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不等皇帝开口决定, 王祯快步进来通报。
“圣上,兵部尚书章阁老求见。”
皇帝沉思:这老东西平日里什么事都躲,这个时候又来做什么?不过不管他到底所为何事, 先听听他怎么说。
“传。”
“圣上、那微臣这儿?”京都府尹有些着急了,谁还不知道那兵部尚书张阁老跟统率边军的定国公是铁打的交情,他此番前来,必定是要替薛远遮掩开脱。
如此一来, 事情愈发不好办了。
偏偏这话又不好在御前直言, 可愁死他了。
“你就站那儿听着算了,省得朕待会儿还得让人出去叫你。”
“是,微臣、遵旨……”京都府尹苦着一张脸,站在原地。
这位章阁老年轻时能文能武, 如今人都六十了, 依然精神矍铄,体格健壮, 声音洪亮如钟。
“老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
“章阁老快请起。”
皇帝又吩咐身边伺候的内侍:“给阁老赐座。”
“多谢圣上。”章阁老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瞥了一眼旁边还站着的京都府尹,随后又轻蔑地略过了他。
“启禀圣上,昨夜五城兵马司换防收队时,经过朱雀街附近, 结果当场撞见那里发生了一场针对定国公的刺杀, 杀手一共六人, 还全都是外族人,当即警戒四周, 一路护送定国公回府。”
“哦?”皇帝都觉得好笑,同一件事, 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却大相径庭。
章阁老又继续说:“事关两国邦交,定国公虽受了伤,却不敢轻易惊扰圣驾。但老臣却以为,此乃他国对我朝的挑衅,岂能放过,必须严查!还请圣上下旨,将此案交由东厂彻查!”
面色冷峻的章阁老,撩开下袍跪地请旨。
“阁老先起来,这事方才京都府尹也正在同朕禀告,不过你们二人所说的,却有些出入,朕一时倒是不知该信谁的。”
即便皇帝的语气带着轻松的笑意,在场的两位臣子,却谁也不敢懈怠。
章阁老心想:莫不是这京都府尹还想趁机表功?他既不是自己这一方的,那多半就是对立方的,此事绝对不能交到对家手里处置。
“哦?不知京都府尹是如何同圣上说的?不如也说说给老臣听听。”
皇帝笑着故意误导说:“他说昨夜死了六个外族人,似乎还都是死于定国公之手,别的倒是没说。”
章阁老的眼睛顿时化为利刃,在京都府尹肥硕的身体上来回刮动。
“呵!京都府尹平素便是如此草草断案的吗?”
京都府尹欲哭无泪,叫圣上这么一总结,他成了刻意针对定国公的别有用心之人了,他分明是来不及说别的,就被章阁老的出现给打断了。
圣上您不能这么坑微臣啊——!
内心再如何癫狂咆哮,他也不敢真的对圣上表现出任何不满。
“章、章阁老,下官也只是将现场勘察到的情况,还有昨晚连夜调查出的线索如实禀告给圣上罢了。”京都府尹腿肚子都有些抖了。
眼下烫手山芋还在他手里攥着,兵部尚书这是要磨刀霍霍向他来了。
这章阁老来得也太快了,哪怕再多给他一盏茶的工夫,这差事他就成功丢给下一个倒霉鬼了。
“那便是你能力不足,未调查清楚前因后果,便急于在圣上面前表功,彰显自己的本事,险些还将苦主冤枉成凶手。”
“下官没有啊,章阁老!”
京都府尹疯狂擦汗,他自然很想解释,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只能反复说着这么一句话。
皇帝见也诈不出他们什么更多的东西,就收手了。
“罢了,此事关系我朝重臣,又与他国有关联,就、就交由锦衣卫负责调查吧。”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名为仇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京都府尹手里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因此案是涉及多人的命案,主角又是薛远,一晚上的工夫就传遍了六部,林如海自然也都知道了。
本打算等到下值后,再亲自去定国公府讨要孩子,现下林如海恨不得立刻变一双翅膀,把孩子赶紧抢回家去。
临时找户部左侍郎告了假,马不停蹄地赶去国公府。
谁知才到定国公府门口,就瞧见兵部尚书章阁老先他一步进去了。
林如海迅速下了马车,却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下了。
他只得说明自己的来意:“本官是户部郎中林如海,今日特意前来接幼子归家,还望诸位能够帮忙向大将军通报一声。”
“大将军受了伤,不见外人,你请回吧。”那人干巴巴地只这么一句,就把林如海给打发了。
林如海不死心,想要再尝试一番:“可方才章阁老还进去了,本官可以不见大将军,只需进去将幼子带回家即可,或是劳烦哪位将本官幼子送出来亦可。”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到别处去找你家幼子,赶紧走,再不走我们可不客气了。”
“昨夜是大将军亲自将本官幼子带入府内的,本官如何去别处找?本官不走,便要在此等府上给本官一个交代。”林如海也憋气得很。
“总之你就是不能进去,爱等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这会儿正在融雪,冻人得很,林如海只得来回踱步,否则站定一会儿就该冻僵了。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后,国公府的大门从里边打开了,林如海反应了一会儿,慢了半拍才抬眼。
正巧章阁老从里边跨出来,也瞧见了他。
林如海拱手朝对方行礼。
“下官户部郎、”不等林如海自报完身份,章阁老就冷笑着打断了他。
“林如海!你来这里作甚?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碍我们的事吗?”章阁老在里边受了气,说话格外冲。
“下官实在不知,何时得罪了章阁老……”林如海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他的脑子都已经冻僵了。
“怎么?你是靠什么爬回京都的,竟也不记得了?哼!”章阁老愤而甩袖,袖子还怕打到了林如海的手背。
不等林如海反应,章阁老便掠过他上了马车。
此时林如海突然想起,当初第一次去谢府拜访兄长时,兄长曾提醒他,要提防兵部尚书章阁老,兄长还提到,被抓的盐运使付庆霖似乎与兵部有瓜葛。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这位章阁老确实是极其不待见他。
而章阁老能够在定国公不见任何外人的时候,旁若无人地进出定国公府,这说明他们是站在同一方的。
那么定国公昨晚抓走球球,岂不是——蓄意报复他?
如此一想,林如海更担心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大门上的敕造定国府,知道自己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里带走球球。
与其站在这里干等,不如回去再想想办法。
“爹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值了?”黛玉正在前厅吩咐下人们扫雪,林如海一回来,她就瞧见了。
“哦,今日衙门无事,我就先回来了。”
“对了,爹爹,那你是现在去定国公府接球球吗?我这就吩咐门房备轿。”
“不必了,今日、暂且不去了,定国公昨夜遇刺受了伤,府中戒严,过两日再去接你弟弟。”
林如海不想让家里其他人跟着干着急,所以选择了隐瞒今日发生的事,装作若无其事,编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原来是这样,那球球他昨晚同定国公在一辆马车上,他没事吧?”
“哦,他、没什么事。”林如海心里担心得不得了,他预想了诸多最坏的情况。
比如球球挨饿受冻,遭打骂斥责,甚至还遭受更加惨无人道的折磨,但这些他通通都不能说,哪怕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否则按照家里其他人对他的宠爱,今晚就得挨个冲到定国公府去,到时候情况只会更加严重,无法收拾。
林如海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书房,打开抽屉,看着前些天给幼子取的三个名字,湿了眼眶。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用上。
“都怨我……”
颓废了一会儿过后,林如海将那张纸小心收回抽屉里,重新振作,开始谋算,现如今自己还能求助谁,谁能与定国公抗衡,还不落下风的。
脑子里开始重新梳理朝中大臣们的关系网:
章阁老同定国公是一方势力;掌吏部的首辅严阁老同他的门生是一方势力;刑部冯阁老同大理寺以及都察院的官员同属三司,时常站在一起,共同对抗东厂和锦衣卫。
至于剩下的其他三位阁老,暂时还看不出到底如何站队。
虽然他如今身处户部,担任户部尚书的何阁老待他并不亲厚,甚至有些防备,好些户部历年的重要卷宗,连看也不给他看,只叫他处理一些不甚要紧的琐碎小事。
如今看来,他哪一方都靠不上,人人都认定他是圣上的人。
可圣上又怎么会帮他讨要孩子呢?
“诶,要是安乐老亲王在京都,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林如海深觉自己无用。
只一晚上,户部的同僚见到林如海都吓了一跳。
“林大人,你昨晚莫不是做梁上君子去了?瞧你这憔悴的样子。”
“林某倒是想过,奈何一介无用书生,连院墙都翻不过去。”
林如海说的是大实话,旁人还以为他在开玩笑,都呵呵地乐了。
户部的小吏说:“难得听见林大人跟咱们逗趣,起先还误以为林大人冷傲,不待见咱们呢。”
林如海苦笑解释:“哪里的话,不过是初来乍到,板着脸壮壮胆子,倒叫大家生出误会来了。”
“林大人!您可真是叫本官好找啊,原来躲在这儿跟大家伙儿闲聊呢,快别聊了,赶紧随本官来。”
“侍郎大人,这是怎么了?”林如海一头雾水。
“哎哟!你不知道啊?安乐老亲王回京都了,一回来就让人去你府上找你那幼子去了,结果没找着,在王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王府长史急得不行,都托到本官这儿来了。你还是赶紧亲自去同老千岁解释明白吧。”
“什么?安乐老亲王回京都了!我儿有救了!我儿这次真的有救了!”林如海笑着大喊。
扔下一句:“侍郎大人,下官今日告假。”
就自己跑了。
此时的定国公府,院子里飘着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只见中间架了一个火堆,用的还都是大人胳膊粗的木头,上头架了头处理好的肥羊,正在滋溜滋溜地往地下滴油,一老一少挨着坐在一张桌后。
原本守在府门口凶神恶煞的护卫,正在殷勤地翻动这头烤制的肥羊。
“呲溜——!”球球看得口水差点流出去,猛地又吸了回去。
“这头肥羊什么时候才烤好?还不能吃吗?”
定国公好笑地看着他那一脸馋相。
“还得等着呢,好饭不怕晚,急什么。”
第062章 第 62 章
“等等, 听见了没?你等等就是,先别叫了,待会儿才能吃呢。”球球同自己的五脏庙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
薛远瞧见他的小动作, 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替他向正在烤羊的下属催促:“动作尽量快些,人家说他的肚子都开始叫了。”
那两名被叫来烤羊的护卫无奈回应:“大将军,这火候已经不能再大了,否则容易烤焦, 那样味道就不好了。俗话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还是劝小公子再多耐心等一会儿吧。”
惨遭下属拒绝的薛远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球球一脸惊奇地来回打量他们。
“做什么这样看着本将军,是想说什么?”薛远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嘿嘿,你可是大将军诶, 连小殿下都怕你, 他们为什么却敢拒绝你的命令呢?难道其实他们比你还要厉害?”
“哼!你不如自己问问他们,是他们厉害还是本将军厉害?”薛远十分自信地抬了一下下巴。
两位下属不等球球开口, 赶紧回答:“自然是大将军最厉害了!咱们军中无人胆敢自称胜得过大将军!大将军打遍天下从无敌手,率领咱们作战的时候,也如有神助,智勇双全,说的就是咱们大将军!”
