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对贾政选了一个区区四品文官的女儿做儿媳的事情非常不满意。
但两家既然已经交换了信物,那么这桩婚事就已然无从更改了。
她只得放弃为贾珠聘娶高门贵女的念头。
不过,她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心里暗自琢磨着,这李家女子若是德容言功样样都好也就罢了。
若是不是个四角齐全的,以后且有的磨呢。
正巧,初冬头茬的腊梅开了。
贾母娘家侄儿保龄侯家办赏梅宴。
王夫人就去拜托史侯夫人,请她帮忙请了李家人来赴宴。
请李家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这李家人虽是文臣,和勋贵不搭边儿。
但他家与四大家族同为金陵老乡,有乡谊之亲。
保龄侯夫人平白无故地邀请李家夫人,也算不得失礼。
况且,李家心里也有数。
贾史两家是老亲,保龄侯府请他们,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赏梅宴当天,王夫人一大早上就起来打扮,浑然是要去打仗一般。
二房的下人们都知道,二太太这副模样,是急着去相看她儿媳妇,未来的珠大奶奶呢。
邢夫人也跟着去凑热闹。
王夫人担心邢氏给她惹麻烦,更担心贾政相看的姑娘不好,她这愚蠢的嫂子笑话她。
只是她也没有正当理由不让邢夫人去赴宴。
邢氏是一品的诰命,品级比她高得多。
而且前两天,邢氏还在老太太面前卖乖,说是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学着怎么相看媳妇。
以后也好帮衬老太太置办贾琏的婚事。
贾母还夸了邢氏的贤惠。
都这样了,王夫人还能劝邢夫人不要去了吗?
前往保龄侯家的赏梅宴的路上,邢王二夫人没坐同一辆马车。
她们俩关系不好,坐一起也没话说。
王夫人坐在自己的车上,和周瑞家的笑话邢夫人:“邢氏那个小家子气的,去了史侯夫人的宴会又能得几分脸面?那般村土,指不定会被人嗤笑成什么样儿呢。”
王夫人对此十分自得。
邢夫人出身低,在勋贵夫人们的社交圈儿一直都不大受欢迎。
在宴会上,王夫人总是能把她这个小家子气的大嫂比下去。
虽然王夫人很讨厌前头的大嫂张氏,但她不得不说,邢氏和张氏一比可差得多了。
不过要是问王夫人想和谁做妯娌,王氏肯定选邢夫人。
谁会不喜欢邢夫人这种比不上自己的对照组妯娌呢?
到了保龄侯府的花园子后,邢夫人微笑道:“咱们家这么多年没办喜事儿,如今珠儿媳妇定了下来,也是好事。不知二叔给珠哥儿挑了什么样的好女子?”
王夫人听她明知故问,皮笑肉不笑道:“老爷选的媳妇,定是顶顶好的。以后我也教导她好好孝顺你这个伯母。”
邢夫人笑吟吟应了。
心里想,王氏的儿媳妇还敢孝顺她这个伯母?
只怕那媳妇若敢来大房多串几次门,就没法子在二房舒舒服服过日子了吧。
王氏可不是个好婆婆。
这媳妇选得不顺王氏的心意,王氏以后还不得想尽法子磋磨她那个儿媳妇?
不过这些和她没关系就是了。
她今儿过来,一是要看看王氏的儿媳妇,要是女孩子人品不好,她就白捡个乐儿。
二是想看看哪家的姑娘性情好。
贾琏的婚事虽轮不到她管,可若贾母问她的意见,她也好有些应对。
说不得贾母就相中了她看中的温柔姑娘、人家姑娘也愿意嫁给贾琏呢。
她是继母,难为的事总是多些。
贾琏的媳妇若是个眼高于顶的,她以后得日子就消停不起来了。
她倒是不怕。
她有着婆婆的身份压制媳妇,还有亲生儿子做退路。
继子媳妇和她闹,吃亏的只会是对方。
但是若有消消停停的日子过,谁喜欢鸡飞狗跳的生活呢?
