赵主遗党,按理来说便不该选用燕铁制造兵刃,实在惹眼。”
梁错道:“朕的确也有所考量,只是……”
他说到此处,一脸严肃,皱眉负手道:“如今大军已然入主赵都,北燕与咱们大梁的盟约,也快走到了尽头……说到底,赵地如何划分,燕然不可能没有野心,他此时若是派遣刺客前来行刺,只要杀了朕,别说是赵地了,便是整个大梁,也是他燕然的囊中之物,在这里行刺,可比在丹阳城行刺要便宜得多。”
燕然有这方面的“前科”,又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梁错这般怀疑,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梁错素来多疑,不可不多想。
刘非点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陛下似乎漏掉了一点。”
“哦?”梁错眯眼道:“朕漏掉了甚么?”
刘非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道:“燕主若是派人行刺,第一个杀的合该是陛下您,而粮场的那些刺客,显然是冲着臣来的。”
梁错仔细去回忆当时的场面,刺客混在难民之中突然暴起,的确是冲着刘非来的,当时梁错和祁湛冲过去保护,又有另外的刺客偷袭,还是冲着刘非而来。
刘非道:“倘或真是燕主想要杀人灭口,独占赵地,刺杀臣一个太宰有何用?铁打的君主,流水的宰相,便算是臣死了,陛下再立新人便好,又如何能动摇大梁的朝廷?”
刘非知晓自己的分量,原主以前只是一个倒贴贱受,在北梁为官之时根本不作为,只知道溜须拍马,对朝廷并没有任何贡献,而刘非穿越而来的时日不算太久,亦没有故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和党派,功绩自无法根深蒂固,杀刘非一个人,的确不足以撼动大梁的朝廷。
何止是无法撼动,简直便是多此一举!
梁错却不喜听他这般说,道:“甚么叫朕再立新人?朕的太宰,只可是你一人。”
刘非一愣,没想到说着正经事儿,梁错竟突然说起这黏糊糊的言辞。
刘非咳嗽了一声,道:“意思便是这个意思,刺客选择刺杀于臣,非但不明智,甚至还有些蠢钝。”
梁错眯眼道:“难道真是要栽赃给北燕?只是……主导之人到底是谁?”
刘非一时也想不到,难道是赵主?可是赵主被关在圄犴之中,不得自由。他又暴虐昏庸,失去民心,有谁会为了他刺杀呢?
再者,若是赵主的遗党,堂堂正正刺杀便好,又何必嫁祸给北燕,这不是多此一举,脱了裤子放屁么?
刘非道:“陛下,此事蹊跷,臣请命彻查。”
梁错道:“可是你堪堪受伤了。”
刘非道:“只是一些子小伤,不碍事儿。”
刘非受伤,梁错十足心疼,不想让他劳神劳力,但此次深入赵地,身边也没带多少可用之臣,若是论信任,非刘非莫属。
于是梁错道:“好,朕便将此事交给你来调查,但是切记,不要伤了身子。”
刘非拱手道:“臣敬诺。”
二人刚说完话,刘耹便端着一个木承槃走进来,道:“陛下,太宰的伤处该换药了。”
那承槃上摆放着伤药和伤布,刘耹走过来,道:“小臣为太宰换药。”
梁错抬手道:“不必,放下来罢,朕亲自为太宰换药。”
刘耹将承槃放下来,站在一边没走,梁错道:“你们都退下罢。”
刘耹与方思退下去,梁错先将刘非的伤布解下来,已然不流血了,但是伤布上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梁错常年习武,当年还亲自征战北燕,受伤已然是家常便饭,上药自也是熟练工种,轻轻给刘非涂上伤药,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问道:“可还疼?”
刘非摇摇头,淡漠的道:“只是小伤,已然不疼。”
梁错给他仔细缠上伤布,道:“可朕要心疼了。”
刘非:“……”好油,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刘非养了两日,伤口本就不深,第三日便回到了政事堂,果然有一堆的文书等着刘非过目,他们如今在赵都的皇宫逗留,人手本就不足,很多事情自然要落在刘非的肩膀上,起码由刘非盖印之后,才能继续走程序。
刘非处理了一沓子最着急的文书,道:“方思,你将这些文书给陛下送去。”
“是。”方思刚要接过文书。
刘耹放下茶壶跑过来,先方思一步接过文书,道:“太宰,让小臣去罢,小臣腿脚麻利。”
刘非看了一眼刘耹,点点头道:“也好,你去罢。”
刘耹抱着一沓子文书,欢欢心心的便离开政事堂,往路寝大殿而去。
“陛下。”刘耹将文书呈上,道:“这是太宰刚刚批看的文书,都是一些着急的,还请陛下过目。”
梁错正好忙完了一段,道:“朕现在便过目,你在旁边等一会子,一会儿送回去。”
“是,陛下。”刘耹乖巧应声,模样本分的站在一边。
梁错打开文书,看第一本的时候皱了皱眉,翻第二本的时候眉头皱得更是深,又翻开第三本。
“陛下?”刘耹上前道:“不知文书可有不妥?”
梁错道:“这些文书都是太宰批看的?”
刘耹道:“正是。”
梁错沉声道:“这上面的批注多次涂抹,前言不搭后语,还有舍粮的款项,错得一塌糊涂。”
“怎会如此?!”刘耹大吃一惊,咕咚跪在地上,咚咚的磕头道:“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责怪太宰,恐怕是……恐怕是太宰受伤,精神不济,因此才会出现了如此纰漏,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责怪太宰啊!”
梁错把文书往旁边一扔,道:“起来罢,朕何曾说要责怪太宰?”
刘耹愣了一下,惊讶的道:“陛下……陛下不责怪太宰么?这些……这些文书纰漏甚多,太宰他……”
梁错却道:“太宰身子本就羸弱,随朕南伐,其间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受了伤,若不是政事堂实在忙不过来,需要太宰用印,朕也不忍心叫他去繁忙。”
梁错站起身来,道:“太宰一向谨慎,想来是实在累坏了,这才犯了纰漏,朕要去看看才是。”
他说着,没有注意刘耹的怔愣,出了路寝殿,大步朝政事堂而去。
刘非看到梁错走进政事堂,略微有些吃惊,道:“陛下怎么过来了?可是文书哪里不妥?”
梁错笑起来,道:“哪里不妥?哪里都不妥。”
他招手让刘耹把文书放在案几上,道:“你们都下去罢。”
方思与刘耹应声,退出了政事堂。
梁错是考虑到了刘非身为天官大冢宰的威信,若是叫旁人知道文书上这么多纰漏,对刘非的声誉不好,这才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
梁错展开文书,道:“这些地方都写错了,舍粮的款项也没有对上,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许是身子太疲累?”
刘非接过文书查看,快速的浏览,一双远山一般的眉毛死死皱起,道:“臣从未涂抹。”
“从未?”梁错蹙眉。
刘非笃定的点头。
梁错指着文书上的字迹,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字迹?”
梁错识得刘非的字迹,况且这份文书上,无论时涂抹的字迹,还是更改的字迹,全都如出一辙,仿佛出自一人手笔。
刘非轻轻摩挲着那些涂抹的字迹,分明和自己的笔记一模一样,可刘非记得清清楚楚,舍粮的款项他算了不下三遍,绝不可能出这样顽笑一般的纰漏,便仿佛……
仿佛是另外一个自己写的一般。
梁错沉声道:“文书可经他人之手?”
刘非摇头道:“臣亲自批注,便让刘耹面呈陛下,并未经第三人之手。”
他说到此处,脑海中一闪,道:“陛下是何时接到文书的?”
梁错道:“正是刚刚,朕看了三册,发现都有纰漏,便担心你或许身子不适,才会出现如此纰漏,特意来看你。”
刘非皱眉道:“可臣是半个时辰之前,令刘耹送过去的。”
这中间相差足足半个时辰,别说是涂书了,重新写一份都绰绰有余。
梁错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道:“刘耹?”
他立刻起身,道:“刘耹何在?”
方思走进来,道:“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梁错道:“叫刘耹来说话。”
方思有些为难,道:“刘耹放去了膳房,说是想帮太宰端一些点心来。”
梁错道:“让梁翕之带五十兵去膳房一趟,把刘耹给朕押过来。”
方思有些吃惊,但应声道:“是,陛下。”
踏踏踏——
脚步声很快响起,梁翕之一身戎装冲进政事堂,满脸都是热汗,道:“陛下!刘耹不在膳房!”
刘非眯眼道:“改书之人,怕正是刘耹,他或许已然知晓事情败露,逃之夭夭了。”
嘭!
梁错拍了一下案几,下令道:“封锁宫门,不得任何人出入,把刘耹给朕找出来。”
“是!”梁翕之应声。
“太宰!”几乎是与此同时,方思发出一声惊呼。
刘非只觉得脑中眩晕,莫名的眼前发晕,身子不听使唤,意识愈发模糊,一头栽了下去。
“刘非!”梁错一把抱住刘非,没有叫他摔在地上,入手滚烫,竟是发热的症状。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热?梁错似乎想起了甚么,立刻拆开刘非手臂上的伤布,刘非的伤口并不深,按理来说应该已无大碍,但此时,伤口竟红肿起来,大有溃烂的势头,结痂的边缘还泛着隐隐约约的青色。
梁翕之震惊的说道:“太宰这是……这是中毒了?”
刘非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甚么,中毒?自己怎么会中毒?换药都是梁错亲自处理,从不假他人之手。
不,刘非浑浑噩噩的想着,每次的伤药和伤布,都是刘耹送来的……
他想到此处,终于抵不住眩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真是晦气!”】
【“没想到梁错竟如此信任那个假物!”】
【“晦气死了!”】
咒骂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那嗓音十足的耳熟,正是……
——刘耹!
刘非努力睁开眼睛……
【一个身穿寺人服侍的年轻男子,鬼鬼祟祟的躲在偏僻的墙角,一队寻路的士兵快速走过,大喊着:“陛下有令!封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轰——隆——】
【刘耹眼睁睁看着宫门轰然关闭,嘴里叨念着:“本以为涂改文书,梁错便会治罪那个假物!没成想……梁错竟如此信任那个假物!不过一个假物,到底有甚么狐媚子的本事,竟把梁主迷得神魂颠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一点子也不责怪于他!”】
刘非眯了眯眼目,是预示之梦,涂改文书之人果然就是刘耹!
看来刘耹是费尽心思,想要接近自己,这才替自己挡了一刀。
【巡逻十分森严,刘耹根本不敢乱走,自言自语的道:“那些刺客都要不了假物的命,他还真是命大!”】
刘非挑眉,粮场的那些刺客,竟然也是刘耹安排的?看来他还真是用心良苦,简直是费尽心思的让自己不好过。
【刘耹低下头来,从关怀中取出两样东西,紧紧的攥在手中摩挲:“之前已经用掉了一枚玉佩将时间倒流,好不容易替假物挡刀,这才昏倒在他的身边,如今暴露,看来又要用掉一枚玉佩,那便只剩下最后一枚可以倒流时间的宝贝了。”】
刘非忍不住仔细去看刘耹的手掌,他掌心里握着两枚朴素的玉佩。
时光倒流?刘非的眼眸微动,他之前便有疑惑,刘耹为了接近自己,不惜挨了一刀,那一刀可是皮开肉绽的挨下去,若是稍微歪一点,便可取了刘耹的性命,若只是想要混到自己身边,何必下这么大的赌注?连命都不要了。
但若是……
若这并非第一次,刘耹已然预谋过一次,而这是第二次,刘耹可谓轻车熟路,一切便能说得过去了。
玉佩可使时光倒流,若是旁人听了,必然以为是巫术,怪力乱神,但刘非本就是穿书者,还有甚么是不能相信的?
但唯独有一点,刘非心中好生疑惑,刘耹为何要费尽心思的针对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假物?
他又为何要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假物”?
【“若不是这个假物!”刘耹高高举起手中的玉佩,面容扭曲狰狞,咬牙切齿发狠的道:“我本是高高在上的大梁太宰,享受荣华富贵,若不是被挤出肉身,也不会变成眼下这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刘非,你的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
刘非睁大眼目,难得的吃了一惊,怪不得刘耹的笔迹和自己一模一样,模仿的如此之像,便好似……
好似另外一个“自己”!
——刘耹才是原书中的“倒贴贱受”!
【刘耹狞笑着道:“这具身体,我迟早……会抢回来!”】
【啪嚓——!!】
【玉佩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伴随着玉佩的脆响,刘非眼前的预示之梦快速扭曲,黑暗席卷而来,一瞬间将他吸入无底的深渊……
第072章 时光倒流
“醒了……醒了……”
“太宰醒了……”
“太好了……”
刘非听到耳畔有人在说话, 声音朦朦胧胧的,不是很清晰。热烈的阳光洒在自己的眼皮之上,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目。
“太宰!”
刘非努力睁开双眼, 便见许多人围着自己,自己半躺在赵舒行怀中, 祁湛用羽扇使劲扇着风。
“太宰,你无事罢!”方思焦急的望着刘非。
刘非一时不知发生了甚么,这里是……?
“嘶……”微微有些头疼,刘非顺手扶住自己的额角, 气息虚弱的道:“我这是……”
方思道:“郎主,你晕倒了!”
“晕倒?”刘非更是不解, 自己晕倒了?
对了,中毒!
刘非在昏迷之前,隐约听到众人吵闹的声音, 说自己中毒了。
刘非环视四周,他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之时, 梁错便在身边,可是为何醒过来, 自己却躺在赵舒行的怀中, 还有祁湛也在场?
刘非迷茫的看了看天色,白天?日头高悬,热烈的阳光照射着刘非的眼目, 闷热而潮湿。
不远的地方人山人海,百姓排成了长龙,这里是……舍粮的现场?
方思焦急的道:“郎主, 肯定是这天气太热了,郎主身子本就虚弱, 竟是在舍粮的现场昏倒了过去,可吓坏了大家!”
刘非听着方思的话,微微皱眉,自己不是中毒晕倒,而是在舍粮的现场疑似中暑晕倒?
舍粮,那不是三日之前的事情么?
刘非心窍一震,猛地想起那唯一能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片段,预示之梦!
刘非的眼眸快速波动,他清晰的记起了自己的梦境,刘耹躲在宫中的角落逃避搜寻,然后拿出了一块玉佩,重重摔在地上,紧跟着刘非快速昏迷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便是眼下的场面……
——三日之前!
“玉佩……”刘非喃喃的自言自语。
方思奇怪,道:“郎主说甚么玉佩?”
能让时光倒流的玉佩。
预示之梦是不会出错的,小太监刘耹根本不是普通人,处心积虑的故意接近刘非。刘非心想,原来他便是书中的倒贴贱受,自己穿入书中之时,将刘耹挤了出去,刘耹并没有消失,而是成为了赵都皇宫中的一个寺人。
他不只是没有消失,甚至还带有原本的记忆,得到了特定的金手指。
如同刘非的金手指,刘耹也有金手指,不同的是,他的金手指并非是预知,而是“后悔药”——三块可以重生,倒流时光的玉佩。
按照预示之梦中的画面,刘耹之所以不顾性命危险,冲出来替刘非挡刀接近刘非,便是因着他已经用过了一块玉佩,第一次显然没有成功,有了经验之后,刘耹利用一块玉佩倒流时光,第二次成功的接近了刘非。
如果按照这个推测,刘非并非第一次接触刘耹,但他并不知情,因着当时的刘非还未触发预示之梦,所以一直被蒙在鼓中。
而就在刚刚,刘耹挑拨离间失败之后,知晓自己已经暴露,便偷偷逃走,摔碎了第二块玉佩。
看来……刘非沉思,玉佩使用的方式便是摔碎,按照眼下的时间来看,玉佩可以倒流的时光是三天。
“郎主?郎主?”方思道:“郎主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赵舒行道:“医士马上便到,忍一忍。”
舍粮的现场旁边便是医场,医士都集中在医场给百姓看病,这会子已然派人去请,很快便会赶来。
祁湛着急道:“怎么还不来,我去找人!”
“不必了。”刘非拉住他,道:“我没事了。”
祁湛道:“脸色还这般难看,怎么能算无事?”
刘非摇摇头,挣扎着从赵舒行怀中站起身来,道:“当真是无事了,对了,刘耹呢?”
一提起刘耹,方思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他跟随了刘非这么久,地位说没就没,完全被刘耹抢走,甚至连端茶递水的机会都没有。
方思道:“刘耹去请医士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刘非挑眉道:“他不在正好。”
方思一脸迷茫,不知郎主说的是甚么意思。
刘非道:“方思,你跟随北宁侯在此处继续舍粮。”
赵舒行不喜多问,点点头道:“太宰放心。”
刘非转头对祁湛道:“燕司马,劳烦你帮个忙。”
祁湛一句废话也没有,道:“请太宰吩咐!”
刘非的唇角化开一抹微笑,是啊,重生多好,刘耹摔下了玉佩,不只是他重生了,所有人都会跟着服下“后悔药”,此时此刻的刘非并未中毒,甚至刺客也还未行刺,并没有嫁祸给祁湛。
而刘非,变成正儿八经的先知者。
刘非言简意赅的道:“去抓刺客。”
粮场排队的百姓犹如长龙,因着人流巨大,且鱼龙混杂,三日之前刘非并没有发现刺客混在其中,但今日不同,刘非已然见过那几个刺客,一眼就可以认出他们。
刺客伪装成难民的样子,三三两两结伴,三三两两岔开,似乎是唯恐被发现,所以并不抱团,只是时不时用眼神交流,互相看对方一眼,十足的谨慎小心。
刘非行走在人群中,百姓见到他,仿佛看到了天上的神仙,感恩戴德的道:“多谢太宰!”
“多谢太宰!”
“多谢太宰——”
刘非微笑,道:“诸位不必客气。”
他一面说,一面继续行走在人群之中,脚步一顿,站定下来,专注的看着一个面色污脏的难民。
刘非和蔼温柔的道:“这位兄弟是从何处来?”
“小、小人……”那刺客伪装成难民,自以为天衣无缝,压低了头,谨慎的道:“小人是从赵河……赵河逃难而来,那里在打仗,所以小人……”
刘非点点头,道:“原来是逃难而来,看来你是饿极了,着实可怜。”
“是是是!”刺客点头如捣蒜,顺着刘非的话道:“小人……小人好几天没有吃食了。”
“是么?”刘非道:“即是如此,那本相单独为你……们开点小灶,如何?”
刺客不知刘非甚么意思,便听得刘非下一刻道:“带走!”
刺客吓得抬头,对上了刘非一双了然的眼目,这才知晓自己的身份败露了。
“啊!”
不等刺客反应过来,一声惨叫,已然被祁湛出手如电,一把擒住,押解在地上。
与此同时,其他藏在人群中的刺客,也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无一例外,全部落网。
刺客大惊失色,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刘非,心中惊骇不定,自己掩藏的如此仔细,怎么会被发现,不只是自己,所有的刺客全都被发现了,何其精准!
刺客眸光移动,自知已经落网,便想自尽而死。
刘非已经经历过一次行刺,自然知晓这些刺客口中有毒,立刻道:“卸了他们的下巴。”
“是!”祁湛动作迅速,嘎巴一声,刺客下巴瞬间脱臼,疼的刺客“嗬嗬”倒抽冷气,却用不上力气,更不要提服毒自尽了。
其余的刺客也被卸掉了下巴,一个个被押解着,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惊恐瞪着刘非,在他们的眼中,刘非便是一个怪物,他们的一举一动,好似都被刘非早早看透了一般,完全逃不出刘非的手掌心。
刘非微笑道:“全都扣起来。”
祁湛让士兵将刺客全部抓起来,套上枷锁压入圄犴,等候提审。
刘非道:“刘耹回来了么?”
祁湛摇头道:“应该还未回来。”
他们正说话,因着士兵抓人,场面骚乱的缘故,堪堪出宫来的梁错听闻了动静,立刻大步赶过来。
“刘非!”梁错冲过来,一把抓住刘非,上下的检查,道:“朕听说出了刺客,你受伤没有?”
刘非摇摇头,道:“陛下放心,臣无事。”
梁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便好。”
刘非似乎想起了甚么,眯眼道:“请陛下下令,即刻封锁城门与宫门。”
梁错奇怪道:“为何?”
刘非道:“这些刺客显然受人指使,臣刚刚已然审问出,他们的背后主使人,正是寺人刘耹。”
“刘耹?”梁错眯眼,似乎觉得刘耹与刺客八竿子打不着。
便是连祁湛也吃了一惊,他刚才一直跟着刘非,刺客也是祁湛带兵抓到的,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刘非根本无法审问那些刺客,再者,刺客的下巴已经被卸掉,喊疼都不能,如何能供认出幕后主使?
祁湛心中疑惑,但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多看了刘非一眼。
梁错冷笑道:“好一个刘耹,原是利用苦肉计,处心积虑的接近于你,来人……传朕诏令,立刻关闭赵都城门与宫门。”
“是,陛下!”
士兵飞奔传令,很快便听到“轰——隆——”巨响,城门和宫门同时关闭。
刘非在粮场中暑晕倒,刘耹“自告奋勇”的去寻医士,他的确去了,但十足的消极懈怠,并不如何着急,甚至故意拖延时间。
倘或……
倘或刘非死了,刘耹窃笑,那具身子便是自己的了。
刘耹利用玉佩重生,使时光倒流,他并不知晓刘非的金手指是预示之梦,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拥有时光倒流之前的记忆,因此胜券在握,不把任何人看在眼中。
刘耹打算拖延一会子时辰,刘非那身子如此羸弱不堪,若是真的病死了也好了,也省得再想办法。他慢慢的往前走,还未到医场,突听身后一阵骚乱。
因着距离太远,刘耹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连忙向前去打听。
“好似是有刺客!”
“是啊,有刺客要行刺太宰!”
“太宰是多好的人呐!又是舍粮,又是让医士给咱们治病!怎么有人会想行刺太宰啊!”
“刺客已然抓住了!”
刘耹大吃一惊,道:“刺客抓住了?这么快?”
“是啊!要不然说太宰厉害呢!”
“刺客好像当场便被抓住了!”
刘耹追问:“那……那太宰呢?死了么?我、我的意思是……太宰有没有受伤?”
“小兄弟,你大可放心,太宰好似没事儿!”
刘耹不敢置信,道:“无事?连受伤都没有受伤?”
“是啊,听说没有受伤。”
“不可能”刘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他上次分明受了伤……”
刘非上一次的确被刺客刺伤,刘耹这才找到机会,在伤布上动了手脚,虽每次换药都是梁错亲力亲为,但他们并未发现伤布不对劲,因此刘非在不知不觉中,便中了毒。
时光倒流回三日之前,一切都应该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才对,而现在轨迹出现了偏差,刺客被抓住了,刘非并没有受伤!
“不对不对啊!”刘耹慌张的自言自语:“哪里出了错?哪里出了岔子?怎么会这样?刺客被抓住就抓住了,可刘非那个贱人怎么没有受伤?一定……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就在他自言自语之时,一队士兵快速经过,大喊着:“陛下有令,关闭城门,任何人等不得出入——”
“陛下有令,关闭宫门,任何人等不得出入——”
轰——隆——
赵宫的皋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依次关闭,三朝五门瞬间仿佛一潭死水,任何一只蚊蝇也飞不出去。
刘耹心虚的厉害,刺客被抓,唯恐将自己供出去,如今五门关闭,又不能出宫,刘耹脸色苍白,只好寻个隐蔽之处躲起来,等着宫门打开之后再行逃跑。
刘耹也不敢收拾家当,也不敢回自己的屋舍,鬼鬼祟祟的避开巡逻的士兵,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而去。
他来到如意苑中,刚要躲藏起来。
“终于来了。”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传来。
刘耹一个激灵,大喝道:“谁?!”
“守株待兔之人。”那道清冷的嗓音再次传来。
随即是“踏踏踏”的跫音,刘非从如意苑的深处转了出来。
刘耹大惊失色,指着刘非道:“你……”
他说到此处,调头便想逃跑,咕咚一声,下一刻却被人一下脚踹翻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个狗吃屎。
祁湛早已拦住刘耹的后路,挥了挥手,两个士兵上前,快速将刘耹押解起来。
刘耹猛烈的挣扎,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刘非微笑:“很意外么?”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道:“每次你都躲在这里,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你合该找个新鲜的地方才对。”
刘非在预示之梦中看到过刘耹,三日之后刘耹就躲在这里,这里的确隐秘,还是刘耹寻找了很久的死角,巡逻和搜寻的守卫都找不过来。但不巧的是,刘非看得一清二楚。
他得知刘耹逃跑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里,于是让祁湛带兵,早早埋伏在此处,便是等着刘耹自投罗网。
“你……”刘耹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甚么意思!?”
刘非幽幽的道:“甚么意思?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刘耹眼眸波动,自言自语的道:“不、不可能……明明、明明已经时光倒流了,怎么会……不可能……”
刘耹满脸的不敢置信与慌乱,突然睁大眼目,嘶声力竭的高喊:“刘非他是北燕的四……”
四皇子!
他的话说到这里,祁湛眼目一眯,反应迅捷,出手如电,将刘耹的嘴巴堵住。
“啊——啊……唔……唔?!”刘卿使劲摇头,想要出声,但他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别说是不知情的人听不懂了,便是刘非知晓他要说甚么,也完全听不懂。
刘非轻声道:“看来你知晓的秘密还挺多?”
“啊啊!”刘耹想要说话,用眼睛死死盯着梁刘非,眼珠子疯狂的转动,奈何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接被士兵带走。
刘耹被压往牢营,不老实的疯狂挣扎,上了枷锁,五花大绑的丢进牢房中。
刘非摆了摆手,道:“都先下去罢,本相想与他单独谈谈。”
祁湛担心的道:“可是……”
刘非道:“无妨。”
祁湛点点头,道:“我便在外面,太宰有事唤我便是。”
说罢,带着士兵离开了牢房,全部退出去,在外面等候。
刘非将刘耹口中堵着的布巾抽出来,刘耹立刻破口大骂:“怎么?!怕我说出你的秘密吗?!你这个冒牌货!你杀了我心爱的子期哥哥!霸占了我的国相之位!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荣华富贵!!我才是刘非,我才是刘非!而你,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贱人!!”