“就是,我们大家都对大将军心服口服, 大将军是当之无愧的这个!”这人还顺势比了一个大拇指, 表情甚至比自己被人夸厉害还要得意。
“那既然他这么厉害, 你们都打不过他,为什么他让你们快些的时候, 你们却敢拒绝他的命令呢?”球球又对着他们二人问了一遍。
那两人爽朗一笑,毫无心机, 也不曾防备。
直接当着薛远的面就说:“打仗的时候,我们肯定都听大将军的,但大将军他好些事情都不大会,平时大将军跟咱们同吃同住,反而得听咱们这些人的。”
“没错,就比方说这烤羊,大将军只知道好不好吃,哪里知道如何烤制、得什么火候,烤多长时间才好吃,这些还都得我们来。”
“我懂了,就像我爹爹,在外人面前,他是威武的官老爷,但是在家里,他得听我们其他人的话。”球球拿亲爹举起了例子,丝毫没给他留脸面。
其中一位护卫憋着笑说:“正是这个理了,小少爷可真聪明。”
薛远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对自己的议论。
“差不多了吧,本将军看着这羊已经可以吃了。”
另一名护卫用小刀划开几个地方查看一番,点了点头。
“确实可以吃了。”
“嗯,给他片一下吧,他嘴巴小,大块的也咬不动。”薛远为球球特意叮嘱二人。
球球迅速双手把自己面前的盘子递了出去。
“好勒,那就给小少爷先片。”那护卫接了他的盘子端着,另一名护卫用小刀开始切下肉片放在上面。
“待会儿配上这个特制的蘸料再吃。”
薛远亲自给他倒了一小碟子,那装蘸料的小罐子本就不大,约莫成人拳头大小。
“小少爷可真是好口福,这次回京都,拢共也就带了这么点儿蘸料,这东西都是西域那边产的,价贵不说,还很难弄到,大将军可真是把你当自己人招待。”
那端盘子的护卫笑着将片好了的羊肉,重新放到球球的面前。
“嘿嘿,我们是要好的饭搭子嘛!”球球一点都不害臊,很是自然地将这段关系告知二人。
“原来小少爷同我们大将军是这样的关系啊。”那人打趣地看着自家大将军。
薛远故意把盘子往他脸上一扔。
那护卫反应极快,迅速后撤了半步,牢牢抓住飞来的盘子。
“别再废话,赶紧给本将军上只烤羊腿。”
“得令!”那人笑着一答,配合同伴的动作,很快卸下一只后腿。
薛远就着球球的吃相,握着羊腿啃了一大口,大口咀嚼,他自己都没舍得放那蘸料,不过觉得滋味却很不错。
“嗯,这羊虽然还是不及边疆养的,不过味道也还行。”说罢,薛远又用牙齿撕扯了一大口羊肉吞入口。
球球吃完了自己那一小碟子,看见薛远吃得如此尽兴,就问:“可以也给我一条腿吗?我也好想这样啃着吃。”
“当然了,小少爷就啃只前腿尝尝吧。”那护卫本也正吃着,球球提出请求之后,他便起身开始忙活。
前腿虽然不及后腿,但对比起球球的个头,已然算是极大的了,羊腿的表面微微烤得有些焦黄,视觉上的冲击,加上引人垂涎万分的香味,就在鼻子前面飘着,球球当即食指大动。
两只小手抓着羊腿,小嘴巴就凑了上去。
“嗷呜!”
这一口下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球球陶醉到眼睛都闭上了。
“如何?这般直接啃着吃,可是更加痛快?”薛远见状笑着问他。
“嗯嗯!”嘴里塞满了羊肉的球球无法作答,只得连连点头。
随后又迫不及待凶狠咬下一口肉,大力咀嚼,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活像只正在进食的小狼崽。
薛远看着他,又说:“你现在半点都不像在江南长大的,倒是更像在我们边疆长大的,吃起肉来,也算得上豪迈了。”
“可不是么!小公子这豪气的劲儿,连边疆那些小崽子都不及呢。”连护卫们都纷纷附和。
“好吃!”球球终于在咽下去的间隙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他把大家的评价当作是对他的褒奖,愈发露出狼性的一面。
等林如海跟着安乐老亲王他们闯入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凶神恶煞的大杀神低着头,凶狠地大口吃着面前的羊腿。
旁边凶萌异常的小煞神同样低着小脑袋,也抱着一条羊腿在奋力撕咬。
林如海当场如雷轰顶,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不敢相信面前的小家伙竟然会是他白净喜洁的幼子。
“球球?”他尝试着唤了一声。
被喊到名字的球球抬起油汪汪、脏兮兮的小脸,眨巴眨巴那双乌黑的眼睛。
“嗯——爹爹!”他兴奋地喊了一声,朝着亲爹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如海当场抬起手掌捂着自己的眼睛,心中痛声呐喊。
薛远!你这厮、还我纯良可爱、整洁白净的孩子!
“本王这么大个人还站在这儿呢,你就光瞧见你爹了是吧?”安乐老亲王重重地哼了一声。
“啊!你终于回来了!”球球羊腿也不吃了,从桌后起身,一路小跑到他的跟前。
王府的长史深吸了一口冷气,愣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那双沾满油渍的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家老千岁的腿,在那用金线绣制的料子上抹了又抹,擦了又擦,留下一个又一个格外明显的小手印。
心想:完蛋,这身袍子不能要了,又得掏钱让绣娘的人赶制一身新的,不,一身可能不太够林小少爷折腾的,还是多做几身,有备无患。
安乐老亲王自己却全然不在意,只双眼含笑低头看着他。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的老朋友,呜……你说好给我写信的,结果都过去多久了,根本就没有给我写,你是不是忘记答应我了,你还去了那么久,外面就那么好玩吗?”
球球说着说着,竟还哭了。
老千岁当即有些慌了,忙俯身去抱他。
“你别哭啊。”安乐老亲王想给他擦眼泪,擦擦脸上的其他脏污,但他又平素从来不带帕子这一类的东西。
干脆卷起袖口,用质地柔软的里衣给他擦脸。
“就哭就哭,反正你也不在意我了,就让我难过好了。”球球难得作起来。
“是是是,是本王不好,是本王有错,本王向你认错,给你赔礼道歉,可好啊?”
上一秒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安乐老亲王,这会儿全然颠倒了自己的身份,成了道歉的那个人。
看得定国公府围上来的其他人眼角嘴角纷纷开始抽搐。
“这是刚才那个一个字都没说,上来就一脚踹开咱们的大门的王爷?”
“看着虽然有点像,但应该不是吧……毕竟眼前这个脾气这么好呢。”
“嘶——!你们两个是傻子吗?安乐老亲王还能有第二个不成!”
“可是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吧,我差点都不敢认呐。”
护卫们拿着刀在四周小声议论。
薛远把羊腿往桌子上一撂,拿起旁边的帕子胡乱擦了擦手,起身走了过来,中途顺便拔了其中一个护卫的佩刀,还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试了试趁不趁手。
“大将军,千万别冲动啊!”他的其中一个护卫眉头紧皱,不是很赞同地喊了一声。
“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你难道还让本将军忍着?”薛远冷冷地扔下这句,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
林如海第一次直面这位举朝畏惧的定国公杀气外放的瞬间,已经心生退意,下意识后撤了半步。若不是因为幼子就在身边,他恐怕会退得更多。
毕竟趋利避害是所有动物的本性,人也不能例外。
“那你是来请我去王府钓鱼的吗?”浑然不觉的球球还在问老朋友的来意。
“呃、对!就是来请你去钓鱼的,那你去吗?”安乐老亲王顺着球球给的台阶往下走。
“我——”球球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就被身后的薛远拎着衣领抢走。
“他不去。”薛远替他做出了回答。
“呵!”
安乐老亲王甩了一下衣袖,站直,同薛远仅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对视上。
“薛远,其他人畏你如虎,不过本王可不是他们。”
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极重,对对方的敌视,其他人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是吗?王爷怕不怕本将军,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小孩儿是本将军亲自请到府上的客人,他现在不能跟任何人走。”
“笑话,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强迫客人留下的主人家,他方才已经答应了本王的邀请,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本王偏要带他走!”
“是吗?那王爷就姑且试试。”
反正除了皇帝,薛远谁的面子也不需要顾及,他孑然一身,向来恣意。
两方人马也都握紧了手里的刀剑,紧紧地盯着对方,打斗一触即发,气氛十分紧张。
夹在中间的林如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成为引爆他们的导火索,京都城内,一位是地位尊崇的圣上亲皇叔,一位是战功赫赫的镇边大将军,这两个人要是真的打起来,明天整个朝堂都要震荡。
就在这个时候。
“哎呀,你们别吵架了。”球球可不想自己的老钓友和自己的新饭搭子闹起来。
“那你说,你是想在我这儿留下,还是想跟他走?”薛远还是挺喜欢他的,所以才会直接问。
“我、”球球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样好了,我今天留下陪你,明天再跟他走。”
说完之后,球球乖巧笑着问:“你们觉得怎么样?好不好?”
球球才哭了一场,眼睛里的水雾还未散尽,当被他用那样无辜又渴望的眼神注视着,二人都有些不忍心为难他了。
“那行吧,本将军只要你今天再留一日。”薛远先开的口。
安乐老亲王随后也表态说:“本王亦可以接受,不过本王还有一个要求。”
薛远皱眉问他:“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今日本王也要一同留在这里做客。”
当安乐老亲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府长史都替他尴尬,堂堂亲王之尊,竟主动要求赖在对手府上做客,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以!王爷尽管留下,今晚还可以住在这儿,左右这府里也不缺空屋子,不过他今日必须得陪着我。”薛远重申这一点。
安乐老亲王没搭理他,直接吩咐王府的长史。
“去收拾屋子。”
第063章 第 63 章
乾清宫内, 皇帝正打算用午膳,筷子夹的肉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平日里隐匿的暗卫突然现身, 跪在他的面前。
“属下有急事禀报!”
啪的一声,皇帝把筷子重重放回白玉做的筷枕上,挥手示意。
殿内的所有人都低下头,依次退了出去。
“连顿饭都不能让朕安心吃下去, 说!”
“启禀圣上, 安乐老亲王离宫之后,命下属寻找林小公子未果,现在直接带着人闯进定国公府里,抢人去了。圣上您看咱们是否要进去, 以避免两方发生正面冲突?”
皇帝眉头中间挤出来的纹路越皱越深。
“呵呵, 皇叔方才在朕面前一个劲地说自己累着了,得好生回去歇着, 结果现在倒好,还带着人打上薛远家门去了。等等——”皇帝突然看出了其中的异常之处。
“不对啊,安乐老亲王要找林家幼子,这个朕倒是知道,他们交情确实不错。可薛远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跟那林家幼子扯上关系了?还把人请到自己府上,他不是前两日才遇刺受了伤, 对外宣称要闭门休养, 谁也不见的吗?”
“这个、据咱们盯着定国公的人说, 林小公子是在定国公遇刺当晚,就直接被定国公从一家食肆带走的, 这两日一直留在定国公身边。”
那暗卫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昨日林大人亲自登门讨要孩子, 却吃了定国公府的闭门羹,还在门口被兵部尚书章阁老奚落了几句。属下猜测,大约林小公子是被定国公强行掳走的,或许是为了针对报复林大人?”
皇帝的脑子迅速转了几个圈子,终于恍然大悟。
“朕想起来了,扬州原来那个都转盐运使,锦衣卫的密报里曾提及,他同兵部瓜葛不浅,只不过当时没有确切的证据,再加上兵部后来不曾下场捞他,朕也就没再叫他们细查下去。”
“如此说来,林家幼子是受了他爹林如海的连累。”皇帝其实还挺喜欢那小家伙的,而且琛儿也同他十分亲近。
左右两个人都知道分寸,总不会真的伤及对方,倒是现场刀剑无眼的,稚子又没有自保之力,最是危险。
“那孩子可不能出事,你们先进去暗中盯着他们,若是两方真的动起手来,你们务必要优先护住无辜的小孩儿,再尽量阻止。”
“是!属下遵旨!”
说罢,那暗卫就迅速消失在原地。
皇帝看了看自己面前已经冷掉的饭菜,突然没了胃口。
“来人。”
“奴婢在,圣上有何吩咐。”
“都撤了吧。”
“这、圣上,午膳您可一口都还没吃,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又该责怪咱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不尽心,奴婢们可万万承担不起太后娘娘的怒火啊。”
才从秉笔太监被降为侍膳太监的乔恭谨欲哭无泪,直接就给皇帝跪下了。
“只要你们不说,太后如何会知道朕吃没吃?别想糊弄朕。”皇帝哪里不知道底下人的这些把戏。
“奴婢哪儿敢呢,圣上,奴婢求您了,您多少吃几口吧。”
“罢了,给朕上一碗莲子百合羹来,正好去去朕的火气。”
“诶!奴婢这就去吩咐!”这位乔公公高兴极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不过皇帝其实是很吃底下人这一套的,这会让他觉得他们侍奉用心。
这不,吃完了莲子百合羹之后,皇帝就对他说:“朕知道你是个有心之人,如今在朕身边侍奉很妥帖,原先做秉笔太监的时候,你经手的文书,从无错漏,至于你受的委屈,朕心里都记得。”
乔恭谨忙又给皇帝跪下了,双眼也立刻就红了。
“只要奴婢对圣上还有那么些许用处,哪怕是要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定会为圣上去做的。”
“好了,朕知道你忠心耿耿,就叫你在朕身边侍奉膳食,着实是有些屈才……”皇帝后面的话没有说尽,点到即止。
“你先起来吧。”
“奴婢谢圣上隆恩!”
