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早上,娜塔莉照例去门口取报纸。她新婚不久,然而丈夫一心只在工作,她也乐得支持;所以没有什么假日。他们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是亲密的战友。


    她取出报纸,遥遥看到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缓走来。娜塔莉并不意外,知道这是伊达航之前提到过的:双亲意外身亡,一时半会无人照料的孩子。她也见过。记得是叫……诸伏景光。想到自己与他的初见,那样小,那样安分的可怜的孩子……一种怜惜的心情漫上她的心头。


    他们当然已经在联系这个孩子的亲属,然而他的所有亲人在了解了具体情况后便都委婉地拒绝了收养的请求。给出的理由无非都是家中已经有了孩子了,害怕照顾不周;又或者是家里没有孩子,没有经验。有没有孩子的家庭都不肯,这不就把话都说死了!可是愿意帮助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自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又怎么好指摘呢。


    更何况,他们拒绝收养的真实原因……


    并且他们总不能隐瞒。


    娜塔莉把报纸放回去后,马上出来迎接。几天过去,诸伏景光还是那个样子:很纤细到了有些瘦弱的地步。这几天大概没有好好吃饭吧。不过面上的神色依然乖巧,还有些像小女孩。背着个小双肩包。在他身后半步远,则是伊达航。单手拎着一个大皮箱,皮箱比诸伏景光整个人都要高。


    欢迎回家,景光。娜塔莉蹲下来,语气轻柔地问候他。诸伏景光抬起脸,无声地点点头。与此同时,眼睫毛落下的根根分明的影子低垂在他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娜塔莉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这是她下意识想做的。她心想,这是一个多么叫人喜欢,又多么可怜的孩子啊。手指尖传来的触感沁寒。快些让他进去吧。


    娜塔莉站起身,带着孩子找到了属于他的房间,贴心地关上了门。诸伏景光并不麻烦人,很自觉:总是自己安安静静地倒水,回房,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娜塔莉在厨房随口提了一句:都说七八岁的男孩子最闹腾了,他怎么这么安静啊。真是省心。先前去看的那几回,他也什么话都不说。


    边上给她打下手切墩的伊达航顿了一下,才说:哦,我忘了和你说了……或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景光……有点语言障碍。


    过了许久,娜塔莉方才叹了口气。不是觉得麻烦,只是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感。也是自己先前没有发觉的问题。


    她的记忆又回到那天。


    伊达航又在加班。这是常有的事。但是天气预报说大约有雨,于是娜塔莉决定去接他下班。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就听见丈夫的声音,不高昂也不急促,然而掷地有声地宣布:我明白——弹壳可以和这把枪匹配上,摩擦痕迹也能对上斜坡宽度角度。铭文、击针……这些都能对的上。但是依然有疑点:击发时间与外守一的中枪时间之间,近乎差了五个小时。五个小时!这不能用简单的一句计算误差盖过去。


    可是……


    没有可是。


    娜塔莉决定不去打扰他们。在附近转了几圈,误打误撞地在凳子上捡到两个小男孩。年龄有差,一个看着十三四岁,另一个应该是刚刚上学的年龄。但他们长得极其像,跟等比扩大一样。她看了看,还是没忍住问:


    有人来接你们吗?


    年龄大些的那个摇摇头:我们自己回。


    可是外面快要下雨了吧……你们带伞了吗?


    仍是摇头。


    娜塔莉心里一软,把两件色彩鲜艳的雨衣都放在他们手里,并且嘱咐说不用还了。其中的哥哥却说:我们一定会还的。明天我们还会来,到时候会把雨衣交给伊达警官的。娜塔莉眨眨眼:你怎么会知道……他跟你们说了?


    没有。


    那你好聪明啊……以后做刑警的话肯定会很厉害。她不觉冒犯,反而很新奇地感叹。


    那个男孩仍然是拘谨地道谢。过了一会,两个孩子套上雨衣就走了。一个皮卡丘,一个哆啦a梦;在飘着雨的夜里裹着成人尺码的雨衣捯饬着短腿,像两只毛茸茸的幼兽,又像小幽灵。他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都不带:手里只有,也只抓着对方的手。


    不一会,伊达航也结束了争论,从办公室走出来。一睁眼看见老婆,十分高兴。当众把娜塔莉抱起来转了一圈放下,往外又走了几步,才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距离的缩小而越来越明显:咦,外面下雨了?


