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VIP] 伺候夫人

    织愉向他伸出手, “我要吃荔枝,一天吃三十个,我还要吃荔枝冻。”

    谢无镜:“恐怕我要恩将仇报了。”

    织愉不开心地扁起嘴, 突然看谢无镜不顺眼。

    她拨弄他已经给她编好的小辫子, 不悦地挑刺:“你给我束的什么发髻?我不喜欢。”

    谢无镜老神在在地继续给她编,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发髻。”

    织愉瞪他, “那你还给我梳?”

    话虽如此, 她却没有阻止他。

    她知道, 他肯定梳得好。

    她刚逃亲那会儿,自己不会梳发髻。

    因为从前在宫里,都是宫人帮她梳。

    不梳发髻只扎头发, 又显得太另类。

    而那时候,他们最怕的就是另类、惹人注意。

    不得已,那时候她的发髻全是谢无镜帮她梳。

    凡界的规矩, 女子头发, 外男是不能随便碰的。即便是父兄,长大后都要避嫌。

    就算谢无镜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也知道这点。

    刚开始给她梳头发的时候, 他板着张脸,眉头紧皱,别扭得要命,总是匆匆了事。

    织愉没法儿照镜子, 只觉得头发松松垮垮的很难受。

    她忍了很久。直到某天赶路,在湖边休息, 瞧见湖面倒映出的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泪直掉。

    她不是哭自己发髻丑得像叫花子,而是难受自己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可谢无镜以为她是嫌丑。那天在湖边,拆了她的头发给她好好梳了一次发髻。

    她没什么首饰,他就削了几根树枝簪子插她头上。

    那样的簪子就是几根棍。

    但他发髻梳得很漂亮,是织愉从没见过的。

    织愉摸着发髻,止了泪,眼眶红红地问他:“你一个男子,怎会梳女子发髻?”

    谢无镜:“小时候看隔壁婶子天天给她女儿梳头发,记下来了。”

    织愉毫不吝啬地夸道:“真好看。”

    后来谢无镜几乎每隔段时间就给她换个新发髻。每款都很好看。

    每款他都说,是看隔壁婶子学的。

    发髻换得多了,织愉对他的话产生了质疑。

    话本看多了的她,猜想他曾有个心仪的姑娘,这些发髻都是为了那姑娘学的。

    她问谢无镜。

    谢无镜说没有。从小到大,他没喜欢过哪个姑娘,也只给她梳过发。

    织愉不信。

    后来回了他长大的村子,要去村庙里拜堂前,村长将那婶子请过来给她梳头发,她才知道——

    原来婶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梳头婆,专门给村里出嫁的姑娘梳发髻的。

    婶子以前每天在院里给她女儿梳头发,自己琢磨不同的款式。想让村里的新娘子就算没什么银子,出嫁时也都能漂漂亮亮的。

    谁知那时年幼的谢无镜每天坐在树上打鸟看到,都给学了。

    拜堂那日,她的发髻最后还是谢无镜梳的。

    因为找婶子是要付银子的。

    不过婶子好心,教谢无镜给她梳了个她刚琢磨出来、还没给别的新娘子用过的发髻。

    谢无镜一学就会,梳得很漂亮。

    就是太穷了,没首饰。婶子看着都叹气,她当时也委屈极了。

    不过现在回想,织愉却是扬起了嘴角。

    唯一令她心生遗憾的,是他卖房卖地放到她枕边的赤金簪子,后来为给重伤的谢无镜请大夫,被她卖了。

    不过就一点点遗憾。

    毕竟谢无镜比那赤金簪子重要。

    织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瞧见发髻已经有了初步的形,看着有几分熟悉。

    织愉摸了摸被藏进发髻里,只留漂亮纹路的小辫子,不太确定地道:“是画上那个吗?”

    她没说什么画,谢无镜便心领神会,“嗯。”

    那是谢无镜在萧公子处看到的画像,画上是九岁时的织愉。

    那年是她母妃还在的最后一年。

    那时的她,还是大梁最金尊玉贵的丹屏公主。

    这发髻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彼时娇贵又爱美的小公主,平日里喜欢梳的其中一种。

    繁复又富贵,要花很多时间,用很多碎星般的珍贵宝石做点缀。

    母妃去世后,她再也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梳这样的发髻了。

    织愉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回到幼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画上那是小女孩的发髻。

    谢无镜没有照搬,做了些改动。但仍旧十分费时费发饰。

    谢无镜用了一种她没见过的小簪,簪上明珠冰透晶莹,中间仿佛还有一圈辉光。

    若隐若现的亮色,犹如星子。

    织愉对着镜子直笑,倏而一愣,惊觉:“完了,我还没换衣裙。”

    从前在宫中,不拘先梳妆还是先换裙。反正有宫人伺候,她只要站着伸手就行。

    如今谢无镜让她亲力亲为穿衣,她换裙就得弯腰低头。

    顶着这么多首饰,织愉已经能想到自己动来动去时,发上点点小珠像雨滴一样往下掉了。

    谢无镜扶她站起来:“我伺候公主穿衣。”

    织愉闻言笑得眼眸弯弯,转瞬又严肃道:“别以为用这个感谢我,我就不想吃荔枝了。”

    “没让你不吃,只是少吃。”

    谢无镜扶她进隔间,让她先自己换里衣,他守在外面,“明年晓天暮云院里荔枝结果,就有很多荔枝吃了。”

    织愉这才想起来院里那些刚种下的荔枝,担心道:“我们不在尧光仙府,谁给荔枝浇水?”

    谢无镜:“来前浇过水。那些树本身就是天然生长,太过呵护反而长不出来。”

    “哦。”

    织愉在隔间里小心翼翼地换里衣,时不时摸下发上很特别的小明珠,“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谢无镜:“此为海魄。收走合一泉后,在被泉遮掩住的洞窟里发现的。这是神族时期,龙族与龙鱼血泪交融,受天地陨灭神族之力冲击而成。”

    “运用灵力,可将它散作星子,亦可将它凝成完整的一颗,做成坠子。”

    织愉摸它的动作更小心了。

    她就知道,谢无镜拿给她的东西绝不会是凡品。

    换好里衣出来,她配合发饰挑了件南海国的浅云白雪裙。

    谢无镜从内裙开始帮她一件件穿上。

    他目不斜视。

    只是偶尔手指无意轻触到她腰际,或是她抬腿时脚趾不小心从他手背上划过,他的气息都会沉一下。

    穿到后来,织愉感觉他好似心不在焉,关心道:“你又不舒服了吗?”

    他站在她身后给她系腰带,“嗯。”

    低沉的嗓音混着微烫的气息,落在她耳后。

    织愉嗔他:“知道自己现在情况不允许,还要靠近我,你怎么想的。”

    谢无镜:“心情好。”

    织愉无语。

    他脸上还是那副浅淡如云的表情,但他今日确实比往日轻松许多。有闲情逸致为她梳妆,还称她作公主。

    她问:“你取回的合一泉,能解你异状?”

    谢无镜:“嗯。”

    “你怎么不用?”