刘非静静的听着他的谩骂,挑了挑眉,道:“哦?是么。”
“怎么?!”刘耹道:“你强占了我的躯壳,事到如今,竟能如此心安理得!?”
刘非还是一贯的平静,眼神淡漠的凝视着歇斯底里的刘耹,幽幽的道:“是么?鸠占鹊巢的人……当真是我么?”
*
梁翕之走进路寝殿,拱手道:“陛下。”
梁错放下手中的朱批,道:“回来的这般快,刘耹抓住了?”
梁翕之点头道:“是,我带兵过去增援之时,太宰已然抓住了刘耹,如今刘耹被押入圄犴,等待提审。”
梁错“嗯”了一声,挑眉道:“还有事儿?”
梁翕之稍微有些迟疑,道:“我赶到之时,隐约听到如意苑中传出刘耹的谩骂呼喝,好似在说……说太宰和北燕,有所瓜葛。”
梁翕之又补充道:“但那个刘耹心机之深,为了接近太宰处心积虑,我觉得九成九是他想要构陷太宰!
梁错眯了眯眼目,不知在想甚么,沉默了许久,道:“退下罢。”
第073章 他的蛊惑
“鸠占鹊巢之人……当真是我么?”
刘非这话一出, 歇斯底里的刘耹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被人按住了暂停键,整个人戛然而止, 用一种不敢置信的惊恐目光,死死的凝视着刘非, 仿佛在问——你怎么知晓?
刘非微微一笑,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你看得懂简体字。”
刘耹更是一愣。
刘非轻轻踱步,很是悠闲的模样,道:“在粮场你故意问我写的是甚么字, 当时我在草稿上随手写的是简体字,看来你是识得那些简体字。”
刘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恨不能露出所有的眼白,震惊得哆嗦,道:“你……你……你怎么会记得?那分明是……分明是重生之前的事情!分明是我第二次用玉……”
刘耹连忙住嘴, 似乎觉得“玉佩”二字,是绝世的机密, 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一个人知晓。
刘非微笑:“我知晓的事情,还很多。”
刘非又道:“北宁侯赵舒行与我早年相识, 我一直很奇怪, 他总是说我秉性没变,可原书中的刘非,与我的性子天差地别, 又如何能没有改变?但赵舒行那个性子,谦谦君子,又如何会说谎呢?”
刘耹仿佛变成了一只木鸡, 瞪着眼睛,死死闭口不言。
刘非道:“后来我想了很久,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一日,终于让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刘耹不敢置信的大喊:“你都想起来了!?”
刘耹的脸很快变化,咬牙切齿的道:“对!你才是原本的刘非,我才是那个穿越者又怎么样?!你明明都已经被我挤走了,为甚么还要回来!你回来之后,我便被挤出去,竟然成了这一副模样,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刘非挑眉,道:“还真是这样?”
“你……”刘耹结巴的道:“你……你甚么意思?”
刘非一笑,道:“方才诈你的,我甚么也没想起来。”
“甚么?!”刘耹嘶声力竭的道:“刘非你这个贱人,你竟敢诈我!”
刘非也只是有所猜测罢了,刘耹能看懂简体字,还有玉佩这样的金手指,肯定不是普通人,有很大一定概率是现代人;赵舒行总是说刘非的性子没有改变,和以前一模一样,且能在赵舒行眼皮底下做门客之人,绝不可能是倒贴贱受那样的恋爱脑。
刘非只凭借着这两个线索,不能完全的猜测出来,所以便谎称自己“全部记起来”,想要诈一诈刘耹,没想到真的被刘非全部诈了出来。
刘非从头到尾,才是真正的刘非,他根本不是甚么穿越者,北燕流亡在外的四皇子,北宁侯府中的门客,这些都是真正的刘非。
而后来刘耹的穿越,把刘非从本体中挤了出去,刘非在现代出现了意识,一度以为自己是一个现代人。
后来刘非又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中,可是原本的世界早就被刘耹改的面目全非,刘非又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一度以为刘耹才是书中的“土著”,而自己是穿越者。
真相恰恰相反,刘耹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穿越者。
刘非道:“你还真是好骗,诈一诈便都说出来了,怪不得只能做恋爱脑的倒贴贱受,险些将我的名声全都毁了。”
“刘非!!!”刘耹嘶声力竭的怒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可以夺回我的生活!重新做回北梁的太宰!为子期哥哥报仇!你凭甚么把我挤出去?!”
刘非摇摇头,道:“从未见过抢别人东西,如此理直气壮的,你有甚么脸面指责于我?”
刘耹恶狠狠的道:“你是北燕四皇子的事情,梁主还不知晓罢?”
刘非挑眉:“看来你知晓的很多。”
“自然!”刘耹喋喋大笑:“毕竟我才是刘非,我知晓的自然很多!梁主多疑,他若是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猜猜看,他还会不会宠信你!?”
“我猜……”刘耹满脸欣喜与兴奋,道:“他会杀了你!以、绝、后、患!”
刘非抱臂道:“如今你在牢狱之中,而我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天官大冢宰,你不过一个小小的阉人,你要用甚么法子,将这样的秘密告知梁主?”
刘耹的脸部表情狰狞,压低了声音,好似一个神神叨叨的神棍,道:“你还不知罢?我可是有金手指之人,身为穿越者,我怎能没有些长处?”
“哦?”刘非饶有兴致的看着刘耹。
刘耹哈哈大笑:“我可以重生,我有三次时光倒流的机会!”
刘非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没有半丝惊讶,道:“是么,你有三次时光倒流的机会?可是你为了接近于我,用掉了一次机会,离间不成反被通缉,又用掉了一次机会,这么算下来……怕是只有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了罢?”
“你……你!?”刘耹震惊的道:“你怎么知晓!?”
刘非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道:“很意外么?不止如此,我还知晓你的金手指,是……玉佩。”
刘耹眼目狂转,似乎在思索自己的言辞,有没有在不经意之间透露玉佩的事情,但刘耹想了半天,自己绝对没有透过玉佩这个金手指。
刘非道:“你想用玉佩重生,倒流时光,如此一来,便可以从我的手底下逃脱,对么?”
刘耹威胁道:“知晓便好!等我逃脱之后,便会去告诉梁错,你是北燕的四皇子!你勾连北燕!是北梁的叛徒!我看看他会不会饶过你!”
刘非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袍,道:“好啊,你现在便用玉佩。”
刘耹的目光晃动,一直没有动作。
刘非追问:“怎么?不拿出你的玉佩来么?”
刘耹还是没动,仿佛被卡住了。
刘非笑道:“倘或你的玉佩戴在身上,在你被抓之时,便已然动用玉佩了,何必等到现在?”
刘耹的脸色开始变黑,刘非道:“看来我猜对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又不愿意暴露,自然不会随身戴在身上。”
刘耹在刘非的身边潜伏了几日,刘非并未发现玉佩这种东西,还是在预示之梦中发现的玉佩。
刘非道:“想必这玉佩,并非是你的专属金手指,除了你之外,只要拿到玉佩的人都可以使用,所以你不得以,安全起见,才将玉佩藏起来,并不佩戴在身上,唯恐不小心打碎,浪费了重生的机会,对不对?”
刘耹咬住后牙,一言不发。
刘非笑道:“看来我又猜对了?你也太好懂了,怪不得只能做倒贴贱受。”
“你!”刘耹咬牙切齿。
刘非摊了摊手掌,道:“倘或不是你用玉佩倒转时光,如今我还在中毒,也没有抓到你的机会,倒是要多谢你了。”
“便算你知晓又如何,我是绝不会将玉佩交给你的!”
刘非满不在意的道:“交不交给我,是你的自由。”
刘耹迷茫起来,自己已然是阶下囚,刘非竟不逼迫自己?
便听刘非又道:“你变成了赵宫的寺人,整个赵宫就这么大,包括你常去的如意苑,大不了,本相一声令下,将整个赵宫倒转过来搜寻,想必不消几日,便能将那枚玉佩找出来,然……”
刘非目光幽幽的扫视着刘耹,道:“你便不一样了,你还有时间等么?”
“甚么意思?!”刘耹不解。
刘非道:“那些刺客。”
他抬手指了指牢房的深处,道:“你说过,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占据我的躯壳,那些刺客都是你的同伙罢?”
不给刘耹反驳的机会,刘非又道:“他们虽然是你的同伙,但合该不是受你指使,毕竟你不过是个阉人,能有甚么本事?且他们用的是伪装成赵式武器的燕铁,燕铁早就收归北燕宗室所有,你如何能搞得到这么多燕铁?”
刘耹目光晃动,刘非继续道:“你的后背,还有人,对么?”
刘耹坚定的道:“废话少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刘非摇头:“就这么点智商,还妄想夺舍?”
刘耹呵斥:“你说甚么?!你敢骂我?”
刘非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的表情已然承认了,你的背后果然有人,那个人动用燕铁,制造赵式兵器,欲图行刺于我,栽赃陷害北燕大司马,在占据赵都的当口,分裂离间北梁与北燕,好一波连环计,可惜可惜……”
刘非顿了顿,道:“可惜用了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拖后腿的猪队友,他现在合该后悔不迭罢?”
刘耹梗着脖子道:“我甚么也不会说的!即使我杀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那个人……会令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哈哈哈哈——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刘非耸了耸肩膀:“我会不会身败名裂,会不会不得好死,过得好不好,你合该看不到的……你猜猜看,我若是将你被抓投敌的消息传出去,你背后的那个人……会不会想要杀你灭口?”
刘耹睁大眼睛:“你……你……竟然如此阴险!”
刘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我才说,你的时间不多了,我等得,你等不得……告诉我玉佩在何处,我便考虑放了你,若不告诉我玉佩在何处,你便等着那个人杀你灭口罢。”
刘耹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我是不会……不会告诉你玉佩在何处的!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小人!我……我便算是死,也不让你好过!!”
刘非挑眉道:“不着急,你可慢慢考虑,考虑好了叫人来找我。”
说完,施施然的走出圄犴,对祁湛道:“堵上他的嘴巴。”
祁湛拱手道:“是!”
梁错从路寝殿出来,来到刘非下榻的大殿,方思迎上来,道:“拜见陛下。”
梁错道:“刘非还未回来?”
“回陛下的话,”方思道:“太宰去了圄犴,还未归来。”
梁错点点头,道:“那个刘耹是怎么回事?”
方思道:“方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个刘耹,一看便是殷勤谄媚之辈,如今又与刺客有牵连,方思觉得他不是好人。”
梁错笑道:“很少听你在背后如此说一个人。”
方思连忙跪下请罪,道:“方思有罪!”
梁错道:“无妨,朕开顽笑的,将晚膳传到这里,朕要与太宰一同用膳。”
“是,陛下。”
刘非从圄犴回来之时,便看到案几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梁错坐在一边,道:“刘卿辛苦了,忙到这般晚,来,与朕一同用膳罢。”
刘非谢过之后坐下来,梁错给他加了一块鱼肉,道:“赵地的水产十足鲜美,朕知晓你喜欢,特意让膳房做的鱼食。”
刘非道:“谢陛下。”
他说着,放下筷箸,道:“陛下,关于逆贼刘耹,臣有事呈禀。”
“哦?”梁错道:“何事?”
刘非道:“逆贼刘耹与今日粮场行刺的刺客,果然是同伙,只是后背的指使之人还未查出。”
梁错道:“朕听说了,他们用的是燕铁所制成的赵式兵器,这件事情,刘卿怎么看?”
“大梁与北燕的盟军刚刚进入赵都,便出现了这样的刺客,”刘非道:“表面看起来,是北燕的刺客,为了栽赃陷害南赵,故意掩饰自己的路数。”
梁错挑眉:“表面?”
刘非道:“倘或真的是北燕的刺客,燕铁精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刺客都能费尽心思的打造赵式兵器,为何非要选择燕铁呢?”
梁错点点头,道:“刘卿说的有道理,朕也有此考量。”
刘非道:“臣已然令人放出消息,假意宣称刘耹贪生怕死,愿意归顺大梁,如此一来,背后之人怕是会着急杀人灭口,陛下只需守株待兔便可。”
梁错笑道:“刘卿做事周全,这件事情便交给你来处置了。”
刘非拱手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梁错拿起筷箸,又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刘非的承槃中,道:“刘卿……可还有其他事情,要与朕说的?”
刘非微微蹙眉,总觉得梁错的语气有些异样,似乎另有所指?
刘非道:“回禀陛下,臣……并未有其他需要呈禀。”
梁错面容不见一丝波澜,道:“是么,那便快用膳罢,鱼食若是冷了,便觉腥气。”
刘非狐疑的看了一眼梁错,梁错这个时候岔开话题,道:“是了,朕进入赵都已然有一段时日,都城安定,是时候举办一场燕饮,宴请赵都之中的各位臣子了。”
赵都已然被拿下,赵主也被关押起来,但是赵都的臣子们还没有表态,是否愿意归顺于大梁。
梁错道:“朕准备置办一场燕饮,将赵都的大小官员都请过来,喝喝酒,赏赏月,再听听他们的心声。
梁错当年除掉老宰相,便是喝酒赏月之时,放出了几头猎犬,把老宰相活活咬死,甚至吃拆入腹,连骨头渣子都没吐出来。
看来梁错这次也想如法炮制,在欢声笑语中解决这帮赵臣。
刘非道:“陛下英明。”
燕饮在宫中如意苑举行,但凡是赵都之中的官员,无论大小,无论品阶,全部参加燕饮。
因着参加燕饮的人数众多,梁翕之带着士兵守在宫门口,进来的车辆一个一个盘查,绝不例外,就是怕这些南赵的官员夹带兵器,扰乱燕饮。
刘非身为天官大冢宰,来到宫门口例行巡查,梁翕之看到他立刻迎上来,道:“太宰!你怎么来了?”
刘非道:“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嗨!”梁翕之挥手道:“无需帮忙,入宫的官员虽多,但大都配合盘查,再者说了,南赵果然重文轻武到了极点,赵都之中大多都是文官,根本没有几个武官,不足为惧。”
刘非道:“忙得过来便好。”
“那个……”梁翕之似乎有些迟疑,道:“太宰你……”
刘非见他支支吾吾,道:“曲陵侯有话请讲。”
梁翕之干脆道:“那我直说了!那个刘耹一看就不是甚么好顽意儿!我听说他这几日在牢中十足不安分,被堵住了嘴巴还想乱说话,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如今咱们刚入赵都,正是重要的时刻,若是有舆论,对太宰不利。”
“乱说话?”刘非似乎抓住了重点。
梁翕之道:“是啊,那个刘耹,说你与北燕勾连。”
刘非蹙眉道:“曲陵侯是如何听说?”
梁翕之挠了挠后脑勺,道:“那天太宰带人抓捕刘耹,我隔着如意苑的院墙听到的。”
刘非追问:“侯爷还听到了甚么?”
梁翕之如实回答:“没听太清楚,说太宰你和北燕怎么样。”
梁翕之连忙又道:“我是绝不会相信的,那个刘耹一看便不是好人,所有的功夫都用在谄媚和嚼舌根之上了!”
刘非眯起眼目,又问:“这件事情,侯爷可告诉了甚么人?”
梁翕之眼皮一跳,道:“那日我回去复命,只告诉了陛下一人!不过太宰可以放心,陛下还叮嘱于我,不叫我出去乱说,想必陛下是信任太宰的。
刘非叹息了一声,怪不得那日自己审问刘耹回去之后,梁错问自己还有没有其他需要回禀的,态度略微不同寻常。
刘非自言自语的道:“这才是令人最不放心的。”
“啊?”梁翕之道:“太宰,你说甚么?”
“没甚么。”刘非道:“请侯爷继续仔细盘查宫门罢。”
梁翕之点点头,目送着刘非离开。
梁错只是那日偶然提起两句,后来一直都没有提起,好似根本不知情一般,但依着梁错多疑的性子,他怕是早在心里设想了十回八回了。
刘非思忖着,如何才能打消梁错心底里的怀疑。
绝不能直接告知梁错实情,毕竟穿越者、北燕四皇子这些事情,除了匪夷所思,还牵连到了两国朝廷,一旦刘非的身份曝光,不只是北梁,就连北燕也会动荡,按照燕然那个性子,怕是会让梁错交出自己,不管梁错交出,还是不交出自己,都将掀起不堪设想的血雨腥风。
刘非紧蹙着眉头,低头往前走去,“咚——”,他没有看路,脚底一歪,险些跌入如意苑的莲花池中。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一把拉住刘非,将人拽回来,刘非随着那股力气扎进对方怀中,鼻尖狠狠撞在对方的胸口上,坚硬如铁,险些撞得流出生理泪来。
刘非抬头一看,是梁错。
原来……洗面奶,这般硬呢?刘非盯着梁错完美的胸肌沉思。
“刘非?”梁错搂着他,蹙眉道:“做甚么呢?为何不看路?你险些掉入池中!若朕没看到,太危险了!”
刘非回过神来,道:“谢陛下。”
他看着梁错,又陷入了新的一拨沉思,到底该如何打消梁错的疑心?
像之前那样,利用预示之梦,利用一些手段,感动梁错?
刘非一想到之前的事情,总觉得心中有些惊动,不忍心再那般“顽弄”梁错,也不知这到底是为何。
“刘非?”梁错唤了他两声,见刘非一直不出声,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动作十足的亲昵,道:“发甚么呆?”
刘非“嗯?”了一声,道:“陛下,是有甚么事情要吩咐臣去做么?”
梁错拉住他的手,道:“你随朕来,朕给你看样东西。”
刘非被梁错拉着,感受着梁错手掌的温度,那只手掌宽大,又温暖。
梁错拉着刘非一路进了路寝殿,让刘非坐下来,自己进了太室,拿出一只大漆锦合,放在案几上,推给刘非,道:“打开来看看。”
刘非狐疑,道:“陛下,这是……?”
梁错道:“这其中,虽不是朕的东西,但朕做主,送与你了。”
刘非眼皮一跳,不愧是天子,送别人的东西都这么霸气侧漏。
梁错微笑:“打开来看看,刘卿一定喜欢。”
刘非一手抵住锦合,轻轻一拨。
咔嚓——
做工精美的雕漆锦合中,静静的放着一物——颜色不够润泽,光彩不够鲜艳,甚至杂质斑驳,是一枚其貌不扬的玉佩!
“玉佩?”刘非难得大吃一惊。
虽刘非从未亲眼所见此物,但他可以肯定,这便是刘耹口中可以倒转时光,仿若重生的金手指玉佩!
如同刘非在预示之梦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刘耹已然用过两枚玉佩,只剩下最后一枚玉佩,而此时,这枚大有来头的玉佩,静静的躺在锦合中,竟是由梁错拿出。
刘非惊讶的看向梁错,梁错微笑道:“喜欢么?”
刘非道:“陛下怎么……”
梁错道:“朕怎么找到的?”
挑了挑眉,梁错又道:“你这几日,总是偷偷去见祁湛,是也不是?”
刘非的确总是去见祁湛,但也并非偷偷,只是让祁湛帮忙寻找玉佩罢了,毕竟祁湛不会多问,刘非让他去做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祁湛从不多问缘由,刘非也不必去回答。
刘非让祁湛帮忙寻找一块玉佩,祁湛二话不说,让自己的亲信去找,只不过如意苑地势复杂,预示之梦又一直没有再次出现,所以至今刘非都没有找到玉佩。
哪成想……
这枚玉佩竟被梁错找到了。
刘非心窍狂跳好几下,梁错找到了玉佩,说明他知晓自己在找玉佩,那梁错还知晓甚么?
刘耹的事情?穿越者的事情?北燕四皇子的事情?梁错到底知晓多少?
梁错见他发呆,将玉佩拿出来,放在刘非的手掌中,道:“朕听说你一直在寻找此玉佩,但又一直寻不到,朕便令人一同寻找,在如意苑的假山缝隙中,偶然发现了玉佩,可是你想要之物?”
刘非握着那枚玉佩,感受着玉佩的温润,敛去吃惊的神色,道:“多谢陛下。”
梁错道:“看来是了,你喜欢便好。”
刘非眸光微动,道:“陛下,可见过了刘耹?”
梁错道:“并未,朕这几日忙着燕饮赵臣之事,并未去过圄犴。”
刘非又问:“那陛下……可知臣为何要寻找玉佩?”
梁错轻笑一声,道:“朕若问,刘卿可会回答于朕?”
刘非陷入了沉默,自己该如何回答?有许多事情,终究是讲不清楚的,刘非不会告诉死心塌地的祁湛,也不会告诉正人君子的赵舒行,同样无法与梁错解释太多。
梁错不等他回答,道:“所以朕也不会问。”
刘非更是吃惊,道:“陛下?”
梁错道:“一块玉佩,你若是喜欢,不管这玉佩的原主是谁,朕都可以给你抢来。”
刘非抿了抿嘴唇,梁错继续道:“你喜欢甚么,朕便给你甚么,除了……朕这个皇位。”
梁错说罢笑起来,道:“倒不是朕小心眼子,朕如今有的,也只是这个皇位,只是大梁的天下,若朕不是天子,恐怕也无法将你留在身边,不是么?”
刘非凝视着梁错的眼目,道:“陛下说错了。”
“哦?”梁错奇怪的道:“朕哪里说错了?”
刘非一本正经的道:“陛下有的,可不只是大梁的天下,陛下还有美貌和姿仪。”
梁错:“……”
梁错一口气梗在胸口,感觉不上不下的,险些被刘非给气死,道:“别人都是看上了朕的权,朕的兵,你倒是好,竟……竟窥伺朕的颜色。”
刘非伸手一撑,突然倾身过去,双手捧住梁错的面颊,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快速起身,将玉佩从锦合中拿起,收入怀中,挑唇一笑道:“这是给陛下的奖励。”
梁错追着站起身来,道:“奖励?祁湛找了好几日都没找到,朕这么快便寻到,你就给朕这么点子奖励?”
“臣自是不敢吝啬的,只是燕饮马上便要开始……”梁错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梁错的胸肌,顺势暗昧向下,挑起笑眉:“陛下可以这般快么?”
梁错的眼神瞬间凶狠起来,一把擒住刘非乱动的手指,沙哑的道:“朕给你记着,下次一并讨回来。”
燕饮在如意苑如期举行,场面宏大,因着大家都听说过梁错用猎犬分食老宰相的传闻,但凡接到请柬的赵臣,没有敢不出席的。
梁错施施然进入如意苑,身姿挺拔,俊美而威严,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羣臣,朗声微笑道:“或许诸位都有所疑惑,今日燕饮,为何不设座,不设座又如何燕饮?”
他说着,一展袖袍,道:“朕的身后,有许多空置的席案,若有想坐的,大可以走过去入席,但若有不想坐的,朕也不会逼迫于诸位,如何决断,诸位尽可以仔细思量。”
赵臣一片哗然,梁错的身后,那岂止是席案,甚至是北梁的席案,一旦走过去,便是愿意归顺的意思,倘或不走过去,便是不愿归顺的意思。
不愿归顺之人,不知下场几何。
众人面面相觑,梁错又道:“无妨,诸位可以慢慢思量。”
他说着,摆摆手,便听到“咚咚咚!”的声音,竟有黑甲军开入了如意苑,一个个手持长戟,手持铁盾,轰然而立,将所有的赵臣围在中间。
梁错悠闲的坐下来,用手支着额角,慵懒的自斟自饮,道:“朕不着急。”
刘非也坐下来,欣赏着梁错俊美年轻,而又运筹帷幄的侧颜,好看,下饭。
赵臣一阵犹豫,不知是谁头一个站出来,大喊着:“陛下设宴,臣却之不恭,哪里敢推辞?”说着,一路小跑来到空位坐下。
有了第一个打头阵的,赵臣哗然起来,纷纷往空座跑去,生怕自己去晚了,没有了座位,一时间赵臣犹如流水一般涌动。
梁错十足满意眼下的这个场面,点头颔首道:“看来今日诸位都有口福了,即是如此,开宴罢,朕敬诸位一杯。”
梁错对局面十拿九稳,刘非完全不用操这个心,祁湛从旁边走过来,低声道:“太宰,还是没寻到玉佩。”
刘非道:“不必寻了,已然找到了。”
祁湛一愣,惊讶的道:“找到了?”
刘非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祁湛稍有犹豫,道:“那个刘耹,不知为何竟知晓太宰的身份,要不要卑将出手……”
“不必。”刘非抬起手来,道:“我会亲自解决。”
燕饮的局面稳定,刘非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站起身来,走出如意苑,往关押刘耹的圄犴而去。
刘耹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巴,看到刘非走进来,“呜呜呜呜呜”的怒喊着,眼角撕裂,恨不能用眼睛瞪死刘非。
刘非站定在刘耹面前,手掌一翻,白皙修长的掌心中,赫然多了一枚其貌不扬的玉佩。
“唔唔!?”刘耹震惊不已。
刘非将他口中的布条拨下来,刘耹大喊道:“玉佩!!我的玉佩!刘非!你这个贱人!夺了我的身体不说,你竟是连我的玉佩都不放过!”
刘非一笑,道:“看来这是真的玉佩了。”
刘耹后知后觉,大骂道:“阴险小人!你又试探与我!!便算是你得到了玉佩,你也不会使用!”
刘非满不在意的道:“不过是摔碎而已,谁说我不会?”