不过乔恭谨显然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起来的时候,心里高兴极了,说明他还有机会再做回秉笔太监,甚至是将如今的掌印太监戴权取而代之,也不无可能。
“嗯,你的事先不急,现在朕头疼的是定国公那边的事,诶——”皇帝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薛远知道皇叔还去了边疆查他,岂非更要与皇叔针锋相对。
但直到夜幕降临,暗卫也没再传来新的消息,皇帝自己在殿内来回踱步。
“定国公府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传出来吗?”皇帝把王祯叫进来,再次确认。
“您都问了老奴整整十遍了,没有动静,老亲王进去之后,既没听见兵刃相接的声响,也没有厮杀怒骂的声音,什么动静都没有。”王祯都无奈了。
“行吧,那你先出去,继续盯着些,一有消息,即刻进来禀告朕。”
“老奴遵旨!”
这回没等皇帝的屁股落到龙椅上,王祯就又回来了。
“圣上!有动静了!”
皇帝重新站直,迅速问他:“快说!皇叔可有受伤?定国公杀人了没有?”
“没有,都没有,是林大人他从定国公府里出来了!”
“林如海?原来他也进去了。”皇帝缓缓坐下,这个消息明显不是很吸引他。
“就没别的了?”
“……没、没别的了,就这个,不是圣上您方才叮嘱老奴说,一旦有任何消息,就立刻禀告吗?”王祯完全是按照旨意办事。
皇帝无法反驳,只得朝他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继续盯着。”
事情退回到半个时辰前,两方达成一致之后,都收了兵器。
安乐老亲王一屁股坐在球球旁边,这个原本属于薛远的座位上,毫不客气地支使定国公的下属。
“这烤羊看着还不错,给本王也来一条后腿。”
至于薛远吃剩下那半条腿,被王府长史第一时间就挪开了。
薛远立刻握拳,险些冲了上去,愣是被下属一左一右给架住在原地。
“大将军,咱们的人刚才发现,一直跟着咱们的皇家暗卫溜进来了,正盯着您呢,您要是这个时候跟人家动起手来,这可没法推脱责任,回头圣上肯定会站在自己的亲皇叔那头,您铁定就得吃亏了,还是暂且忍忍吧,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另一位话少的接茬:“来者是客。”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大将军,来者是客,您就当他不存在就完了。”
偏偏这个下属自以为自己说话很小声,其实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连球球都看不下去了,这也太不尊重安乐老亲王了。
于是他小大人似的开口帮着说话:“老朋友,他是我认识的新朋友,虽然他和他府里的人说话都不怎么好听,但人其实都不错的。”
最后他又凑到安乐老亲王耳边加了一句:“用我娘亲的话说,他们就是有点儿缺心眼,你别同他们计较好不好?”
“嗯,那本王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姑且也当他们不存在就是。”安乐老亲王这句话可没压低声音,就是故意要让薛远听见的。
“行啊,那就都当对方不存在好了。”薛远也直接摊牌了。
叫人重新搬了张桌子过来,就放在球球的另一边,然后自己坐了下去。
见球球还要接着啃那条前腿,抬手阻止了他,米粒牙直接咬在他的手背上。
“嗯?”球球是闭着眼咬下去的,但察觉到口感不太对,这才睁眼,一看,自己咬的根本不是羊腿,而是饭搭子的手掌。
“别吃这个了,都凉了,让他们再给你切块羊排。”
“那好吧。”在等羊排的间隙,球球双眼随便一扫,发现亲爹还站着。
他主动招呼:“爹爹,你也坐呀,大将军旁边刚好还有一个空位,你就坐在那儿吧。”
见幼子完全是一副主人做派,林如海再次无奈扶额,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定国公不是为了报复他,才掳走球球的吗?
为什么球球非但没有受任何委屈虐待,甚至反而在人家府上混得如鱼得水?
“请坐吧,林大人。”薛远看在他是小家伙亲爹的份上,这才开口招呼了一声。
靠着幼子的面子,林如海终于得以入席就座,还分到了一块烤羊肉。
但他此时实在是没有胃口,勉强放进嘴里,也味同嚼蜡,一心盘算着,自己该如何从两位高不可攀的权贵手中,抢回自己的幼子。
但这两位无论哪个,捏死他都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林如海缓缓把视线又挪到球球的身上。
“球球啊,你都两天没回家了,你娘亲、你阿公阿婆、你姐姐还有你小姨,她们都很担心你,你要不要跟爹爹先回家一趟?”
林如海此话一出,球球有些动摇。
“我——”
安乐老亲王和定国公异口同声打断了他:“不可!”
定国公抢先说:“小孩儿,你可是答应了本将军,今日要留在这儿的,要回家,你可以明儿再回。”
安乐老亲王冷哼了一声,紧随其后道:“小家伙,你我乃是君子之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已经答应了本王,明日要陪本王回府钓鱼,就绝不能失信。要回家,也得陪本王钓完鱼再说。”
“那好吧,爹爹,你也听见了,我已经先答应他们俩了,等我完成了跟他们的约定,我立马就回家!”
等林如海食不知味地吃完盘子里的烤羊肉,定国公直接开口逐客。
“林大人,天色已晚,本将军府上又实在简陋狭小,就不留你住下了,你请回吧。”
林如海内心咆哮:别以为本官方才聋了没听见!你对安乐老亲王半个时辰前是怎么说的!你明明亲口说空屋子有的是!薛远你就是故意的!简直欺人太甚!
面上却谦和有礼地起身,拱手主动请辞:“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嗯,去吧,来两个人,赶紧去送一送林大人。”薛远甚至还让人盯着他赶紧离开。
林如海内心再度咆哮:薛远!汝实非人哉!夺吾幼子!欺吾位卑!自今日起,汝便是林如海一生之敌!莫欺中年穷!汝给吾等着瞧!
进去两个人,只出来了一个林如海,京都看热闹的人都在家里议论。
八卦爱好者称:“惊!定国公薛远竟留安乐老亲王夜宿!两人到底何时关系变得如此要好?”
阴谋论者称:“二人定是在密谋大事!”
看热闹不嫌事大者称:“这件事圣上知晓吗?”
宫里的皇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都是谁在念叨朕?”
第064章 第 64 章
林如海气冲冲地回到林家, 众人都围了上去。
“球球呢?怎的没带回来?”杨老夫人还奇怪呢。
“定国公非要留他再住一晚,我只好自己先回来了。”
黛玉见他面色不快,亲自倒了一杯茶, 捧到他的面前。
“爹爹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见杨老夫人还想继续追问,黛玉又顺势扭头对她说:“阿婆,定国公既然有心留客,咱们自然不好推脱, 左右球球明儿就归家来了, 一晚而已,您就别太担心了。”
“明儿怕是也不行。”林如海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声。
“这又是为何?你刚才不是说那什么劳什子定国公只留咱们球球一晚的吗?”杨老夫人这下是真的急了。
“安乐老亲王明儿要接他去王府,俩人约好了一块儿钓鱼去。”
“什么?”杨老夫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倒是牛老爷子一脸了然, 笑着给妻子解释:“没想到他如今竟同咱们家球球投缘。这位王爷, 是太上皇的弟弟,当今的皇叔, 性子一直有些离经叛道,以前年轻的时候,做下过不少诨事,时常让太上皇头疼得不行。”
“那又如何?”杨老夫人习惯了江湖做派,谁的武功高就听谁的。
牛老爷子无奈道:“夫人,你可想而知, 那安乐老亲王他也是随性惯了的主, 你叫如海一个户部郎中, 如何从这样两个毫无顾忌的权贵手里,把咱们球球抢回家来?”
“我当初就不喜欢你们京都这块破地方, 规矩又多,这个也得罪不起, 那个也招惹不得,活得跟王八似的。”
杨老夫人这话实在有些糙了,林如海羞愧地垂下头。
“是如海无用。”
“你岳母她不了解官场的事,你别把你岳母的话放在心上,她说话向来横行无忌,这如何怪得了你,你如今已是人人艳羡的才俊了,未来前途大好,别太过妄自菲薄。”
牛老爷子到底是世家出身,对这些还是看得很清的,以林如海的出身和年纪,能够达到今日的地位,已然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对了,我今日还从继宗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是关于荣国府的,说是荣国府的贾赦,你那个大舅子,为了二十把扇子,伙同他人,将原主人搞得家破人亡,偏偏这家人遇见了回京的安乐老亲王,现在锦衣卫那边已经在查了,你看,要不要去荣国府提醒一下他们?”
虽然牛家同贾家祖辈当年是一同受封的,但如今牛家的家主牛继宗可比贾赦贾政二人强多了,人家在兵部任职,正经手握实权的职位,远不是贾政那闲散的工部员外郎可比,消息也灵通得多。
“为了扇子?”林如海本就烦躁的心情,这下更纷乱了,不过这事虽然荒唐,但确实像是那不靠谱的大舅子能干出来的事。
“多谢岳父告知,如海这就去荣国府亲自问问情况。”
“爹爹,我陪你一起去吧。”黛玉想着顺便也去看看自己的外祖母。
“也好。”
父女二人到了之后,便分作两路,黛玉去了贾母的院子探望,林如海则留在前厅等着,不过贾赦这会儿不在,贾政倒是在,没一会儿,他就亲自出来接待林如海。
“好些时日不曾见到你了如海,想来户部的差事倒比工部忙碌许多。”
“是。”林如海随口应付了一声,他懒得再废话太多,直接进入正题。
“二舅兄,如海今日听到一则消息,事情紧急,便不与你闲谈了。”
贾政心里还以为林如海这么着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有求于自己,甚至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打算待会儿好好摆一摆架子,杀杀林如海的威风,好好拿捏他一番。
“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林如海宦海沉浮多年,如何看不出贾政在打什么主意,到底顾念着荣国府是女儿的外家,照顾了她这些年,这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事,贾赦死不足惜,就怕老太太到时候受不住,有个万一。
“听闻大舅兄为了二十把扇子,将人弄得家破人亡,如今苦主到老千岁面前告了一状,老千岁已命锦衣卫着手调查此事。二舅兄可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贾政手里的茶碗滑落,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瓣,他也顾不得管,直接站起来,走到林如海的身旁,又问了一遍。
“你是说安乐老亲王亲自交代锦衣卫调查的?消息准确吗?是谁告知你的?”
林如海没瞒着,告诉他:“是小儿的外祖父今日从镇国公府的牛继宗口中得知,若非因为这层关系,人家也不会特意提醒。”
“是他,那多半错不了,此事我也不清楚,还需得问过大哥。”贾政也有些着急了,这件事虽然在他看来不大,奈何替人家出头的是荣国府得罪不起的安乐老亲王。
林如海提醒道:“方才府上的管事说过,大舅兄这会儿不在。”
“这件事兴许还有一人知晓,贾琏呢?来人!去把贾琏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多时,贾琏慌张露面,只是这脸上竟破了相,因擦了药,格外显眼。
“见过二叔,林姑丈。”贾琏进门之后,朝二人作揖。
“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都多大的人了,胡闹也不注意着点,你如今都是做了爹的人了,出去叫外人看见成什么样子。”贾政忍不住训斥了两句。
“我冤枉啊,这伤是我爹亲自招呼的,可不是我胡闹。”贾琏开口抱屈。
“大哥他打你作甚?”
问贾琏,他反倒又不说了。
“没、没什么,不过是我爹气不顺,拿我撒撒气罢了。”
“你不许替他遮掩!老实交代,可是因为逼着你去抢人家的扇子才打你的?”
“二叔如何知晓此事的?”贾琏还纳闷呢,这事儿按理说,应该没几个人知情才对。
“现在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贾政又急又气,猛地拍了一下桌面。
“自然二叔问我,我说就是了。我爹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有个叫石呆子的,家里藏有二十把古董扇子,我去瞧了瞧,还皆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上面的画也都是古人真迹,少说值个两万两。我爹倒好,非要我用五百两银子去跟人家买,我自是做不来,他便恼了,于是我就成这副模样了。”
不过贾琏还有一桩事隐瞒了没说,他爹拿他撒气,不单单因着这扇子的事儿,还有先前强娶鸳鸯不成,便总疑心鸳鸯嫌他老,看上了宝玉或是他贾琏,宝玉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他自然不敢去动,只拿他这个亲儿子泄愤。
“所以扇子没买成,人家家破人亡的事必然也同咱们家没关系了。”贾政说着松了一口气。
谁知贾琏这时候又说:“这事儿同咱们家还是有关的,二叔。”
贾政这口气又吸了回去。
“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说啊!非要等到锦衣卫查上门来才肯一次交代清楚不成?”