    刚问完,她自己就有了答案,“在南海国不方便?”

    谢无镜:“第一次用,需泡十二个时辰,等离开南海国再用。”

    织愉为他可怜。

    等离开南海国,他还有机会用吗?

    她提出的一击必杀,就是要快狠准地在南海国把他给踢下神坛。

    织愉穿好衣裙,转过身来抱他。

    他僵了下,腰下与她保持着距离,手搭在她背上轻抚,“怎么了?”

    织愉想对他道谢。

    但又觉得那样生疏,生疏得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

    于是歇了心思,改口威胁:“给我三十颗荔枝,不然你就一直忍受这种被我靠近的痛苦吧。”

    谢无镜轻笑:“三颗。”

    “二十九颗。”

    “两颗。”

    “谢无镜!”

    “四颗?”

    ……

    香梅守在院里,听着屋内仙尊与夫人乐此不彼地讨价还价,不禁笑起来。

    最终二人争执出来的结果是:十颗荔枝。

    织愉走出屋来,让香梅给她备早膳拿过来。

    她坐在廊下,一边喝鸡丝粥,一边让谢无镜给她剥荔枝。

    十颗晶莹剔透的小荔枝放在盘子上。

    她吃了九颗,喂谢无镜一颗,笑盈盈地问他:“我对你好吗?”

    谢无镜:“嗯。但是今天仍然没有多余的荔枝。”

    织愉扑上去掐他脖子:“把我的荔枝吐出来!”

    荔枝当然不会吐出来。

    谢无镜搂她的腰让她在他身边坐下,“改日带你去摘荔枝。”

    “摘荔枝?”

    “南海国有一棵神族时期就存在的荔枝树。那树上的荔枝没人摘。”

    神族时期的树,怕是没人敢摘。

    但织愉嘴馋,她想摘。

    她的良心让她问:“那么重要的荔枝树,把果子摘了会不会不太好?”

    谢无镜不以为意:“南海国邀我议事,岂会连一树的荔枝都舍不得。”

    织愉:“也是。只是摘荔枝,又不是把他们的荔枝树挪走。”

    谢无镜:“挪走活不了。”

    织愉:“你想过挪走?”

    谢无镜:“是你想了。”

    织愉被戳中小心思,靠在他身上笑,笑完静静地坐在廊下赏雨。

    只觉时间过得好快,雨停了,谢无镜也要去冉生殿了。

    谢无镜一走。

    织愉便也起身,叫上香梅出去。

    香梅跟上:“夫人要去哪儿?”

    织愉:“去找钟渺姐弟。”

    夫人竟然还没忘了那对姐弟!

    香梅顿时如临大敌。

    想劝夫人别去,但仙尊都不阻碍夫人做她想做的事,自己一个仙侍又有什么资格?

    香梅不情不愿地带她前去。

    织愉没察觉到香梅的异样。她一路都在想,要怎么和钟渺姐弟打好关系。

    如此,待谢无镜倒台,她便能借这份交情保住南海国上下,保障谢无镜成神前不会过得太苦。

    这样既履行了她的职责,又能圆了她与他的情义。

    她可真是智勇双全、忠义两全、举世罕见的好反派。

    *

    洪武殿内。

    洪王昨日正式成为南海国主,子时回来后,便将早就收拾好的东西带进国主所住主宫。

    织愉来时,钟渺与钟隐姐弟正在院中告别这住了多年的地方。

    正要离开,迎面撞上织愉走来。

    她一身南海国打扮,海天白云之色汇于一身,又有一种南海国鲛族所没有的别样娇艳。

    钟隐愣了下,顿时神采奕奕地问:“你怎么来了?”

    钟渺的视线在织愉发上的细碎海魄上定了一瞬,而后低垂眼帘行礼:“仙尊夫人。”

    “来找钟渺卜卦。”

    织愉坦诚得很,没有打官腔说什么恭喜洪王继任。

    她留意到钟隐的打扮——仍是一身凡界武服,像个意气风发的凡界小侠客,禁不住多看他一眼。

    钟隐:“我们回洪武殿卜卦吧。虽然人和东西都撤走了,但胜在清净。”

    钟渺略带责备瞥她殷勤的弟弟一眼。

    这几日,钟隐若不外出,便穿凡界武服。她就知道,他还没彻底放下不该有的心思。

    钟渺心中叹息,客气地邀织愉入洪武殿:“夫人请。”

    织愉注视着钟渺的脸。

    钟渺颔首低眉时,自带悲悯,当真很像慈母娘娘。

    她脚步轻快地跟随钟渺穿过洪武殿,进入钟渺所住的舞银院中。

    舞银院很是清幽自然,没有刻意清冷的做作。

    织愉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钟渺取出卦盘,看向她:“夫人要算什么?”

    织愉发现钟渺几次看自己,都好似不由自主地会先看海魄。

    织愉摸摸海魄,好奇道:“你很在意这个?”

    钟渺垂眸摆弄卦盘,“很漂亮。”

    织愉被夸得欢喜。要不是这海魄是谢无镜送的,她肯定会大方地送钟渺一颗。

    钟隐奇怪地瞄钟渺一眼。

    钟渺从不是在乎身外之物的人,今日怎么爱美起来了?

    他问织愉:“你这首饰哪里买的,我也给我姐弄一些。”

    织愉:“谢无镜送的。”

    钟隐闻言,眼中的光黯淡了些。

    织愉没太在意他,同钟渺道:“我想请你帮我算算,南海国哪里还有正结着果的荔枝树。”

    钟隐惊讶:“就这?”

    钟渺也诧异地抬眸,“吃荔枝的时节已经过去,恐怕哪里都没有。”

    织愉失望地扁嘴。

    钟渺温柔地问:“夫人还有什么想卜的吗?”

    织愉思来想去,道:“那就卜一下,城中还有哪家店藏了荔枝吧?或者有荔枝糕点也行,什么荔枝糕,荔枝冻,我都不挑的。”

    钟渺遗憾道:“荔枝属凡界物种,灵云界鲜少有人种,也鲜有人吃。”

    钟隐盯着织愉瞧了会儿,眸光闪烁,坐到她身边,“你就这么喜欢吃荔枝?真不愧是凡界来的。”

    织愉不喜欢他说这话的语气,无视他。

    他对她扬眉:“我知道哪儿还有荔枝,你想吃吗?”

    织愉望着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只是他话说出口,又有所顾忌地瞄了眼钟渺。

    钟渺眉轻蹙,像是在无声地责备他。

    钟隐一时心虚,低头摸摸鼻子。

    织愉看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哪里有荔枝,我不能吃吗?”

    钟渺思索片刻,轻叹:“夫人想吃,自是能吃的。只是那树不在宫城,路途遥远。待会儿我还要去帮母亲安置新殿,恐怕不能带夫人去。”

    织愉眼里的光再次黯淡,兴致缺缺道:“那我去你们的新住处看看吧。”

    钟渺没有推辞,起身邀她。

    钟隐跟在后侧方,瞧着她神情低落,走路也好似没力气的样子,脱口而出道:“我带你去。”

    织愉惊喜:“可以吗?”