没的让她宝贝儿子闹心。
王夫人着急看李家姑娘,没时间和邢夫人扯闲篇。
妯娌两人和保龄侯夫人说了话后分开了。
李太太对和荣府二房结亲一事评价不高。
荣国府固然富贵,可那贾政不过五品的员外郎。
现在两房还能住在一起倒是不错。
可他日荣国府老太太没了,两房分了家,贾珠可就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子了。
这还比不上他们老爷呢。
不过她也知道,老爷是看中那贾存周手里老国公留存的人脉。
那是能让寒门子弟一飞冲天的机会。
但是李太太是女子,不是满心仕途的男儿。
她肯定更关心女儿的未来。
保龄侯府给李家送了赏梅宴的帖子。
李太太想了想,还是带着女儿李纨来了。
李守中和贾政都是大男人,不晓得她们女人家的心思。
李太太作为女人,对此却是一清二楚的。
李守中没问过她的意见就把女儿许了出去,就够让她生气的了。
贾政那边儿把儿子的婚事许了出去,想来贾二太太心里也不会没有火气。
两家信物已经交换,婚事业已无从更改。
而且……
她家老爷性子死板清正,恐怕除非贾珠登时死了,否则就算是贾珠此时傻了残了,李守中也得押着李纨嫁过去。
既如此,李太太就得想法子让王夫人对她女孩儿更满意些。
她提前教好了李纨如何回答王夫人的问题。
李纨因为她母亲教她的那些话,心里很是紧张。
见到王夫人过来,她心底有些害怕,面上却做出稳如泰山的模样。
李太太提前做好的准备相当有用。
王夫人过来看到李纨只是清秀的容貌就有些憋气。
他儿子值得最好的,难道就娶这么一个庸脂俗粉吗?
可当她扯着笑问了李纨几个问题后,脸色就明显地好转了。
王夫人问李纨平时在家做什么,李纨按母亲教好的答,说在家里不过是读读女四书做做针线,晨昏定省孝顺父母罢了。
王夫人问姑娘你今天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李纨就回答她就喜欢这样清清爽爽的打扮,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
王夫人心里想,这李家的女孩儿还算正派。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木已成舟,就只能这样了。
主要是,老爷说她爹能在国子监里照顾珠哥儿……
想到这儿,王氏笑意盈盈地把李纨从头夸到脚,又拔了髻上的如意海棠攒珠簪给李纨戴上。
保龄侯夫人的客人们看到她们这边儿的动作,心知肚明这两家好事将近,纷纷上前恭喜王夫人和李太太喜得良媳佳婿。
李太太这时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贾二太太看起来对她女儿还算满意,总算是不用太过忧心了。
邢夫人没多说什么,握着李纨的手夸了好些话,也给了她塞了一只镯子。
其实她有点舍不得这首饰,但为了名声,邢夫人就又觉得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不过是一个镯子而已。
和她的名声相比不算什么。
她有了要念书的好儿子,就不能再破罐破摔了。
她的坏名声之一就是悭吝,为了改变别人的印象,这几年邢夫人有意识地在人前多施恩惠。
一天两天看不出效果,等到十年八年后,邢夫人就是别人眼里宽和慈爱的好人了。
所以她也不吝于给王夫人的未来媳妇一点儿心意。
更何况这李家女孩儿的父亲还是国子监祭酒呢。
以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求到人家头上了。
提前给人家做脸,也不废什么。
王夫人赠了李纨簪子,这桩婚事就在明面上定下来了。
贾母在邢夫人夸了李纨的身世人品后,对贾政的眼光也很满意。
她吩咐王夫人好生置办三书六礼。
荣国府里,少爷的聘礼和姑娘的嫁妆都是有定例的。
嫡出的一万两银子,庶出的三千两银子。
贾珠等人的婚嫁银子早些年就备好了,现在要下聘,立刻就能把银子提出来。
贾母心疼孙子,给王夫人添了八千两银子,又给贾珠塞了一张八十亩小田庄的地契贴补花用。
王夫人也拿出来八千两私房出来,添置聘礼。
左右李家也会把这些聘礼当做嫁妆给陪送回来。
王夫人虽然心疼,但还是选择割肉给儿子做面子了。
两家把婚礼定到了年后——腊月里既然走礼,又要应酬,事情又多又忙,办婚礼容易忙里出错。
王夫人给李家下定的聘礼十分厚重,老太太又贴补了那么多,邢夫人看得有些眼热。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邢夫人便忍住了,不去说讨嫌的话。
这一笔笔的账她都记着呢。
一万两银子的定例,一分钱都不能少了她璋哥儿的。
老太太给贾珠贴了这么多,总不能就对她璋哥儿一毛不拔……
就算比不得贾珠,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
贾赦对贾璋更是视若珍宝,等到哥儿成亲时,她再拿贾珠的风光去和贾赦哭,总能挖到好处。
一转眼就过年了,贾璋从蒋凤举那儿放假后跟着他老子贾赦吃席听戏,祭祖拜年。
所幸贾赦没有太过胡闹,那些有赌局有女人的席面都没带儿子去。
出了正月,贾璋的假期才正式结束。
贾珠和贾璋恰恰相反,在贾璋欢度新春的时候,贾珠还在刻苦读书。
等到贾璋开课时,贾珠却要娶媳妇了。
王夫人这个管家太太是贾珠的亲娘,上行下效下,贾珠的婚事办得极其体面。
邢夫人借口要照顾贾璋和那个根本不被她放在眼睛里的庶子贾琮,没掺和这事儿。
贾珠的弟弟贾宝玉被安排去做贾珠的滚床童子。
因王夫人不怎么抱宝玉去荣庆堂,贾璋这几年也没见过几次贾宝玉这个年幼的堂弟。
只听说过宝玉这孩子尚在襁褓,就甚是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
二叔贾政因此十分不喜宝玉。
今天晚上贾珠和李纨完婚,宝玉被人套上了一身大红衣裳去滚床。
邢夫人看到王夫人满脸担忧地看着宝玉,心底嗤笑。
之前老太太就和王夫人说了,宝玉还没周岁,怕他生病,不如让稍微大一些的贾琮滚床。
贾琮周岁过了,年岁也合适。
可王夫人不愿意让大房庶出的哥儿给她嫡出的儿子滚床,忍痛让宝玉去了。
现在却又做出这么一副模样。
这不是给她儿媳妇不痛快看吗?