“锦衣卫?”贾琏也吓着了。
一五一十地交代说:“这事儿后来贾雨村自己主动揽了去,他设计那石呆子,诬陷人家拖欠官银,让衙门抄了石呆子的家,那扇子还真的只花了五百两就买来了,如今就在我爹的书房里放着呢。”
林如海皱眉:这贾雨村未免也太过大胆了,联合衙门陷害一介平民,夺人家财,实在是、不堪入耳!
脑子飞快转动的贾政,正想着该如何把贾赦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也就是说,事情既不是你,也不是大哥亲自去做的,是那贾雨村干的,即便锦衣卫来了,只要咱们咬死不认,他们也不能拿咱们家如何,如今贵妃身怀六甲,他们也不敢对未出世的小皇子外家行事过分。”
“如海,你说是不是?”贾政得意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有些胆寒,贾赦不是什么好东西,眼前的贾政亦然。
“对了!贾雨村还是林姑丈当初写信举荐他来咱们家。”贾琏最后又想起这遭,想让林如海也出力帮忙。
“若不是看在林姑丈您的面子上,我爹可不会待见一个落魄进士,林姑丈,这事您可不能袖手旁观。”
林如海万万没想到,当年好心写信举荐长女的先生来荣国府谋出路,竟然会造成今日的后果。
“诶!贾琏,你这就不对了,今日若非你林姑丈提前登门提醒咱们,咱们哪里知晓,这件事入了老千岁的耳,他已经帮了咱们家大忙了,你该谢他才是。”
“原来此事还是林姑丈告知的,贾琏代我爹多谢林姑丈!”
林如海不想再待下去,略点了一下头,就开口道:“不必了,后边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去瞧瞧岳母她老人家。”
果然才过去短短两日,贾雨村就获罪被抓。
“锦衣卫办事的速度着实是快。”林如海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默默感慨。
不过也确实如贾政所说,荣国府并未受到任何牵连,只不过是将那二十把扇子,还给了石呆子一家罢了。
林如海不知道的是,荣国府无事,自家却险些出事。
案子了结,贾雨村交了赎银,出了大牢,求入荣国府不得,便转道来了林府,他是知道林如海如今调回京都的事的,也听说了他如今在户部任职。
而且他曾经的学生黛玉如今就在林家,他想着有这层关系在,林如海怎么也会捞他一把。
也是巧了,今日球球正好从安乐亲王府归家,他从王府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给门房递拜帖的贾雨村。
虽然人品有瑕,但贾雨村生的剑眉星目,看着倒很正派。
“这位是林家的小公子吧?”
“你是何人?”球球被陈宁抱下来之后,好奇地打量他。
“我是你姐姐黛玉的先生,我叫贾雨村,今日特意来拜见林老爷。”
“你是姐姐的先生!”球球想着姐姐诗才如此出众,想必教她的先生肯定更厉害。
“我爹爹他要晚些才回,那你随我直接进去吧,外头太冷了,你到里边去等好了。”
“诶!好!多谢林小公子!”贾雨村转身之前,又瞥了一眼那马车上王府的标识。
心道:京中确实有传言称,林家幼子同老千岁关系匪浅,原先他不以为然,今日亲眼得见,想来应是真的,这林如海当真好命,生了个这么了不得的孩子,直接给当爹的拉这么硬的人脉。
难怪林如海能从扬州回到京都,还在短时间内连升多级,进了油水最多的户部当值。
第065章 第 65 章
陈宁还是按照老规矩, 把他送到林府之后,就离开了,接人的是管家和林轩二人。
“姐姐不在家?”按道理, 家里谁都可能不在,但姐姐永远都会在家等着大家。
“大小姐今儿到谢府去了,苏夫人昨儿派了人来,说是苏老爷子病了, 请大小姐帮忙照管府上的事宜几日。”
“先生病了?我竟不知道, 我得去探望先生。”球球本打算直接转身去苏府,但一回头,又看见了才遇见的姐姐的先生。
总不好直接把人家撂下不管。
“罢了,明儿再去看先生。”球球自言自语道。
“贾先生, 你随我一道进来吧。”他领着贾雨村进了自己家。
“诶!”
林府自是比不得荣国府, 不过贾雨村也不敢小瞧了,更是刻意讨好面前的林家幼子。
林家的仆从不多, 但都是教过规矩的,客人一落座,热茶就端上来了。
球球像个小大人似的招呼人家。
“贾先生,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也不知这人在门口站了多久,头上顶着些残雪, 两只手都冻得通红。
贾雨村喝了茶水之后, 身子也渐渐暖了。
于是打听道:“小公子方才是从王府回来的吧?”
球球没什么防备, 随意点了一下头。
没想到老千岁虽然不在京都,这孩子却依然能够出入王府, 贾雨村愈发不敢怠慢。
“不知小公子去王府做什么呢?”
“我去那里钓鱼的。”
“钓、钓鱼?这样,那还真是出人意料, 小公子平日如何称呼老千岁的呢?”
贾雨村旁敲侧击,妄图打听清楚二人的关系,毕竟外边传言实在版本太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不是来找我爹爹的吗?做什么一直问的都是老千岁,你若是想知道他的事,干嘛不直接去王府问他本人呢?”
球球突然就有些不太喜欢这个人。
被一个小孩子如此驳了脸面,贾雨村这些年做应天府知府,大多时候是被人捧着的,当即银牙暗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到底是几经起落的人了,还是忍了下来,反而注意到球球方才话里的最后一句。
原来老千岁竟回了京都。
如此说来,林如海若是答应帮他,岂非只是举手之劳。
“小公子说的是,这不是我这样寻常的人,实在是无缘得见老千岁的尊贵之身,所以有些好奇,倒叫小公子心生不悦,是我的不是,还望小公子不要同我计较,再次向小公子赔礼了。”
贾雨村还真的站起来,打算朝他作揖。
球球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避开了他的礼。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你是姐姐的先生,怎能对着我这样的小辈作揖呢,贾先生快请坐回去吧。”
等林如海回到家里,看见贾雨村竟然在同球球说话,立刻沉下脸,此等毫无原则底线的卑劣之人,可别带坏了他家孩子。
“球球。”
“爹爹,你回来了。”
球球见他似乎心情不好,于是笑呵呵地跑过去拉着他,让他坐下,先给他端了茶,又给他捏腿。
“爹爹今日在户部当差辛苦了。”
林如海哪里还绷得住冷脸,神情立刻就舒缓了。
连贾雨村见了都不由得心生羡慕,这孩子当真是体贴细致。
“好了,爹爹还有正事要同人家说,你先随林轩回你房间去。”
“是,那爹爹同贾先生好生聊,孩儿告退。”球球如今愈发有世家小公子翩翩有礼的气势。
“小公子慢走。”贾雨村还主动同他告别。
等贾雨村把目光从球球的背影挪回到林如海骤然冷淡下来的脸上,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敢直接冒昧请人家搭把手,贾雨村退而求其次,选择叙起了旧日的种种。
“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晚生入府教授小姐读书,同大人时常闲聊诗书古今,秉烛夜谈,大人是晚生的伯乐,也是晚生的知己。后亦幸得大人举荐,到了京都,才得了应天府知府的差事。”
说到此处,言辞恳切的贾雨村竟泪洒当场。
“若是没有大人相助,恐怕晚生只能偏居一隅,抑郁终生了,大人的恩情,晚生永远铭记在心。”
说罢,他便起身,要对着林如海作揖打恭,就像当年那般。
林如海自然与球球不同,他心安理得地受了,甚至端起茶杯,自顾自地饮茶,并不理会做戏的某人。
贾雨村也不傻,见状便知晓人家不待见他。
一咬牙,这次直接跪下了。
“林大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大人手眼通天,只要大人肯拉我一把,今后我便供大人任意驱使!”
林如海看着他的眼神既惋惜又戒备。
“贾雨村,你确实有才华,本官当年也确实欣赏你,替你惋惜,所以本官当年帮过你一次。”
一个对自己越是心狠的人,来日对别人就只会更狠,贾雨村今日这一跪,必定怀恨在心。若自己帮了他,就好比好心的农夫救了一条受伤的毒蛇,终有一日会被他反咬一口,丧失性命。
想到此处,林如海闭上眼睛,语气愈发冰冷。
“但这次你为了讨好荣国府的大老爷,伤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却不知阴差阳错之下,死者的家属碰上了回京的安乐老亲王,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本官这次既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你走吧。”
“竟是安乐老亲王,竟是他,哈哈——”贾雨村这次彻底失态,瘫坐在地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仕途无望了。
贾雨村红着眼,状若癫狂地扑向林如海,拽着他的下摆,就像是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你帮帮我,林大人,你让你儿子替我向老千岁去求求情,老千岁对他那样重视,一定会放过我的,可以吗?啊?”
将自己的下摆从他手中一点点拽出,嫌弃一甩,林如海站起身,退后了一步。
“贾雨村,你是个读书人,本官希望你能保留些基本的礼义廉耻。”
这样无耻之极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吧,实在是不堪入耳,异想天开。
贾雨村垂头狂笑了一阵,随后自己爬了起来,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昂首阔步离开了林府。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球球还问:“爹爹,贾先生已经走了吗?姐姐都没见到他呢。”
黛玉愣了一下,“贾先生?”
“他说他以前教过姐姐你读书,在扬州的时候,姐姐不记得他了吗?他叫贾渔村,名字真奇怪,为什么要叫渔村呢?难道因为他的老家是一个渔村吗?”
黛玉伸出左手食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着解释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贾先生名雨村,是下雨的,而非你口中渔村的渔。”
她又看向林如海问:“贾先生既然来了,怎的不等我回来见上一面,就这般匆匆离去了?爹爹也没有留他吗?”
“嗯?他、他家里突然有事,急着回去,似乎最近要离京返乡,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林如海不想让两个孩子知道太多黑暗。
“原来是这样,难怪走得这样匆忙。”黛玉不疑有他,没再追问下去。
次日,球球在林轩的陪同下,前往苏府,去探望生病的苏老先生。
谁知就在快到苏府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
赶车的车夫道:“小少爷,前面有个人自称是大小姐的先生,说有话想托您转告大小姐。”
“是贾先生吗?”球球撩开车帘子一看,果真是他。
“贾先生,爹爹说你昨日家中有急事,都不曾见我姐姐一面,你想让我转告她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贾雨村笑着从前面绕到侧面,渐渐靠近球球。
车夫为了方便他们说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前面去安抚马儿。
“小公子,我要交代的话不便让其他人听见,你能否下马车来?”
林轩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异样,拉了一下球球。
“小少爷,咱们还得赶去探望苏老先生,下马车实在耽误时间,还是留在马车上。”
“劳烦这位先生靠近些说就是了。”
贾雨村那双阴沉的眼睛扫过林轩,又在林轩看过去的时候,迅速垂下,避开他的视线。
“好。”贾雨村又上前来了两步。
“那请小公子,附耳过来吧。”
球球把身子往他那边探了探,恰好有几个公子哥纵马掠过,马儿受惊,躁动地往前走了一步,马车跟着一晃。
贾雨村藏在袖中的匕首因此被阳光反射的光暴露,林轩骤然警惕,一把将球球拉向他,自己翻身将他护住,并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噗嗤!
利刃划破衣裳,刺入□□的声音,落在球球的耳中无比清晰,他瞪大了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毕竟这个特殊的声音他在扬州听过不止一次,每次都伴随着鲜血与死亡。
“唔!”林轩无法控制地发出闷哼。
“林轩、哥哥……”球球的声音是颤抖的。
“嗯……我在。”林轩尽量维持着自己气息的平缓,显然他失败了。
前头的马夫动作迅速,一个箭步冲上来,踹倒行凶的贾雨村,将他压在地上,夺取了他手里的匕首。
“杀人了——!”
“快快快!都过去搭把手啊。”
见围上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那车夫趁机道:“劳烦大家伙替我们家报个官,这人要刺杀我们家小少爷!”