    钟隐说罢,便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见她回眸含笑,他鬼使神差道:“可以。”

    “阿隐。”

    钟渺警告地注视他。

    织愉因钟渺的抗拒而猜测:那棵树该不会就是谢无镜说的那棵神族时期的树吧?

    她问钟渺。

    钟渺:“是。夫人若想去吃,可以找仙尊陪同。虽是神族时期的树,但每年都没人吃,荔枝都是自己烂掉落地的,不吃也可惜。”

    织愉为此感到难过。

    她本来以为有两棵树。这样她就可以每天在谢无镜那儿吃那棵树,背地里再吃这棵树了。

    不过既然是允许摘的,她为什么不自己摘一半,然后让谢无镜带她去摘另一半呢?

    这样她就可以偷藏一半吃个爽!

    织愉打定主意,对钟隐道:“你若是不能陪同,可以告诉香梅怎么去,让她带我去。”

    钟隐与钟渺对视良久,别过脸去避开钟渺警告的目光。

    “那棵树在南海域中央的孤峰上,那里有结界。修士是没法儿在那儿使用灵力的,得骑灵鲸过去。你的仙侍会骑灵鲸吗?”

    织愉看向香梅。

    香梅摇头。她不会,但她怎么可能让夫人单独去海中孤峰,“夫人,我们先回去,等仙尊回来,让仙尊带你去吧。”

    “他很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

    她就是想去偷藏荔枝,哪能让谢无镜带着。

    一时间,气氛僵持。

    织愉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她不会退让的!

    她想了想,对钟渺道:“这样,如果你们整理东西需要人帮忙,你把香梅带过去吧。我经常买很多东西,都是她整理的,她很擅长的。”

    说罢,她略感歉意地躲到钟隐身后,对香梅眨眨眼:辛苦了,香梅。

    以前香梅煽动她找钟莹麻烦,她都配合了。

    这次为了她的口腹之欲,香梅也配合配合她吧。

    香梅无可奈何地跺跺脚。

    从听夫人一来就问荔枝,她就品出来了——夫人对这对姐弟,只比对寻常修士多几分好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她现在不愿松口,只是担心夫人的安危罢了。

    钟渺见织愉眸光澄澈,完全没多余的心思,妥协道:“好吧。阿隐,照顾好仙尊夫人。”

    织愉笑逐颜开。

    钟隐也放松了紧绷的姿态:“多谢阿姐。”

    他领织愉往宫城外走。

    香梅连忙要追。

    钟渺拦住她:“让他们去吧,待他们回来,我亲自去向仙尊交代。香梅姑娘,随我去主宫喝杯茶吧。”

    既是躲不过的劫,强行拦,只会伤己伤人。

    *

    灵鲸,是被驯化得能载人驮物的鲸。

    织愉与钟隐两个人去,钟隐便挑了一条能坐三人的鲸,“体型小,速度也快些。”

    织愉收回想坐大鲸鱼的目光,向钟隐伸出手。

    钟隐愣住:“做,做什么?”

    织愉:“扶我上去。”

    不然还做什么?

    钟隐耳根有些烫,隔着袖子搀扶住她的胳膊。

    织愉借着他的力踩上鲸背。脚下弹软湿滑的触感,让她觉得自己随时会掉进海里,很没安全感。

    钟隐跟在她身后走上灵鲸,要松开她。

    她反手握住钟隐的袖子,浑身僵硬:“别动。”

    娇纵的小姑娘,此刻如临大敌的模样分外有趣。钟隐戏谑道:“你怕啊?”

    话音一落,他便操控灵鲸在海上疾驰跳跃。

    织愉惊叫一声,身体不稳地晃动,连忙双手抓住钟隐。

    钟隐大笑:“怕什么,不会掉进下去的。再说了,你现在也是修士,掉进海里怕什么。”

    灵鲸跳跃时,惊起的水花不断溅到织愉裙摆和脸上。

    织愉脸色发白,生气地瞪他:“我不会泅水。我若是掉进水里,就算你救我上来,谢无镜也不会放过你的!”

    若非他是要带她去摘荔枝。她现在就要他回头,让香梅好好教训教训他。

    钟隐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操控灵鲸平稳行进。

    激荡的海水变得柔滑,鲸在水中滑行,如履平地。

    织愉这才不再害怕,松开抓住钟隐的手。

    她嫌弃鲸背湿漉漉的,不肯坐,迎风而立。

    海风吹拂她如仙如云的衣裙。

    裙摆大袖飘飘扬扬,带着缕缕香气,总从钟隐面前拂过。

    钟隐在灵鲸背上坐下,眺望一望无垠的海面:“你多坐几次灵鲸,就会知道骑着灵鲸在海上驰骋,比骑马还有意思。”

    织愉:“我不喜欢骑马。”

    “为什么?”钟隐仰头看她,“我听说明心化厄在你面前很乖,还许你靠近。你连它都能驯服,马术应该很好吧。”

    日光明晃晃的,她站在光中,人影朦胧。

    织愉问:“明心化厄很难驯服吗?”

    钟隐殷切地和她讲述他知道的事,“它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当年,仙尊灭魔,钟莹带南海国战士前去支援。”

    “路上钟莹为护乾元宗一位长老,不慎遭到魔族偷袭,腿受了伤,不便行动。便有人向仙尊提议,让仙尊骑明心化厄载钟莹一程。”

    “仙尊答应了。”

    钟隐观察织愉的神色。

    她像在听故事一样期待,毫无不悦,还催促道:“然后呢?”

    钟隐心中不由怀疑:她真的喜欢仙尊吗,为何不吃醋?

    接着道:“钟莹被别人搀扶着去上马。结果她刚靠近,明心化厄就一蹄子踢过来,差点把钟莹的伤腿直接踢断。”

    “仙尊安抚了狂躁的明心化厄好一会儿,大家才能继续前行。钟莹也只能由她的武侍背着了。”

    “从那以后,明心化厄不许他人靠近的威名,全灵云界皆知。仙尊说明心化厄是天马,有它自己的傲气,只会允许能驯服它的人骑。”

    胡说八道。

    明心化厄分明是匹比狗还狗腿的马。明明讨厌她,还能因为谢无镜,装出对她乖巧万分的样子。

    织愉:“就算是我的马术让它折服了吧。但是骑马磨腿,我还是不喜欢。骑鲸会打湿裙子,我也不喜欢。”

    她不打算告诉钟隐真相。

    不然马上全灵云界都要知道,当初是谢无镜示意,明心化厄才会尥蹶子了。

    钟隐:“你可以用法术挡住水呀。像我这样。”

    他示范给织愉看。

    织愉才发现他虽是坐在鲸上,周身却有一层防护,完全隔绝了海水。身上比她还要干爽。

    织愉问:“这是基础法术吗?”

    钟隐:“是啊。”

    织愉学着他掐诀,很坦诚地道:“我不会,你再教教我。”

    “你怎么不会?”