邢夫人和屋里贾氏旁支的女眷们都喜气洋洋对李纨说诸如早生贵子、喜结连理的吉祥话。
李纨也装作没看见婆婆的脸色,害羞地把提前准备好的荷包送给滚床的小叔。
宝玉突然亲了李纨一口。
三老太太对贾母笑道:“你们家宝玉喜欢他大嫂子呢。”
众女眷哄堂大笑。
邢夫人趁机奉承贾母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家里孩子们都这样孝顺可爱。如今,珠哥儿又娶回来一个天仙般的媳妇儿。等他日珠哥儿金榜题名,给您生一堆重孙子,您老就是四代同堂了。”
贾母被邢夫人奉承的欢喜,嘴上却笑骂道:“你这泼才,自生了孩子后嘴巴越来越厉害了。以前笨嘴拙舌的一个人,现在说得我老婆子都开始发梦了!”
众女眷纷纷说大太太说的都是实话,哪里又是做梦呢?
共同簇拥着主人家老太君贾母吃席去了。
贾母亲自牵着贾璋一起离开贾珠和李纨的新房,荣国府不少下人又一次见证了老太太对璋三爷的疼爱。
心里感叹:大太太如今这是熬出来了,母凭子贵,大概就是这样吧。
当天夜里,东小院鸳鸯被里成双入对,温存款款自不用提。
第二天李纨早早起来,服侍丈夫贾珠洗漱,更是十分的温柔体贴。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地带着丫鬟婆子去荣庆堂给诸位长辈敬茶。
荣庆堂里,主子们来得很齐。
上到贾赦邢氏、贾政王氏,下到元春、贾琏、贾璋、迎春都来了。
除了还没满周岁的宝玉、探春,和贾母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通房与大房的庶子贾琮,贾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到了。
李纨这个新媳妇看到这一大帮长辈和四个小姑子小叔子,心里一跳,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
挨个把长辈们的茶敬完,恭恭敬敬地收了长辈赐下的礼物,又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李纨才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把心放到肚子里呢,就听贾母道:“珠儿媳妇是咱们家第三辈的长媳,人品贵重,我很喜欢。当年我当孙媳妇的时候,时常帮助太婆婆婆婆分担家务。如今珠儿媳妇嫁了进来,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两个也能松泛松泛了。”
贾母这话一出,邢夫人和王夫人都有些变了颜色。
不过没过多久,邢夫人就又幸灾乐祸起来。
珠儿媳妇掺和进管家的这一摊子事情后,侵犯最多的是王夫人的权力,又不是她的,她急什么。
她这一两年能参与管家,还是因为儿子出息,老太太愿意给她做脸的缘故。
管的也无非是东大院内务与浆洗、门房和北边儿庄子等油水少的地方。
京里的铺子,荣府的往来,库房的蓝色对牌等可都是王氏在管。
珠儿媳妇参与管家,大抵也不会分她的权。
真正首当其冲的是王氏。
至于贾珠和他媳妇可能会把这府里的一切都夺走……
嗐,就算这是真的,又关她邢氏什么事?
这不是贾琏该犯愁的事吗?
珠儿媳妇一进门就管家,必然会得罪她婆婆。
老太太作为贾家内宅食物链最顶端选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可见老太太对珠儿媳妇也有不满。
也是,两万大多快三万的聘礼送过去,陪送过来却变成了一万银子的嫁妆。
任是谁家都不会高兴的。
邢夫人听大丫鬟红梅说,昨天晚上,她们这位二太太是摔了杯子的。
贾璋惯爱撒娇卖乖,屋里的大人乃至元春贾琏都没人觉得他一个刚五岁的小孩能看明白这些暗潮涌动。
不过他一个重生的人,又有什么看不懂的呢?
无非是老太太既疼爱贾珠,又想打压王夫人罢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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