“你……”刘耹瞪着眼睛,不能言语。
刘非笑道:“玉佩我已经找到了,你已然完全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你……你要干甚么?!”刘耹惊恐的摇头:“你不能……不能……”
刘非道:“你觉得我要干甚么?放心,我不会杀你,毕竟你背后之人还没出现,等他出现,会为我代劳的。”
刘耹的面色变得惊恐,使劲摇头,道:“刘非!你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你放了我罢!玉佩你已经拿到了,我一无所有了,你放了我好不好!好不好?!那个人……那个人他会杀了我的!他会令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刘非眯眼道:“那个人是谁?他是北燕人,知晓我的身份,是他放出来北燕四皇子尚在人间的消息,对么?”
刘耹使劲点头,道:“对!对!是他!都是他!我只是受到了他的蛊惑,又看到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才一时起了贪念!那个人心狠手辣,他会杀了我的!求求你放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
刘非逼问:“那个人是谁?”
刘耹慌张的道:“我……我不不知晓,他从来都戴着斗篷,我没见过他的正脸!他对北燕了如指掌,甚至能轻而易举的弄到燕铁,我猜他肯定是北燕的人,除此之外,我真的甚么都不知晓,我和他只是互利互惠,他想栽赃北燕,让北燕大乱,我想……想杀你,我们才一拍即合的……求你放了我!”
刘非的眼神深沉起来,幽幽的道:“甚么都不知道,也好意思害人,果然之猪队友。”
“刘非!刘非你别走!!你不能走啊!”
刘非不管刘耹歇斯底里的大喊,转身离开圄犴,对祁湛道:“人犯太聒噪了,令医官署配一方药来,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祁湛点头,眼神中划过一丝狠戾,道:“是,殿下。”
刘非离开圄犴,便往如意苑折返而去。
沙沙……
一声轻响,有人站定在刘非身后。
刘非步伐一顿,转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后是一个黑衣斗篷之人,天色本就昏暗,如意苑多草木,盛夏的树木茂密,遮挡住朦胧的月色,黑衣斗篷又站在昏暗之处,连一根手指都不露出来,令人捉摸不透。
黑衣斗篷轻笑一声,道:“听说……梁太宰在找我?”
刘非沉下目光,镇定的道:“是你?刘耹的背后之人。”
黑衣斗篷道:“不愧是梁太宰,一猜便中,正是不才。”
刘非学着对方的语气,道:“不愧是燕太宰,即使被赶出了燕地,还是如此能作妖。”
黑衣斗篷顿了一下,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显然对方是吃惊的,过了良久才道:“你是如何识出我的?”
黑衣斗篷显然是默认了,那藏在刘耹背后,指使刘耹刺杀刘非之人,正是北燕太宰。
不,合该说是前太宰。
燕太宰扶持燕然上位,但燕然的性子并不软弱,上位之后有自己的想法,不服管教,燕太宰开始不满于燕然,暗地里与南赵合作,将燕然诓骗到北梁去,欲图将燕然弄死在丹阳城,令他有去无回。
刘非淡然的道:“这还用猜么?对北燕了如指掌,又能轻而易举的冶炼燕铁,委派刺客,甚至能将刘耹这种没脑子之人安排在赵宫之中,并非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到,除了燕太宰,还有甚么人这般大的能耐?”
黑衣斗篷愉悦的轻笑起来,笑的身子微微打颤,道:“便当是梁太宰夸赞于我,真真儿是受用呐。”
刘非道:“燕太宰深夜造访,不会是专程来听我夸赞的罢?”
黑衣斗篷笑道:“你不叫侍卫来抓我?”
刘非挑眉道:“你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出入赵宫,想必赵宫中还存有你的眼线,说不定祁湛的亲信里,也有你的细作。今日梁主宴请赵臣,黑甲军都在如意苑中待命,我若是大喊,等士兵赶来,你怕是已然逃跑了,也是白费气力。”
“你真聪明。”黑衣斗篷赞叹道:“我愈发的喜欢你了。”
刘非并不在意,道:“我知了,原燕太宰辛苦前来,是来与我表白的。”
黑衣斗篷道:“刘非,我是来与你结盟的。”
“结盟?”刘非蹙眉。
黑衣斗篷的嗓音幽然,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道:“你如此聪敏、剔透,生着一副玲珑的心肝儿,不该白白浪费。你是北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官大冢宰,你是北燕宗室正统的四皇子,你是南赵仁义之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如此天时地利,不如与我联袂……”
他伸出黑色的袖袍,柔软的袖摆轻轻一落,露出他苍白的肤色,在夜幕之中白的森然,向刘非伸出手掌。
继续道:“你我联手,我可助你为帝,登顶天下,俯视苍生!”
刘非并没有被他的溢美之词所蛊惑,眼神中照样平静,道:“哦?那你呢,你处心积虑,好处是甚么?”
黑衣斗篷又开始颤抖,笑声也跟着颤栗起来,听起来分外不真实,轻声道:“我?届时,我便会成为你身边……唯一之人。”
第074章 特别有钱
“你要助我登帝?”刘非挑眉。
黑衣斗篷道:“正是。”
刘非问道:“我何时说过想要登帝?”
“呵呵……”黑衣斗篷笑起来, 道:“刘非,你是我看重之人,你是最有可能统一诸国之人, 难道你不想登帝么?”
“不想。”刘非平静的回答,甚至没有一个磕巴。
黑衣斗篷反而打起了磕巴, 道:“为何?”
刘非道:“太麻烦。”
黑衣斗篷彻底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这才道:“如今你不想,往后你也会想。”
刘非好奇的道:“我很奇怪, 你为何执着于让我登帝?”
虽刘非没有看到黑影斗篷的面容,但此时此刻, 他一定面色狰狞,并非因着生气或者恐惧,而是因着兴奋。
黑衣斗篷慢慢抬起手来, 展开双臂,道:“因着……你是最强大之人。”
刘非挑眉, 黑衣斗篷又道:“你的身世,你的才能, 都是最适合登帝之人, 只差最后一步,而我……便是你的最后一步,我可以将你扶上高位, 助你成为万人之上!”
“哦……”刘非点点头,道:“你便是如此扶持燕然上位的罢?”
黑衣斗篷冷笑一声,语气十足不屑, 道:“燕然?那个蠢才,如何能与你比拟?早些我看走了眼, 以为他是一个可塑之才,一个狠人,只可惜……他即位之后,一切都变了,变得庸碌无为,这样的人,如何配拥有我的辅佐?”
刘非笑道:“我看不见得罢?燕然并非是甚么庸碌无为之辈,只是他即位之后,开始不服你的管教,你觉得他不够乖巧,因此……才生出了反心,对么?”
黑衣斗篷没有说话,似乎是被刘非戳中了心声。
刘非道:“燕然不是甚么乖巧之人,我自也不是,你若想要我乖乖听话,恐怕是打错了算盘,与其等你辅佐完才发现,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
黑衣斗篷不怒反笑,道:“刘非你这个人……当真有趣儿,我愈发喜欢你了。”
“不着急……”黑衣斗篷继续道:“你不必着急回答于我,慢慢考虑,我可以等。”
说罢,施施然转身离开,步伐闲适,仿佛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中一般。
刘非眯着眼目,看着那抹漆黑,慢慢消失在寂静的黑夜之中,这才抬步往如意苑的宴席而去。
“刘卿。”梁错见到他,立刻迎上来,道:“你去了何处,这般久不回来,朕险些去寻你。”
刘非刚要回答,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梁翕之大步冲过来,着急的道:“陛下,太宰!大事不好!刘耹他……死了。”
“死了?”梁错冷声道:“如何死的?”
梁翕之道:“牢卒发现之时已然死了,听说七孔流血,流的还是黑血,合该是中毒而亡。”
梁错道:“深宫圄犴,何人投毒?”
“不……”梁翕之摇摇头,道:“不知道。”
“陛下!”晁青云快步朝他们走来,梁错见到晁青云紧紧蹙着眉头,便知晓一定是有要紧事。
果不其然,晁青云压低了声音,道:“赵主在圄犴中暴毙了。”
“甚么?”梁错眼眸一动,道:“中毒?”
晁青云点点头,道:“中毒而死,七窍流血。”
梁翕之吓了一跳,道:“甚么?!也是中毒?这……这是何人所为,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手笔?竟然能在赵都的皇宫行凶?竟然能在黑甲军的团团守卫之下行凶?”
刘非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幽幽的开口,道:“燕太宰。”
梁翕之更是吓了一跳,道:“北燕的太宰?”
梁错似乎发现了甚么端倪,看向刘非,道:“刘卿可是发觉了甚么?”
刘非摇摇头,道:“并非发觉了甚么,而是方才,臣便见过燕太宰。”
“在何处?”梁翕之震惊的道:“在宫中?”
刘非道:“便在如意苑的门口。”
“这……这……”梁翕之茫然的道:“如意苑中都是咱们的兵马,还有北燕大司马的兵马,他一个北燕的前废太宰,这如何可能?”
“千真万确。”刘非平静的道:“刘耹背后之人,合该便是燕太宰无疑。他虽已然退位,又被赶出了北燕,但是势力依然蔓延在北燕,甚至伸出北燕,蔓延在整个南赵。”
梁翕之呼噜了一把手臂,道:“说的我都、都起鸡皮疙瘩了。”
梁错担心的道:“他安排刺客行刺你,又来找你,可有受伤?”
刘非摇头道:“谢陛下关怀,臣并无受伤,燕太宰并非是来刺杀于臣的,而是……”
他说到此处,话音截断。
而是来助刘非登帝天下的!
刘非将这句话咽在喉咙里,说到底,梁错都是一个帝王,帝王最怕的,便是床榻之畔有他人安睡,加之梁错又如此多疑,刘非干脆没有提起这个事情。
“而是……?”梁错奇怪。
刘非想了想,道:“燕太宰说喜欢臣。”
“甚么?!”梁错还未喊出声,梁翕之已然震惊的质问出来。
刘非挑了挑眉,观察着梁错的表情,道:“燕太宰说喜欢臣,想做臣身边唯一之人。”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沙哑的道:“这个不自量力之人!”
果然,梁错生气了,虽努力在克制,但他的微表情已然出卖了梁错,不只是生气,还有些吃醋,俊美的脸庞仿佛是被醋腌制过的,酸溜溜直冒泡。
刘非心想,有点酸,好可爱。
梁错吃味儿之余,担心的道:“他没对你如何罢?”
刘非摇摇头,道:“燕太宰的势力虽广泛,但如意苑中黑甲重兵,说到底他也不敢如何,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离开了。”
梁错松了口气,梁翕之道:“这个燕太宰,到底是何许人也,已然被赶走了,竟还有这么大的势力。”
这一点,其实刘非也不知晓。如今刘非已然确定,自己便是原书中的正主儿,正儿八经的刘非,可是他穿到现代又穿回来,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千真万确是失忆了,因此完全不记得诸国之间这些复杂的干系。
晁青云道:“此事自当询问燕司马最为妥当。”
祁湛是北燕大司马,又是土生土长的北燕人,自然最为熟悉,况且按照燕太宰的言辞,祁湛的亲信中也有他的细作,必须提醒祁湛提防才是。
梁错让人将祁湛叫过来,把燕太宰来过之事说了一遍。
祁湛狠狠蹙起眉头,一脸的肃杀,但其实并不意外。
梁错挑眉道:“看来燕司马并不意外,难道你早知晓自己的亲信中,有燕太宰的眼线?”
祁湛道:“外臣并不知,但外亦并不意外。”
梁错道:“何解?”
祁湛简练的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梁翕之一头雾水,道:“这是何意?你是说……燕太宰特别有钱?”
祁湛点点头,道:“不瞒梁主,南赵临海富饶,但南赵最富有的豪绅,也无法与他比肩。”
刘非似乎抓住了重点,道:“这般有钱?”
燕太宰并非北燕的公族,换句话来说,他并非北燕的皇亲国戚,并不姓燕,燕太宰姓乔,名唤乌衣。
梁翕之嫌弃的道:“谁会叫这个名字?”
乌衣是穷苦人所穿之衣的代名词,燕太宰明明如此富有,竟名唤乌衣,实在太说不过去。
祁湛道:“曲陵侯有所不知,这个乔乌衣并非北燕人士,而是逃难而来。”
燕太宰原本并非北燕人,听说是家中遭了大难,被父母丢弃,因此逃难来到北燕。入了北燕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太监所收养,而这个太监当时很有势力,曾经辅佐过燕然的父亲和爷爷,积攒了不少财富。
乔乌衣成为寺人的养子之后,便开始在北燕做生意,他的手腕很厉害,加之养父又有本钱,生意很快做大。
祁湛道:“北燕半数以上的钱庄,都是乔乌衣一个人的。”
刘非挑眉,原来是银行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银行家果然都是最赚钱的。
祁湛又道:“北燕的燕铁收归朝廷所有,想必诸位都知晓此事,但诸位或许不知,这些燕铁,并非是朝廷花钱买来的,而是乔乌衣自愿赠与的。”
梁翕之感叹道:“那要多少财币?”
北燕最大的燕铁开采,原本在乔乌衣手中,朝廷收归燕铁的时候,乔乌衣便主动赠与,将手上所有的燕铁充入朝廷,如此一来,燕铁才顺利的收归国有。
乔乌衣因着巨大的经济实力,奠定了自己在北燕的地位,怪不得祁湛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刘非道:“怪不得他能轻而易举的弄到燕铁,又能将手伸入南赵。”
梁错眯眼道:“此人不得不防。”
如意苑燕饮,收归了南赵的臣工,众人又在南赵逗留了一些时日,南赵各个城池纷纷来归,慢慢安定下来。
南赵安定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与北燕瓜分南赵。
日前已经说好了,北梁与北燕合力南伐,至于南赵的地盘该如何分,双方天子还要会盟谈判。
至于谈判,梁错身为北梁的天子,自然不想去北燕的地盘会盟,而燕然身为北燕的天子,亦不想去北梁的地盘会盟,作为天子,二人均是多疑,生怕自己有去无回,白白浪费了南赵这块大肥肉。
于是双方敲定,于北梁与北燕夹缝之中的方国会盟。
除了北梁、北燕还南赵之外,其实版图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国,这些小国想要夹缝生存,便必须依附于人。
方国便依附于北梁,乃是北梁的附属之国,被北梁封为公爵,自称臣,每年进贡朝拜,十足的卑微谦恭。
方国距离北燕很近,又是北梁的附属国,因此在方国会盟,梁错和燕然都没有太多顾虑。
会盟的地点敲定,方国收到移书,立刻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会盟的场所,众人也便要离开赵都,启程赶往方国。
梁错留了兵马在赵都,以防南赵出现甚么乱子,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启程,往方国而去。
祁湛身为北燕大司马,需要前去与燕然汇合,因此与他们无法同路,深深的看了刘非一眼,提前告辞。
梁错看着祁湛领兵离开的背影,冷笑了一声,道:“终于走了一个。”
他说着,瞥眼看向一旁的赵舒行,道:“若是能把他留下便好了。”
只是梁错并不能将赵舒行留在赵都,要知晓赵舒行曾经是南赵的仁义之侯,他在百姓间的威望何其之盛,又是南赵的宗室正统,若是把他留下来,便算是赵舒行不想称帝,恐怕也会有好事儿之人,黄袍加身!
因着这些,梁错只好忍耐了赵舒行,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启程往方国而去。
前往方国需要一路穿行北梁,北梁乃是梁错自己的地盘子,路途十足顺利,不日便抵达了方国的地界。
方国国君一早便侯在北梁与方国的国界之间,遥遥的看到梁错的车队,咕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十足的虔诚,趴在地上行大礼。
方国国君朗声道:“臣恭迎陛下圣驾!”
他身后一干臣工,也跟着跪在地上行大礼:“下臣恭迎陛下圣驾——”
刘非打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方国的国君趴在地上,看不到他的面容,大抵二十几岁的模样,看身形年纪并不大,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
“哈哈!”梁翕之看到方国国君,立刻笑出声来,道:“我头一次见到这个方公,他还真戴着鬼面具?好丑啊!”
晁青云轻声道:“侯爷,小声些。”
“这有甚么的?”梁翕之道:“我听说方国的国君,面貌丑陋,面有残疾,看来真有其事!”
在古代,身有残疾之人是不能入仕为官的,更不要提做国君了,但方国的国君便是一个例外,听说他面有残疾,其实也不算残疾,是脸上天生生了一块黑色的胎记,胎记比较明显,有碍瞻观。
恰巧的是,古代人把胎记也看的很重,在哪里生胎记,都是有讲究的,春秋时期便有周公名唤黑肩,便是因着他的肩膀有一处黑色胎记。
而眼前这个方国国君,复姓兹丕,名唤黑父。
“父”字并非是父亲的父,甚至不念四音,念做三音,与“亚父”同意,并非是第二个父亲的意思,而是对男子的美称,有点类似于三国时期的“子龙”,子并非儿子的意思,也是美称的一种。
从方国的姓氏便看得出来,兹丕并非中原姓氏,而是少数姓氏,方国的前身也并非中原国家,后来被北梁收服,这才受到了中原文化的熏陶影响,所以方国国君脸上有“残疾”,但他是方国唯一的正统,便依然可以做国君。
方国国君跪迎,恭恭敬敬的将梁错一行人请入会盟大营。
营中已然安排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宴。
从南赵到方国,一路又是水道,又是颠簸的,刘非身子羸弱,有些吃不消,便不想参加劳什子的燕饮,左右便是那些虚以委蛇之事。
刘非与梁错告假之后,来到了下榻的营帐,准备早些歇息。
他进了营帐,便看到一个身材纤细的寺人垂首站在一旁。
刘非道:“不必侍候了,退下罢。”
那纤细的寺人应声,走到刘非身边,不过并没有退下去,反而顿住了脚步,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
哗啦——
刘非只听到一声轻响,回头一看,正好看到片片剥落的衣袍,扑簌簌的散落在地上,而那纤细清秀的小寺人已然变得赤条条,虽脸蛋只可说清秀,但那皮肤白皙犹如凝脂,身段婀娜仿佛弱柳,于昏黄的烛火照耀下,更是说不出来的勾人心魄。
咕咚!
清秀的寺人突然跪了下来,匍匐在刘非的脚边,双手抱住他的小腿,颤声道:“请……请太宰怜惜。”
刘非蹙眉道:“这是做甚么?出去。”
清秀的寺人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瑟瑟发抖,但抱着刘非小腿的手臂更加用力,说甚么也不放开,声音瑟瑟发抖,娇躯也跟着颤抖起来,道:“请、请太宰怜惜……小臣……小臣不敢退下,君上……会、会打死小臣的!”
刘非恍然,原是方国的国君送来的“顽物”,看来这个小寺人是带着任务来的,若是叫刘非扫兴,怕是不好过。
清秀的小寺人焦急的道:“太宰,小臣……小臣会的很多,若是太宰嫌弃小臣身子残缺,小臣可以……可以用旁的方式伏侍太宰,求太宰,千万别赶小臣走……”
刘非刚要再次拒绝,便听到“哗啦——”一声,有人打起了帐帘子。
梁错大步走进来,手中还托着一个食合,道:“刘卿,朕给你带……”
刘非没有用晚膳便去歇息,梁错生怕他身子吃不消,因此特意挑选了几块不错又可口的点心送过来,让刘非用一些再歇息。
哪知……
哪知营帐中还有旁人,还是一个浑身光溜溜,褪的一干二净的小寺人!
梁错压了压自己发酸的心口:“……”很好,刚走了一个寺人,又来一个寺人。
第075章 自制迷药
清秀的小寺人也没想到有人会进来, 吓得惊叫了一声,抓起地上的衣裳,也不知要不要遮上自己的身子。
梁错蹙着眉, 大步走过去,一把捂住刘非的眼目, 呵斥道:“退下!”
清秀的小寺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犹如筛糠一般,一面掉眼泪,一面将衣裳匆忙的套上。
梁错见小寺人并不退下去, 冷声道:“怎么,还想让朕请你出去不成?”
“小臣不敢!小臣不敢……”小寺人咬着嘴唇呜咽, 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道:“求陛下开恩,求太宰开恩, 小臣……小臣不想死……”
梁错眼神冷漠,身为一个君主, 他早就看惯了生死,并非甚么人都可以勾起梁错的怜悯之心, 尤其他现在心里胃里, 仿佛被苦水腌制了一般,哪里能生出半丝怜悯?
梁错保持着捂住刘非眼目的动作,冷声道:“滚出去。”
小寺人吐息急促, 急中生智,又开始咚咚叩头,道:“陛下!小臣……小臣有机密禀报!方国国君已然归顺了北燕, 燕然允诺,只要方国国君帮助北燕, 在谈判中稍做手脚,等北燕拿到了南赵的土地,便……便会给国君庇佑与好处!”
刘非听到此话,将梁错的手掌拔下来,道:“此话当真?”
梁错赶紧横跨一步,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挡住那小寺人,将衣冠不整的小寺人挡的严严实实。
小寺人使劲磕头,道:“当真!当真!千真万确!小臣不敢欺瞒陛下与太宰……小臣奉酒之时,无意间听到了君上的醉言。君上吃酒之后,便是如此说,小臣听得清清楚楚,绝无虚假!”
他说着,连忙又道:“小臣对陛下与太宰忠心耿耿,愿意归顺,作为陛下与太宰的耳目,只求陛下与太宰救小臣脱离苦海!”
他说着,又低声呜咽了起来,哭得十分伤心。
刘非侧头去看,只见小寺人裸露出来的皮肤,白皙是白皙,但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伤口深可见骨,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痕,一看便是被虐待过。
梁错见他去看小寺人,又跨了一步挡住,便是不让他看。
刘非无奈,道:“你先起身,穿好衣裳。”
“是、是!”小寺人似乎听出了门道,连忙起身,将自己的衣裳穿好,擦了擦眼泪,复又跪在梁错与刘非面前。
梁错坐下来,将带来的点心交给刘非,道:“尝尝看,方国的美食佳肴还是不错的。”
刘非捏了一块点心入口,真别说,味道没得挑,做的十足讲究细腻。
他慢条条的食着点心,梁错则是道:“你方才说,兹丕投靠了北燕?”
“是,”小寺人战战兢兢的道:“小臣不敢扯谎,国君这些年,表面上朝奉陛下,年年进贡,但私底下却总是宴请北燕之人……”
小寺人压低了声音,道:“方国国君以前与燕太宰联系密切,燕太宰失势之后,又反过来联络燕主,已然被燕主收买,成为了燕主的走狗!”
刘非食完了点心,擦擦手,这才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寺人低垂着头,嗓音微弱,似乎想到了甚么伤心之事,道:“小臣……小臣没有名讳,因着家中穷苦,幼年便被父母贱卖……后来漂泊到方国,入宫做了寺人,掖庭给小臣起了名字,叫做无柳。”
刘非点点头,道:“无柳。”
“小臣在。”无柳膝行上前。
刘非道:“你方才说,愿意成为陛下的耳目?”
“是!是!”无柳激动的磕头道:“方国国君残暴无度,好大喜功,只沉迷于乐色,又反叛陛下,小臣愿为陛下与太宰之耳目,听凭陛下与太宰调遣,只求……只求有朝一日可以脱离苦海……”
他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伤疤,眼中又是害怕,又是坚定,还若有似无的划过一分狠戾。
刘非道:“陛下,咱们初入方国,与北燕的会盟在即,的确需要一个耳目。”
梁错虽也是这般想法,但他对这个小寺人第一印象便不好,谁让梁错一入营帐,便看到小寺人赤条条的抱着刘非呢?
梁错挑眉道:“刘卿想要如何?”
刘非一笑,道:“陛下,你看月色混混,多么适合取乐?”
梁错眼皮一跳,总觉得刘非下一句说出来的话,一定十足惊人。
而无柳不知刘非的秉性,茫然的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一脸的不解。
果然,刘非笑眯眯的道:“不然……陛下与臣同乐,明日方国上下便会传出,梁主与太宰,醉酒取乐的风流佳话。”
梁错头疼,揉着额角,道:“你管这叫佳话?”
刘非道:“风流佳话也是佳话。”
随即对无柳道:“你今夜便留在这里。”
无柳欣喜若狂,道:“多谢太宰!多谢太宰!”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刘非面前,梁错戒备的道:“做甚么?退回去。”
无柳被吓了一跳,似乎很是惧怕梁错,毕竟在这世上,不惧怕梁错的人少之又少。
他退回去,颤抖的道:“小臣……小臣只是想伏侍陛下与太宰。”
梁错头更疼了,道:“无需你伏侍。”
无柳脸上浮现出迷茫,道:“那小臣……”
刘非道:“你过来。”
无柳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看着梁错的脸色,顶着巨大的压力走过去。
刘非指着地屏道:“你今夜便坐在这里。”
无柳依言乖巧的坐下来,还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刘非。
刘非道:“你的国君让你今夜伏侍于我,那你今夜便不要歇息了,免得明日精神头太好,惹得怀疑。”
“是。”无柳点点头。
刘非又道:“叫。”
“叫?”无柳睁大眼睛。
刘非点点头,道:“会叫罢,叫得越勾人越好。”
梁错:“……”
无柳有些迟疑,又偷看了梁错一眼,道:“太宰……太宰是让小臣……”
刘非笃定的道:“便是让你叫#床。”
刘非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他说着没有脸红,反而是听着的无柳面颊一红,抿了抿嘴唇。
刘非道:“叫的越大声越好,越勾人越好,最好整个会盟大营都听见。”
罢了又补充道:“哦是了,不只要叫我的名字,还要叫陛下,让营地里的人都知晓,大梁的陛下与太宰,与你缠绵了整整一夜。”
无柳似乎终于听明白了,点点头,道:“请太宰放心,小臣……小臣会尽力的。”
刘非微微颔首,道:“孺子可教,那你叫两声来听听。”
无柳嗽了嗽嗓子,刚要开口,梁错一把拉住刘非,道:“听甚么?不许听。”
梁错强硬的把刘非拉到营帐的内室,隔着地屏,“咚!”一声将刘非按在软榻上,危险的眯起眼目,道:“朕若是没来,你想怎么风流?”