    钟隐这般嘟囔,但还是站起来教她,“像这样,这样……口诀是……”

    织愉学了好几遍都不成功。

    海中孤峰快到了,她也没了学习的兴趣,满心都是荔枝:“我不学了。”

    钟隐调侃她:“真笨。”

    织愉斜他一眼,“不是我笨,是你教的不好。我的法术都是谢无镜教的,他一教,我很快就会了。”

    钟隐不跟她争辩:“是是是,仙尊教得最好。”

    织愉:“谢无镜不仅教得好,而且也不会像你一样幼稚地故意吓唬我,还说我笨。”

    “我们在凡界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小孩儿。他总是趁我一个人在院门口玩的时候,牵着他家的三条大狗来吓唬我。”

    “但谢无镜和小孩儿父亲那时在同一个地方赚银子,有时去小孩儿家里分钱,碰到那三条大狗,三条狗跟他还挺亲近的。”

    “有天他回来,还跟我说,我们要不要问隔壁租条狗来看家。我说不要,告诉他隔壁小孩牵狗来吓唬我的事……”

    织愉回忆着她和谢无镜在凡界时的事,表情灵动,神采飞扬。

    只是钟隐发现,她每说到那个小孩儿,就要看他一眼,仿佛他就是那个欠揍的孩子。

    织愉:“谢无镜当时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没出门。我坐在院门口时,那小孩儿又牵狗来吓唬我。谢无镜就突然走出来,挡在我身前,警告那个小孩儿——”

    “你若是再吓唬她,我就把你和狗都杀了。”

    织愉板起脸,盯着钟隐,暗戳戳地警告他。

    钟隐愣住。

    他很难想象,那样儒雅清冷,不染俗尘、慈悲在心的仙尊,会对一个孩子如此恐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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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VIP] 赶来找她

    “然后呢?”他问。

    织愉回想起来就觉得有趣, 眉眼弯弯:“然后小孩儿哭着跑回家了,狗也吓跑了。这之后他们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轮到我吓唬他们了。”

    说话间, 灵鲸停下, 孤峰到了。

    此处名为青龙望, 是一座不大的山形孤岛。

    岛上的峰顶处, 矗立着一棵巨大的荔枝树。树冠如盖, 婴儿巴掌大的红果繁茂地挂在绿叶间。

    织愉迫不及待地扶着钟隐的胳膊跳上岸。

    然后, 站在山脚下望着荔枝树发愁。

    钟隐跟着上岛,调侃她先前所说的故事:“你多大了,还吓唬回去, 幼稚。”

    织愉想白他一眼。但这山峰太高,她还指望他带她上去,便不还嘴, 眼巴巴地道:“我要怎么上去摘荔枝呢?”

    钟隐:“此处不能用灵力, 但是可以爬上去。”

    织愉扶额,仿佛已经要被太阳晒晕了,“爬不动,你快想想办法。”

    她差使人差使得理所当然。钟隐无奈地扬起嘴角, 沉吟片刻,“我背你?”

    织愉:“可以。”

    钟隐愣怔:“我……你……这样好吗?”

    他只是随口一说,此刻藏在黑发下的耳根都红了。

    织愉毫无察觉:“有什么不好的?凡界就算有男女大防,也有宫妃不方便, 由太监来背的时候。你们灵云界该不会比凡界还看中这个吧。”

    钟隐脸涨红,气恼道:“那是太监!”

    却仍是慢慢蹲了下来。

    “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男人。有些称职忠义的太监, 比男人还男人呢。”

    织愉当然知道太监是没有命根子的。

    但器官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男性的标准。

    这是她母妃教她的。

    钟隐无言以对,紧张得浑身肌肉发硬。

    织愉扶住他的肩膀, 跨到他背上,让他托着她的腿弯把她背起来。

    她撑着他的背,身体和他保持着距离。

    不像谢无镜背她时,她能怎么偷懒就怎么偷懒,全身没骨头似的趴在谢无镜身上。

    这种背法,确实没什么太需要避讳的。

    钟隐背着她上山。

    早上下过雨,午时后虽出了太阳,但山上草地仍湿漉漉的。

    空气是海与青草混合的气味,还有一缕风从山顶带来的荔枝香。

    织愉闭上眼睛,惬意地任风拂面。

    当然,也不忘关心一下背她的苦力:“背累了就说,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会累,你太轻了。”

    轻得钟隐没有实感。踩在潮湿绵软的草地上,虚浮得如梦一般。

    他一口气将织愉背到峰顶。

    织愉注视正中央那棵巨大的荔枝树,激动地拍着他的背,“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钟隐弯腰,她立刻跳下来。

    还没站稳,便踉跄着朝荔枝树跑去。

    翠绿的草地上,一身浅云白雪色的她,如天上阔落下的云。

    飘动黑发间明亮的细碎海魄,犹如倒映在海里的星。

    钟隐站在原地,望着她跑到树下。

    巨大的树盖在她头顶,像座房屋一样。

    她仰望满树荔枝,脸上写满幸福地感叹:“好多荔枝,好大。”

    钟隐望着她,迷茫的心情仿佛被安抚了。

    织愉跳起来,蹦了两下才摘到最低的一颗。

    红红的荔枝,像小苹果一样大。她迫不及待地剥开咬了一口,细细品味,脸上里渐渐浮现出疑惑。

    钟隐走过来:“怎么,不好吃吗?”

    织愉:“也不是不好吃……”

    荔枝香而水润,一口咽下去,仿佛是带着甜花香的荔枝味泉水在口中爆开,浓郁却又清新。

    但是,不甜。

    是谢无镜会喜欢吃的。

    织愉从储物戒里拿出九曜太阴,当成杆子,用剑柄的飘带将荔枝一颗颗缠下来。

    钟隐一眼看出此剑不凡,“早就听说仙尊夫人暴殄天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织愉知道他在说剑,不以为意:“东西就是要拿来用的嘛。”

    钟隐走到一边去摘荔枝,从林叶间瞧她一眼。

    她的神情简单而纯粹。

    织愉摘了十多个就累了。

    她把荔枝收进储物袋里,揉揉仰太久的脖子。

    钟隐走过来,叫她伸出手。

    而后一颗一颗荔枝被放到她手上。

    织愉开心地一边接,一边将荔枝收进储物戒,“你不吃吗?”

    你这么爱吃,谁敢跟你抢?

    钟隐在心中揶揄她,道:“我们灵云界的修士,很少吃这个。”

    他摘得比织愉多多了。

    织愉收了小山一样的一堆,仰起头看看树,树上还剩下一大半。

    钟隐问:“还摘吗?”

    织愉摇头:“不了。”

    下次和谢无镜来摘。

    此时已落日西垂。

    海面灿灿如金,霞云烈烈如火。

    远方海边小城里已亮起烛火,隐约可见小人在楼市间来往,热闹非凡。

    织愉无意瞥见那一幕,便定定地凝望,发出惊艳的感慨:“那边也是南海国吗?他们在做什么?”