“林轩哥哥!”球球根本扶不住缓缓倒下的林轩,哭着喊了出来。
“里边有人被刺了一刀,得赶紧送去医馆!”
第066章 第 66 章
好在杨妗妗所开的医馆离这里就隔了两条街, 林轩被两个汉子抬进来的时候,杨氏姐妹正好送威远侯府的一个嬷嬷出门。
“林轩?”杨婉婉不经意间一瞥,吓了一跳。
“姐!你赶紧来看看啊, 是林轩!”
杨妗妗顾不得那位嬷嬷,快步迎上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流了血?”杨婉婉才看见地上的血渍,林轩虽然是家里的小厮,但也算她的半个徒弟, 乍一见他受了伤, 难免担心。
送林轩过来的其中一个汉子说:“好像是被人给刺伤的,当时马车里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孩儿,这孩子是替那个小孩儿挡了一刀。”
杨妗妗叮嘱二人:“先把人抬到后边房间的床上,让他背朝上躺着, 小心些。”
说完, 就跟在后面也进了后院,等人被放好, 杨妗妗一见孩子面色苍白,人也已经陷入昏厥,就知道情况不妙,略微检查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他后肩上的伤口。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只需要尽快给他止住血, 缝合包扎处理一下。婉婉, 球球应该吓着了,你出去等着, 等他到了,好好安慰一下, 这边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够了。”
“知道了姐,我这就过去前头等着。”
车夫抱着球球慢些才跟进来,见是自家人,忙将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
这会儿杨婉婉已经把球球接到自己怀里抱着了,小家伙吓坏了,一直在哭。
“小姨,林轩哥哥是为了救我才被贾先生刺中的,你帮我跟娘亲说,我不要林轩哥哥死,你让娘亲一定要治好他,好不好?”
一边给球球擦眼泪,杨妗妗一边开口宽慰他:“好,你娘亲已经在后面救他了,咱们帮不上忙,先不过去打扰他们,不过小姨跟你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后,杨妗妗从后院露面,球球一看见她,就哭着朝她伸出两只胳膊要她抱。
“呜……娘亲——”
杨妗妗满是心疼地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轻抚他的后脑勺和后背,亲亲孩子的侧脸。
“林轩哥哥他、他——呜呜呜”球球不敢问,他害怕听见不好的答案。
杨妗妗立刻对他说:“他没事,这会儿正睡着呢。球球别怕,以后林轩哥哥还可以继续陪着你的,回去好好休养一两个月就能痊愈,难道球球还不相信娘亲的医术?”
“相信娘亲的。”
有了娘亲的安抚,球球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哭了这么久,又一直提心吊胆的,搂着娘亲的脖子,渐渐在这个温暖又安全感十足的怀抱里睡着了。
“姐,把球球交给我抱着吧,你去休息一会儿。”
杨妗妗摇了一下头,放低声音说:“还是我抱着他吧,他这会儿肯定还是有些害怕,换个人容易惊醒。你让人去府里说一声,让管家将今日之事告诉老爷,胆敢伤害我的孩子,定要他付出代价!”
“姐你放心,早就让人去传话了。那个贾先生不是黛玉小时候的先生吗?为何突然要对咱们球球下手?”
“谁知道呢,前些年在扬州,多的是类似这样的事,所以我同你姐夫才一直拘着球球,不许他出府。原以为到了京都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谁知道——”杨妗妗也有些后悔。
在林如海得到消息之前,威远侯府的那位嬷嬷倒是先一步回到了侯府,正在同威远侯夫人说起这桩事。
“夫人,您是不知道,那位杨大夫虽然是一介女流,但这胆识还真是不输男子,难怪人家能当大夫呢。”
半坐在榻上的美人神色恹恹,正在被侍奉着喝药,难得主动搭了一句。
“莫不是有人到杨大夫的医馆闹事?”
那嬷嬷见侯夫人起了兴致,赶紧又说:“不是不是,是今日奴婢去取夫人您的药,要走的时候,正巧撞见两个男的抬了一个少年郎进来,您是不知道,才进来一会儿,就流了一地的血,脸白的都跟死人似的。结果人家杨大夫二话不说,上去就开始查看那少年郎的情况,这要是换作其他官太太,哪里敢呢。”
“是吗?”侯夫人听了神情淡淡,反应并不大。
“不过奴婢远远地瞧了一眼,那少年郎的样貌倒是同夫人您挺像的。”
就这么一句,侯夫人拂开喂汤药的婢女,死死地盯着那嬷嬷问:“你说什么?那少年郎多大了?他叫什么名字?”
“啊?”那嬷嬷从没见过侯夫人这般情绪浓烈的时候,她素来对任何人和事物都不在意,甚至包括侯爷,一时有些愣住了。
侯夫人挣扎着赤脚下了床。
房里的侍女们纷纷焦急地围上来劝说。
“夫人您别激动!”
“夫人,您还没穿鞋,仔细着凉!”
“你们都闭嘴!走开!”
侯夫人喘着气推开她们,继续往前,伸手紧紧地拽着那嬷嬷的衣襟。
“你说啊!我要知道那个少年的事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瞧、瞧着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他叫、叫——”那嬷嬷被侯夫人的指甲掐得有些疼,脑子里突然回忆起当时的一幕。
“杨大夫的妹妹叫他林轩!”
侯夫人意识恍惚,她松开了抓着嬷嬷衣襟的双手,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头,开始喃喃自语。
“林、轩……不是的,我的轩儿、轩儿他的名字不是这个,他不见了,他走丢了,他们跟我说他——死了!啊——!”
一声尖叫之后,侯夫人的身子一软,缓缓倒地。
“夫人晕倒了!”
“夫人又发病了,快去叫大夫!”
等威远侯匆忙赶回侯府,来到侯夫人的卧房,却在门口看见被赶出来的众人,以及屋内瓷器摔碎的声响。
他不耐烦地问:“不好好在里面伺候夫人,都待在门口做什么?”
“侯爷……夫人不许任何人进去。”婢女们个个表情惊惧,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大夫呢?怎么说的,杨大夫的诊治不是已经有了起色,这次又是为何发病?”
那嬷嬷身子颤抖不停,婢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威远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他盯着那扇门,大步走上前,在推门之前,却换上了温柔多情的另一副面孔。
“夫人,我回来了。”
侯夫人一看是他,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漠视他,而是泫然欲泣,对他露出恳求之色。
“侯爷,妾身想见一个人。”
威远侯痴痴地望着她,轻柔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轻抚她的长发。
“夫人是知道的,不管你想要什么,本侯从未不答应过。”
侯夫人垂下眼眸,声音很虚弱,像是飘在半空中似的,一如她在威远侯面前的形象,抓不着,握不住。
“妾身想见杨大夫,其他的大夫都不好,妾身不信任他们能治好妾身的病。”
“好啊,本侯这就叫人去请她过来。”威远侯还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说想见那个少年郎,毕竟他让她想到了那个孽种。
“好。”侯夫人轻轻闭上眼,任由威远侯将她抱起,送回榻上。
等威远侯府的抵达医馆,杨氏姐妹俩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这行人只好又转道去了林府。
这会儿林如海已经临时告假回来了,女眷们都去看林轩,安慰球球去了,只他一人在前头。
“威远侯府的人?来本官府上作甚?今日本官家中有事,无事便请回吧。”
侯府的人见他不耐,也不好开口同他提别的要求,比如要见一见那名受伤的少年郎。
只说:“我家侯夫人突然发病昏倒,醒后又不许其他大夫近身,说只信任杨大夫一个,我们侯爷只好命我等来请贵府的杨夫人,还望林大人能够见谅。”
林如海一听是妻子的病人,倒没再多说什么。
吩咐管家:“冬至,你去请夫人过来。”
“诶,老爷,我这就去请夫人。”
杨妗妗听管家简单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躺着的林轩,她心里莫名就将侯夫人昏倒的事情同这孩子联系起来。
“知道了,我随他们去一趟。”
到了侯夫人的卧房外,杨妗妗还稍微等了一会儿。
只听见里头侯夫人对那威远侯说:“杨大夫虽然是大夫,但毕竟也是官员女眷,侯爷在此,多有不便,不如等她为妾身诊治完,侯爷再来,可好?”
她难得轻声细语地同他商量,威远侯自然都听她的。
威远侯走出来的时候,杨妗妗福身行礼。
“有劳杨大夫了。”
“侯爷客气了,治病救人此乃医者本分。”
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大步离开。
杨妗妗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位侯爷方才是想说什么呢?又为何不说了?
这个疑问一直等到她进入了侯夫人的卧房,才被抛到脑后。
“侯夫人,请将手伸出来,我好给您诊脉。”
侯夫人一如既往地表现得很配合,不过却反常地主动找她闲谈。
“今日听嬷嬷说起医馆似乎有伤者,嬷嬷还夸杨大夫你胆识过人,竟丝毫不惧。”
“是,习惯了,小时候妾身便时常跟着家父四处行医,连断手断脚都是亲眼见过的,今日的倒不值一提。”杨妗妗也乐得处好医患关系,方便后续的治疗。
“难怪,对了,杨大夫,不知那伤者情况如何了?嬷嬷说他才约莫十来岁,怎会受伤呢?他的家人竟也不管他吗?”
杨妗妗只当这位侯夫人心地善良,倒没有深想,据实告诉她说:“并无大碍,那孩子是我儿的贴身小厮,人已经挪到家里去了,侯夫人不必担心。说来,妾身还要感谢他,若非他替我儿挡下那一刀,我儿今日性命危矣。”
“如此忠心护主的小厮……杨大夫是来京都之后才招到身边来的吗?”
侯夫人这句问得有些细,杨妗妗提高了警惕,半真半假地回答。
“并非如此,人是在扬州招的,他爹娘就是人牙子,家里不止他一个孩子,说是想给他一个好前程,恰好我儿也喜欢他,就把他一起带到京都来了。”
“是吗?做爹娘的,竟舍得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他人为奴。”侯夫人听完之后,愈发怀疑了。
“侯夫人有所不知,穷苦人家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为奴,都只为活下去罢了。”杨妗妗说完,又试探了一句。
“不过说来也是巧了,那孩子的样貌极好,我儿当初就是觉得他是那批孩子之中长得最好看的,才央求着妾身的丈夫将他留下的,倒是,同侯夫人您挺像的呢。”
侯夫人眼眶顿时泛起湿意,她抬手掩饰,轻抚自己的面容。
“他原来就叫林轩吗?”
“原来姓什么我倒没问,只知道原来他家里人管他叫轩儿,后来我家老爷让他随了林家的姓,叫做林轩。”
杨妗妗又不是傻子,都到这里了,哪里看不出林轩这孩子恐怕身世同这位貌美的侯夫人有关系。
第067章 第 67 章
只是侯府这样的高门, 林轩若是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孩子一直将球球照顾得很好,这次还救了球球的命, 她总得护着。
“我、我能”我能见见他吗?
侯夫人很想说出这句,但她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如果那个叫林轩的孩子不是她的轩儿,那她便对不住自己的轩儿。如果他是她的轩儿, 她的在意便只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因为侯爷一直跟她说, 在帮她找孩子,仅仅凭借她兄长一人之力,是无法避开侯爷的追踪,毫无痕迹地将轩儿从京都送到扬州那么远的地方, 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侯夫人想问什么?”杨妗妗见她迟迟不说, 便主动询问。
侯夫人看向杨妗妗,突然握着她的手, 对她说了一番话。
“杨大夫,我的事,你应该已经多少知道一些,嬷嬷说他与我长得像,让我想起了我那夭亡的孩儿,那孩子救了你的孩子, 你能否多护着他些, 千万、不要让太多的人去打扰他养伤。”
说完, 她还露出恳求的神色,朝着杨妗妗点了一下头, 杨妗妗察觉到她的话里有话。
“这个自然,即便侯夫人不说, 妾身也会这么做的。”
“那就好。”
侯夫人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杨妗妗也顺势将手拢回袖中,她还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婢女都在盯着这边。
“难怪侯夫人今日会发病,原来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还请侯夫人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妾身会再为侯夫人开一剂安神凝气的药,这次发病不会影响太大,还请侯夫人宽心。”
“嗯,那就好,我有些累了,杨大夫自便吧。”侯夫人今日情绪起伏太大,心里又装了太多的事情,确实精力不济。
杨妗妗写下药方之后,果然又被带到了前厅,去见了威远侯,她的说辞同方才并无区别,威远侯果然也问起了林轩。
“那名同夫人长相相似的少年如何了?杨大夫可知,他家住在何处?”