说着低头吻下来,含住刘非的嘴唇,刘非并没有拒绝,因着他发现梁错吃味儿的模样很可爱,像是一只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在原地咬尾巴地小狼狗。
二人一吻结束,刘非目光迷离,完全化作了绕指柔,软绵绵的瘫软在梁错怀中,梁错瞬间得意起来,那种指点天下的自豪之感又回来了,不愧是朕,只有朕能将刘非治得服服帖帖……
不等他自豪完毕,刘非似乎已经缓过来,幽幽的回了神,歪头道:“无柳,别偷懒,继续叫。”
梁错:“……”还有空督促旁人,看来还不够服帖。
无柳坐在地屏之后,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听到一些动静,好似是浅浅的吐息,羞赧的满面通红,一时忘了自己的“任务”。
“是、是……”无柳赶紧应声,像模像样的轻哼着:“太、太宰,轻一些,小臣……”
梁错听到这里,醋性大发,道:“不许唤太宰。”
漫漫长夜,梁错虽想与刘非发生点甚么,奈何营帐中还有旁人,只隔着一扇地屏,若是叫无柳听去看去,便亏大了。
于是梁错只好将刘非拥在怀中,刘非的确是累了,在无柳断断续续的叫唤声中很快睡去,只苦了梁错,梁错本就是浅眠之人,有陌生人在营中已然无法安歇,还要被迫听一晚上“叫魂儿”。
第二日一大早,刘非悠悠转醒,安睡了一夜,终于恢复了气力,脸色也好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对上梁错不悦的目光。
刘非道:“无柳呢?”
梁错道:“天一亮便让他走了。”
刘非起身洗漱更衣,神清气爽的走出营帐,刚一出去便碰到了梁翕之。
梁翕之一张脸通红,瞪着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太宰你……你……”
他还未说完,营帐帘子一动,梁错从里面也走了出来。
梁翕之更是结巴,道:“你……你们……你们竟然……”
说到此处,脸红的可以滴血,羞愤的转头跑掉。
刘非微笑:“看来曲陵侯误会了。”
梁错:“……的确误会了。”
刘非满意的颔首:“效果不错。”
梁错:“……”
梁翕之刚刚离开,北宁侯赵舒行走过来,拱手道:“陛下,太宰,臣……有事禀报。”
看赵舒行的模样,合该是不能让旁人听到的事情,梁错便道:“入营帐回禀罢。”
三个人入了营帐,刘非道:“北宁侯可听到了昨夜的动静?”
赵舒行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异样,道:“臣听到了。”
梁错反问:“你听到了?听到了做何感想?”
大梁的天子和太宰,昨夜与一个小太监缠绵厮混了一晚上,赵舒行分明心仪于刘非,竟然没有任何感想?
赵舒行拱手道:“臣深知太宰的秉性人品,必然事出有因,因此不敢妄作评论。”
刘非微笑道:“北宁侯乃真君子。”
梁错心底里翻了个白眼,君子?连吃味儿都不吃,朕看你并非真的心仪刘非。
刘非道:“不知侯爷有甚么要紧事?”
赵舒行面色深沉,犹豫再三,将一样东西拿了出来——一只葫芦形的小瓷瓶。
合该是盛放药丸等物的小器皿,烧制的十足别致,上面竟描绘着一副春#宫图,虽与晁青云的笔触不能比拟,却也是佳品中的上乘之作。
刘非奇怪的道:“这是……?”
春宫图小瓷瓶,这和正人君子的赵舒行格格不入。
赵舒行拱手道:“陛下,太宰,容臣回禀……昨日陛下与太宰离开燕饮之后,兹丕公私下里找到了臣。”
方国国君复姓兹丕,外人称呼他为方公,或者兹丕公,而国中之人称呼他为君上。
赵舒行继续道:“兹丕公将此物交给臣。”
他说着,看了一眼刘非,这才继续道:“兹丕公言明,只需要在太宰的酒饮,或者膳食中滴上一滴,便可令太宰浑然安睡,完全没有反抗余地,任由……任由臣摆布。”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呵斥道:“混账!这个兹丕黑父!”
昨夜刘非压根儿没有入席,梁错担心刘非的身子,离席也很早,没成想方国国君竟主动找上了赵舒行。
方国国君神神秘秘将此物交给赵舒行,并且告诉他,自己知晓求而不得的苦楚,所以与赵舒行心有戚戚焉,明白赵舒行的痛苦与牵绊,特意来为赵舒行分忧解难。
小瓷瓶中的药水显然是下作之物,乃是兹丕黑父亲自调制而成,无色无味,只需要一点点,便是习武之人也可药倒,更不要说不会武艺身材羸弱的刘非了,必能让刘非昏睡一夜,等醒来之后,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便都发生了。
梁错愤怒至极,道:“这兹丕黑父,竟是如此下作的阴险之徒。”
刘非似乎搞错了重点,惊讶的道:“你说此物乃是方国国君亲自调制?”
赵舒行也被刘非的重点说的一懵,下意识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刘非道:“方国的国君,还会制药?”
梁错眼皮狂跳了两下,道:“并非是制药,在他们方国看来,便是巫术。”
“巫术?”刘非有些迷茫,这分明是迷药,竟被说成是巫术?
兹丕黑父面有残疾,却是方国唯一的正统血脉,他的父亲有一堆妻妾,但唯独只有兹丕黑父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兹丕黑父的母亲是个巫者,听说会妖术,让方国血脉凋零,只剩下自己的儿子,这样一来方国便只能收入他们母子的囊中。
因着兹丕黑父的母亲缘故,兹丕黑父从小也习学过一些巫术。
梁错解释道:“方国乃是边陲,早年不受教化,不相信医术。巫、医不分家,他们将治病救人的医术看成是巫术,所以方国没有医士,只有巫者。”
刘非算是明白了,这个兹丕的确是会医术的,也会调药,但是在国人眼中看起来,便是巫术。
方国以美酒著称,身为国君也会酿造美酒,还会在酒中加入各种各样的药材,兹丕黑父酿造的美酒,绝对数一数二,只是他并不将自己的才华用在正道上,只知取乐,方国的百姓是怨声载道。
赵舒行将瓷瓶放在案几上,道:“臣思来想去一整夜,不敢窝藏此物,特意呈交给陛下与太宰。”
梁错冷哼了一声,算赵舒行还有点良心。
梁错道:“这肮脏之物,真是污了朕的眼目!还不丢出去?”
刘非却先一步将小瓷瓶拿起来,饶有兴致的打量,道:“陛下,这东西如此神奇,丢之可惜。”
梁错眼皮一跳,道:“你留它做甚么?”
刘非微微一笑,露出一抹三月春风般温柔的笑意,道:“以备不时之需。”
梁错:“……”
“陛下,”营帐外寺人通传:“蒲将军到了,请求谒见陛下。”
赵舒行一听,拱手道:“臣先告退了。”
赵舒行退出去,蒲将军便走了进来,咕咚一声跪下,行大礼道:“卑将拜见皇子……不,卑将拜见陛下!”
梁错笑着扶起对方,道:“一别数年,朕当年还在做皇子,可是许久都没见到你了。”
刘非站在一边,默默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蒲将军”。
蒲将军名唤蒲长风,乃是北梁人士,与梁错从小便认识。
蒲长风家里很穷,出身贫寒,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梁错,受到了梁错的帮助,这才进入了兵营,屡立战功一路高升。
当年方国还未归顺北梁,方国出现内讧,兹丕黑父的父亲,也就是方国的先君恳求北梁派兵支援,稳固自己的地位。
蒲长风便跟随着队伍出征方国,方国的确是稳定了下来,但是北梁派兵容易,撤兵便难了,大军一直停留在方国的境内“驻守”,名义上是帮助方国复国,实则是掌控方国。
这么多年来,蒲长风在方国驻守,因着梁错即位的缘故,蒲长风也一举成为了驻兵大将军。
梁错亲自引荐道:“刘卿,你还未见过长风罢?”
蒲长风连忙作礼:“卑将拜见太宰!太宰南伐威名,如雷贯耳,令卑将佩服的五体投地!”
蒲长风生得高大伟岸,国字脸,面相不算出众,但十足的敦厚,给人一种老实人很好相与的感觉,甚至有些木讷。
刘非回礼道:“蒲将军谬赞了。”
蒲长风言归正传,道:“陛下,兹丕公想要邀请陛下参加方国的神酿节。”
方国以酒闻名,他们的兵力不算强壮,也就是酒业发达,有不少出口,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从保持着夹缝生存。
神酿节是方国最大的节日之一,犹如腊祭一般,节庆当日,国君会摆宴,用好酒招待羣臣。
每年神酿节,方国都会对北梁进贡,这次梁错来到方国,正好赶上了神酿节。
蒲长风又道:“昨日接风洗尘,陛下与太宰缺席,怕是兹丕公想要变着法子巴结。”
梁错想起无柳的言辞,又想起赵舒行送来的迷药,眼神慢慢沉下,道:“长风你在方国驻兵已久,你可了解这个兹丕黑父?他可有投靠北燕的意思?”
“北燕?”蒲长风略微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道:“陛下,卑将未曾听说兹丕公投靠北燕一事……其实这些年,兹丕公虽然上位,成为方国国君,但国中大小事务,全都被大司徒一党掌控,且兹丕公贪杯好色,并不愿理会朝政,不似是会勾连北燕之人。”
梁错蹙起眉头,道:“朕知晓了。”
很快,方国国君派人来请,正如蒲长风所说,想要请梁错与刘非参加神酿节。
左右会盟还未开始,燕然也未赶到方国,梁错没有理由拒绝参加神酿节,正好借此机会,试探试探方国国君。
梁错走出营帐,似乎想起了甚么,看了一眼赵舒行,对蒲长风低声道:“长风,你给朕盯紧赵舒行。”
蒲长风略有惊讶,道:“陛下?”
梁错幽幽的道:“这赵舒行,面子上是君子,谁知里子是甚么模样?你盯紧了他,最好同寝同卧,寸步不离……”
他说到这里,强调道:“尤其是赵舒行接近刘卿之时,你若看见,定要阻止。”
蒲长风虽还是一脸迷茫,但应声道:“卑将敬诺!”
蒲长风说完,立刻转头走向赵舒行,赵舒行只觉得有人盯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是两团火焰,几乎将自己的身子烧穿,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回头一看,竟真的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目。
赵舒行看过去,蒲长风并没有收回目光,还是尽职尽责的盯着他,一错不错。
赵舒行面色有些尴尬,好脾性的对他点点头,蒲长风回以点头,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刘非走到梁错身边,轻声道:“陛下为何如此?”
梁错道:“甚么?让长风盯着赵舒行?”
梁错理直气壮的道:“赵舒行虽是个君子,但在感情之事上,朕不信有人可以一直以礼相待,让长风盯着他,以免赵舒行对你不轨。”
刘非轻笑一声,道:“陛下是让蒲将军盯着北宁侯?还是让侯爷盯着蒲将军?”
梁错微微蹙眉,多看了刘非一眼,轻叹道:“甚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目。”
梁错表面上是让蒲长风盯着赵舒行,还找了一个借口,但是赵舒行归顺已然有一段时日了,他若是心生反意,在南赵早就反了,那里才是赵舒行的大本营,何必跟着离开南赵,千里迢迢的跨越北梁,来到方国境内再造反?
梁错幽幽的道:“蒲长风的确是朕信任之人无疑,但那是曾经……他离开梁地日久,一直佣兵在方国,难保不会发生甚么,朕……也是只是想试一试他。”
刘非笑道:“陛下还真是平等的怀疑每一个人。”
方国国君亲自引路,请梁错和刘非等人入席。
“陛下,请!太宰,请!”兹丕谦恭至极。
众人步入宴席,方国羣臣起身作礼,为首的便是方国大司徒。
站在后面的晁青云突然动了一下,面色有异,双手狠狠攥拳。
梁翕之惊讶的道:“怎么了?”
晁青云嗓音沙哑的道:“是他……”
“你认识他?”梁翕之奇怪,方国的大司徒?
方国的大司徒看起来白发苍苍,没有八十也有七十的模样,在这个年代算是长寿的,而且保养的极好,穿戴奢华,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
晁青云沙哑的道:“构陷我家之人,化成灰我也识得!”
众人都有些吃惊,晁青云一家本是衣食无忧的豪绅,却遭人构陷,但那人合该是北梁之人才是。
蒲长风低声道:“大司徒的确是大梁人士,听说是举家迁徙,来到方国,用大量的财币买了官,这几年在方国如鱼得水。”
原是如此,没想到在此处竟碰到了晁青云的仇人。
晁青云深吸了两口气,道:“陛下与太宰放心,臣不会坏事。”
大司徒迎上来,显然不记得晁青云这么一号人物,笑哈哈的道:“老臣拜见陛下——”
刘非挑眉,阴阳怪气活脱脱一个奸臣,道:“大司徒,你身为方国的掌官,昨日陛下亲临,连你们的国君都前来迎接,却不见你的踪影,大司徒不会是托大,故意给陛下脸子看罢?”
大司徒一愣,吓得咕咚跪在地上,道:“老臣不敢!老臣不敢啊!昨日……昨日老臣卧病在榻,实在不敢将病气过给陛下,所以才斗胆未曾迎接,还请陛下开恩!开恩啊!”
梁错知晓刘非是想要给晁青云出气,道:“卧病?可是朕见你气色不错?怎么,一日便大好了?大司徒还真老当益壮啊。”
大司徒吓得战战兢兢,不知为何被梁错与刘非针对,只能跪在地上磕头。
方国的国君一看便是唯唯诺诺之人,也不帮大司徒辩解,反而道:“是啊大司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能怠慢陛下呢?”
大司徒竟抽空瞪了一眼方国国君,果然如同蒲长风所说,方国都在大司徒一党的掌控之中,国君便是个摆设,因此大司徒根本不把国君放在眼里,竟还敢瞪人。
刘非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听说,有一种病是富贵病,平日里养尊处优多了,自然会病倒,但很巧,陛下专门会治这种病,等一会子大司徒便不要入座了,站在旁边奉酒,活动活动筋骨,富贵病自然而然便没了,是么?”
梁错笑道:“刘卿所言甚是。”
大司徒脸色红了青青了红,仿佛变成了红绿灯,堂堂一个大司徒,方国的掌官,类似于刘非在大梁的地位,竟要站着奉酒,这是奴隶与寺人才做的活计,脸皮都丢干净了。
但大司徒不敢执拗,唯唯诺诺的道:“是是……多谢陛下恩典,多谢太宰恩典。”
方国国君笑道:“陛下,太宰快入席罢,别被一个老东西扫了雅兴!”
众人入席,方国国君立刻亲手奉上精致奢华的礼盒,道:“陛下,这是臣精心挑选的贽敬之礼,乃是我方国最好的美玉。”
说完,又捧上一个礼盒,送到刘非面前,道:“太宰,臣也有美玉,相送太宰,还请笑纳。”
梁错满不在意的打开锦盒,果然是美玉,但这些子俗物根本无法入梁错的眼目。
刘非顺手打开锦盒,嘎达一声,盒盖落下,盒中却不是甚么美玉,而是……
一领乌黑色的衣袍!
衣袍上用金粉提了一行小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刘非蹙眉道:“这是……燕太宰的衣裳。”
梁错立刻拍案而起,将刘非戒备的拉到身后护住,抽出佩剑一挑那黑衣。
啪——
黑衣掉在地上,果然是那日乔乌衣进入赵宫所穿的黑衣斗篷,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多加了一行表达爱慕的诗句而已。
梁错震怒道:“兹丕公,这是怎么回事?”
方国国君吓得跪在地上,翻找着锦盒,盒中只有那么一件乌衣,压根儿不见甚么美玉,他虽带着金面具,却发出嚎啕大哭的声音,道:“哎呀!我的宝玉!玉呢!何人如此狂妄,竟把我的玉偷走了……这这这……陛下明鉴,臣不知情啊!”
梁错冷声道:“燕太宰的衣袍,都混到你的贽敬之中了,还说不知情?”
方国国君磕头道:“臣当真不知,不知是怎么回事,陛下开恩,开恩啊!”
梁错道:“立刻派兵搜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乔乌衣给朕抓住。”
“是!是!”方国国君连连应声,道:“臣这就去,这就去!”
梁错眼神中闪烁着狠戾的神色,“唰唰”两下,便将那黑色的衣袍划的粉碎,手腕一转,挽了一个剑花,“哆!”一声将佩剑扎在稀烂的乌衣之上。
衣裳烂七八糟,已然成了破布,哪里还能看到上面的劲风字迹,根本无从分辨。
刘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摇摇头,道:“乔乌衣果然是有钱人,大手笔,这上面的金粉,怕是十足的纯金,成色不错。”
梁错道:“刘卿莫不是觉得可惜了?”
刘非自然是觉得那些金粉可惜,若是刮下来,或许是一笔不小心的收成。
口上却道:“臣只是觉得,若是留下这乌衣,兴许能从中查出甚么端倪。”
梁错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稀烂的乌衣,道:“碍眼。”
好端端一场神酿节,便如此戛然而止,梁错自是甚么心情都没有了,拉着刘非一道离开了燕饮,回到会盟大营去。
蒲长风派兵护送众人回到会盟大营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仿佛一条尾巴一样,跟着赵舒行一路往先走。
赵舒行来到下榻的营帐门口,脚步一顿,蒲长风跟得太近,险些撞到了赵舒行。
赵舒行回头道:“蒲将军,孤要回去歇息,你还要跟着么?”
蒲长风脸色略微有些为难,随即坚定的道:“卑将敬慕北宁侯的仁义,不知可否与北宁侯促膝长谈?”
赵舒行一阵头疼,道:“促膝长谈?谈甚么?”
蒲长风连忙道:“兵法!听说侯爷虽只是文臣,但用兵如神,卑将敬仰已久,今日得此机会,定然要向北宁侯多多讨教。”
“罢了。”赵舒行道:“蒲将军请进罢。”
蒲长风跟着赵舒行进了营帐,赵舒行对伺候的寺人说了两句话,寺人退下,很快折返回来,竟端来了好些热水,全都灌入木桶之中,一时间营帐雾气袅袅。
蒲长风惊讶的道:“侯爷你这是……”
赵舒行笃定的道:“沐浴。”
蒲长风更是惊讶,赵舒行道:“有何不可?孤生在南方,气候湿润,不适应方国的尘土,想要沐浴洗尘,有何不可?”
“这……这……”蒲长风有些犹豫。
哗啦!
赵舒行已然退下外袍,蒲长风吓得垂着头,道:“侯爷沐浴,那卑将先告退了!”
他说着,大步冲出营帐,跑得飞快……
梁错带刘非回了会盟的御营大帐,道:“你今日便歇在此处,谁知那个阴魂不散的乔乌衣又会生出甚么事端。”
他说罢,冷笑道:“送衣裳?甚么好东西,也敢腆着脸送出去,也不看看你会不会收。”
刘非挑眉,梁错这个模样,活脱脱一只狂吠生气的小狼狗,鼻息恨不能喷气那种。
刘非倒了一耳杯茶水,端过去道:“陛下何必如此动怒?”
梁错接过耳杯,大口饮下,道:“朕并非动怒,只是笑他自不量力……”
说到此处,梁错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唇,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耳杯,耳杯中还有半杯水没饮完,水波轻轻的晃荡着,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刘非的唇角上挑,笑容慢慢扩大:“说甚么无色无味,看来方国国君的调药本事也就一般,说的都是大话,这就被陛下发现了?”
梁错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耳杯中的茶水!
梁错道:“你加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非张开手心晃了晃,赫然握着一只葫芦形的春#宫图小瓷瓶。
刘非道:“陛下放心,臣提前试过毒了。”
梁错:“……”朕不放心的,是这点么?
梁错明显感觉到一股无力席卷而来,竟有些子坐不住,微微晃动,“咕咚”一身倒下来,刘非伸手扶住,梁错身材高大,二人均是一个踉跄,歪歪斜斜的倒在榻上。
刘非费劲的将梁错摆平在软榻之上,梁错愈发的无力,眼皮也沉重,强自支撑着。
刘非微笑:“看来陛下的定力不错。”伸手一勾,解开梁错的蹀躞,缓缓抽掉他的衣带。
梁错简直哭笑不得,道:“刘非你……你做甚么?”
刘非纤细的指尖轻挑,一下两下拨开梁错的衣袍,任由那衣袍顺着梁错完美的肌肉线条剥落,目光灼灼的道:“臣早就想试试,陛下安睡的样子,也很好看,还十足的……乖巧。”
乖巧?梁错的意识越来越淡薄,终于陷入了黑暗之中……
梁错猛地睁开双目,他的意识还残留在被刘非药倒之时,只觉得自己手臂有些发沉,似乎被甚么压着。
连忙定眼去看,是刘非。
刘非躺在自己身边,枕着自己的手臂,锦被盖在二人身上,衣袍衣带散落了一地,玉质的蹀躞掉在地上,竟被摔碎了,碎屑崩出去老远。
刘非还在熟睡,眼眶微微发红,一脸憔悴的模样,甚至眼角还挂着隐约的泪痕,下唇被自己咬破了,一副事后的旖旎模样。
梁错紧紧盯着刘非,脑海中一片空白,昨夜发生了甚么?可朕昏睡了过去,真真儿是一点儿也不记得!
刘非轻哼了一声,似乎要醒过来,眼睫微微颤抖,缓慢而迷茫的睁开了眼目,慵懒的翻了一个身,窝在梁错的怀中躲避日光,似乎准备继续睡觉。
“刘非?刘非?”梁错晃着他的肩膀,道:“别睡了,醒一醒。”
刘非被他晃得蹙眉,挥手道:“好累,再睡一会子……”
累?
怎么累?为何累?如何累?累的过程几何?
梁错锲而不舍的晃着刘非的肩膀,道:“快醒醒?昨夜都发生了甚么?你快醒醒,告诉朕。”
刘非轻笑一声,睁开眼眸,懒洋洋的撩了梁错一眼,嗓音清浅,带着一丝丝的餍足,道:“陛下昨夜很……”
“很甚么?”梁错完全想不起来一星半点,比宿醉断片儿更甚。
刘非幽幽的道:“很好用。”
梁错:“……?”
*
夜色高悬,蒲长风从赵舒行的营帐中匆忙跑出,路过的寺人和侍卫都要多看他两眼,不知是何事令驻兵大将军蒲长风如此惊慌。
蒲长风突然放慢了脚步,驻足在原地,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注意,这才继续抬步往前走去。
蒲长风收敛了脸上憨厚耿直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凝重,微微蹙着眉头,打起帐帘子,矮身进入自己的营帐。
帐中没有点灯,一抹黑影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闲适的坐在席间,摆弄着一只耳杯,甚至端起耳杯轻轻呷了一口。
那黑影转过头来,幽幽发笑。
他的笑声空灵,带着一丝丝的疯狂,被夜风撕扯,听起来并不真实。
露出的肤色惨白,黑影竟穿着一身黑衣斗篷。
蒲长风蹙眉看向那黑影。
黑衣斗篷目光灼灼,轻声道:“你来了,蒲长风。”
第076章 小野狗
蒲长风蹙眉道:“你怎么在此处?若是被人发现……”
“怕甚么?”黑衣斗篷幽幽的发笑:“我又不是只有燕太宰一个身份?如今我的身份, 行走在会盟营地之中,没有人会怀疑。”
蒲长风的眉心还是死死皱着,道:“我与陛下多年不见, 依着他的秉性,绝不会轻信一个多年未见之人, 陛下令我盯紧北宁侯,表面上是信任于我,其实是令北宁侯盯紧我的一举一动才对,你半夜来此, 实在不明智……快些离开罢。”
哆!
黑衣斗篷将羽觞耳杯重重的敲击在案几上,慢慢抬起头来, 露出他惨白的面色,唇角颤抖,仿佛是在笑, 但是他的言辞间完全没有任何笑意。
“哦?你是在赶我走么?”黑衣斗篷道:“不想见到我?便像是当年一样,将我丢弃, 将我卖掉?”
蒲长风的吐息瞬间凝滞,肃杀的表情再也绷不住, 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只是……”
黑衣斗篷抢先道:“是啊,你只是无奈,你们正人君子都会说这句话, 只是无奈,没有法子,以前也是, 如今也是,对也不对?”
蒲长风的表情更是松动, 沙哑的道:“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绝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能回来,你能来见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只是……你在神酿节的燕饮上闹出那般大的动静,替换了兹丕公的贽敬之礼,陛下大怒,势必要将你找出来。”
黑衣斗篷不屑一顾的道:“你怎知晓,是我替换了兹丕公的贽敬之礼。”
蒲长风一顿,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
黑影斗篷喋喋发笑,道:“这些年来,兹丕公之所以能稳坐方国国君之位,没有被大司徒那些老家伙的权势蚕食,多亏了我的出手相助……”
蒲长风似乎明白了甚么,沙哑的道:“方国国君……是你的人?不是你替换了贽敬之礼,而是他主动替换了贽敬之礼?”
黑衣斗篷道:“真聪敏呢,一点便透……所以你放心,兹丕公是不会抓我的。”
蒲长风陷入了沉默,黑衣斗篷笑道:“怎么?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还有更令你意想不到的呢,便等着看罢。”
蒲长风道:“你到底……要做甚么?”
“做甚么?”黑衣斗篷道:“刚说你是个聪敏之人,你便犯糊涂,我要做的很明显不是么……刘非,是我的,我要将他从梁错的手中夺过来,只能是我的……”
蒲长风听到这里,眼神突然一沉,呵斥道:“甚么人?”