    一栋栋海楼挂着琳琅灯笼,颜色似海中珊瑚与游鱼,是织愉在灵云界很少见到的鲜艳。

    钟隐:“新任国主登基,按照南海国习俗,民间会举办为期七天的大典。”

    织愉:“大典?怎么办的?有很多好玩的吗?”

    钟隐:“嗯……就像你们凡界的春节?”

    织愉又发出一声向往的感慨。望着那座小城,满脸写着想去玩。

    钟隐提议:“要不我们过去玩一会儿,亥时前赶回宫城,应该来得及。待会儿等天黑下来,还会有烟花呢。”

    “烟花!”

    织愉惊喜,想不到灵云界也会有这些。不过她还是摇摇头,“不了,我们在这儿看完烟花就回去吧。”

    大典有七天呢。

    改日她要找谢无镜带她来摘荔枝,摘完荔枝他们再一起去城中玩。

    钟隐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藏住情绪,抓起织愉的袖子,带她绕过荔枝树,走上峰顶的一块巨石,“在这儿看得更清楚。”

    织愉没计较他突然来抓她,眼睛一直望着海城,澄澈的瞳眸,倒映出星火般的暖热明亮。

    钟隐也瞧着海城,只是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瞥。

    天色渐渐暗下。

    夜幕青黑时,海城中许多人聚集在海边。密密麻麻的小人看上去像画一样,可爱极了。

    紧接着,烟花升空。在苍穹下绽放出明亮绚丽的火花,将夜空照得五光十色。

    在火星炸裂传过来的微弱声音中,钟隐听见织愉道:“烟花也是花,是火焰的花。”

    她又露出了那天她在树上瞧见他时的神态。

    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与灵云界的一切隔绝了开来。

    钟隐若有所感:“这是别人告诉你的?”

    织愉诧异:“你怎么知道。”

    钟隐欣赏着烟花,不再看她,颇为得意,“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姐擅占卜,而我,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

    织愉“哈”了声,好像听到一个笑话。

    钟隐:“我没骗你。就比如,我能听出来,你很喜欢跟你说这句话的人。”

    织愉嗫嚅:“不算很喜欢吧……以前是有点喜欢的,就一点点。”

    “是仙尊吗?”

    织愉弯如月牙的眼里,烟花灿烂:“是……我的一个刀客朋友。”

    钟隐瞪大眼,仿佛发现了一个不该听到的秘密,不再说话。

    织愉沉溺在烟花的光辉中,仿佛回到还在凡界的时候。

    她十七岁那年,和谢无镜也在一处无人的山峰上,看了一场烟花。

    在看到那场烟花的前一个多月,她刚为烟花哭了一场。

    当时在临川城里,她看到临川城首富为他宝贝女儿的生辰,准备了一场烟花盛会。不由得想到九岁前她在宫里过生辰,也是年年有烟花表演的。

    而十七岁的前一年,她生辰那天被送上了和亲的马车。

    十七岁这一年,她的生辰快到了,她却还在颠沛流离。

    谢无镜问她:“你哭什么?”

    她道:“我想看烟花。”

    谢无镜问:“你看不清?”

    他带她跳到首富家房顶上看。

    院里的热闹看得更清楚,她哭得更厉害,“我想看送给我的烟花,得是送给我的!”

    谢无镜没说话。看完烟花第二天,便带她赶路去了江南的一个叫玉山的小城。

    玉山有习俗,三月谷雨前后会办集会,放烟花。但会有官兵在集会中巡逻,他们并不能去赶集。

    那天晚上,谢无镜便带着她去了城外那名为玉山的小山峰。在峰顶,欣赏城中热闹与烟花。

    谢无镜坐在她身边,道:“我曾遇到过一个道士,他说有人告诉他,烟花也是花,是火焰的花。无主的花,任何人都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将它送给想送的人。”

    织愉不解地望向他。

    他凝望烟花不看她,“这场烟花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待你明年生辰,我送你真正属于你的烟花。”

    织愉这才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说过的话,而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笑起来:“谢无镜你可不要骗我,不然我会一辈子生你的气,再也不理你。”

    他看向她:“不骗你。”

    那是九岁之后,她第一次开始期待自己来年的生辰礼。

    可惜来年的三月,谢无镜引走来自灵云界的修士,再没回来。

    他食言了。

    四月,成了仙尊的他来找她。

    她也食言了。

    说过一辈子不理他,但看到他,她真的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不过食言就食言吧。

    她赌气说过好多次“谢无镜我再也不理你了”,也没哪次真这么干。

    思绪回到当下,织愉望着绽放的烟花低喃:“没有凡界的好看。”

    *

    酉时初,天还未黑。

    谢无镜结束议事回了月藻宫。

    月藻宫内只有守在外院的宫侍,向谢无镜禀报:“夫人带仙侍去找钟渺公主玩了。”

    谢无镜颔首,回内院,在廊下饮茶等她回来。

    日轮西坠,天色渐黑。

    苦茶饮尽,院中越发凝冷。

    香梅急匆匆跑回来,一见谢无镜便跪下:“仙尊,夫人和钟隐小王去了内海青龙望摘荔枝,现在还没回来。是香梅失职,请仙尊责罚。”

    香梅之前在主宫等夫人。直到瞧见洪王回来,得知议事原来早已结束,顿觉大事不妙,连忙回来坦白。

    她诚惶诚恐地俯首,额头点地。

    恐怖的威压瞬间犹如苍穹倾塌,压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只无情大手碾压。

    她余光瞥见谢无镜的鞋从她身边走过去,听见他淡声道:“你真是好命。”

    若非夫人心善,不愿随意伤人性命;若非夫人挑中了她、已经熟悉她……

    今日,她不死也会脱层皮。

    香梅对谢无镜这句话下的含义心知肚明,冷汗渗透衣裙。

    谢无镜无暇管她,缩地成寸直往青龙望去。

    青龙望附近有结界隔绝,不得动用灵力。

    谢无镜便动用真元,踏水如平地。

    站在青龙望附近的海面上,他一眼望见在青龙望山峰垂天石上坐着的两个人。

    她正在远处绽放的烟花下,和身边的少年有说有笑。

    第53章 [VIP] 贪图玩乐

    谢无镜走上青龙望, 二人的说话声清晰传入他耳中。

    钟隐:“……钟莹身边的武侍说你天天捧着话本看,什么事都不干,还对仙尊颐指气使。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话本?”