“并无大碍,至于住处,侯爷问这个做什么?”杨妗妗大大方方地问出自己的疑惑。
“哦,想着茫茫人海之中,两个人能够长相相似,也是一种缘分,夫人心善,本侯有意替夫人问一问罢了。”
于是杨妗妗又把方才对侯夫人说的那些关于林轩的事情,重新当着威远侯的面说了一遍,那威远侯面色明显变得不大好,而且他也怀疑那对人牙子不是林轩的亲生父母,夫妻俩的反应都太奇怪了。
一般人听见这个,只会可怜那孩子,最多骂那对父母心狠,这两个人倒好,直接认定人家不是亲生的。
这里面还真的有门道,莫不是林轩走失到扬州这件事,还真的跟威远侯有关?
若真是这样,那林轩的身世遭遇也才凄惨了些。
杨妗妗心里愈发怜爱那孩子了。
离开侯府之后,在回去的路上,杨妗妗一直反复回想夫妻二人说过的话,却始终不得其法,就好像眼前总蒙着一层纱,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晚上夫妻两个躺在床上,互相说起今日发生的种种。
林如海大致解释了一下同贾雨村多年前相识的经历,自己举荐他到荣国府谋出路,以及他最近犯了什么事。
“他被贬了官,求到了我这儿,我不齿他的做派,那日拒绝帮他,他又去寻了王子腾,再次遭拒之后,便怀恨在心。昨日又恰好得知,球球今日要到苏府,去探望苏老先生,就伺机守在苏府附近。”
“原来竟是这样,这个贾雨村还真是作恶多端,丝毫不知感恩不说,就因为老爷你不答应帮他,他反而恩将仇报,这样的人死有余辜!”杨妗妗恨不得立刻给他下两瓶毒药。
“他是犯官,人已经关押在大理寺了,我已经托了子明,让人在大牢里好好招呼他,也定会让他重判!”林如海今日得知孩子险些被刺了一刀的时候,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我还是有些想不通,你说他不去记恨与他撇清干系的贾家,不去记恨将他弃如敝屣的王家,甚至不去记恨老千岁和锦衣卫,反倒记恨上咱们家?”
“贾家王家势大,他攀扯讨好都来不及,老千岁更是如此,至于锦衣卫,他的案子是由北镇抚使亲自追查,也就是先前到咱们家吃过一顿饭的那位卢公子,你还见过的。此人手上的人命无数,他敢去招惹人家吗?”
“卢公子?他竟然是北镇抚使?看着委实不像啊……”杨妗妗还真是始料未及,妹妹至今还惦记着人家呢。
“你以为呢?要不我当时打断了你们继续跟人家打听家事。”
“那不说他就是了,不过那贾雨村只敢对咱们球球下手,是不是说明,他觉得咱们家好欺负?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柿子都挑软的捏。”
“是为夫还不够硬,几次三番叫人小瞧,谁都敢来踩两脚。”林如海这颗沉寂多年的事业心,此刻愈发火热。
“那咱们俩就努力变硬,将来看谁敢随便欺负咱们家的孩子!”杨妗妗也恼了,不管是原来看轻黛玉的,还是这次针对球球的,甚至还得加上一个林轩,这些人,都实在过分。
杨妗妗这边也把威远侯府的事情跟林如海说了一下,夫妻二人都觉得其中颇为蹊跷。
“一时半会儿的,也猜不透这里面的原委,且再看看吧,不管事情究竟如何,林轩这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咱们是肯定要护着他的。”林如海睡前如此说。
夫妻二人在这件事上也达成了一致。
过了两日,轮到林如海休沐,杨妗妗当天也没去医馆,年关将至,一家人在家里亲自剪窗花,写福字,准备这几天就贴上去。
就连年纪最小的球球,都在跟着学,偏他手小又软,剪窗花次次都失败,写的字也根本看不得。
杨老夫人评价:“球球,要不你去陪着林轩说说话得了,你在这儿,尽给咱们帮倒忙。”
“阿公,你看阿婆,她竟然嫌弃我,你快管管她。”球球噘着小嘴,气不过,开始找牛老爷子告状。
“诶!别扯阿公的袖子,阿公正在写字呢,这些好了,这张福字写歪喽,要不了了。回头就贴球球你的房门上得了,别浪费。”牛老爷子故意逗他的。
“哎呀!”球球气得一跺脚,跑到他爹身边。
“爹爹,我不要歪了的福字,爹爹你给我写个好的贴上。”
林如海笑着揉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行,爹爹给你写。”
他求了一张还嫌不够,又跑到黛玉身后说:“那姐姐也给我写一个福字,要最好看的!”
“好,姐姐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那个。”黛玉笑着用笔身干净的那端,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头。
“再给林轩哥哥也写一个吧,林轩哥哥的屋子还没有福字呢。”球球现在事事都惦记着他,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哥哥看。
“好,都写。”黛玉好脾气地应了他。
球球又跑回到娘亲和小姨身边,央求她们:“窗花也要给林轩哥哥准备哦!”
“遵命,小管家公。”杨婉婉趁机捏了一下他的小脸。
球球嚷了一声,躲到杨妗妗的身后,开始告状:“娘亲,你看小姨,她又捏我的脸,都捏红了。”
“哪儿呢?娘亲看看,这不是没红吗?”杨妗妗顺手还揉了一把,手感确实是好。
“娘亲就知道偏心小姨,哼!我去找林轩哥哥玩儿!”说完,小家伙就噔噔噔地跑了出去,走之前,还把桌上放着的才烤好的栗子和橘子都悄悄地揣走了。
杨婉婉剪完手里的这个窗花,伸手往桌上一摸。
“嗯?我才烤好放在这儿晾着的栗子橘子呢?你们谁给我吃了?”
杨老夫人眼神最好,告知她真相:“叫你小外甥都拿走去给他的林轩哥哥了。”
“嘿!球球这个臭小子,现在林轩都成了他亲哥似的了。”杨婉婉嘀咕了一句。
“咱们家孩子就两个,多一个也挺好的。”杨妗妗回了一嘴。
黛玉抬头附和:“是啊,林轩的品性可是经过了生死考验的,而且他人也聪明,有时我听他在院子里背书,几乎没有错漏,若是为奴为仆,倒是可惜了。”
林如海还真的听进去了。
“不错,他在读书一道上,也确实愿意刻苦用功,单论这份好学的态度,就比许多人要强,若是将来能够参加科举,未尝不能高中。”
牛老爷子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海啊,其实你倒是可以替球球帮林轩脱了这奴籍,这孩子也算是咱们球球的救命恩人了,做人嘛,就得知恩图报。”
“是啊,咱们又不是养不起他,就当结一份善缘了。”杨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林如海想得更多一些,毕竟那孩子其实是走失的,兴许他更希望找回自己的亲人也不一定。
“此事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与林轩当面好好谈谈。”
话音刚落,门房来报:“老爷,门口有位姓金的,自称他的外甥就在咱们府上,非要闹着进来找他外甥,不然就要报官,您看这?”
杨妗妗放下剪刀,走到林如海的身边提醒他说:“威远侯夫人也姓金。”
林如海一下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他同妻子说:“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我亲自去瞧瞧这人是什么德行,你别露面。”
林如海到底是五品官,端起架子先发制人,直接问他:“来者何人?在哪个衙门任职?”
那姓金的一见到他,被他的气势所慑,便不敢过分嚣张。
老老实实回答:“见过林大人,下官金生鑫,乃兵部一小吏。”
“你方才说,你来本官的府上寻你的外甥?”
“是!贵府小少爷身边的小厮,他原来叫余承轩,他就是我外甥!我是他的亲舅舅!绝不会认错的!”
林如海看都没看他,而是淡淡地说:“我儿身边确实有个小厮,可他叫林轩,是扬州人士,他的爹娘本官还亲自见过,你有何证据证明他是你的外甥?莫不是你妹妹嫁到扬州去了?他爹娘姓甚名谁你知道吗?”
这一连三个问题砸下去,金生鑫讷讷不言。
“你一问三不知,却敢跑到本官府上闹事,莫不是当本官是吃素的?”林如海双眼一眯,神色冷肃。
那姓金的打了个寒颤,愈发瑟瑟缩缩。
“下官、下官不敢!”
林如海起身,吩咐管家:“赶出去,今后此人不许放进来。”
“是,老爷。”管家林叔应了一声,挥手招来了两名护卫。
“你们、你们可知我是谁!可知我妹妹是谁!竟然敢这样待我!”
这金生鑫一直不死心地嚷嚷着,管家嫌他太吵,叫人堵了他的嘴,抬着丢了出去。
到了外头,门口路过的百姓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反倒不敢嚷嚷了,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第068章 第 68 章
赶走了姓金的那人, 林如海想了想,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得尽快弄清林轩的身世到底如何。
于是去了林轩的卧房一趟。
“林轩哥哥, 你也吃呀,这些是小姨烤好的,我悄悄拿来给你吃,你别只喂我吃嘛。”
里边球球的话音刚落, 林如海就听见小家伙的嘴里被塞了东西, 声音含糊不清。
“唔……栗子好次!”
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到里头的画面,推开门一看,果不其然,林轩正趴着在给幼子剥壳, 剥完估计大半都投喂到他嘴里, 地上已经扔了一小堆栗子壳和橘子皮。
“咳咳!”
“爹爹!”
“老、老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林轩有些紧张, 想要下床行礼。
林如海快步上前,按住了他。
“不必起身,你的伤还没好,夫人想必也叮嘱过你,要你好好躺在床上静养几日。”
“……是,多谢老爷关怀。”林轩此刻心里极度紧张。
虽然名义上他是球球的小厮, 但自从入了林府, 每每林如海教球球读书识字, 林轩都在一边旁听,而且, 林如海还曾多次指点过他的字,也对他开放家里的藏书, 任他取阅,他心里早已将林如海视为自己的老师。
林轩也不过是个刚刚年满十一的孩子,他心里如何能不渴望父爱,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母亲一人独自抚养他的画面,父亲的形象一直是空缺的。
但渐渐地,已经变成了林如海的样子,亲切包容,温和慈爱,偶尔也会严厉斥责。
他既渴望得到林如海的关注,又担忧自己不能令他满意。
“瞧你,见到我这么紧张做什么,出了一头的汗,是怕我责怪你们两个躲在这儿偷吃不成。”林如海自然不知道林轩内心的复杂情绪,只当这孩子畏惧自己而已。
“爹爹!你别怪林轩哥哥,东西是我拿过来的,你要骂就骂我一个人好了。”球球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
“好了,没有要责怪你们二人,想吃就吃,家里还缺了你们这口不成?只是这橘子不可多食。”
“为何?”球球不懂就问。
林如海捏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橘子食用过量,你这白嫩的小脸蛋,就会变成跟橘子一样的黄色。”
“真的吗?”球球紧张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
又凑到林轩的面前,焦急地问:“林轩哥哥,我变成橘子了吗?”
林轩笑着摇头,“没有,还跟以前一样白皙。”
“那剩下的我可不能再吃了,万一我变成橘子人了可怎么办呢。”
林如海忍俊不禁,故意逗弄他:“可不是,若是变成橘子小人儿,爹爹头一个咬你一口,尝尝是不是橘子味儿的。”
“啊!坏爹爹,不要理你了!”球球吓得落荒而逃。
小家伙走后,林如海看向林轩,正色道:“林轩,如今这里就你我二人在,我有些话想告诉你,还有些事想问问你。”
林轩坐直了身子,郑重点头。
“老爷尽管问,尽管说,林轩听着,定知无不言!”
老爷是仁善正义的君子,肯定不会害他的,当年若不是老爷答应留下他,又替他从那对人牙子夫妻手里拿回身契,他怕是早就不知沦落到何处受苦去了。
“好孩子,接下来我同你说的话,你听过之后,莫怕,也莫急。”
“嗯!”林如海的安慰,让有些不安的林轩内心变得坚定了一些。
“方才,有个人登门,自称是你的舅舅,他姓金,叫金生鑫,你可认识此人?”