营帐外面竟有响动,蒲长风乃是习武之人,异常警觉,连忙对黑衣斗篷道:“你快离开,不要让旁人发现。”
说完,快速打起帐帘子,大步冲了出去。
“谁在那里!”蒲长风出手如电,一把扣住黑影的肩膀。
“唔——”黑影痛哼一声,肩膀仿佛要粉碎一般,瞬间没有了力气,牢牢被蒲长风抓住。
蒲长风定眼一看,惊讶的道:“北宁侯?”
他连忙松了手,惊讶的道:“北宁侯怎么在此?不是在帐中沐浴么?”
赵舒行揉着自己肩膀,很自然的道:“燕饮上吃醉了酒,总觉头疼,方才沐浴更觉头晕的厉害,所以想寻医士要一方解酒药。”
蒲长风点点头,道:“侯爷有所不知,方国之内没有医士,都是巫者,侯爷请回帐中稍等,长风为侯爷去请巫者。”
赵舒行点点头,道:“好,那便有劳蒲将军了。”
蒲长风拱手道:“侯爷,请。”
赵舒行似乎并没有听到甚么,真的只是路过,头也没回施施然往回走,很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
好用?
到底是怎么好用?
梁错望着御营大帐的顶棚,俊美的脸庞出现了一段空白。
昨夜中了迷药,梁错完全失去了意识,一点记忆也没有,今日起来只看到了满地的狼藉,还有疲惫脆弱的刘非,看刘非那餍足的模样,梁错回忆到前几次刘非的主动,心窍中登时升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刘非,刘非……”梁错拨了拨刘非,刘非还困顿着,埋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胸口继续睡觉。
梁错孜孜不倦的道:“刘非,那瓶药在何处?”
刘非终于睁开眼目,懒洋洋撩了他一眼,嗓音甚至还有些沙哑,道:“陛下要那瓶药做甚么?”
梁错道:“自然是没收。”
好端端的夜晚,梁错根本没有意识,简直暴殄天物,梁错觉得那瓶药留在刘非手中实在太危险了,谁知晓这个“奸臣”会做出甚么事情来?
刘非道:“陛下不能没收。”
“为何?”梁错打定主意,今日必须没收刘非的“赃物”,不然身为一个好用的“器具”,梁错都不知自己如何好用。
刘非面容平静,振振有词的道:“陛下想想看,臣不会武艺,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在方国境内,北燕随时都会前来会盟,又是方国,又是北燕,前有狼后有虎,此次会盟绝不简单,若有奇药傍身,只需一滴两滴,无论对方是否身怀武艺,都可轻易制服,臣也安全一些,不是么?”
梁错:“……”刘非是安全了,然……朕不安全。
梁错被刘非驳的哑口无言,刘非的身子如此羸弱,又是北梁的天官大冢宰,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路走来,没少涉险,若是刘非遇到危险,心疼的也是自己个儿。
梁错妥协道:“好罢。”
刘非微微一笑,道:“谢陛下。”
“陛下,太宰。”营帐外面传来轻柔的嗓音:“小臣伏侍陛下与太宰更衣。”
这样软软绵绵,毫无攻击力的嗓音,一听便是无柳。
刘非眯眼道:“无柳来了,怕是有事儿要禀报。”
梁错点点头,立刻起身来,将地上乱七八糟的衣裳捡起来,又给刘非好歹穿上衣裳,他可不想让无柳看到刘非这般“风情万种”的慵懒模样。
无柳捧着衣物走进来,恭敬的作礼:“小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宰。”
梁错淡淡的道:“起来罢,四下无人,有话可以直说。”
无柳垂着眼目,很是乖巧本分的道:“回禀陛下、太宰,小臣昨日在营地里,看到了一个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刘非侧目。
无柳点点头,描述道:“是一个穿着黑衣,披着黑色斗篷之人。”
梁错立刻蹙眉,与刘非对视了一眼,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乔乌衣!
乔乌衣昨日里替换了方国国君送给刘非的贽敬之礼,整个会盟大营都在找他,将士们将营地翻了一个底儿朝天,但甚么也没找到,没想到竟是被无柳看到了。
无柳道:“那人一袭黑影,又严严密密的遮住了颜面,小臣觉得奇怪,便留了一个心眼儿,发现他竟然走进了蒲将军的营帐。”
梁错沉声道:“蒲长风?”
无柳点点头,道:“小臣绝没有看错,是蒲将军的营帐,因着蒲将军武艺高强,小臣又从未习武,并不敢靠近蒲将军的营帐,所以并不知晓后来如何。”
梁错陷入了沉思,刘非道:“知晓了,你先退下去。”
“是。”无柳乖巧应声,作礼之后准备退出去。
刘非又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无柳点头道:“是,小臣敬诺,请陛下与太宰放心。”
无柳很快离开,御营大帐中只剩下梁错与刘非二人。
刘非道:“那黑衣斗篷之人,或许是北燕前太宰……乔乌衣?”
梁错冷笑一声:“好一个乔乌衣,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走。”
刘非思索了一下,道:“其实陛下也不尽信任无柳,对么?”
梁错的表情思索更多,并没有立时动怒,说明他在怀疑蒲长风之时,也在怀疑无柳,相对比起北梁的蒲长风,他更怀疑方国的无柳。
梁错道:“无柳总归是方人,他若是方国国君派来的细作,故意离间朕与蒲长风,朕不得不防。”
梁错的考虑不无道理,蒲长风驻兵在方国,方国的内乱早已结束,身为方国的国君,兹丕黑父肯定希望蒲长风撤兵,但为了更好的管辖方国,蒲长风不能撤兵。
若是蒲长风被梁错怀疑,梁错主动将其替换,不正称了方国国君的心意么?
正说话间,帐外又响起了通传之声。
“臣赵舒行,请求谒见陛下。”
赵舒行走进营帐,梁错瞬间换上了一副“得瑟”的表情,伸了个懒腰,道:“一大清早的,朕与太宰还未晨起,北宁侯怎么来了?”
梁错故意看向赵舒行的表情,就是想要酸一酸他。
不过赵舒行显然是有正经事,拱手道:“陛下,太宰,昨夜蒲将军在营帐中,秘密见过一个人。”
梁错得瑟的表情瞬间消失,沙哑的道:“谁?”
赵舒行摇头,道:“蒲将军十足警戒,臣只是靠近营帐,立刻被发现,并没有看见对方是谁。”
方才无柳前来告密,说看到了一个黑衣斗篷进入了蒲长风的营帐,梁错秉性多疑,似信不信,而如今,赵舒行的言辞,完全佐证了无柳的言辞,令梁错不得不怀疑。
梁错眯起眼目,道:“给朕继续盯紧蒲长风。”
赵舒行点头道:“是,陛下。”
梁错又道:“昨日会盟大营严防死守,乔乌衣不可能混出大营,他一定还在营中,立刻叫梁翕之到幕府来。”
蒲长风不能全信,所以梁错决定将追查乔乌衣的事情交给梁翕之来处理。
赵舒行道:“是,臣这就去请曲陵侯。”
梁错急着去幕府部署,对刘非道:“你若是疲累,便在帐中歇息罢。”
刘非点点头,部署兵力这种事情交给梁错便可以,刘非便重新倒在榻上,将锦被一拉,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目睡回笼觉去了。
昨夜是真真儿的累到了刘非,刘非很快沉入昏昏然的梦境中……
无错,是梦境。
【呜呜……呜呜呜……】
哭声?
刘非微微蹙眉,本想睡个回笼觉,谁知竟进入了预示之梦中,还听到了哭声,仿佛鬼夜哭一般。
【不远处的营帐冒着袅袅的烟气,一看便知是膳房营帐,膳房之后的空场是供宫役劈砍木柴所用,这附近一贯无人。而此时此刻,一个人影蜷缩起来,蹲在垒成小山一般的木柴之后,抱着自己的膝盖,畏畏缩缩的哭泣着……】
【呜呜呜……】
【哭声随着黄昏最后一缕光线,幽幽飘荡、扩散。】
【啪——】
【伴随着轻响,一只金色的面具,从木柴后面滚了出来,露出一抹奢华的金边。】
金面具?
这样的面具实在太具有标志性,一看便知是方国国君兹丕黑父所带的面具。
刘非抻着脖子侧头去看,果然……
【那木柴之后,蹲在地上,抱膝哭泣之人,一身方国的国君黑袍,垂着头,呜咽的哭泣着。】
【没有了金面具的遮挡,兹丕黑父的面容完全袒露了出,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侧脸线条流畅,与丑陋完全不沾边,眉目硬朗,面目轮廓比之中原人更加深邃深刻。】
【双眉与眼尾微微下垂,不知是不是藏在面具之下太久,自带一股阴郁的气息。】
【兹丕黑父手持铜镜,一面捧着铜镜,一面用袖袍不断的擦拭着自己的眼下,起初动作缓慢平静,后来愈发的快速,最后竟变成了癫狂,疯了一般,将自己的面皮擦得扭曲变形,血红一片,他似不知疼痛……】
【“谁?!”】
【兹丕警戒的抬起头来,随着他抬头的动作,眼下的黑色胎记完全暴露出来……】
刘非慢慢睁开双目,从预示之梦中苏醒过来。
兹丕黑父?自己竟然在预示之梦中看到了方国的国君。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丑陋不堪,方国国君面容端正,轮廓深邃,如是没有那块黑色的胎记,或许是个带有异域风情的俊美之人。
那块黑色的胎记,正好生在兹丕黑父的眼下,给他阴郁的面孔增加了一个更字,看起来癫狂又偏执,可他偏偏流着眼泪,一双下垂小狗眼充斥着委屈与自卑。
自卑……
刘非似乎想到了甚么,是了,兹丕黑父便是自卑的。
兹丕黑父因着是方国唯一的血脉,这才成为了方国的国君,他的母亲是不入流的巫者,朝廷中还有大司徒这些人把持朝政,而兹丕黑父日日藏在金面具之下,做梦都想擦掉自己的“污点”,他的自卑,或许已经达到了顶点。
刘非眼眸微动,唇角微微挑起,似乎想到了甚么主意,翻身从榻上起来,快速穿好衣裳,起身出门。
刘非睡了一个回笼觉,虽感觉时间不长,但一睁眼已然将近黄昏,不知能不能出门“偶遇”那只阴郁小狗,倘或能将方国国君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会盟甚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废物!”
“好端端的神酿节,被你给弄成这样!”
“这下子好了罢!不只是你,连着老夫也被梁主记恨,都怪你!”
“亏得老夫还想把女儿嫁给你这等废物,如今想一想,还是算了罢!”
刘非听到一连串的呵斥声,奇怪的侧头去看,竟是方国的大司徒,也就是晁青云的仇家在大喊大叫。
大司徒一边喊叫,还一边踢打着甚么人,那人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十足的无助。
正是方国国君——兹丕黑父!
刘非略微有些诧异,他听说大司徒在方国十足得势,朝廷里大半的人都是他的党羽,但没成想竟如此嚣张,敢踢打咒骂国君的,他怕是头一个。
大司徒啐道:“残疾丑八怪都能做国君了!若不是我,你的方国早亡了!真是晦气!”
说完,一甩袖袍离开。
兹丕黑父蹲在地上,保持着抱头的动作良久,终于慢慢站起身来,他垂着头,颓丧着肩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缓缓向前而去,往预示之梦中的膳房后空场而去。
刘非挑了挑眉,悄无声息的跟上去,机会来了。
兹丕黑父走到空场,果然如同梦境之中,蹲在木柴之后,“当——”取下面具扔在地上。
金面具厚重,阻碍了他的吐息,尤其兹丕黑父此时情绪不稳,吐息急促,他险些被金面具憋得喘不过气儿来。
“呼——呼——”兹丕黑父大口喘着气,紧跟着呜咽之声隐约而来,终于哭出声。
他一面哭,一面从怀中掏出铜镜,映照着自己毫无遮挡的脸面,揪住袖袍,开始疯狂的擦拭着眼下的黑色胎记。
“为何……为何……”兹丕黑父叨念着:“为何是我!”
“好丑……都看我不起……”
“擦不掉……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黑色的胎记很快被擦的血红一片,血丝一条一条的蔓延,可兹丕黑父完全不觉疼痛,动作更加疯狂。
“谁?!”
他的动作一顿,迅猛的抬起头来,一双下垂眼凌厉,却掩藏不住自卑与慌乱,下意识想要去抓金面具。
哒……
刘非却提前一步,将金色的面具捡起来。
兹丕黑父与刘非四目相对,一瞬间仿佛被雷电劈中,又似被烈火灼烧,下意识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面颊。
刘非面容平静,将金色的面具递过去,轻声道:“如今虽已立秋,但天气尚且严酷闷热,兹丕公一直戴着面具,难道不觉热么?”
兹丕黑父一愣,险些忘了捂住自己丑陋的脸面,纳罕的看向刘非,一双下垂小狗眼中充斥着浓浓的不解。
兹丕黑父的嗓音阴郁,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道:“旁人看到孤的容貌,都会觉得孤丑陋肮脏,被孤吓到,你为何……为何问孤热不热?你难道不觉可怕么?”
刘非挑眉道:“若兹丕公都算丑陋之人,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俊美的颜色了。”
第077章 一个秘密
“你……”
兹丕黑父震惊的不敢置信, 道:“你说……说我好看?”
刘非点点头,其实并非是恭维,方国国君长相端正, 比之中原人轮廓更加深邃,加之身材高大, 绝对可以称之为俊美。
只是他的脸上,在最明显的地方生了一块黑色的胎记,乍一看有些奇怪,但仔细一看, 又觉很有辨识度。
古代人比较迷信,觉得胎记是上苍的启事, 长在脸上,尤其是眼下很不吉利,甚至可说是面有残疾, 但刘非并不信这些。
刘非坦然的道:“兹丕公面容端正,不只是好看, 可以说得上俊美了。”
刘非此次是来拉拢兹丕黑父的,因此“昧着良心”道:“兹丕公这容颜, 便是与陛下比肩, 也无不可。”
身为大梁的天子,梁错除了身份高估之外,俊美的容貌, 挺拔的姿仪,也常常被众人谈论,若不是因着梁错素有暴虐的声名在外, 恐怕主动追求梁错的名门贵女不在少数。
兹丕黑父睁大眼目,随即又颓丧下来, 沙哑的道:“太宰……是在开我顽笑,是也不是?孤知晓,以前也有许多人,这般开孤的顽笑。”
兹丕黑父生在宗室,虽他容貌“丑陋”,但是想要做方国正宫夫人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表面献殷勤,背地里却总是拿兹丕黑父的容貌开顽笑,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兹丕黑父听到过几次,渐渐的,也便心灰意冷起来。
刘非道:“非并无顽笑之意,若兹丕公不信,我可当众起誓。”
兹丕黑父再次看向刘非,沙哑的道:“你……你……”
他的话说到此处,突听脚步声而来,这里是膳房的后空场,虽一般没甚么人过来,但此时是黄昏时刻,正是准备晚膳夜宵之时,膳夫前来添柴,也在常理之中。
兹丕黑父很怕见人,一把抓过刘非手中的面具,匆忙戴上,头也不回的跑了。
果然有膳夫前来,没看到兹丕黑父,倒是看到了刘非,惊讶的道:“太宰,可是需要甚么东西,怎么能劳烦太宰到这肮脏之地?只要太宰吩咐,小臣为您送去。”
刘非摆了摆手,好端端的一条大鱼,钓了一半被打断了。
不,并非是大鱼,而是一只爱哭的阴郁小狗……
刘非回了御营大帐,梁错已然处理完政务,摆好了晚膳,在帐中等他。
梁错随口问道:“不是身子疲累么?怎么还跑出去了?去了何处这么晚回来。”
刘非想了想,轻笑道:“臣去撸狗了。”
“撸狗?”梁错奇怪:“方国豢养了甚么好的猎犬么?朕怎么没听说过?”
梁错喜爱猎犬,屠怀佳帮他养了许多,若是方国也有名贵的猎犬,肯定会进献给梁错,梁错从未听说过方国有甚么好犬。
刘非高深莫测的笑道:“并非是猎犬,而是一只需要救济的小狗。”
梁错:“……”救济?野犬?
北燕的会盟使团三日之后才到,刘非有充足的时日,在燕然抵达会盟营地之前“撸狗”。
第二日黄昏,刘非再次来到膳房后的空场,他探头往木柴后面看了一眼,并没有人,也不知兹丕黑父会不会再来这里。
显然这里是兹丕黑父的“秘密基地”,因着人少,他以前合该经常来此处一个人默默哭泣,不过昨日他的秘密基地被刘非发现了,也不知兹丕黑父会不会前来。
刘非站在木柴旁边等了许久,腿都站酸了,又靠着木柴等了一会子,仍然不见一抹人影,眼看都要天黑,说不定梁错还等着他回去用膳,刘非便没有再等。
刘非从袖袋中拿出一盒伤药,将伤药放在木柴之上。
昨日兹丕黑父一直在擦自己的胎记,胎记那东西怎么可能被擦掉,兹丕黑父的皮肤被擦的充血红肿,甚至已经破了皮,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刘非今日特意带了伤药,准备进一步感动阴郁小狗。
今日没见到人,刘非干脆把伤药留下,转身离开了。
等刘非走出很远,看不到身影之后,沙沙一声轻响,一抹人影终于走了出来,来到木柴旁边。
是兹丕黑父!
兹丕黑父的脸面藏在金色的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目,目光复杂的凝视着那盒伤药,慢慢伸手拿起,死死的握在掌中,深深的看着刘非离开的方向。
梁错回了御营大帐,并没有看到刘非,不由得有些奇怪,过两日燕然便会抵达会会盟大营,梁错这些日子很是忙碌,刘非却没甚么事情可做,按理来说不该如此“早出晚归”才是。
梁错道:“方思,你家郎主最近都去甚么地方?”
方思回话道:“陛下恕罪,方思也不知。”
“不知?”梁错奇怪。
方思道:“郎主这两日将近黄昏都会出去,也不叫方思跟着,所以……方思亦不知。”
梁错正在思索,刘非便回来了,因着刘非今日一直在等兹丕黑父,所以回来的比昨日还晚。
案几上摆放的吃食已然冷了,梁错道:“方思,将膳食热一热。”
刘非道:“陛下还未用膳么?”
梁错笑道:“这不是等着你一同用膳。”
刘非道:“陛下白日要辛苦处理政务,其实不必等臣用膳。”
“那如何可以?”梁错拉着他坐下来,道:“也没等太久。”
说着,顺口问道:“你这两日都去何处,这般晚回来?”
刘非高深莫测的一笑,道:“撸狗。”
“又去撸狗?”梁错好奇:“到底是甚么样的狗子,竟能让你接连去看两日,险些误了晚膳,朕也想一同看看。”
刘非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狗子怕生的厉害,臣今日便没能逮到他。”
梁错点点头,道:“有些犬的确是如此,起初是会怕生的。”
梁错养过不少猎犬,因此有些经验。
刘非扬起一抹微笑:“等臣降服了这只小狗,一定会带给陛下看的。”
梁错:“……”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刘非的笑容怪渗人的,一定是错觉……
第三日刘非照例去“撸狗”,明日北燕的会盟使团便会抵达,梁错今日早早处理完了政务,打算早些回去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好专心对付燕然。
他刚走到御营大帐门口,哪知道这么巧,便看到刘非离开的背影,施施然往一个方向而去。
梁错自言自语道:“必然是去撸狗了,朕倒要看看,是甚么样的小犬,竟能让朕的太宰流连忘返。”
于是梁错悄声跟上去,打算偷偷看一眼。
刘非并不知自己被梁错跟踪了,径直来到膳房后的空场,今日兹丕黑父依然没有来,刘非找了个木柴依靠着坐下来,歇歇脚,免得像昨日那般站的腿疼。
梁错跟着来到膳房后的空场,左右看了看,心底里有些子奇怪,猎犬合该养在犬笼,有专门的犬人照看,怎么会在膳房?难不成……是要下锅的狗肉?
梁错正在奇怪,目光一凛,眼神变得警戒起来,机警的看过去,便见到有人躲在膳房的帐篷后面,目光幽幽得观察着刘非。
那个人严严实实的掩藏起来,只露出半张脸,眼神阴郁而诡异,整个人驼着背,缩着肩膀,但他的金面具实在太过扎眼,即使只露出半张脸,梁错一眼也能认出对方。
——方国国君,兹丕黑父!
梁错蹙眉,兹丕黑父为何在此?而且还在暗搓搓的观察刘非,看起来不怀好意的模样。
梁错留了心眼儿,监视着兹丕黑父的动作。
兹丕黑父并没有发现梁错,就像刘非没有发现梁错一般,时辰一点一滴的渡过,眼看天色昏暗下来,太阳完全落山。
兹丕黑父那幽暗的眼神,被黑夜所笼罩,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怪异,仿佛一个十足十的怪胎。
沙沙——
便在此时,兹丕黑父终于动了,他缩着肩膀从膳房的帐篷后面走出来,暗淡的月色将他的影子拉长,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慢慢向刘非走去。
梁错眯起眼目,沉肩提肘,暗自发力,手指扣在腰间的佩剑之上,只要兹丕黑父敢对刘非不利,别管他是方国还是圆国的国君,梁错都不会手下留情。
刘非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豁然回头,对上了兹丕黑父的目光,并没有任何惊讶,而是道:“兹丕公来了。”
梁错一怔,听这口气?二人是约好见面的?
刘非不是说去撸狗,怎么会与兹丕黑父见面?难道前两日,也都是与兹丕黑父见面,所以才会早出晚归?
一想到此处,梁错心窍里登时沸腾一般的酸涩,醋浪仿佛海啸一般,咆哮而来。
兹丕黑父站定在刘非面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张开手掌,这才嗫嚅的道:“你……你的东西。”
是那盒伤药。
刘非道:“这是送给兹丕公的伤药。”
兹丕黑父戴着面具,但他的眼神划过一丝茫然。
刘非解释道:“兹丕公的脸面擦破了,回去可有上药?金面具如此厚重憋闷,若是不上药,伤口很可能溃烂的。”
兹丕黑父垂下头,过了良久,这才微微摇头。
刘非道:“请兹丕公安坐,非来替兹丕公上药。”
兹丕黑父吓了一跳,连忙按住自己的金面具,使劲摇头,道:“不、不不!不能摘!不能摘!……丑。”
兹丕黑父语无伦次,使劲晃着手。
刘非温和一笑,仿佛在哄孩子,道:“兹丕公,日前非已然说过了,兹丕公的面容,非但不丑陋,甚至可与陛下比美。”
朕?
梁错暗搓搓的冷笑,一个面有残疾的方国国君,竟然想与朕比美?哼……
兹丕黑父有些犹豫,刘非道:“天气闷热,伤口若是不上药,万一溃烂,兹丕公便不怕真的变丑么?”
兹丕黑父紧了紧手掌,似乎有些动摇,慢慢将宽大的手掌从金面具上挪开。
刘非见他松动,抬起手来,将金面具取下……
梁错眯起眼目,仔细去看兹丕黑父的容貌,他的眼下有一块黑色的胎记,那胎记虽然不算太大,但十足扎眼。
梁错心中冷笑,这容貌不过如此,甚至连朕的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身材高大又有甚么用,再高大,胸膛也是一马平川,你难道不知,刘非便是喜欢朕的大胸么?
梁错想到此处,又是自豪,又是心酸,酸得几乎倒牙。
刘非取下面具,兹丕黑父紧紧闭着眼目,大有掩耳盗铃的意思,只要自己看不到,旁人便不会觉得自己丑陋不堪。
刘非没有说话,将面具放在一边,打开伤药的小盒子,取了一些药搞出来,轻轻涂抹在兹丕黑父的眼下。
梁错:“……”
梁错一口怒气顶在胸口,朕的太宰,竟然摸了方国国君,还给他涂药,如此这般的温柔!
梁错当即便想要冲出去,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刘非连续三日早出晚归,自不会只是想要给兹丕黑父抹药,肯定另有用意,倘或朕这般意气用事冲出去,坏了刘非的事情,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
梁错的年岁比刘非要轻一些,平日里故作老成,便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一些,更像一个合格的帝王,倘或贸然冲出去,岂非太过孩子气?
梁错想到这里,忍耐着收回脚步,暗搓搓的用一双狼目,阴鸷的瞪着兹丕黑父,可惜兹丕黑父并不知情。
兹丕黑父起初紧紧闭着眼目,感受到凉丝丝的滑腻,终于试探性的睁开了眼睛,刘非在给他上药,触碰到了他黑色的胎记,并没有任何厌恶的表情,反而十足平静,如同对待一个普通人一般,对待自己。
“你……”兹丕黑父喃喃的道:“不觉得孤……奇怪么?”
刘非微笑道:“兹丕公何出此言呢?每个人都会有些与众不同,有人与众不同之处藏在不为人知之处,而有的人,与众不同之处表现的更为明显,兹丕公恰巧是那个明显之人,和旁人并未有甚么不同,大家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兹丕黑父的目光波动,阴郁自卑犹如死水的眼神,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石子虽小,却激起了千层浪花,一浪叠着一浪,最终演变成了惊涛骇浪。
“孤……”兹丕黑父仓皇的道:“孤该走了!”
说罢,似乎逃跑一般离去。
刘非看着兹丕黑父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轻轻一笑,道:“阴郁小狗上钩了。”
刘非将伤药再次放在木柴之上,转身离开空场,往御营大帐而去。
今日钓小狗多用了一些时间,刘非回去之时已然天黑,奇怪的是,御营大帐中并没有点灯,方思也不在里面,整个营帐悄无声息,好似无人一般。
当……
刘非似乎踢到了甚么,低头一看,是一堆的盒子,被刘非踢得翻倒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刘非蹲下去查看,这些盒子是……伤药?