    织愉:“这就要从我很小的时候说起啦……”

    谢无镜听着她轻快的声音, 在荔枝树前停下了靠近的脚步。

    “我四岁那年, 母妃突然生病。那时候我还小, 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就记得她一会儿又哭又笑, 一会儿跑到院子里对着天嘶声大喊, 掐着我的肩膀,对我大吼,为什么你叫李织愉, 为什么你是李织愉,还想要杀我。”

    “宫里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是母妃取的。见她如此, 都说母妃犯了疯病。父皇也把我带离母妃身边, 没有告诉我她究竟怎么了,不让我见母妃。”

    “直到一个月后,母妃来找我,把我哄回她的渡方宫。那天晚上, 她抱着我,和我道歉,说是她自己忘了,是她的错, 请我不要怨她,不要恨她。”

    “后来她还说了什么, 我记不大清了。就记得说着说着,她说记不清曾经看过的话本内容了, 一直自言自语怎么会记不清呢。我觉得她好像为此很难过,就说我去帮母妃找。她笑着说好。第二天,我就开始去翻看话本。”

    “那时候识字不多,看的大多是小人书。看多了我就觉得,这玩意儿真有意思,难怪我母妃爱看。这之后自然就喜欢看话本啦。”

    织愉轻叹,“不过很可惜,我已经不记得母妃要我找的那本话本是什么故事了,现在完全是自己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也许以后有缘等我看到那本,我会想起来的吧。”

    晚风轻拂而来。

    织愉忽然闻到熟悉的香。

    钟隐和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回头一看,果然是谢无镜。

    她惊讶:“你怎么来了?”

    谢无镜纵身来到她身边,问她:“在看烟花?”

    织愉有一点心虚:“嗯……”

    钟隐觉得谢无镜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恭敬行礼:“仙尊。”

    谢无镜对他颔首,好似并不生气。

    钟隐那种“拐带了人家夫人”的微妙感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谢无镜问织愉:“还看吗?”

    织愉估计时间已经很晚,他才会来找,“不看了。”

    谢无镜帮她理理被海风吹得有些松散的发,“看完再回去吧。”

    织愉摇头:“不了,我饿了。”

    谢无镜问她:“很饿?”

    她点头,晃晃他的袖子撒娇:“回去吧,我想吃很多好吃的。”

    谢无镜将她搂入怀中,对钟隐道:“钟隐小王,我带夫人先走一步。今日辛苦你了。”

    钟隐连声道不敢。

    他总觉得谢无镜的话带刺,却又听不出哪里不对劲。

    织愉紧紧抱住谢无镜。

    他纵身一跃,带她落在海面上。

    那一瞬间,织愉还以为要掉进海里,吓得尖叫一声,把脸埋进他怀中,手脚并用地死死缠住他。

    待发现海面如镜,任他纵横。她放下心来,新奇地享受在海面如履平地的乐趣。

    只是很快出了结界,谢无镜便召出九霄太上,一路御剑疾行。速度快得织愉感觉自己成了风。

    到月藻宫时,她恍恍惚惚,额前碎发全散了。

    “谢无镜,你干什么,我头发……”

    她松开他,刚要埋怨他两句,瞥见香梅在院里跪着,讶异道:“香梅,你怎么跪在这儿?”

    谢无镜坐到廊下,拂袖布下茶具,慢条斯理地喝茶。

    香梅:“香梅失职,没照顾好夫人。仙尊不想夫人不高兴所以不罚我,可香梅难以原谅自己。”

    “你……”

    织愉想说她没失职。

    但作为曾有过许多宫侍伺候的公主,她深知奴才领罚,不看有没有犯错,只看主子心情。

    而谢无镜今天,很生气。

    织愉:“你起来,去小厨房为我准备晚膳。我想吃玉蝉羮,梅香鸡,镶银芽,清汤豆腐……”

    她故意报了几个费时的菜,打发香梅去避风头。

    香梅奉命离去。

    织愉坐到谢无镜身边,靠在他身上,絮絮叨叨地解释:“若不是你不让我吃荔枝,我也不会让钟隐带我去摘。后来看见有烟花,我就想看完烟花再回来。没想到烟花会放到那么晚……”

    她拉拉谢无镜的袖子,“对不起嘛,你是不是担心了?”

    谢无镜不回答,放下茶盏要她伸手。

    织愉伸出手,同他开玩笑:“你不会打我吧?”

    谢无镜当然没有打她,还给了她很多荔枝。

    织愉起先惊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谢无镜,你真好。”

    但一把接一把的荔枝放到她手里,她身边的荔枝都快有上百颗了。

    织愉察觉到不对劲。

    她忐忑地放下最后一把。

    谢无镜要她再伸手来接。

    她摇着头,把手背在身后,眼巴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他,心虚地问:“你给我这么多干嘛?”

    谢无镜不回答,与她拉开距离,默默把荔枝从芥子中取出,放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织愉第一次被荔枝包围,却不觉喜悦,双手握住他的手制止他,“谢无镜,他只是带我去摘荔枝,看烟花是意外,我和他连朋友都不是。我们的关系才是最好的,你别生气。”

    谢无镜终于开口说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以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若是没有他,这些荔枝织愉最多三天就会全吃完。

    织愉抓了一把荔枝放在他手里,乖巧道:“还是你管着吧。”

    谢无镜淡声道:“然后你再找人带你去偷摘荔枝。”

    他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不是去偷荔枝,是去偷人似的。

    她都这么哄他了,他还想怎样。

    织愉不喜欢他这样讽刺的话,松开他的手,“我不能去吃、不能去玩吗?”

    谢无镜:“你能。”

    而后他端起茶盏喝茶,不再和她说一句话。

    织愉坐在荔枝堆围成的小圈里,也不和他说话。

    这灯火明亮的庭院,忽然让她觉得分外冷清。

    她想起在凡界,她和谢无镜住在菱湖镇平望巷时,邻居是一对年轻夫妻。

    他家的孩子很皮,每天到了晚饭时,还在外面玩得不着家。

    有时她和谢无镜吃完饭,在巷中散步消食,就能看见夫妻俩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明明有人在,却像现在一样清寂。

    过了饭点,夫妻俩就会急得出去找孩子。

    孩子通常被拧着耳朵回来。

    当晚,织愉就会听见隔壁夫妻教训孩子的声音。

    那时她还调侃:“听到没有,隔壁小孩儿被打得多惨。小时候有一回,我在外面玩到天黑,我母妃把我抓回去后也这样打我……你以后要是像这样在外面贪玩,很晚了都不回家,害我白白担心,我也这样打你。”

    谢无镜斜她一眼,“我不贪玩。”

    但她贪玩。

    织愉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玩过头的小孩。

    虽然谢无镜嘴上说知道她不会出事,但她那么晚不回来,又不带香梅,他肯定还是担心的。

    就像她母妃明知有一群宫人跟着她,她在宫里绝不会出事。还是会因为她晚归,气得把她抓回来打她屁·股。

    织愉不可能让谢无镜打她屁·股泄愤。

    她站起来,迈着小碎步坐到谢无镜另一边,从储物戒里取出今天刚摘的荔枝,剥好一颗递到谢无镜嘴边。

    谢无镜微别过脸避开。

    织愉:“你就尝一下嘛。”

    晶莹水嫩的果肉,在他薄而饱满的唇瓣上碰了又碰。

    他沉默片刻,咬了一口。

    织愉靠在他身上望着他,“是不是不甜,但很香?”

    他不说话。

    织愉:“我摘了很多,自己只吃了一颗,其他的都是想带回来给你吃的。”

    谢无镜这才看她一眼。

    织愉举着荔枝让他吃。

    就着她的手,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整颗荔枝吃完。

    织愉对他眨巴眨巴眼:“别生气了。下次我们去青龙望把剩下的荔枝摘完,然后去海边的那座城看烟花?”