林轩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被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一会儿,才默默点了一下头。
叹了一口气,林如海有些心疼他,轻抚他的发顶。
“孩子,人我已经赶走了,只是有些事,你必须要现在告诉我,我才好提前替你筹谋,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的老爷。他、他确实是我舅舅,但也是他将我哄骗到码头,卖给了去往江南的人牙子。”说到这里,林轩双眼通红。
他回想起了五岁被发卖的那日,自己是多么的绝望,他嘶喊着求舅舅救他,舅舅却笑着掂了掂着他的卖身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卖之后,因为我生得好,又勉强识得几个字,所以被一对没有孩子的人牙子夫妻留在身边,但好景不长,很快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他们又想要高价将我转手。所幸我那时已经懂事了,就故意装傻藏拙,避开了几户不好的人家,最后遇到了小少爷和老爷您。”
虽然林轩说得简略,但林如海一个看遍世间疾苦的中年人,如何能想不到其中的艰难困苦。
到林家的时候,林轩也不过才九岁,五岁被亲舅舅发卖,中间整整四年时间,几经颠沛。都是为人父母的,光是想想都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孩子,你受苦了……”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可又不得不继续问下去:“孩子,你应该听夫人说起过一个人——威远侯夫人,她、也姓金。”
林轩露出像笑又像哭的神情,他咬紧牙关,情绪很激动。
“你同她生得实在相似,她是你的生母,对吗?”
“她不是!她早就不是了!从她抛下我嫁给那个男人,对我不闻不问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是我娘了!”林轩说完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先冷静一些,孩子,事情或许并非你想得那样。此事夫人同我说起过,侯夫人、不。”林如海觉得当着孩子的面,如此称呼他的母亲,有些不大合适。
“是金夫人,她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她的身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她患的是心病,准确地来说,是因为你。你舅舅似乎欺骗了她,说你自己走丢了,说你、说你已经死了。”
“……他说的她就信了是吗?她为什么不找我?生要见人,死了,也该要见到我的尸身不是吗?”林轩一边愤怒地发出质问,一边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他根本控制不住。
一直假装不在意她,但心里一直是怨她的,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情绪骤然爆发,他彻底失控了。
“舅舅都告诉过我了,她只是想抛开我这个拖油瓶罢了。我爹在战场上死了,她一个人养着我吃了很多苦,当初是她自己选择抛弃我的,是她把我丢给舅舅的,都是因为她不是吗?她当然应该觉得愧疚不安,这本就是她欠我的!”
听完林轩的身世,林如海张开双臂,将面前这个让人心疼不已的孩子拥入自己的怀中。
尽管那位夫人其实也有诸多的不得已,但站在孩子的立场,他确实是最无辜,承受的苦果也是最多的。
“轩儿,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怪她,恨她,这不是你的错。”
当被这样宽阔温暖的怀抱包围,林轩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嚎啕大哭,似乎要将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和磨难,通通发泄出去。
刚带了娘亲来讲理的球球,站在门口听见了里边林轩的哭声,急得不行,正想推门闯入,却被身后的杨妗妗一把拽住,还捂了嘴。
球球疑惑地看向她,杨妗妗没有说话,只对着他摇了摇头。
杨妗妗把他抱走了,母子二人来到游廊处,杨妗妗才将他放下。
“娘亲!林轩哥哥他都哭了,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进去救他,肯定是爹爹责怪林轩哥哥了!”
“球球,你林轩哥哥他不是因为你爹爹才哭的,他只是刚刚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亲生母亲的事情,有些过于激动了,这种时候,你要是闯进去,他会很尴尬的,你想想,要是你哭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会愿意被其他人看见吗?”
球球摇头。
“那、那我能为林轩哥哥做些什么,他才会高兴起来呢?”
“嗯……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把他当做亲哥哥对他好,他就已经很高兴了。”那孩子最缺的,就是亲人的关怀,而球球呢,最喜欢关心家里人了。
有的时候,缘分真的是很神奇。
户部郎中,本就掌管户口与继嗣等事务,林如海休沐结束的第一日,就亲自去将林轩的奴籍消了,之后又假称林轩是同族双亲故去的后辈,将他记在自己的妻子的名下,收为义子。
户籍正式办理成功那日,林府办了一场算得上隆重的宴席,林如海特意邀请了谢家一家,还有自己的好友同僚,将林轩正式介绍给他们。
“这孩子原本是我同族的小辈,他双亲亡故,自幼养在我们夫妻膝下长大。前些日子,家中幼子遇险,这孩子一身胆气,奋不顾身替他弟弟挡下利刃。我们夫妻二人决定,正式将他认作我们家的孩子,以后林轩这孩子,就是我林家的长子,还请诸位往后多多照顾。”
“这孩子竟这样知恩图报,小小年纪,品性过人,今后定是前途无量。”谢临风头一个开口大肆夸奖,很明显在配合林如海。
林如海领着他走了过去。
亲自为他介绍:“轩儿,这是你谢伯伯,往后你就跟你姐姐、还有你弟弟一起,叫大伯。”
林轩拱手作揖,道:“轩儿拜见大伯。”
谢临风当即笑着递了一个红包给他,算是承认了他这个后辈。
“好孩子,快收下,这是大伯给你的见面礼。”
接下来便是林如海的好友余子明,其他人见这两位如此爽快,也都纷纷效仿,捧了林如海的场,对着林轩口称世侄。
威远侯时刻命人关注着林府的动静,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当即在侯府怒砸了一套价值千金的茶具。
杨妗妗今日还特意去了一趟侯府,借着诊脉的理由,趁其他人不备,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侯夫人。
那位艳如桃李的夫人听后,倏地展颜一笑,杨妗妗见后,顿时只觉得天地失色,面前的佳人属实是美艳不可方物。
“……谢谢你,谢谢……”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杨妗妗的心软成了一汪水,忍不住又宽慰了她两句。
“他、会过得很好的,夫人且放心就是了。”
散宴之后,晚上林如海又正式领着林轩拜了先祖的牌位,并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郑重地再次宣布了一遍。
“从今日起,林轩,便真正的是咱们家的孩子了,往后,林轩、黛玉和球球,你们三姐弟要互相友爱,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林如海用鼓舞的眼神看向林轩,见他仍旧踌躇,又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辈。
“去吧,喊人。”
“轩儿拜见阿公、拜见阿婆、拜见爹、拜见娘、拜见小姨,拜见……”
走到黛玉面前的时候,林轩顿了一下。
“哎呀!笨蛋哥哥,你快叫姐姐呀!”球球都急了。
“拜见姐姐。”
黛玉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往后我们便是自家人了,林轩。”
“嗯。”林轩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我!轮到我了,哥哥还没有叫我呢!”见自己似乎被遗忘了,球球可不依。
“弟弟。”林轩这次叫得很干脆,还一把将扯着自己衣角的球球抱了起来。
“嗯!我也有哥哥了,嘿嘿!清竹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在我面前炫耀他有哥哥,因为我也有!”
“合着你哥哥成了你跟清竹两个人攀比的了?”杨妗妗无奈摇头。
“就要比,就要比,我哥哥比清松哥哥和清柏哥哥好多了,他们总是躲着清竹哥哥,不愿意带他一块玩儿,我哥哥就不会,我哥哥最喜欢陪我一块玩儿了,对不对?哥哥!”
“嗯,对。”林轩宠溺地看着他,有了球球,他融入这个家竟一点儿都不生硬。
第069章 第 69 章
不过很快, 林如海的麻烦就接踵而来。
年末户部统查,林如海分管徭役这块,难以避免兵部和工部的配合。但这两个部门的小吏频频拖延, 导致林如海这边的进度比其他人慢上许多,户部尚书何阁老很是不满。
“林郎中,老夫念在你今年初入户部,将任务量相对较轻的徭役交由你负责审查, 可你倒好, 这么些天过去,就这点儿效率?老夫不得不怀疑,当初扬州贩私盐的那封折子,究竟是不是你亲自写的?”
林如海也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 知道这种时候推卸责任, 只会惹得上级厌烦,所以未曾解释太多。
“何阁老教训的是, 下官定当竭力加快进度。”
他态度这般端正,如此一来,何阁老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
“嗯,加紧去办吧,年前圣上是肯定要看户部这边的奏报的,别因为你一个人耽搁了。”
“是。”
何阁老走后, 孟自堇凑过来, 拍了一下林如海的肩。
“你这是又得罪哪位权贵了吧?不会还像先前那样, 被人都针对到面上了,还没搞清楚是谁?”
林如海苦笑道:“可不是, 不过这次,我确实知道得罪的是谁, 却也不得不得罪。”
“你这……”孟自堇晃头,突然笑了。
“人家都是少年轻狂,怎的到了你这儿,倒成了少年老成隐忍,中年肆意狂放了?”
林如海抬眼望向窗外,道:“人这一生,若不如此畅意一回,岂不白白来这世上一遭?”
他倒是乐观,也下定决心,绝不会对威远侯低头。
“你倒是看得开。”不过孟自堇倒是欣赏他这般。
“不过辛苦些,再如何,对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否则鱼死网破,我也不是不能到御前参他一本。”林如海从来都不是软柿子,谁要是来拿捏他,那就得做好伤了手的准备。
“你呀,行吧,大约我也是劝你不住。不过我瞧你最近忙的,就差晚上都住在户部了,天寒地冻的,太过劳累容易病邪侵体,别又像上次似的,硬是挺着,最后直接病倒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别一个人扛着。”
林如海日日晚归,连晚饭都不在家里用,尤其杨妗妗与他说话时常面露担忧,林轩不是傻子,心里大致知道林如海这是被那个男人为难了。
与林如海同样焦头烂额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仇斌。定国公雪夜遇外族人刺杀的案子,他还在查,进度也是推动不下去,日日头疼不已。
偏锦衣卫负责暗中监察百官,日日都要面圣汇报情报。
皇帝最后每每都会询问:“定国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仇斌将有限的进度掰碎了回禀,再这么下去,他也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如实告知圣上,定国公压根儿不配合锦衣卫的调查,他至今连定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人心情烦躁的时候,就想找别人的麻烦发泄,他不轻松,底下的人也不能好过,仇斌作为锦衣卫的一把手,自然找的是二把手的麻烦。
“卢云澜人呢?把他给我叫来。”
上级传召,即便是卢云澜,也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见他。
“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定国公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卢云澜挑眉,这案子仇斌根本没有交代让他去办,这是想故意找茬了?
“大人怕是记错了,最近属下一直在追查一桩强夺他人家产的案子。”
终于被他逮到机会训斥这素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卢云澜,砰的一声,仇斌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迫不及待地开始质问。
“事情分轻重缓急,这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你这个北镇抚使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赶紧腾出位子来,有的是人能做!”
“此案是老千岁亲自交代的,指挥使大人。”
仇斌这下又不吭声了,他虽然是名义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但锦衣卫如今身居要职者,大多是老千岁一手培养的心腹,若不是老千岁为了避嫌,自请辞去,还轮不上他做这个指挥使。
“一桩寻常的强夺财物案,如何会惊动老千岁?”