全都是伤药,各种各样,琳琅满目,散落的满地都是。
刘非正在奇怪,突然“啊”的一声惊呼,被人从后背一把抱起来,他连忙扭头去看,是梁错!
梁错将刘非抱起,直接放在软榻之上,危险的眯起眼目,道:“说是去撸狗,其实是去招惹方国国君,是也不是?”
刘非有些惊讶,道:“陛下怎知?”
梁错酸溜溜的道:“朕今日跟着你,都看到了!刘卿承认是招惹了?”
刘非一本正经的“狡辩”道:“何为招惹?臣分明是在为陛下招安,倘或兹丕公能真心实意的归顺陛下,陛下还怕他勾结北燕么?”
梁错颇为不服气,道:“朕不管。”
刘非险些被梁错的表情逗笑,梁错平日里都是胜券在握的帝王姿仪,看起来高深莫测,狼目反顾,阴鸷冷漠,而眼下分明是一副吃醋小奶狗的模样。
刘非挑眉道:“陛下既看到了,便……不吃味儿么?”
“吃味儿?”梁错道:“朕都快被酸死了。”
梁错将刘非压在榻上,将一样东西塞在刘非的掌心中,道:“朕不管,朕要你涂药。”
刘非定眼一看,塞在自己掌心中的,正是伤药!
刘非哭笑不得,道:“陛下未曾受伤,为何要上药?”
梁错还是道:“方才朕都没有出去捣乱,朕不管,朕就要你来上药。”
说着,拉住刘非的手掌,按在自己“傲人”的胸膛之上,故意压低了嗓音,幽幽的道:“将这些伤药,为朕……涂遍全身。”
*
兹丕黑父落荒而逃,戴上面具匆忙钻回自己的营帐。
营帐中静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兹丕黑父进入营帐,背靠着帐壁,狠狠的吐息了两下,抬起手来,隔着厚重的金面具,抚摸着自己胎记的地方,那个地方凉丝丝的,因着药膏的缘故,不再疼痛。
兹丕黑父目光一凛,突然发现帐中竟还有人。
那人一袭黑袍斗篷,几乎与黑暗的营帐融为一体,斜窝在席上,悠闲的饮着茶,食着果子。
正是北燕前太宰——乔乌衣。
兹丕黑父见到乔乌衣,浑身一颤,立刻垂下头走上前,双膝一曲,竟然动作自然的跪倒在乔乌衣面前,慢慢伸出手,一点点摸上乔乌衣的小腿,轻轻的为他按揉。
黑衣斗篷慢慢抬起头来,慵懒的道:“君上最近回来的都很晚,可是会盟在及,有些忙碌?”
兹丕黑父狠狠抖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道:“是、是有些忙碌……”
他的话说到此处,乔乌衣冷笑一声,突然一脚将他踹开。
嘭——
兹丕黑父的身量比乔乌衣高出许多,但不敢反抗,一下跌在地上,狼狈不堪,金面具应声脱落。
兹丕黑父慌张的去捡金面具,乔乌衣先一步伸手抓住,在掌心中把顽,幽幽的道:“说谎,也要编纂一个叫人可信的理由,别以为我不知,这三日你背着我,去见了刘非,是也不是?”
兹丕黑父爬起来,跪在地上道:“太宰,孤……孤不是有意隐瞒的!”
乔乌衣惨白的手指捏住兹丕黑父的下巴,粗鲁的抬起他的头来,冷笑道:“别忘了,这些年大司徒专权,是谁帮你稳固国君之位的,倘或没有我,你早就被大司徒的爪牙撕成碎片。”
“是……”兹丕黑父匍匐在地上,道:“孤不敢忘记太宰的大恩大德。”
乔乌衣幽幽的道:“你只要听话,帮我离间梁错与燕然,北梁和北燕打起来,你这个方国的国君,不是也有利可图么?”
兹丕黑父道:“是,太宰说的极是。”
乔乌衣轻叹一声,道:“明日接风宴,按照计划行事,让梁错自断一臂,卸掉蒲长风的兵权。”
“可是……”兹丕黑父似乎有些不解,道:“蒲将军,不是太宰您的人么?”
乔乌衣冷笑道:“他?他不过对我心怀愧疚罢了,举棋不定,不堪大用。”
兹丕黑父点点头,道:“一切……一切都听太宰的安排。”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犹豫,颤巍巍的抬起头来,伸手抱住乔乌衣的脚踝,低声道:“若是……北梁与北燕撕破脸皮,太宰成功将刘非抢过来,那……那太宰,是否便……便不要我了。”
“呵呵……”乔乌衣笑起来,顽味的看向兹丕黑父,道:“刘非是人,而你……是一条狗,人和狗,是不冲突的。”
乔乌衣抚摸着兹丕黑父的鬓发,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一条好狗,我是不会将你丢弃的,否则……你便等着被朝臣践踏,被大司徒踩在脚下罢,听清楚了么?”
兹丕黑父颤抖起来,沙哑的道:“听清楚了。”
*
梁错并未有受伤,涂药是不可能涂药的,但梁错吃味儿的模样十足好看,成功的勾起了刘非的兴趣,因此二人折腾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梁错早早醒了,看着躺在臂弯中熟睡的刘非,心中升起一股油然的自豪之感,又瞥见散落了满地的伤药,眯了眯眼睛,三白的狼目转动,似乎想到了甚么。
梁错轻声起身,披了衣裳走出营帐,叫来方思,道:“你去膳房给朕弄一些芥辣来。”
“芥辣?”方思一脸奇怪。
这一大早清早的,难道陛下朝饭想食芥辣?可是北燕的使团马上就要到了,届时燕主燕然也会出现,陛下想吃着一口芥辣,去会见燕主么?
画面太过诡异清奇,方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梁错见他不动,催促道:“去啊,多弄一些芥辣,记住了,捣得碎一些,要捣成汁的那种!”
方思眼皮狂跳,道:“是,陛下。”
方思很快取来芥辣,梁错接了芥辣,走回营帐,将伤药抠出来,又将芥辣泥灌入伤药的小盒子中,一面灌一面阴测测的暗笑:兹丕公,喜欢抹药是罢,朕让你抹个够。
“阿嚏……”刘非打了一个喷嚏,他是被呛醒的,一大早上起来,便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呛鼻的味道,说不上来是甚么味道,好似芥辣?
刘非睁开眼目,梁错一脸微笑,标准的乖巧坐,温柔的道:“你醒了?一会子北燕的使团便到了,起身更衣罢。”
刘非:“……”小奶狗今日乖巧的有些过分?
北燕会盟的大部队终于赶来,燕主燕然带着北燕大司马祁湛,亲自赴约。
身为方国国君,兹丕黑父亲自迎接,点头哈腰的道:“燕主大驾光临,孤真是有失远迎!快快,请入内,请上座!”
北梁与北燕到齐,方国特意准备了接风宴,首先吃好喝好,在酒桌上一派和气,之后才好在谈判桌上会盟。
兹丕黑父亲自敬酒,道:“陛下与燕主远道而来,我这方国真是蓬荜生辉,今日孤便敬陛下与燕主。”
燕然微笑道:“兹丕公客气了。”
燕然将酒水饮尽,梁错因着吃味儿的缘故,只是抿了一口酒水,并不十分给面子。
“哈哈、哈哈!”兹丕黑父干笑,乐人讴者入内,开始翩然起舞。
等一曲作罢,兹丕黑父再次站起身来,道:“陛下,燕主,今日只有歌舞助兴,难免单调乏味,臣斗胆,想请陛下与燕主,各派遣一命骁勇的武士,双方比试,点到为止,岂不是更为有趣儿?”
双方前来本就是会盟的,在南赵打下之前,大家都是盟友,而如今南赵已然是囊中之物,那之后就各凭本事了,两边本就在较劲,兹丕黑父这提议简直是挑拨离间。
燕然笑道:“哦?有趣儿,我大燕的豪杰,各个骁勇善战,从不畏惧比武,不知梁主意下如何?”
梁错冷笑一声,道:“巧了,我大梁的武士,也是骁勇之辈,从不后退。”
燕然摆了摆手,道:“祁湛,你来。”
祁湛站起身来,拱手道:“卑将敬诺。”
梁翕之跃跃欲试,道:“陛下,让我去!”
梁错却道:“蒲长风,你来。”
蒲长风被点了名字,站出来拱手道:“是,陛下。”
兹丕黑父立刻让人清空了舞场,乐人讴者退下,蒲长风与祁湛跨上台矶。
唰——
随着银光一闪,刘非甚至没看清楚二人是如何动弹,金鸣之声骤然响起,蒲长风与祁湛的兵器瞬间击打三次,三招已过。
刘非一面夹菜,一面看比武,看得津津有味。
当——!!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祁湛将蒲长风逼退两步,有甚么东西从蒲长风的怀中直接掉了出去,从台矶上滚落下来,正好掉在刘非的脚边。
低头一看,竟是一块黑铁制成的令牌。
——燕!
刘非不久之前才见过这种黑铁,通体乌黑,泛着银亮的光泽,十分坚硬,分明是燕铁。
加之令牌上铸造的“燕”字,祁湛身上也有一块这样的令牌,这分明是北燕的东西。
蒲长风乃是北梁派遣到方国的驻兵大将军,他的身上,怎么会携带着一块北燕的令牌?
且还在怀中,比武之时,随随便便就掉了出来。
刘非眼目一转,眼看众人望过来,便要看到那块燕铁令牌,刘非身形一动,不着痕迹的踩住令牌,展了展宽袖,太宰的金丝衣袍华贵宽阔,立时将燕铁令牌掩藏的结结实实,连个边角都不露出来。
兹丕黑父惊讶的道:“甚么东西?可是蒲将军的贵重之物,别再摔坏了。”
蒲长风微微蹙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也有些惊讶,自己怀中竟滚出了这么一块东西。
刘非悠闲的剥了一只果子,放入口中,装作根本不知情,道:“甚么东西?哪里有东西?”
兹丕黑父的眼神似乎有些焦急,两次看向刘非的袍子,但刘非不抬脚,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他也不好贸然上前去掀刘非的衣裳。
双方比试点到即止,蒲长风快速走下来,来到刘非身边,拱手道:“多谢太宰。”
刘非挑眉:“蒲将军,谢我甚么?”
蒲长风没有言语,但看向刘非脚下。
刘非这才抬起靴子,将那块燕铁令牌展露出来,蒲长风弯腰捡起。
刘非道:“蒲将军不想解释一下,这令牌从何而来么?”
蒲长风苦笑了一声,道:“不瞒太宰,其实……卑将也不知这令牌从何而来,方才自怀中掉出,卑将亦足足吃了一惊。不知……不知太宰可愿相信。”
刘非淡淡的道:“本相自是相信的。”
蒲长风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道:“太宰?”
刘非平静的道:“蒲将军佣兵五万,若想造反,谁也拦不住,何必随时随地在怀里揣着这么一块铁牌子呢?似乎生怕旁人不知蒲向军要造反一般,这么俗烂的手段,本相若是上当,岂不是太丢人了?”
蒲长风拱手,深深作礼,道:“太宰明鉴,长风感激不尽。”
刘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蒲将军,本相替你解围,你不会只用一句感激,便揭过去罢?也太过小气。”
蒲长风面色尴尬,道:“不知太宰想要甚么?只要是长风能给的起的。”
刘非道:“本相不缺财币,倒是很喜欢听旁人的秘密……”
“秘密?”蒲长风惊讶。
刘非点点头,似笑非笑的道:“蒲将军可有秘密?倘或可以说给本相听,便算是两讫。”
蒲长风似乎想到了甚么,面色微微发沉,目光也变得悠然,叹息道:“这件事情,卑将从未说给任何人听……其实卑将还有个弟亲。”
刘非道:“蒲将军还有个弟弟?倒是从未听说。”
蒲长风苦笑一声,道:“小时候……家里穷困,总是食了上顿没有下顿,家中还有我们两个孩子,那一年闹灾荒,家里更是揭不开锅,父亲打算将我与弟亲贱卖一人,弟亲身子羸弱,父亲总说他不好养活,也做不了什么活计,在家里也是拖累,于是……”
刘非接口道:“你的父母,将弟亲卖了?”
蒲长风点点头,他的面色愈发的凄苦,眼神中隐含着自责,道:“那日夜里,父亲将弟亲偷偷抱走,弟亲被惊醒了,他抓住我的手,大声的哭求,可我……可我太惧怕了,倘或弟亲不被贱卖,那贱卖的便是我……”
蒲长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年幼的弟亲,嘶声力竭的哭喊,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人间炼狱。
刘非道:“那你的弟亲呢?后来可曾见过他?”
蒲长风摇摇头,答非所问的道:“他怕是……恨我入骨,恨我入骨……”
刘非无法脑补蒲长风的阿弟哭喊的模样,这对刘非来说,难度太大了,而是道:“倘或这是蒲将军的秘密,那么咱们两讫了。”
蒲长风拱手,面色还是十足苦涩,转头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梁错走过来,轻声道:“蒲长风如何?”
刘非道:“燕铁令牌合该不是蒲长风的,这栽赃的计谋太过简单粗暴,只是想要挑起陛下与燕主的不合。”
梁错冷笑一声,道:“他们也太小看朕了。”
比武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乐人和讴者重新回到舞场,继续翩然起舞,兹丕黑父亲自前来倒酒,态度十足谦和。
刘非被敬了两杯,略微有些醉意,正好酒过三巡,便不想在燕饮继续逗留,打算回去歇息。
梁错扶着他,道:“朕送你回去。”
“陛下!陛下!”兹丕黑父这个时候走过来,热络的道:“陛下,臣再敬您三杯!”
燕然还未退席,倘或梁错先行离开,恐怕又会被有心之人编排,说梁错不将燕然看在眼中等等。
于是刘非便道:“陛下不必送臣,只是几步路,臣自己回去便是。”
梁错叮嘱道:“小心一些,回去饮些解酒汤,朕让方思送你回去。”
方思扶着醉酒的刘非,很顺利的回到御营大帐,将刘非扶到榻上,给他盖好锦被,便退了出去。
夜色寂静。
踏踏……
轻微的跫音传来,若有似无。
一抹黑衣斗篷慢悠悠的走入御营大帐,如入无人之境,闲庭信步的来到软榻之前。
是北燕前太宰,乔乌衣!
他的目光被黑色的斗篷遮挡,却灼灼然的盯着榻上熟睡的刘非。
慢慢伸出手,惨白的指尖与黑色的斗篷形成鲜明的对比,乔乌衣的手掌一点点伸向刘非,冰凉的掌心犹如蛇皮,轻轻的抚摸着刘非的面颊。
痴迷又留恋。
“刘非……”乔乌衣沙哑的轻笑:“我终于碰到你了,你是我选定的人,从梁错身边离开,你注定要被我捧上高处,而你的身边……注定也会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是么?”
醉酒熟睡的刘非,倏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目中哪里有一点子朦胧,清醒的怕人。
乔乌衣的手掌一颤,道:“你没有醉?”
刘非幽幽的道:“不装醉,怎么能把你引出来?”
乔乌衣眼眸一动,立刻想要逃跑,但他的手掌触碰到刘非的面颊,距离实在太近,刘非一把擒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的一扯。
咚——
乔乌衣也不是甚么身材高大之辈,被刘非一扯,瞬间跌倒在榻上。
刘非早有准备,细腰用力一个翻身,直接骑在乔乌衣身上,将他的手臂按在耳侧。乔乌衣奋力挣扎,道:“你竟使诈!”
刘非笑道:“使诈?还有呢。”
乔乌衣挣扎之余,感觉到有水滴飞溅到自己脸上,凉丝丝的,有一两滴水珠滑入口中,没甚么味道,便和普通的清水无异。
刘非却在此时,放开了桎梏,不再擒着乔乌衣的手腕。
“唔……”乔乌衣想要从榻上爬起来,刚刚撑起,闷哼一声,浑身无力的重重摔了回去。
“怎……”乔乌衣眼前发黑,浑浑噩噩,有气无力的道:“怎么回事……”
刘非将一只小瓷瓶在乔乌衣面前晃了晃。
——一只精美的春#宫图小瓷瓶。
那里面装的分明是迷药!
方才滑入乔乌衣口中的,便是瓷瓶中的迷药。
日前梁错已然亲身体验过,便是梁错这般习武之人,只需要一两滴,也会被轻而易举的药倒,更何况是身材纤细高挑的乔乌衣。
乔乌衣不敢置信,艰难的道:“你……你竟给我……下药?”
刘非微笑:“看来你知晓这是何物?那便好办了,乖乖束手就擒罢,不要挣扎,挣扎也是徒劳。”
乔乌衣咬牙切齿的道:“你使诈……”
“这叫兵不厌诈。”刘非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子心虚,道:“你以为只有自己会耍手段?你是太宰,我也是太宰,我的手段,可不比你差。”
刘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戳,乔乌衣浑身软绵的仿佛一团棉花,咕咚一声跌回榻上,黑色的斗篷倏然落下。
乔乌衣大惊,似乎不想叫刘非看到自己的长相,用尽全力侧头,把自己的脸面藏在斗篷之下。
刘非道:“别害羞。”
乔乌衣已然软成一滩,却死死抓住斗篷不放。
“莫非你很丑?”刘非挑眉。
乔乌衣不说话,也是他根本没有力气说话,抓紧斗篷已然费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刘非挑唇,笑得十足顽味,道:“是你主动脱给我看,还是我来扒掉你的衣裳?”
乔乌衣浑身颤抖,惨白的手指仍旧抓住斗篷,将脸颊往斗篷里又埋了埋。
“哦,”刘非点点头,了然的道:“看来……你比较喜欢被强制。”
第078章 老相识
“巧了, ”刘非的笑容扩大:“我也很喜欢强制,那……咱们来罢。”
他说着,抓住乔乌衣的斗篷, 乔乌衣愈发的无力,只能徒劳的将脸颊埋在斗篷里, 仿佛最后的挣扎。
嘶啦——
斗篷被撕开,黑色的衣裳,惨白的皮肤,形成了了鲜明的对比, 黑色斗篷落下的一霎那……
“唔!”
刘非突然觉得后脖子一沉,脑海发麻, 眼前发黑,似乎是被人狠狠捏了一记,乔乌衣的脸面分明已经袒露在自己面前, 但刘非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天旋地转, 不停的扭曲着,轻哼了一声, 猛地倒在软榻之上。
乔乌衣被他狠狠压住, 因着中了药,根本无从反抗。
“废物!”乔乌衣艰难的喘息着,咬住后槽牙, 这才用尽全力憋出这么几个字来:“你来的太晚了!”
他说着,又看向昏迷的刘非,道:“你下手这么重, 把他打坏了如何……如何是好。”
乔乌衣再也忍不住,说完这几个字, 突然陷入了昏迷。
那袭击刘非的人,将刘非拨开,抱起乔乌衣,快速的离开御营大帐。
“刘非……刘非……”
“刘非?”
是呼唤的声音,十足耳熟。
刘非迷茫的睁开眼目,“嘶……”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扶住自己的脖颈。
“好疼……”刘非喃喃的道,竟还有些头晕恶心的感觉。
梁错担心的看着他,道:“身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非迷茫的看着梁错,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御营大帐,自己躺在软榻之上,但那个黑衣斗篷不见了,方才自己明明便要得手,哪知下一刻竟然被打晕……
“大意了,”刘非道:“乔乌衣还有同伙。”
乔乌衣因着巨大的财力,爪牙遍布整个中原,无论是北燕北梁,还是南赵,都有他的眼目和细作,他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头,遥遥的便可以指点天下,前仆后继为他卖命。
梁错无奈的道:“你还有心情管他是否有同伙?身子如何?有没有事?”
刘非摇摇头,只是觉得脖颈发木,当时那个人……合该是手下留情了,否则自己的脖子可能会断裂,便不只是发木疼痛。
刘非似乎想起了甚么:“乔乌衣中了药跑不远,营中必然有他的细作,快,封锁辕门。”
梁错眯眼道:“好,你别担心,朕这就去。”
梁错亲自去传令,会盟大营快速沸腾起来,士兵封锁辕门,出动搜查。
燕饮还未结束,燕然看到这个场面,不由笑道:“梁主,这是甚么意思?咱们不是会盟么,怎么把营地给封锁了?”
梁错道:“燕主不要误会,营中闯入了小毛贼,这毛贼,也曾是你的老相识。”
燕然蹙眉道:“甚么人?”
梁错一字一顿的道:“乔乌衣。”
嘭!
燕然将羽觞耳杯重重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的道:“是他!”
燕然可还没忘记,自己上位之后,乔乌衣嫌弃自己不够听话,因此联合南赵,故意坑害于自己,若不是命大,燕然已经死在了丹阳城。
燕然冷笑道:“既然是他,那朕也不好闲着了……祁湛。”
祁湛拱手道:“卑将在。”
燕然下令道:“立刻调遣一队兵马,与梁军一同搜查营地,便算是将会盟大营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将这个叛贼,给朕找出来!”
“是。”祁湛应声,立刻去调兵。
赵舒行走到梁错身边,低声道:“蒲将军一直未曾离开。”
梁错点点头,多看了一眼蒲长风。
蒲长风一直在燕饮之上,因着心情不佳的缘故,一个人自斟自饮,连席位都没有离开过,合该不是他偷袭的刘非。
刘非放眼望去,眯了眯眼目道:“兹丕公在何处?”
燕饮之上,北梁的使者,还有北燕的使者都在,方国的大臣们也都在,唯独不见兹丕黑父。
大司徒连忙起身,赔笑道:“这个……太宰有所不知,君上不胜酒力,方才离开了。”
刘非眯眼道:“几时离开的?”
大司徒道:“就在太宰离席之后。”
梁错脸色一沉,立刻转身离开燕饮,大步往兹丕黑父的营帐而去。
众人来到兹丕黑父的营帐之外,隐约听见里面有些奇怪的动静,似乎是哭声,但不太真切。
紧跟着,哭声放大了,变得真切起来。
“君上!君上不要啊!求君上放了小臣罢……求求君上,呜呜不要打了……”
嘭——
一声轻响,众人还未进去搜查,便有人率先从营帐中跑了出来。
竟是一个衣冠不整的小寺人。
那寺人满面泪痕的冲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刘非,跑到刘非身后,咕咚跪在地上,哭求道:“太宰!太宰救救小臣!”
刘非定眼一看,是无柳。
无柳衣衫不整,领口被撕扯开,衣带子也不见了踪影,蹀躞挂在袖口上,只能用手拢住衣袍,这样才不至于走光。
他的面颊微红,合该是被人打得,嘴唇裂开,流了一些血,脖颈上还有被掐的痕迹。
哗啦——
营帐帘子再一次被掀开,兹丕黑父戴着金色的面具,醉醺醺的走了出来。
“哈哈——”兹丕黑父笑道:“小美人儿,跑哪里去啊?”
因着太过醉醺醺,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无柳,伸手就去抓刘非。
啪!
梁错一把挥开兹丕黑父的手,没有让他碰到刘非分毫。
“啊!”兹丕黑父脚步不稳,咕咚跌在地上,这才给他摔醒,迷茫的道:“陛下,太宰……怎么……”
他说着,看到了藏在刘非身后的无柳,道:“回来!你给我回来!哭哭啼啼的,成甚么模样,再冲撞了陛下与太宰!”
无柳吓得更是死死揪着刘非的衣袍,怎么也不敢出去。
梁错幽幽的道:“燕饮还未结束,兹丕公怎么便提前离席了?”
“嘿嘿……嘿嘿……”兹丕黑父道:“这不是……有点急事么。”
无柳更是吓坏了,咚咚磕头道:“求太宰救命!救救小臣!”
兹丕黑父呵斥道:“胡闹!孤能宠幸你一个寺人,是你修来的福气!”
大司徒赶紧上前,打圆场道:“陛下,太宰您看,这是误会啊,都是误会!”
他说着,眼珠子乱转,又道:“这样罢,若是太宰看中了这个寺人,那下臣做主了,便将这个寺人,送给太宰,如何?”
兹丕黑父似乎想要说些甚么,被大司徒狠狠瞪了一眼。
刘非微笑的道:“既然是兹丕公与大司徒的美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大司徒赔笑道:“既然是误会,便这么散了罢,陛下与太宰不如入营歇息,若是当真搜查出甚么歹人,下臣一定立刻便来禀报。”
兹丕黑父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被大司徒轰回了营帐之中。
燕然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无柳,挑眉道:“这个小寺人……好似有些面善?”
无柳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藏到刘非身后。
燕然对一个寺人并没与兴趣,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很快离开去歇息了。
刘非将无柳带回营帐,无柳咕咚跪在地上,使劲磕头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宰!”
刘非道:“我问你,兹丕公是何时回到的营帐?”
无柳道:“就在不久之前,大约一刻。”
刘非眯眼道:“那他可有离开过营帐?”
无柳咬了咬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十足屈辱,摇头道:“没有……君上饮醉了酒,回来之后就……就想让小臣伏侍,小臣又是个笨拙的,一不小心惹怒了君上,挨了打,没想到陛下与太宰便来了。”
梁错皱眉道:“方才在燕饮之上,除了兹丕公提前离席,谁也没有离开过,难不成……乔乌衣的爪牙,还隐藏在这个营地中?”
刘非盯着无柳,似乎陷入了沉思。
无柳战战兢兢的道:“太宰,可是有甚么不妥?”