    谢无镜饮了口茶。

    苦涩清香的茶味与荔枝残留的清甜花香,在口中交融在一起。

    他道:“给我点时间。”

    织愉不解:“什么?”

    谢无镜:“我不可能现在就消气,你去吃饭吧。”

    织愉抿了抿唇,抱住他的胳膊不再说话。

    陪他坐了一会儿,香梅过来,小心翼翼道:“夫人,晚膳做好了。”

    织愉才松开谢无镜,去膳房吃饭。

    香梅跟着织愉走。

    待远离了庭院,她局促地问:“夫人,您不叫仙尊一起吗?”

    织愉:“他现在没心情吃,不要打扰他。”

    香梅迟疑:“这样好吗?”

    她也认为是夫人今天太任性了。

    仙尊没对夫人发火,夫人该再好好哄哄仙尊才是。

    织愉不以为意,叫香梅不用担心。

    她自顾自吃她点的菜。

    本来是随便说了几样费时间的菜,结果吃起来味道还不错,挺合她口味的。

    织愉吃饱后,坐在桌边吃了两颗她从谢无镜放出的荔枝堆里偷偷顺走的荔枝。

    那些荔枝她仍打算让谢无镜保管。

    但是,这不妨碍她偷藏几把。

    香梅看着织愉美滋滋吃荔枝的样,颇为无语。

    她满心为夫人和仙尊忧虑,而夫人心里只有吃。

    吃完,织愉回房休息。

    快走到庭院时,她听见有人禀报:“仙尊,钟渺公主求见。”

    织愉猜钟渺是在家里维护完弟弟不挨揍,又跑来这里帮她说话的。

    香梅却警铃大作:“夫人,现在都过子时了。她这个时间跑来找仙尊,是不是知道仙尊和您吵架,想趁虚而入?”

    织愉迷惑地看了眼香梅。

    香梅觉得自己说中了:“没准儿今天,她让钟隐小王带您去摘荔枝,都是她设计好的。为的就是挑拨您和仙尊的关系。”

    “真没想到,她看着比钟莹公主老实,心机却比钟莹公主还深。夫人,您快去拦着仙尊别让她进来。”

    织愉深邃地注视香梅。抬手想摸摸她的头,考虑到香梅不喜欢别人碰,又默默收回来,“香梅,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事件。

    香梅都不忘提醒她:夫人,咱们是恶毒女配,你得把人往坏了想!

    香梅受宠若惊:“不敢。”

    留意着院里的情况,她又急道:“夫人,仙尊答应让钟渺公主进来了,您快去盯着他们呀。”

    现在子时都过了,织愉觉得自己该睡了。

    然而敬业的她,必须得在香梅的监督下偷听。

    织愉和香梅偷偷藏到长廊拐角处。

    她直打哈欠。

    香梅在她旁边目光如炬地弓着身体,紧盯外面走进来的钟渺,犹如一只进入备战状态的猎豹。

    钟渺走进院内,向谢无镜行礼。

    谢无镜颔首。

    香梅和织愉嘀咕:“夫人,您看她故意打扮得这么清雅,肯定是别有用心!”

    织愉记得钟渺白天就穿的这套。

    但为了配合香梅,她恶狠狠:“你说得对!”

    钟渺向谢无镜解释下午织愉要去青龙望摘荔枝的事。

    她以长姐如母的姿态,将责任拦到她自己身上,“夫人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性情单纯。我最为年长,却没看顾好他们,今日之事理应怪我。请仙尊息怒,勿要责怪夫人。”

    谢无镜冷淡道:“若无其他事,时候不早,请回吧。”

    织愉心想:钟渺果然是来揽责的。真是表里如一、如慈母一般的好长姐。

    可惜现在谢无镜还在生气。

    而谢无镜一生气,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管,也不会像平时那样给人留面子。

    香梅却在她身边充满敌意地道:“夫人,您看她,虚情假意地为您说好话、假装端庄大方有担当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向仙尊表现她自己。不过仙尊心里只有夫人您,才不会搭理她。”

    织愉敷衍香梅:“对对对,你说得对。”

    钟渺因谢无镜的冷对,有些许紧张:“我还有些私事,想与仙尊单独一谈。此事事关重大,可否请仙尊移步书房?”

    谢无镜审视钟渺须臾,“请。”

    二人向僻静的书房走去。

    织愉若有所思:恐怕这才是钟渺半夜来找谢无镜的主要原因——她有不为人知的事要说。

    香梅在一旁焦急催促:“用要事骗仙尊与她独处,钟渺公主可真是好手段!夫人快跟上去呀!”

    织愉先赞同她,然后哄骗她:“香梅,两个人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我自己去听,你先回去休息。”

    她觉得香梅今天可能被吓着了,神经太紧绷,犹如惊弓之鸟。

    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怕她和谢无镜关系破裂。

    香梅犹豫了下,奉命离开。

    织愉懒得去偷听,见香梅回屋,立刻跑回自己房里,径直去了房内小间。

    小间有一池活水温泉,织愉先前吃完饭就打算来泡一泡以解乏。

    被香梅耽误了那么久,她越发感到累。

    脱了衣服淋浴完,跨进温泉池中。温热的水包裹全身,织愉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享受。

    倦意随着袅袅热气升腾,她想着小睡一会儿就好,却渐渐睡沉。

    *

    丑时初,钟渺从月藻宫离开。

    月夜下,她一向温吞的脸染上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谢无镜从书房出来回寝殿。

    寝殿内亮着烛火,却空无一人。

    他脚步一顿,转而快步向小间走去。

    瞧见在小间泉池中假寐的人,他放缓脚步走近。

    织愉听见动静就醒了。

    困意更浓,她艰难地撑开眼皮。

    瞧见一道佛头青风纹袍的身影靠近,她拨弄了下在水中漂浮如云雾的乌发,遮掩玲珑身躯。

    “谢无镜。”她抬眸唤他。

    他递来擦身的布巾,“别在这儿睡。”

    织愉接过,从水中站起来。

    他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待余光瞥见她擦身的布巾已被丢到一旁的台上,才回过身来。

    织愉正背对他穿寝衣。

    玉色薄裙被她长发洇湿,宛若透明。背面的线条轮廓与凹陷起伏,都清晰可见。

    她沉默地穿好衣裙,绕过他回寝殿去。

    谢无镜把她用过布巾与脱下的衣裙收起,跟在她身后。

    回到寝殿,织愉已经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用他教她的法术烘干湿发。

    谢无镜坐在床边看她。

    织愉头发烘干一半,余光瞥见镜中映出他眉眼微沉的样。

    不是说给他点时间消气就好吗?

    他怎么看着更冷肃了?