    娜塔莉点点头,忽然捂住嘴:……等一下。我带来的雨衣……全让我送了。


    伊达航:……你不会送给了外面那两个小孩吧?


    不能送吗?不过我把车也开来了,


    没有没有!更何况这不是也有车嘛。就是中间这里我们得跑快点了。伊达航脱下外套,自己拉住一头,让出另一边:来!娜塔莉立刻会意,钻进温热的外套下面,伸手撑起另一边来。伊达航伸手挽住她的腰,嗷嗷嗷地喊着一哭走地两个人冲进雨里。


    然后冲错边了,又冲回来。原来车搁这停着呢。


    把小猫小狗拉开,萩原研二收敛了轻松的神色,叫松田阵平把电脑打开。然而环顾四周,周围特乱。大伙翻动四周无果,绘里香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放我们那间房里了。”她跑到厨房去,手一撑翻过去了。


    她不在这,萩原研二很意外:跟松田阵平咬耳朵:“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的电脑都能让她拿到那边去。”松田阵平立刻反驳:“不许诋毁我!她捡到什么都往自己家狗窝里叼,怎么能算我和她关系好!呕!要吐了。”


    绘里香扛着电脑回来,狐疑地打量他俩:“你们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怎么会呢!(萩原研二语)就说了怎么地吧!(松田阵平语)


    “好了别吵!”眼看着两边又要掐起来,萩原研二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摁下去,“把电脑打开,电视调重播……”


    “电视不用了吧?”松田阵平说,“我录像了。”


    “后面那一段也录上了吗?那太好了。黑方块的录音重播,然后直接打开白门的网站吧。”对着绘里香有些犹豫的眼神,萩原研二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你登上就好,不会有问题的。”


    语音的倒放结束,乱码一样的呢喃变成了一串清晰的数字:7281003.


    没什么意义。或许是密码。


    依然是那个网站,霍尔医生的照片也还挂在那里,并未被撤下。不过线索的确在问卷上。假如想要破解它,就需要在网站图片、护工照片、函数图像中找到数字,再用盲文表翻译,以及开发者模式下带有数字注释的单词字母提取出来,再按照格式组合得到了答案。个别地方找不到明显的暗示,绘里香遂直接开了开发者模式抄答案。但说是抄答案,没准开发者模式里的文字也正是谜题的一部分。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们已经回答了九道题。而最后一道题是:


    what''sthepast?


    过去是什么?


    “——thepastisneverdead,it''snotevenpast.”


    这句话从萩原研二的嗓子里传出。略显沙哑的音色、一字一顿的不自然与平静到瘆人的声调,让它听起来像一句咒语:更让人质疑此时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两个孩子,四只眼睛灼灼地盯着他。


    “你们看我干嘛?”


    “听我说,萩……我现在很想把你关出去。”松田阵平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但是最后也还是在他“什么啊哎呦我装的”的话里,没有这么狠心。


    过去从未死亡,它甚至从未过去。


    电脑屏幕一黑,然后显示出一行绿色的字。


    systemrebootinprogress……


    ————重启登录系统————


    请检查你的登录证书以进入白门心理健康与钓鱼设施安全系统


    现在他们可以选择一个账户登录。当然是选择已故的霍尔医生。登录需要密码,但输入7281003并不管用。松田阵平看着黑色的屏幕喃喃自语:“快别钓你的鱼了。”然而与此同时,屏幕上浮现了新的字符:


    请联系技术服务或安全检查来找回密码


    那就回答安全问题吧。这七个问题都与他们的私人生活以及荷兰的一些文化有关,只需要打开霍尔医生的ins账号就能找到答案。但当提到他最爱的绘画作品时,字是白色的。当然,复制出来就可以看到:只是他的最爱,总有些危险。


    他喜欢的作品叫《喝苦艾酒的女人》。


    安保问题回答完毕,成功找回密码:twdh。萩原研二立刻将其发送出去,不一会得到了目前还身在白门的诸伏景光的回应:


    他趁鲍勃处在睡眠状态时,在电脑上找到了hoorn医生的账户,并且输入了这串字符。


    白门的地板中心下陷了。十间牢房,十个病人。


    他说到这里,萩原研二忽然打断他:“等一下,我要来确认——只有十个吗?”


    “是的。”


    但是他们却查询到了十三份病历。十三。真不是个好数字啊。而且……


    其中两份完全打不开。而剩余的一份文件,纵使打不开内容,却还能看到命名。


    绘里香看了又看,才迟疑地问:


    “……诸伏景光?为什么这份病历,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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