“没有。”刘非淡淡的道:“时辰夜了,你退下罢。”
“是,太宰。”
士兵们足足搜查了一晚上的营地,天明之后前来禀报,甚么也没有搜到,连个可疑之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燕然才到会盟大营,今日并不谈判,休整一日。
梁错早早起身,需要与臣工们最后敲定一下会盟的事宜,刘非便懒在榻上,蒙上脑袋继续睡觉。
梁错见他懒床的模样,不由笑了笑,隔着被子亲了亲刘非,轻手轻脚的离开。
等刘非醒来,已然快要正午,他起身洗漱,准备出去散一散,等着一会子与梁错一同用膳。
啪——
刘非刚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一声脆响。
好些人都听到了动静,寻声看过去,只见方国的大司徒高高抬着手,竟是给了方国的国君兹丕黑父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兹丕黑父戴着面具,大司徒一掌打下去,自己反倒诶呦诶呦的喊了起来,似乎是觉得疼痛,使劲甩着手。
大司徒喝骂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真是上不得台面!若你不是方国的宗族,谁会捧你做国君?!老夫这辛辛苦苦的拉拢梁主,你倒是好,昨日去做甚么了?酒宴还未结束,你便忍不了这一刻么?!还跑去顽寺人!好顽么!好顽么!”
兹丕黑父的脸被打得一偏,金面具沉重,险些掉在地上,他连忙捂住自己的面具,大司徒不解气,又上脚来踹,兹丕黑父被他踹倒在地上,脸上、身上都被踹了好几脚,甚至有血迹从金面具之下蜿蜒流下。
金面具虽然昂贵,但毕竟是金属铸造,难免有些棱角,大司徒这般踢打,想必是兹丕黑父的脸面被划伤,便流下血来。
面对大司徒的打骂,方国的士兵还与臣子,似乎已然见怪不怪,只是多看了两眼,便默契的离开,甚至谁也没有去扶兹丕黑父。
大司徒一甩袖袍,冷哼着大步离开,只留下兹丕黑父一个人。
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掸了掸自己的掌心,察觉到掌心中的血迹,慢慢的擦拭着。
刘非挑了挑眉,兹丕黑父这个国君,做的也够失败,竟是被大司徒如此打骂,完全不像是国君,且身边之人早已司空见惯,真不知他过的到底是甚么日子。
刘非走过去,站定在兹丕黑父面前,兹丕黑父一愣,赶紧站起身来,似乎是觉得丢人,转身便要走。
刘非道:“兹丕公若是不嫌弃,进帐歇息一下罢,非来替兹丕公包扎伤口。”
兹丕黑父又是一愣,转头看向刘非,他的金面具还在滴血,藏在金面具之后的眼神,微微波动着,似乎十足感动。
刘非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道:“兹丕公,请。”
他说着去拉兹丕黑父的手,对方像是被烫了一样,缩了一下掌心,低声道:“我……手上脏。”
兹丕黑父的手上都是灰土,还有血迹,显然狼狈不堪。
刘非带着他进入营帐,道:“方思,你去打点温水来,再拿些伤药。”
“是,郎主。”方思麻利的出去,很快将热水和伤药取来。
刘非道:“先退下罢。”
“是。”方思点点头,听话的退了下去。
刘非这才道:“兹丕公请摘下面具罢,这里左右无人,不会被旁人看到的。”
兹丕黑父有些犹豫,抬手摸了摸自己染血的面具。
刘非道:“兹丕公脸上有伤,还是摘下面具罢。”
兹丕黑父再三犹豫,最后极其缓慢的,一点点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来,立刻偷看了刘非一眼,似乎是想观察刘非的表情,看看刘非有没有嫌恶自己。
刘非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此时他也不需要太多的表情,因着兹丕黑父要的不是怜悯,也不是特别的关心与特别的待遇,他要的,只是和常人一般的对待,如此一来,他便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刘非将帕子打湿,端相了一下兹丕黑父的面颊,道:“果然受伤了,还进了沙土,兹丕公忍一忍,需得将你的伤口清理干净。”
因着被刘非凝视,兹丕黑父紧紧闭着眼目,他不敢睁眼,似乎刘非是甚么洪水猛兽一般,但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睁开一丝丝的眼缝,偷偷的看了刘非一眼。
刘非表情还是那般淡然平静,那样犹如春日潭水的气息,仿佛可以抚平兹丕黑父内心的不安与阴郁。
刘非替他清理了面颊上的伤口,随即拿起伤药,打开盒子。
一股子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刘非奇怪的看了看伤药,之前的伤药都是深褐色,怎么今日这盒伤药是黄绿色?还散发着淡淡的刺鼻味道,令刘非有点……
有点想要打喷嚏?
刘非一脸迷茫,又看了看盒子,是伤药无疑。
他哪里知晓,在自己睡觉之时,梁错已然暗中动过了手脚,早就用芥辣替换了伤药,便是“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个“不时”就是眼下的场面。
刘非只是短暂的迷茫,挑起一些伤药,便要涂在兹丕黑父的伤口之上。
哗啦——
就在此时,有人走进了营帐,是无柳。
无柳手中端着羽觞耳杯,显然不知帐中来了宾客。
兹丕黑父吓了一大跳,猛地抬手,竟将刘非手中的伤药打翻,啪一声扣在地上,全部浪费了。
兹丕黑父胡乱抓起面具盖在脸上,急促的道:“多谢太宰的好意,孤有事先走了!”
说罢,匆匆离开了营帐,似乎……
刘非歪了歪头,他总感觉兹丕黑父似乎在惧怕甚么。
梁错回御营大帐之时,兹丕黑父早就走了。
梁错走过来,道:“听说兹丕公又受伤了?”
刘非道:“陛下竟都听说了?”
“也不是甚么秘密,”梁错道:“大司徒打骂兹丕公,营地都传遍了,听说之前更甚,大司徒在咱们面前,还是收敛一些的。”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甚么,唇角带笑道:“刘卿没有给兹丕公上药么?”
“上了。”刘非点点头。
梁错的眼神闪烁着“兴奋”二字,道:“上药了?就是朕留在营中那盒?”
刘非点点头,奇怪的道:“好似是,陛下,可是有甚么不妥?”
梁错的笑容更是扩大:“不妥?没有甚么不妥,妥当的很。”
自然妥当,那是梁错费尽心思研制的“芥辣伤药”,抹在伤口上,不知有多酸爽。
梁错道:“兹丕公涂药之后,伤势如何?”
刘非摇摇头,平静的道:“正准备上药之时,无柳进来了,兹丕公便匆忙回去了。”
梁错:“……”这叫甚么上药?
梁错咋舌,太遗憾了,就差一点点。
明日正式会盟议会,刘非和梁错都要参加,今日便早些歇息。
刘非躺在榻上,脑海中回忆起兹丕公离开之时的慌乱与恐惧,眯了眯眼目,眼皮愈发的沉重,慢慢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梦境单调的黑色,变得琳琅多彩起来,是……预示之梦。
【会盟大帐森严肃杀,便在这庄重的气息之下,一抹黑衣走了进来。】
【那黑衣斗篷喋喋发笑:“不请自来,诸位不会怪罪于我罢?”】
是乔乌衣!
【“是了,”乔乌衣笑起来,一袭黑袍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深秋的枯树,幽幽的道:“诸位如何会怪罪于我呢?毕竟,你们已然是……瓮中之鳖!”】
【乔乌衣转头面向刘非,抬起惨白的手掌,慢悠悠摘下自己的斗篷。】
【哗啦——】
【斗篷从乔乌衣黑色的鬓发上滑落,犹如脱落的黑色莲花,终于展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刘非猛然从梦境中醒来,凝视着黑色的夜幕,轻声道:“是他……”
第079章 你也要抛弃我?
今日是北梁与北燕正式会盟的日子。
梁错带着北梁的臣工, 已然落座在会盟营帐之中,方国虽然不参与会盟,但身为东道主, 兹丕黑父与大司徒等人也到了营帐,准备给双方做一个见证。
梁错用手背支着额角, 已然通读了三遍会盟的文书,眼看着日头高悬,早就过了会盟约定的时辰。
哒哒、哒哒、哒……
梁错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敲击的频率越来越快, 显然愈发的不耐烦。
刘非看了看时辰,北燕已然迟到, 不知是出了甚么状况。
按理来说,燕然便算是想要给梁错下马威,也不该迟到, 毕竟作为天子,讲究的便是信德, 迟到是失信于人的表现,燕然乃是一国之君, 出席重要的活动若是迟到, 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绝对会被狠狠抨击。
哒!
梁错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案几, 将文书一扔,抱臂向后靠坐。
大司徒连连擦汗,道:“陛下, 若不然这样,下臣亲自去看看, 或许是……或许是燕主那面儿,出了甚么棘手之事。”
梁错没有表态,只是冷笑一声。
大司徒回头去瞪兹丕黑父,道:“还不去看看?”
兹丕黑父垂了垂头,显然是不愿意亲自跑腿儿的,但没有法子,只好忍气吞声的站起身来。
他刚要离开营帐,哗啦——
帐帘子被人不客气的从外面狠狠打了起来。
燕然领头走了进来,身后竟跟着一队精锐的燕军。
梁错戒备的长身而起,伸手压住腰间佩剑,梁翕之与蒲长风同样按住兵刃,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大司徒跑出来和稀泥,道:“燕主,燕主!这是怎么了?今日会盟,怎么带来这么多兵马?这这……”
燕然一把推开大司徒,他才不给一个方国的司徒颜面,走过去冷声道:“朕诚心与你们北梁合作,没想到,你们北梁竟背地里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梁错冷笑道:“燕主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燕然道:“你们派人给我大燕的大司马下毒,难道不是下作?”
刘非目光一凛,果然没有在北燕的队伍中看到祁湛,道:“燕主,燕司马中毒了?眼下情况如何?”
燕然冷笑:“怎么,现在假惺惺的开始关心了?你们下的毒,难道不是你们最清楚么?”
梁错道:“朕从不暗箭伤人,说我们大梁下毒,可有证据?”
燕然道:“人赃并获,若不是当场抓获,朕又怎么会兴师问罪?”
他抬起手来,道:“带上来!”
两个北燕士兵押解着一个身量不算高,体格不算强壮,甚至年龄也不算长之人走进来。
“方思?”刘非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郎主!”方思挣扎着,但他的体格瘦小,根本不是那两个北燕士兵的对手。
梁错皱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思脸色惨白,使劲摇头,道:“郎主!我没有!不是我!”
燕然道:“此子可是太宰的亲随?今日天明,此子鬼鬼祟祟躲在大司马的营帐附近,被朕抓了一个正着,大司马随即中毒,如今昏迷不醒,倘或不是他,他为何如此鬼祟?”
刘非看向方思,方思激动的道:“郎主,真的不是我!我只是看到了奇怪的黑影,便想跟上去看看,哪知道……哪知道……”
方思还未看清楚对方,就被燕然的人抓了一个正好,如今想起来,只觉得脊背发凉,那黑影分明是故意将自己引过去。
燕然道:“祁湛若是有个好歹,别说是一个亲随,朕要你们所有人……赔命!”
梁错冷笑:“燕主好大的口气。”
燕然眯眼道:“梁主若不信,便可以试一试。”
“陛下!燕主!”大司徒又出来和稀泥,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这其中……可能有误会,有误会!”
“甚么误会?”燕然道:“梁主若是立刻拿出解药,或许还有的谈,否则……”
兹丕黑父站起身来,道:“陛下,燕主,听臣一言。”
大司徒瞪了一眼兹丕黑父,低声道:“你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添甚么乱,快滚开!”
兹丕黑父缺执意道:“会盟大营守卫如此森严,不只是我方国的守卫,还有大梁与大燕的驻兵,那个下毒之人一定无法逃脱,说不定毒药还藏在大营之中,若是挨个搜查营帐,兴许可以找出赃物,届时到底是谁下毒,岂非一目了然?”
燕然目光转动,沙哑的道:“谁也不许离开营帐,搜!立刻给朕搜!”
“是!”
北燕的士兵立刻出动,快速搜查营帐,所有的帐篷都不放过。
梁错冷笑一声,回身坐下来,气定神闲的饮茶,刘非则是将方思扶起来,给他除去捆绑,道:“放心,没事的。”
方思手腕上被绑的都是红痕,惊魂甫定,咬着嘴唇点点头,颤声道:“郎主,真的不是我……”
刘非轻轻抚摸着方思的背心,道:“我知晓,我自然信你,没事了。”
营地噪杂起来,到处都是搜索的声音,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分……
“找到了!”
“是毒粉!”
“陛下,找到了!找到了!”
北燕的士兵大喊着,快速冲过来,将一个小纸包交给燕然,道:“陛下,毒粉已然找到,随行的军医已然验过,的确是大司马所中之毒!”
燕然冷声道:“从何处搜出?”
士兵的目光在营帐中一兜,没有落在方思身上,反而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指着那人道:“卑将们是从蒲长风的营帐中搜出。”
“甚么?”蒲长风一愣,这一变故显然太过复杂曲折,打了蒲长风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全部看向蒲长风,蒲长风惊骇的道:“不可能之事,我从未见过甚么毒粉。”
“好啊!”燕然嘲讽的道:“原是蒲大将军下毒!不管是亲随,还是蒲将军,总之是你们北梁之人,立刻将解药交出来,否则……”
蒲长风死死攥住自己的佩剑,道:“并非是我,我从不知晓甚么毒粉。”
他说着,跪在梁错面前,道:“请陛下明鉴,长风……”
他的话刚说到此处,梁错突然身形一晃,不知为何站不住,竟是踉跄了两下。
“咳——”梁错发出一声咳嗽之声,竟是咳出了一大口血水,淅淅沥沥的洒在地上。
梁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蜡,高大的身躯一歪,倾倒下去。
“陛下!”刘非就在他身边,一把抱住梁错,可是梁错身材过于高大,几乎将刘非一同压倒在地。
“陛下!陛下!”
众人惊呼起来,只是这一瞬间,梁错竟突然喋血昏迷,彻底失去了意识,怎么也叫不醒。
燕然眯起眼目,道:“怎会如此,他也中毒了?”
刘非似乎抓住了重点,道:“甚么意思?燕司马所中之毒,和陛下的症状一样?”
燕然点头道:“咳嗽昏迷,的确一模一样。”
刘非搂住梁错,手上染满了鲜血,面色露出难得的焦急与慌乱,道:“快!医士,不管是军医还是巫者,立刻给陛下诊脉!”
大营中慌乱不已,众人将昏迷的梁错抬起来,带回御营下榻,北梁带着的军医风风火火的赶入御营,一进去便没有出来,只是有宫人不停的端出一盆盆的血水,伴随着毫无意识的咳血声。
会盟大营十足混乱,燕然道:“毒粉是从蒲将军的营帐中搜出,虽梁主同样中毒,但不能排除蒲将军的嫌疑,劳烦蒲将军交出解药,否则……”
蒲长风蹙眉道:“的确不是我下毒,我若下毒,为何会连同自家的君主一起毒害?”
燕然冷笑:“自家?你离开北梁地界这般多年,谁知你还是不是北梁的臣子?”
蒲长风沙哑的道:“我蒲长风,对大梁忠心耿耿,若毒害陛下,天打雷劈!”
燕然却道:“既然蒲将军不交出解药,宁肯错杀,绝不放过,别怪朕心狠手辣了!来人!”
蒲长风呵斥:“你们要做甚么!?燕主你好大的威风,我蒲长风乃是大梁的将士,你凭甚么动我?”
兹丕黑父站出来道:“请燕主消消气,这蒲将军好歹是大梁的将军,如今陛下中毒昏迷,无法发落,这样罢……不如将蒲将军暂时关押在我方国的牢营中,一切等陛下醒来再说。”
燕然眯起眼目,显然不悦,稍微犹豫了一下,道:“那便劳烦兹丕公了。”
兹丕黑父又对蒲长风道:“蒲将军,您也忍一忍,若是伤了邦交和气,万一是误会,还如何……如何会盟啊!”
蒲长风双手攥拳,忍耐再三,最后没有动弹,被方国的士兵戴上枷锁,押解离开。
士兵将蒲长风送入牢营,“哐!”一声关上牢门,士兵很快离开,但跫音不断,又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黑衣,仿佛要融入昏暗的老营,站定在蒲长风面前,饶有兴致的打量他。
“是你……”蒲长风抬起头来,沙哑的道:“果然是你?”
对方愉悦的轻笑一声,道:“看来你早就知晓,是我。”
乔乌衣摘掉自己的斗篷,正视着蒲长风,道:“你既然知晓是我,方才在众人面前,为何不揭发我,告诉大家,是我下的毒!”
蒲长风的眼目晃动,乔乌衣哈哈一笑,道:“哦是了,我险些忘了,因着你对我有愧!”
蒲长风沙哑的道:“接风宴那日,我怀中的燕铁令牌,是你放的罢?”
乔乌衣坦然的道:“是啊,是我放的,我想让北梁和北燕乱起来,让梁错怀疑你是北燕的奸细,很可惜,被刘非打乱了……”
乔乌衣感叹道:“真是厉害呢,不愧是我选中之人,刘非才思机敏,竟如此轻而易举的破坏了我的计划。”
蒲长风道:“为何……为何这样做,为何要如此陷害于我?”
“为何?!”乔乌衣拔高了嗓音,尖声道:“你怕是忘了,你怕是忘了当年是如何伙同那对贱人,将我卖了罢……兄长!”
蒲长风浑身一震,乔乌衣又道:“不,你或许没忘,不然你早就揭穿与我,你心中对我有愧,所以无论我做甚么,你都不会揭穿,对么?”
乔乌衣的兴致上来了,喋喋发笑的道:“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楚!你手上的五万大军直接囤积在方国,便是我最大的阻碍,先将你铲除,然后除掉梁错和燕然,我要将整个天下,都送给刘非,你说……刘非会不会很欢心?”
蒲长风沙哑的道:“你疯了么?”
“是啊,”乔乌衣应声道:“我是疯了,被你这个兄长,被这个作呕的世道……逼疯的。”
*
兹丕黑父来到北梁的御营大帐门口,稍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太宰。”兹丕黑父拱手道:“不知陛下情况如何?”
营帐中充斥着血腥的气息,宫人忙忙碌碌,不停的奔走,兹丕黑父看了一眼内间的方向,有地屏阻隔,因此看不真切,但是能听到军医嘈杂的讨论声。
“这毒太过奇异!老臣闻所未闻啊!”
“何只如此,毒性如此霸道。”
“陛下……陛下恐怕……”
刘非紧紧蹙着眉心,面色十足凝重。
兹丕黑父道:“太宰也不要过于担心,陛下常年习武,区区的毒药,陛下必然能挺过来的。”
刘非轻声道:“但愿如此……”
“太宰!”
刘非只听到众人的惊呼声,眼前突然一黑,短暂的失去了一瞬的意识,刘非再睁开眼之时,自己险些跌在地上。
兹丕黑父扶住他,担心道:“太宰,你这是……”
“咳……咳咳……”刘非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猛烈的咳嗽,血水不可抑制的从口中流出。
“太宰!”兹丕黑父震惊的道:“太宰你……你吐血了。”
这分明和梁错、祁湛中毒迹象一模一样!
刘非眼皮沉重,意识越发的稀薄,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头一歪,直接晕倒在了兹丕黑父的怀中。
“太宰!”兹丕黑父连忙将刘非抱起来,放在榻上。
不只是不是错觉,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刘非的脸色更加惨白,几乎透明。
军医听到动静快速冲来。
“太宰如何了?”
“太宰怎会中毒?”
“陛下与太宰这两日总是一同用膳,想必便是如此中毒的罢?”
“快想法子啊!太宰身子羸弱,怎么经得起如此霸道的毒性!”
兹丕黑父被挤得一个踉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的血迹,手掌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军医来来回回的折腾,从白日折腾到了黑夜,梁错、刘非、祁湛三人仍旧在昏迷之中,一时北梁的主心骨,还有北燕的掌兵大将生死未卜,能不能熬过天明还不知,好端端的会盟,变得乱七八糟。
夜色寂静,夜风悄然。
刘非安静的躺在榻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胸口的起伏亦十足微弱。
吱呀——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有人偷偷的从营帐的后门钻进来,他趁着黑夜来到软榻跟前,低头凝视着死气沉沉的刘非。
“我……我没想害你……”那人幽幽的道,嗓音中夹杂着一些哽咽。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刘非的面颊,低声道:“你是第一个将我当人看的人,我不能……不能 ……不能让你死……”
说着,抵住刘非的下巴,令昏迷中的刘非微微仰起头来,将一个药丸似的东西放在刘非唇边,刚要将那东西塞入刘非口中。
啪!
昏迷中的刘非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清明剔透,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嗬!”那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刘非会突然醒来,甩开刘非的手,调头便跑。
“啊嘶……”对方力气奇大,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刘丰被甩的一个踉跄,跌倒在榻上。
对方听到刘非的惊呼声,陡然顿住了脚步,只是这么一顿,一股飓风袭来,直接袭向他的面颊。
当啷——!!
那人脸上的东西被打掉在地,与此同时,营帐中灯火通明,映照着掉在地上之物——金面具!
那深夜前来刘非营帐之人,竟是方国国君——兹丕黑父!
面具掉落,兹丕黑父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面,他本就不是来人的对手,这样分心,便更不是对手,被人一脚踹出去,“咚——”跌在地上。
来人冷笑一声,道:“不堪一击。”
甚至还抖了抖自己的衣袍。
兹丕黑父震惊的看向对方,颤声道:“陛……陛下……你怎么……”
那将兹丕黑父一下击倒之人,正是梁错。
梁错拔身而立,一身简单的黑袍,衬托着他高大的身材,即使穿着显瘦的黑色,那流畅的胸肌也并不干瘪,反而十足有看头。
梁错冷笑道:“朕怎么没被你毒死?”
兹丕黑父目光闪动,刘非已然从榻上爬起来,拿过一张湿润的帕子,轻轻擦拭自己的面颊,那惨白的面色立刻退下,竟是敷了一层厚厚的面脂。
“你……”兹丕黑父心中咯噔一声,自己中计了!
因着兹丕黑父跌倒在地上,刘非弯下腰来,双手支着自己膝盖,微笑道:“兹丕公是来救我的么?”
兹丕黑父别开头去,并不言语,仿佛变成了一个哑巴。
刘非问道:“看来这毒,是兹丕公下的了?”
兹丕黑父还是不言语,咬着嘴唇,死死垂着头,捂着自己的脸面。
刘非并不在意,耐心十足的道:“尝听说兹丕公是个巫者,不过你们这些巫术,在我们中原看来,其实便是医术,没想到兹丕公制毒也是一把好手?毒粉是你做的罢?”
兹丕黑父打定主意不说话。
刘非一个人自说自话,完全不见冷场,继续道:“让我想想看,刘耹和赵主,也是死在剧毒之下,甚至没有惊动南赵的狱卒,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被毒死,这毒药……不会也出自兹丕公您的杰作罢?”
兹丕黑父眼神晃动,有些惊讶的看向刘非,似乎在问刘非是怎么知晓的。
刘非微笑:“兹丕公这般看着我,便当你默认了?”
兹丕黑父赶紧垂下头来。
梁错不耐烦的道:“说!若是惹得朕不耐烦,便撬开你的嘴,一颗一颗的打断你的牙齿,在剜掉你的舌头,让你做一个真正的哑子!”
兹丕黑父咬着嘴唇,一双眼目充斥着阴郁与抵抗,沙哑的道:“既然陛下与太宰已然猜到,杀了我罢。”
刘非挑眉:“杀了你?可你还没有招供出背后之人。”
兹丕黑父坚定的道:“没有甚么背后之人,一切都是我,是我贪心,想要引起北梁与北燕的争斗,好从中谋利……”
刘非却摇头道:“若是你,那你为何要杀刘耹与赵主?”
兹丕黑父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刘非循序诱导的道:“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兹丕黑父沙哑的道:“我不能说……”
梁错冷笑:“看来是朕太过仁慈。”
刘非组拦住梁错动作,微笑道:“你不说,我们便不知么?是乔乌衣,对么?”
兹丕黑父一震,睁大眼目瞪着刘非,刘非笑起来:“又是这副表情,看来我又猜对了。”
兹丕黑父浑身颤抖,死死攥着拳头。
刘非幽幽的道:“兹丕公,乔乌衣待你……也不是太好罢?”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之中,而这滩死水之下,盘踞着一头自卑的野兽,沉睡的野兽被石子惊扰,慢慢的苏醒。
刘非继续道:“你是方国唯一的宗族血脉,顺理成章,你便是方国的国君,可偏偏你脸面上的胎记令人诟病,被人嘲笑,大司徒又集结了自己的势力,处处将你踩在脚下,这些年……你不好过罢?”
兹丕黑父的喉咙快速滚动,似乎在忍耐着甚么。
刘非又道:“偏偏这个时候,乔乌衣出现了,他用自己的财力在背后支持你,虽你斗不倒大司徒,却也没有被大司徒任意鱼肉,一直苟活到了今日。”
兹丕黑父沙哑的道:“既然你已经猜到,燕太宰对我有恩……”
“有恩?”不等兹丕黑父说罢,刘非打断了他的话头,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一般,道:“有恩?甚么恩?兹丕公你可想过,按照乔乌衣的财力,他能捧燕然上位,能在千里之外毒杀赵主,为何不能帮你除去区区一个大司徒?”
兹丕黑父一愣。
刘非继续道:“他分明抓住你的手,却不彻底将你拉出泥沼,难道是他不能?并非如此,是他不愿意,只有在大司徒的践踏之下,你才会对乔乌衣感恩戴德,被践踏的时日久了,这么一点点甜头,便将你迷晕了神智,唯他命是从。”
刘非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兹丕黑父的头顶。
梁错皱了皱眉,心窍中微微发酸,很想上前阻拦,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深吸一口气,暂时忍耐,不要打断了刘非的谋划,大局为重。
兹丕黑父奇怪的抬起头来,对上刘非笑意温柔的双目,心窍一突,开始梆梆的猛跳,便如同战场上的战鼓一般。
刘非轻声道:“是做狗的时日太长了,以至于令你忘记了为人的滋味么?”
心中擂鼓的声音更大,人?
刘非挑起唇角,幽幽的道:“即是如此,兹丕公,要不要……换一个主人?”