“苦主入京状告无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回京的老千岁,老千岁也是无意中听见他们的冤屈,顺手就把这案子要属下亲自去办。说来,此案还涉及荣国府呢。”
“荣国府,贾家?查的好!人抓了没有?若是人手不够,尽管跟我说。”
仇斌之所以如此痛恨贾家,全因先前他弟弟仇都尉唯一的儿子被一个叫冯紫英的打伤,后来伤势过重,瘸了一条腿。
就因为他同荣国府还有薛家的少爷们交好,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又彼此勾连,势力强横,迫于对他们的忌惮,至今不能叫那冯紫英偿命。
“荣国府倒是撇得一干二净,只抓了个中间替贾家办事的,叫贾雨村。此人前些日子,还携带匕首报复,险些伤了老千岁最看重的林小公子。这几日属下一边得盯着大理寺那边赶紧处置了那贾雨村,一边还得替老千岁搜罗些哄孩子的新鲜玩意儿,着实分身乏术。”
如此一来,仇斌倒没办法把定国公的案子交给他了,心中暗骂卢云澜实在狡猾。
“老千岁管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仇斌忍不住阴阳了一句。
“可不是,对了,指挥使大人,属下还想提醒您一句,那位油盐不进的定国公,似乎也对林小公子很关照,大人若是拿着关于林小公子的消息去登门拜访,定国公或许就会见大人您了。”
卢云澜能坐稳北镇抚使这把交椅,可不单单只因为他狠辣,在交际处世方面,他也十分老到。
“是吗?我这就去试试,你先去忙你的吧。”仇斌这就算是承了他的好,不再刁难他。
“属下告退。”
从仇斌那儿离开之后,卢云澜优哉游哉去逛街去了,正如他方才所言,大张旗鼓地搜罗了好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然后带着它们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去林府,而是去了六部办差的地界。
正会儿正是官员们下值的时辰,从衙门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站立在街道中间的卢云澜。
官员们都知道锦衣卫是皇帝用来监视他们的鹰犬,如今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这里,谁能不慌,生怕是来抓自己的,看卢云澜的眼神既痛恨又畏惧,都避着他走。
卢云澜也不在意他们,只不过几位阁老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主动笑着上前,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几位阁老辛苦了,这是要回府去了吧。”
几位老狐狸平日里怎么痛骂锦衣卫的都有,但当着人家的面,一个个的都和气得很。
“可不是,到了下衙的时辰了,我们几个年纪大了,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得回去休息喽。不知卢大人到咱们六部衙门来,所为何事?”问话的是工部尚书杜阁老,他平日存在感最小,不过次次直击重点。
“哦,倒也不是什么正事,只是替老千岁,给户部郎中林如海林大人家的小公子,送些小玩意儿罢了,几位阁老请便,不必管我,我在这儿等着林郎中出来就是。”
老狐狸们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只不过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好好好,那老夫就先行一步了。”
“老夫也告辞了诸位。”
几位阁老道别后,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离去。
六部衙门的小吏虽然出身不高,但个个都机灵得很,有人听见卢云澜方才同阁老们的对话,立马跑去告知林如海。
本打算今晚挑灯夜战的林如海从小吏口中得知此事,迅速起身来到大门口。
果不其然,正巧见这位令朝中官员畏惧三分的北镇抚使姿态松弛地倚靠着一边的大门站着,众人视他如洪水猛兽,愣是贴着另一边大门进出,中间那么大的空间,愣是无人走,画面着实诙谐。
“让卢大人久等了。”
卢云澜听见他的声音之后,缓缓站直,勾起嘴角。
“林大人可真是国之栋梁,为了国务废寝忘食,本官下次见了圣上,定要替大人美言一番。”
“让卢大人见笑了,不过是林某愚笨,不得已比诸位同僚多花些时间,才能赶上大家的进度罢了。”林如海可不想为了表现自己的勤奋,成为众矢之的。
二人虽然只是寻常的寒暄,但因为言笑晏晏的另一方是卢云澜,使得众人频频侧目。
次日起,林如海就发现,从前刻意冷脸拖延刁难他的人,竟然转变了态度,变得积极热情起来。
回到家里之后,林如海同妻子杨妗妗说起此事。
还自嘲:“别人都是倚靠着父辈的荫蔽,我虽然父母早逝,但如今却享受着孩子带来的庇护,实在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第070章 第 70 章
待林如海顺利完成年末统报, 终于能歇一口气。
不过在百官封印之前,皇帝突然降下一道圣旨,擢升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为九省都检点, 还要他奉旨出都巡边。
而原本镇守边疆的定国公,却还陷在刺杀案件中未能脱身。
朝堂的目光乍然都被这二人吸引,纷纷猜测。
因谢家二子陪同静淑长公主之子冬猎得了头新鲜的鹿,谢林两家年前私下便小聚了一回。
对于最近王薛二人之事, 谢临风私下揣测道:“莫不是圣上有意要让王子腾取代薛远?”
“不可能, 王子腾虽是武官,但并未真正同鞑靼或者瓦剌交战过,圣上不会放心把边防交到他手中的。即便要替换薛远,也只会从有经验的将领中选取。”林如海自诩还是多少了解一些上头那位帝王的, 更敢肯定他并非昏聩之君。
“那圣上此意又是为何?为兄只觉得自己如今是愈发看不透当今的想法了, 许是真的老了。”谢临风摇头自嘲。
“兄长切不可妄自菲薄,我等正值盛年, 孩子们还未长成,无法撑起门楣,自然该多为自己,也是为他们,奋力拼搏,更进一步才是。”
说罢, 他还给谢临风这位老大哥亲自夹了一块烤好的鹿肉, 充分鼓励对方。
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鹿肉, 谢临风动筷送入口中。
许是鹿肉实在大补,他吃下去之后, 身子也变得火热了些。
“如海所言极是,方才是为兄一时颓废了。”
“不瞒兄长说, 今年发生了许多事,若非这些事情造成的压力和刺激,如海也同兄长一般想法。正因家中屡屡遇事,如海才更想拼一拼,尽量往上走一走,倘若如海的官位足够高,手中握有的权势足够强,他人便不敢肆意欺辱家中亲眷,他们便能过得更舒心自在些。”
最后这两句话,林如海是望着妻子儿女们说的。
烤肉这样烟熏火燎的,两位夫人自是不会靠近,隔着窗户便能看见,二人坐在屋子里,正靠在一起说笑,虽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内容,但观二人脸上的笑意,便知她们此刻的愉悦轻松。
至于谢林两家的孩子,加上林轩,如今总共是六个,大的四个在投壶,小的两个在旁边追着打闹。
谢家二公子清柏一投不中,发泄怒气道:“清竹!你能不能别在这儿转来转去的,都影响我的发挥了。”
谢清竹朝他二哥做了个鬼脸。
“二哥自己技艺不精,反赖到我的头上,那大哥、玉儿姐姐还有轩哥哥他们三个怎么就都投中了呢?羞羞羞!”
“好你个谢清竹,竟敢笑话我,看我不抓着你,好好收拾你一顿,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跑!”说罢,谢清柏就追着他满院子跑。
“二哥恼羞成怒了,我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况且我又不傻,不跑站着挨打吗?二哥有本事就来抓我呀!”谢清竹回头挑衅。
林轩见状,担心球球被他们撞倒,手疾眼快将他捞到自己的怀里禁锢住。
“清竹哥哥小心!要被清柏哥哥抓到了!”球球虽然没办法跟着一起跑,不过还是兴致勃勃地充当起小伙伴的侦查员,时刻提醒他。
过了一会儿又兼任啦啦队,为他呐喊鼓舞。
“清竹哥哥快跑,跑得再快一点!清竹哥哥好棒啊,清柏哥哥根本追不上!好厉害!”
黛玉无奈摇头,取了块点心塞到他的嘴里。
“好了,吃块点心歇一歇吧,你倒比他们两个还激动,嗓子都要喊破了。”
球球嘿嘿一笑,乖乖拿着姐姐给的点心啃着,只不过眼睛还是紧盯着院中的战况。
谢家的大公子谢清松习以为常,对林家的三姐弟说:“叫你们见笑了,他们俩自幼便不对付,三五日便要打一架,连我爹都劝不住,非得各自挨一顿板子才收敛,随他们去闹吧。”
话头一转,谢清松又笑看着黛玉说:“对了,才叫厨房制了鹿血酒,听娘说,妹妹身子不大好,这鹿血酒最能滋补,于女子,又能养颜,妹妹喝些,正好也暖暖身子。”
林轩顿时警惕地看了这位谢大公子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看黛玉的眼神有种莫名的熟悉。
忐忑又难掩倾心,少年慕艾,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穿。
“好啊,我从医书上倒是看见过,鹿血酒补虚弱,理血脉,散寒邪,止疼痛。只是鹿肉已十分难得,取新鲜的鹿血更是不易,今日倒是托了大哥哥的福了。”
黛玉与他们也算是熟识了,先前苏夫人回娘家照顾苏老爷子的那段时日,她过来帮着打理府上事务,两位兄长都从旁协助了不少,是以说话也很自然。
不等谢清松再接话,不知何时跑回来的谢清柏插话。
“妹妹怎的只谢他一个?我也是出了力的,若非我先射中了它的后腿,大哥哪儿能追上它,再射中它的喉咙呢?”
“是,那我再谢过二哥哥就是了。”黛玉笑着起身,朝他福了一礼。
谢清柏面颊通红,挠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不敢直视她那双笑意盈盈的含情目。
支支吾吾地说:“这头鹿本就是为妹、呃,为美餐一顿所猎,妹妹千万别客气,待会儿再带一壶回去慢慢喝。”
“……好。”
作为女儿家,黛玉自是要比男孩儿们开窍早的,再加上她生性敏感,谢清柏的种种表现实在是过于明显了,这下她也有些羞涩不自在了。
这一幕却深深地刺痛了林轩的双眼,他的双唇又抿成了一道直线。
“姐姐,球球的后辈有些汗湿,不如姐姐带他到屋子里,给他换身干净的吧。”
“嗯,交给我吧。”黛玉也觉得再坐在这儿有些不恰当,甚至感激林轩替她解围。
吃着点心的球球被哥哥交给了姐姐带走,离开之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只觉得留在原地的三位哥哥们,气氛有些不对,他们该不会打起来吧?
“球球,你干什么呢?”黛玉见他驻足扭头,也跟着回了一下头。
却发现廊下的三位少年郎都同时对着她一笑。
三个人的笑又各有不同,谢清松的笑,是温和守礼的浅笑,谢清柏的笑,是肆意张扬的笑,林轩的笑,是隐忍又小心翼翼地笑。
“姐姐,为什么你回头的时候,哥哥们都对你笑了,但是我回头的时候,他们却没有对着我笑呢?”
“因为……”黛玉双颊烧得火热,她一刹那全都明白了,只是这样被人爱慕的事,实在无法对着幼弟说出口。
“因为他们生性爱笑吧。”
“啊?”球球歪了一下小脑袋,头一次这么明显地感觉到姐姐在哄骗小孩儿。
等姐弟二人进了屋内,杨妗妗亲自领着球球到里间,给他换衣裳。
小家伙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她:“娘亲,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杨妗妗很配合,也用很小的声音同他说话。
“为什么大哥哥、二哥哥还有我们自己家的哥哥,这三个哥哥都爱对着姐姐笑呢?”
“这个……”杨妗妗以前还真的没注意过。
这三个孩子,也确实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莫不是都喜欢上黛玉了?不会吧……
“娘亲——你在想什么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球球不满地跺了一下脚。
“大概是、他们就爱笑呗!”
“哼!你们这些大人怎么都爱哄小孩儿。”球球更不满了。
杨妗妗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你不就是小孩儿,还总要我们哄你吗?”
不过这个猜测还是在杨妗妗的心里留个疑影。
给球球换好衣服出去之后,杨妗妗就时不时地观察一下三个少年郎对黛玉的态度。
结果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就确定了一件事,她猜的是真的。
三个少年郎总不由自主地往这儿瞥,看着黛玉傻笑,一旦黛玉与之对视,又满脸通红地迅速扭头,如此欲盖弥彰,不是倾慕还能是什么?
“妗妗啊,玉儿年后是不是马上就要及笄了?”
苏夫人突然问起这个,杨妗妗立刻就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莫不是想找她定亲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黛玉才十五,留到二十以后再说,即便是亲表嫂,那也免谈!
“是,年后二月十二是玉儿的生辰。唉,孩子长得还真是快,才到我们身边待了不到两年,嫂嫂你是不知道,她爹爹时常跟我说,说什么也要多留她在家里几年,不许外头那些坏小子早早地就惦记我们家姑娘,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杨妗妗这番话一出,苏夫人便不好再接着说定亲的事了,不过她也能理解。
“我知道你们俩的意思,这要是换作我,我也是要多留几年的,别说几年了,留一辈子我也愿意。你瞧瞧这府里,三个臭小子,成天就知道气我,这要是家里有个贴心的姑娘,谁家再来惦记着把她娶走,我是一万个不情愿的。”
黛玉顺势躲到继母的身后,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不嫁,玉儿想一辈子在家里,爹爹和妗姨可不许嫌弃。”
杨妗妗将她搂到自己怀里抱着,笑着说:“我就是嫌弃你爹爹,都舍不得嫌弃你,那感情好啊,一辈子在家陪着我,我倒是高兴极了,你爹爹听了,估计比我还高兴。”
“我也高兴!”球球冲过去,两只胳膊同时搂住姐姐和娘亲。
“球球,你们在说什么呢,就这么高兴?”谢清竹在外头发疯,被哥哥们联合起来驱赶,爹爹们那儿他又不想去,就跑了进来凑热闹。
“说我姐姐谁也不嫁!我要把他们通通赶走!”
球球这一嗓子,外头三个少年郎听了,脸上同时没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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