兹丕黑父沙哑的道:“谁?”
刘非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心窍的位置,道:“我,不好么?”
兹丕黑父凝视着刘非的眼睛,突然有些痴然,仿佛入定了一般,慢慢伸出手去,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刘非的手心中。
刘非歪头笑道:“真乖,看来是个乖孩子。”
梁错:“……”
梁错的心窍已经酸到了极点,终于再也忍不住,走过去拍开兹丕黑父的手掌,将刘非拉到身后,道:“既然兹丕公愿意归顺,便说说罢,乔乌衣的计谋,到底是甚么……”
*
祁湛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更加严重。
不只如此,北燕士兵也相继出现了吐血中毒的症状,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快病倒了一大片,军医根本束手无措。
会盟大营之中,燕然冷着脸走进来,道:“还未找到解药么?你们方国是如何审问蒲长风的?!”
大司徒支支吾吾,道:“这……这……蒲长风拒不招认,老臣也是……也是……”
燕然冷声道:“既然他不招认,朕便亲自去审!”
梁翕之抬手拦住燕然,道:“燕主,蒲长风好歹是我大梁的部将,你这样恐怕不妥罢?”
燕然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如此包庇蒲长风,蒲长风怕就是受了你北梁的指使罢!”
梁翕之哈哈一笑,道:“我梁主还在中毒昏迷,你竟说蒲长风是受到我大梁指使,燕主你可真聪明,怕是世上没有比你再聪敏之人了!”
“你?!”燕然怒喝道:“你竟敢如此与朕说话?”
梁翕之道:“旁人怕你,我曲陵侯可不怕你。”
啪啪啪——
是抚掌之声,突然从营帐外面响起,紧跟着帐帘子打起,一个身穿黑衣斗篷之人,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精彩!精彩!”黑衣斗篷道:“终于打起来了,着实精彩。”
“甚么人!?”梁翕之呵斥:“装神弄鬼?”
赵舒行眯眼道:“黑衣……燕太宰?”
燕然浑身一震,震惊的转头去看那黑衣斗篷,咬牙切齿的道:“乔、乌、衣?!你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朕没能找到你,你竟主动送上门来找死!”
那黑衣斗篷发出幽幽的笑声,慢慢抬起头来,惨白的指尖抓住自己的斗篷,“唰——”
黑色的斗篷脱落,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你……”
众人大吃一惊,梁翕之道:“你不是那个……那个叫无柳的寺人么?”
黑衣斗篷之下,男子身材纤细瘦弱,肤色白皙到惨白的地步,分明是寺人无柳,但他的笑容,和谦卑的无柳一点子也不一样,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燕然紧紧盯着他的容貌,诧异的道:“乔乌衣?怎么……怎么是你?”
那日燕然说无柳有些子面善,并非是想要调戏无柳,而是当真觉得面善。
燕然一时说不上来他到底像谁,也没有细想,今日恍然大悟,无柳的长相,和北燕前太宰乔乌衣十足神似。
燕然是见过乔乌衣的,且见过的次数不少,但他并未能一眼认出乔乌衣,是因着乔乌衣在做太宰之时,分明蓄着胡须!
而此时,乔乌衣的脸上光洁干净,哪里有一丁点的胡须?没有了胡须的遮挡,乔乌衣看起来清秀至极,完全不似当年那个令人惧怕的燕太宰。
燕然目光波动,道:“你……你……”
还是梁翕之一语道破真相:“你是阉人?”
乔乌衣的眼神瞬间划过,带着森然的冷意,晁青云立刻上前一步,将梁翕之护在身后。
乔乌衣是寺人无柳,这是与他共事多年的燕然完全不敢想象的,一来乔乌衣以前蓄髯,二来谁能想象心狠手辣的燕太宰是个阉人呢?
但仔细一想,乔乌衣被大寺人乔氏收为义子,旁人只是以为大寺人想要延续香火,可谁能料到,乔氏之所以收乔乌衣为义子,是因着他们同病相怜。
乔乌衣哈哈大笑起来,道:“很吃惊么?无错,我便是无柳,无柳便是我!”
乔乌衣幼年被卖,辗转于各个国家,不只是中原,还有其他的边陲小国,这些边陲小国之中,很少有像方国这般受到中原文化熏陶的,大多十足野蛮,乔乌衣承受了太多的苦楚,包括切肤之痛。
辗转之下,乔乌衣被北燕大寺人乔氏收为义子,这才开始了银行家的生活,随着财币越来越多,乔乌衣的手,也从经商,伸向了朝政。
“没想到么?”乔乌衣将众人吃惊的表情一一尽收眼底,愉悦的道:“还有更没想到的呐,梁主病重,北燕大司马中毒,无论是梁还是燕,群龙无首,您们也不必瓜分南赵了,因为……你们很快便会下黄泉去聚首!
他说着,一步步走到大帐的最上首,闲散的坐下来,抬了抬手,对身边的兹丕黑父道:“把他们押解起来,若有反抗……就地大辟!”
燕然瞪着兹丕黑父,道:“你竟也是乔乌衣的爪牙?”
兹丕黑父没有说话,乔乌衣愉悦的笑起来,道:“燕然,你吃惊纳罕的模样,真是有趣儿,没有了我的助力,你算甚么燕主!”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却不是方国的甲兵,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男子。
男子面容平静,步履闲适,来到营帐正中站定。
“刘非?!”乔乌衣险些坐不住,震惊的看着他,道:“你不是……”
刘非学着他方才的语气,道:“乔乌衣,你吃惊纳罕的模样,真是有趣儿。”
乔乌衣面容变了几下,道:“你没有中毒,那真是太好了。”
他抬起手来,道:“你来看看,北梁和北燕都已经要完了,今日我便可以将这片天下送给你,助你登顶称帝!”
“而我……”乔乌衣笑道:“将成为你身边最大的功臣,成为站在你身边唯一之人……”
刘非挑了挑眉,道:“你很害怕孤独罢?”
乔乌衣一愣,不知刘非为何没头没尾说起这些。
刘非道:“你总是喜欢辅佐旁人,并非因着你不是宗室正统,按照你的财力来说,你想做正统,只需用财币堵住旁人的嘴巴便可,但你却仍然选择辅佐旁人,还多次说想站在我的身边……”
刘非顿了顿,继续道:“因着自小被卖,你很怕孤独罢,很怕被人丢弃,对么?”
乔乌衣狠狠攥着掌心,冷笑道:“这天底下,没有我乔乌衣惧怕的!”
“刘非……”乔乌衣的表情变得温柔,但温柔的太过阴郁,柔声道:“你是我的,你是我选定之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身边之人,只有我一个……”
他的表情尖锐起来,沙哑的道:“还等甚么,让埋伏好的兵马进来,将他们拿下!”
乔乌衣的话音一落,四周静悄悄的陷入了沉默,没有一点声息。
乔乌衣重复道:“让兵马进来!你没听到我说话么?”
营帐中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兹丕黑父默默的站着。
乔乌衣瞪着他,道:“你在做甚么?!”
刘非挑眉,气定神闲的道:“或许是发号施令之人不对。”
乔乌衣蹙眉,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刘非微笑道:“兹丕公,劳烦将埋伏好的兵马,请进来罢。”
兹丕黑父立刻抬起头来,道:“是。”
兵马轰然,瞬间开入营帐,是方国的军队,将整个营帐快速包围。
“你……”乔乌衣不敢置信的凝视着兹丕黑父,道:“你这个庸狗,你敢背叛于我?”
刘非摇摇手,笑道:“良禽择木,更何况兹丕公呢?怪就怪你平日里性子太刻薄,把老实人欺负狠了,有一天是会遭报应的。”
伴随着大兵开入,梁错、祁湛同时走入会盟营帐。
乔乌衣不敢置信的道:“你们怎么……”
梁错冷笑:“怎么没有中毒?”
燕然笑起来,道:“乔乌衣啊乔乌衣!你也有一日被朕愚弄!”
乔乌衣沙哑的道:“你们……联起手来诓骗于我!?”
其实刘非早就有所怀疑,接风燕饮那一日,只有兹丕黑父离开了燕饮,那个救走乔乌衣之人,必然是他。
但当大家赶到之时,兹丕黑父却在调戏小寺人无柳,无柳楚楚可怜,给兹丕黑父做了不在场证明。
后来兹丕黑父受伤,刘非给他清理伤口,无柳无意间闯入,兹丕黑父仿佛看到了甚么令人惧怕的东西,甚至打翻了药膏。那个令他惧怕的,不是旁人,正是无柳。
换句话说,便是北燕前太宰乔乌衣!
刘非早就怀疑无柳,会盟前日有在预示之梦中,看到乔乌衣摘下斗篷,一切的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乔乌衣的目的,无非是挑拨北梁和北燕,他不只是想让刘非称帝,还想报复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报复所有人。
刘非干脆来了一个将计就计,请燕然和祁湛配合。
刘非笑道:“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若不然,你狡猾的像水蛇一般,我们想抓你,还真不容易。”
乔乌衣劈手打在兹丕黑父的脸上,呵斥道:“叛贼!!”
当——
兹丕黑父的金面具掉在地上,露出他自卑又阴郁的面孔,还有眼下那不可忽略的黑色胎记。
兹丕黑父的目光晃动,却没有低头去捡地上的金面具,而是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凝视着乔乌衣。
乔乌衣扬起手来,又要再给兹丕黑父一个耳光,刘非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乔乌衣的手腕,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兹丕公从今以后便是我的人。”
兹丕黑父眼神波动,感激的看向刘非,阴郁的小狗眼里隐隐有些湿润。
梁错心头发酸,按了按自己的心窍,没事的,没事的,朕可以忍耐,再忍一忍,大局、大局为重……
乔乌衣被刘非抓住手臂,他不会武艺,没有了爪牙,根本挣扎不开,抿着唇角,沙哑的道:“你也要丢弃我……我只是想把最好的给你,这样……这样也不对么?你也要……丢弃我……”
他说着,竟然惨然落下泪来,眼泪扑簌簌而下,衬托着他苍白的面容,颤抖的身子,仿佛深秋最后一片枯叶,萎靡而无助。
刘非慢慢放下乔乌衣的手腕,道:“我没说要丢弃你。”
乔乌衣恍然抬起头来,他的面颊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眼泪,喃喃的道:“骗人……”
刘非的笑容扩大,道:“你这么有钱,财力遍布整个中原,我为甚么要丢弃你?我如何舍得将你丢弃呢?以前丢弃你的人,都是有眼无珠之辈,他们定然后悔不迭,我刘非从不做后悔之事,自然不会丢弃于你。”
他温声说着,甚至给乔乌衣擦了擦眼泪。
梁错:“……”大局……为重个屁,朕真是忍不了一点!
第080章 同睡一榻
梁错心里酸得无法忍耐, 上前一步,拉住刘非的手,将他拉到一边, 低声道:“杀了他,他的财币照样是你的, 何必留下他?”
刘非无奈的看向梁错,道:“杀了他,自然可以得到他的财币,但那些财币就是死的, 若是留着他,那些财币便是活的, 而且还可以生崽子。”
“生……”梁错眼皮一跳。
刘非笑起来,道:“自然,钱生钱, 再生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梁错眼皮跳了第二下:“……”这句话, 是这么说的么?
朕这么多年的学宫,算是白上了!
刘非振振有词:“乔乌衣那么会经营之道, 他的财力遍布整个中原, 若是将他留下来,便可以为陛下继续赚钱,便是可持续发展, 再富有之人,也不会嫌弃自己的财币太多,不是么?”
话虽如此, 梁错还是“心酸”。
刘非拍了拍梁错的肩膀,道:“陛下, 去那边站着,不要妨碍臣干正经事。”
梁错:“……”
梁错眼皮跳了第三下,“哦”了一声,戳头丧气的走到一边站定下来。
刘非走回去,看向乔乌衣,道:“如何?你可愿意归降于非?你可愿意归降于大梁?”
乔乌衣眼眶湿润,定定的看着刘非,道:“你当真……不会丢弃我?”
刘非举起手来,道:“非今日对天发誓,如有虚言,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乔乌衣喉咙滚动了好几下,眼泪更是扑簌簌的掉下来,仿佛断线的珍珠,呜咽道:“我……我愿意。”
刘非抬起手来,摸了摸乔乌衣的发顶,道:“这就对了,别哭了。”
梁错酸得头发丝儿都是腌过的,大步走过来,端起帝王的招牌假笑,横叉在刘非与乔乌衣中间,道:“如此甚好,从今往后乔乌衣便是大梁的卿大夫。”
一场危机竟这样解决,到头来没有动一兵一卒。
会盟还是要继续的,燕然抱臂道:“今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多亏了朕配合于你们,即是如此,会盟的条款,你们北梁是不是合该让利于朕?”
刘非挑眉道:“燕主所言差矣,之所以今日差点酿成大祸,正是因着燕主无法驾驭乔乌衣,这才让你们北燕的前太宰跑出来祸祸旁人,如此说来,还是你们北燕的不对,合该你们北燕让利一些。”
“你……”燕然冷笑道:“太宰这是要胡搅蛮缠么?”
刘非微笑道:“既然外臣与燕主谈不拢,这样好办……”
他说着,转头看向乔乌衣,道:“你便来代替此次的会盟特使,全权与北燕谈判。”
乔乌衣惊讶的指着自己,道:“我?”
刘非点点头。
乔乌衣还处在震惊之中,道:“会盟如此大事,你放心交给我来全权处理么?就不怕……”
乔乌衣可是有“案底”之人,他之前背叛燕然,将北燕搅得天翻地覆,后来又毒杀了赵主,说实在的,他便是个危险人物,如今刚刚归顺北梁,刘非竟委以重任,难免让乔乌衣吃惊。
刘非微笑道:“用人不疑,既你已然归顺了大梁,陛下定会重用于你……是罢陛下?”
梁错被点了名字,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道:“是了,用人不疑,这是咱们大梁的传统,既然你已归顺,便不该怀疑你,乔卿可愿代表大梁谈判?”
梁错说出了一个帝王的气度,奈何乔乌衣根本不看他,而是兴奋且感激的盯着刘非,眼睛一错不错,道:“我愿为太宰谈判!”
梁错:“……”怎么是为太宰?
刘非点点头,道:“甚好,那便希望你尽心尽力,多多为我大梁,谋取一些应得的利益了。”
乔乌衣拱手道:“是,太宰请放心,乌衣一定会尽力会盟。”
燕然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乔乌衣可是昔日里北燕的太宰,他不只是掌握着北燕的朝廷,他甚至一掌握着北燕的经济命脉,他是最了解北燕之人,甚至比燕然这个皇帝还要了解。
如今乔乌衣代表北梁前来谈判,无异于是对北燕的巨大打击,因着燕然都不需要开口谈条件,对方已经一清二楚,这还怎么谈?
刘非对乔乌衣眨眨眼,道:“那么辛苦你了?既是如此,这里便交给你。”
乔乌衣摇头道:“乌衣不觉辛苦。”
刘非又道:“千万别令非失望。”
乔乌衣道:“太宰请放心。”
说着,冷笑的瞥斜了一眼燕然。
刘非站起身来,与梁错施施然的离开了会盟营帐,留下乔乌衣和北燕之人谈判。
二人回了御营大帐,梁错道:“你便如此放心,留乔乌衣谈判?万一他和北燕暗中勾连……”
刘非摇摇头,道:“不会的,在乔乌衣眼里,燕然丢弃过他一次,因此他不会回头去啃燕然这棵草的……”
“况且,”刘非笑眯眯的继续道:“乔乌衣经商有道,他合该是这个世上最会杀价之人,谈判嘛,不是谁站理儿,谁便分得多,还不是要看谁会杀价,乔乌衣一定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梁错危险的眯起眼目,说来说去,乔乌衣就这么好?
他一步步走近刘非,将刘非逼退到墙角的位置,沙哑的道:“刘非,你招揽乔乌衣,不会是因着他长得好看罢?”
刘非坦然的看向梁错,道:“陛下怎么会如此以为?乔乌衣的长相顶多算是清秀。”
梁错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甚好,乔乌衣的模样只是清秀,那朕还是最好看的。
更何况……
乔乌衣那瘦弱的身材,身前一马平川,哪里赶得上朕如此“傲人”。
梁错还在沾沾自喜,便听刘非道:“嗯——不过乔乌衣哭起来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儿,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梁错脑海中警铃大震,“嘭!”握住刘非的双手,分开按在耳侧,危险的道:“嗯?甚么风味儿,朕可不允许你换口味。”说着低头吻下来,有些许急躁的攻城略地。
刘非并没有挣扎,很是顺从的任由梁错将自己压在墙角,两个人交换着吐息,很快呼吸都有些紊乱。
梁错沙哑的道:“去榻上?”
刘非想了想,左右无事,便欣然的点了点头。
梁错心中轰隆一声,刘非这一点头,仿佛一道惊雷,把他的理智劈了一个干净,一把将刘非打横抱起,便大步往软榻而去。
“陛下!”此时营帐外面传来方思的通传声:“驻兵大将军蒲将军求见。”
刘非躺在榻上,面颊微红,旖旎而慵懒,到了嘴边的美味,梁错实在不想撒嘴,可是现在……
刘非撑着身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道:“陛下还是见一下罢。”
梁错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也将衣袍整理好,这才道:“传进来。”
蒲长风很快走入御营大帐,二话没说,咕咚跪倒在地,磕了两次头。
梁错挑眉,道:“长风何故行此大礼,这是要……请罪?”
蒲长风跪在地上没有起身,道:“陛下,卑将有罪,卑将死罪!”
“哦?”梁错道:“长风何罪之有?”
蒲长风沙哑的道:“其实……卑将很早之前,便知无柳便是乔乌衣。”
乔乌衣根本不需要伪装,因着他本就是一个阉人,他在方国活动的身份,便是寺人无柳。
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乖巧柔顺的无柳,和北燕前太宰乔乌衣的干系,毕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梁错道:“你早就知晓?”
蒲长风点点头,道:“太宰可还记得,接风燕饮那日,卑将与太宰所说的秘密?”
刘非道:“你的弟亲。”
蒲长风的面色更加复杂,苦笑道:“乔乌衣,正是卑将的弟亲。”
乔乌衣是蒲长风的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蒲长风大了乔乌衣几岁,兄弟二人的干系一直很好,直到……
直到那日,父母将乔乌衣卖掉,而蒲长风因着害怕,没能出面阻拦,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弟被卖。
蒲长风道:“卑将的阿弟,便是名唤无柳。”
蒲长风一直在方国镇守,所以当他看到无柳之时,他十足震惊,弟亲的模样和小时候虽然改变了,但是蒲长风仍然一眼认出了他。
只是没想到,再见面之时,蒲长风已是大将军,他很幸运,即使穷困潦倒,也遇到了自己命中的贵人,梁错帮了他许多,而蒲长风的弟弟,受尽人间冷暖,已然变成了……
变成了一个寺人。
蒲长风对乔乌衣愧疚不已,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能阻拦父母,见到乔乌衣之后,他的愧疚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因着乔乌衣的残缺,他也是刽子手之一。
蒲长风为了弥补对弟弟的愧疚,一直没有揭露无柳便是乔乌衣的身份。
蒲长风沙哑的道:“卑将有罪!卑将纵容弟亲,险些……酿成大祸!”
领错淡淡的道:“如今你可知晓,朕为何把你关在牢营之中了?看来你在牢营中,已然反思过。”
这一切都是计谋,刘非早就知晓乔乌衣会栽赃陷害蒲长风。
毕竟蒲长风手握五万大军,这五万兵马是北梁的,便算乔乌衣是蒲长风的弟弟,但乔乌衣知晓,蒲长风这个人认死理,绝不会因着自己造反,换句话说,这五万兵马,不可能听乔乌衣的指挥,如此一来,就是最大的祸患。
所以乔乌衣第一个嫁祸蒲长风,把他送进牢营。
刘非知晓这一切,但没有阻止,而是顺着乔乌衣的意思,让蒲长风关入牢营之中,一来是为了麻木乔乌衣,让他觉得自己的计谋十足顺利,二来,也是为了给蒲长风一些教训。
刘非道:“蒲将军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既然在牢营中已然反省己身,且乔乌衣并未酿出大祸,请陛下开恩,便不要追究蒲将军的包庇之罪了。”
蒲长风没想到刘非会给自己求情,道:“多谢太宰……陛下,臣愿主动交出所有兵权!”
他说着,将一只完整的虎符从怀中取出,擎过头顶。
因着当年驻兵方国的缘故,为了给这些驻兵便宜行事的权利,所以老皇帝下放了兵权,在方国的驻军根本不需要朝廷的调令,便可以自主行动。
如今方国已然安定,这样的权利未免显得太大了。
梁错也想过,要如何收回这五万大军的兵权,但是五万大军可是个小数目,整个方国不过五万大军,若是蒲长风动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而今日,蒲长风主动交出了所有兵权。
梁错眯眼看着蒲长风,突然笑起来,道:“长风啊,你可是朕的故人,朕是相信你的。”
他说着,却将一半虎符拿了起来,道:“这一半虎符,朕拿走了,另外一半存在你这里。”
蒲长风有些震惊,道:“陛下?您……您还要我领兵么?”
梁错道:“既然太宰为你求情,乔乌衣也并未酿成大祸,这次你便引以为戒,望你从今往后,继续为我大梁尽忠职守。”
蒲长风一时感激的说不出话来,紧紧握着半只虎符,磕头道:“谢陛下!卑将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大恩!”
这五万兵马一直跟着蒲长风,贸然撸掉了蒲长风,兵马一定会“水土不服”,与其令兵马水土不服,不如给蒲长风一些恩典,从乔乌衣这件事情也看得出来,蒲长风并非白眼狼,是个极其重情重义之人,不然也不会对乔乌衣心生愧疚,蒲长风接受了恩典,丁当会记得北梁的好处。
蒲长风又对刘非道:“多谢太宰求情,长风永世不敢忘怀!”
梁错心底里还有些着急,当然是着急做刚才没做完之事,便道:“好了长风,你在牢营几日也是累了,下去歇整罢。”
“是,陛下。”蒲长风拱手道:“卑将告退。”
蒲长风前脚刚走,梁错一把抱住刘非,将他按在软榻之上,沙哑的笑道:“继续?”
“陛下……”
不等刘非回答,方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梁错深吸一口气,道:“又怎么了?”
方思隔着营帐回答道:“陛下,乔乌衣求见。”
刘非惊讶的道:“难道乔乌衣谈判已然结束了,这么快?”
乔乌衣与北燕谈判,不知是结束了,还是因着有问题需要请示,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十足重要,于是梁错黑着脸,道:“让他进来。”
乔乌衣走进御营大帐,单手捧盒一只卷轴,道:“拜见陛下。”
梁错一句“不必多礼”还未出口,乔乌衣噌的站起来,动作快极,一步窜到刘非面前,将卷轴交给刘非,道:“太宰,这是谈判的盟书,还请太宰过目。”
刘非挑眉道:“这么快便谈妥了?”
乔乌衣轻笑一声,脸上挂着不可一世的自豪,道:“是否谈妥,还需要太宰过目,若是太宰觉得不妥,乌衣还为太宰争取。”
刘非不由多看了乔乌衣一眼,又继续去看卷轴。
梁错实在好奇,也凑过去看卷轴,脸上同样划过一丝惊讶,道:“北燕只要这么一点地盘?”
这次谈判,是为了瓜分南赵地盘,北燕出了大量的粮资,虽他们走旱路南伐,功绩没有北梁大,但重在出了很多物力,按理来说,不会这么轻易松口,只要这么一点点小地盘的。
乔乌衣轻笑一声,请功似的看向刘非,道:“燕然早些年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村夫,他能坐上今日的位置,不知用了多少下作的手段,在我的面前,他还不敢叫板,若是执拗,我一个不欢心,便将他的丑事全都抖落出去,看看届时,是谁的脸皮不舒坦!”
梁错挑眉,道:“燕然做的那些丑事,不是你指使他做的?”
乔乌衣理直气壮的道:“便算是臣指使,臣唆使,最后还不是他燕然做的丑事?抖落出去,他也不好受。”
梁错:“……”无耻。
刘非则是微笑道:“做的甚好。”
乔乌衣瞬间欣喜起来,仿佛是一只被主人表扬的小猫咪,道:“乌衣为太宰尽心尽力,可否……讨一个赏赐?”
刘非道:“你想讨甚么赏?”
乔乌衣抿唇一笑,方才那嚣张的气焰已然不见,反而有几分羞赧,道:“乌衣今日,可否与太宰同睡一榻?”
*
“主公!”
大司徒恭恭敬敬的深深作礼,完全拜倒在地,整个身子匍匐着,颤巍巍的道:“主公,今日……今日眼看着计划都要成了!乔乌衣成功的挑起事端,北梁和北燕险些全部覆灭,咱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都……都怪那个刘非!”
大司徒咬牙切齿,恶狠狠的道:“都怪那个刘非多事!竟三言两语,化解了乔乌衣的叛乱,干脆……要不要趁着刘非还在方国境内,杀了他!”
他的话音落地,站在他面前之人慢慢转过身来,那人穿着一袭朴素的素衣,面上戴着一只通体润白的白玉面具,遮挡了全部的容貌。
啪——
素衣之人突然抬手,狠狠扇了大司徒一记耳光。
“啊!”大司徒吃痛,毫无防备,直愣愣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面颊,颤声道:“主……主公……”
素衣之人走上前来,不给大司徒爬起来的机会,雪白的靴子踩在大司徒的脸上,狠狠的一碾,他的嗓音平板,不带一丝波澜,幽幽的道:“没有我的应允,不要妄动刘非,他若少一根头发丝,我便掰断你一根手指,可听清了?”
大司徒的脸颊被踩得变形,卑微的回答:“听、听清了,老臣再不敢了,主公!”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