    织愉疑惑:“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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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第54章 [VIP] 神无私情

    谢无镜不回答, 只是看着她。

    织愉拨弄了下长发,倏而明白了,坐到他面前, 把梳子和湿漉漉的长发交给他, 解释道:“我没有跟你赌气, 是你自己说, 让我给你点时间, 我才想让你自己安静一会儿。”

    谢无镜帮她梳头发, 烘干湿发,“你说过,吵架之后, 更应该多说话。”

    她说过这种话吗?

    织愉愣了下,很快想起来:是说过,在凡界的时候。

    因为谢无镜生气时总是沉默不语。

    有一回吵架和好之后, 她就和他道:“吵架之后, 就更应该多说话。若是谁都不说话,慢慢的就生疏了……谢无镜,感谢你遇到的是我吧。要不是我懂这个道理,你肯定一个朋友都没有。”

    织愉回想着, 责怪他:“是你今天脾气太大,吓到我了。”

    她回眸瞄他:“你现在不生气了?”

    谢无镜不语,说明还没消气。

    织愉问:“你把我的荔枝收回来没有?”

    “嗯。”

    荔枝没事就好,织愉开心地翘翘嘴角:“以后我吃的荔枝放在你那儿, 你吃的放在我这儿,我们交换吧。”

    说完,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公平:谢无镜不贪口腹之欲, 但她就好这口。

    她连忙补充道:“不交换的时候,你也要给我吃。”

    谢无镜的神态放松了些:“嗯。”

    帮她烘完头发,用发带简单束起,他道:“钟渺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个故事,关于海魄由来。”

    织愉顿时严肃起来:“她知道海魄是从合一泉下取的?那她是不是也知道深海灵域崩毁,是因为你取走了合一泉?难怪钟渺今天总看我发上海魄。”

    钟渺深夜来找谢无镜说此事,是威胁,还是寻求合作?

    若是前者,说明钟渺和她是一伙的,都是大反派。

    若是后者——她就得继续为了谢无镜操心南海国的命运了。

    谢无镜:“她知道,不过她也知道合一泉本非鲛族所有,不希望此事公开出去。”

    织愉:“若是公开出去,世人皆知鲛族至宝是偷来的,对鲛族无益。”

    谢无镜:“有一定这方面原因。还有一方面原因,与海魄由来有关。”

    织愉不再插嘴,躺下听谢无镜讲述。

    “神族陨灭之时,有一条青龙想要保住一条龙鱼。于是他趁应龙为神族奔波之际,偷走天地孕育的神泉合一泉,带到那时已不再是神族的龙鱼后族族地,也就是如今的灵云界南海国。”

    “青龙将濒死的龙鱼藏在合一泉下的洞窟里,以为这样就能让合一泉蕴养龙鱼,扭转龙鱼陨灭的命运。”

    “然而命数难改,最终青龙陨落在内海孤峰青龙望上。而被他藏在合一泉下洞窟的龙鱼,也在他离开后不久消亡了。”

    “海魄,就是那条青龙与龙鱼落下的泪凝结而成。”

    谢无镜的语调十分平淡,把海魄背后藏着的故事,说得像政事一样。

    织愉习惯了他这样的讲述方式,就变得很会想象。

    原本是想听着睡觉的,结果她有点为他们难过,睡不着了:“他们……有情?神族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吗?”

    谢无镜:“神既会爱苍生,便并非全然无情,只是鲜少有神会生出私情。钟渺不愿让人知道合一泉的真相,也是不想让后人评判青龙的私情。”

    织愉抓的重点有一点歪,“青龙的私情?龙鱼对青龙无情吗?”

    谢无镜:“不知道。”

    行吧,他对情爱不感兴趣,不会追问钟渺这个问题,很正常。

    织愉若有所思:“若无情,海魄对鲛族是有什么特殊作用吗?否则钟渺为何不惜冒险要回?”

    谢无镜:“钟渺所说故事,史无记载,当世只有她一人知晓。你说她为何要取回?”

    织愉不可思议地小声道:“那条龙鱼还是青龙给她托梦了?”

    谢无镜沉默须臾,拍拍她的发顶,言明答案:“钟渺是神族龙鱼转世。她虽未明说,但已默认。”

    织愉讶然一瞬,靠着他的手臂深思。

    太复杂的东西,她懒得去想。

    她现在更好奇,钟渺对那条青龙是怎样的感情?

    织愉举起海魄观察。

    原本她只觉得这是漂亮又神奇的宝石。

    现在她仿佛能感受到,海魄里深藏的久远前的悲伤。

    谢无镜问她:“你打算给钟渺吗?”

    织愉:“我不知道,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好首饰。即便以后不再用,也能做个藏品留念……”

    谢无镜听出她舍不得这样的好东西,“那就不给。”

    织愉收起海魄,轻声道:“但这是那条青龙不惜违背世俗与本性对她萌生的爱。这是她的东西……”

    织愉闭上眼睛,依偎着谢无镜,“明天我想去找钟渺聊聊,你陪我去吗?”

    要去探究一个转世神族的秘密,她还是有点害怕的。

    万一钟渺发怒可怎么办?

    现在在她眼里,钟渺已经不是和蔼可亲的慈母娘娘,而是能斩情的神。

    谢无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好。”

    听见他的回应,织愉笑起来,“你不生气了?”

    谢无镜抚了抚她的肩头。

    良久,他翻身轻轻抱住她:“莫再如此。”

    怀里是她平缓的呼吸。

    她已经睡着了。

    但感觉到熟悉的靠近,织愉还是本能地抱住他的腰。

    翌日。

    由于昨晚睡得迟,织愉醒得也迟。

    谢无镜今日不用去议事,陪她睡到日上三竿。

    洗漱完,织愉挑了件葭菼色藕花薄裙,披云雾流霞幻色披帛。

    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配蜻蜓落荷的缠丝花簪,透玉掐金丝的流苏簪。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清雅温煦。

    谢无镜也在她的要求下,穿了一身风入松的云袍。

    两人看上去,如同出身儒门的公子姑娘,很是温文随和。

    织愉对这般穿着的解释是:“钟渺怎么说也是神族转世,我们对她最好客气一点,穿得也无害一点,这样比较好聊天。”

    谢无镜听出她有点怕钟渺,轻抚她长发:“钟渺打不过我。”

    织愉顿时安心,说话底气也足了,“走,去找钟渺。”

    她挽着谢无镜朝南海国主宫走去。

    一路上,宫侍见是仙尊与夫人出行,纷纷行礼,无人阻拦。

    到达主宫,主宫侍者也是先将谢无镜与她请进会客花厅,才去通报。

    没一会儿,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走来,向谢无镜与织愉行礼,“慈琅仙尊,仙尊夫人。”

    钟渺跟在她身后,比平时多出几分乖巧。

    织愉还礼:“您是国后吧?”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这妇人长得比钟渺还像慈母娘娘。

    不过比起钟渺,她少了慈悲,多了庄严。

    国后对织愉笑道:“夫人,我听阿渺说过您。今日一见,果然如她说的一样可爱率真。”

    织愉客气地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她能感受出来,国后和大多数修士一样,介意她的凡人出身,对她的态度不如钟渺姐弟真诚。

    谢无镜:“今日夫人来找钟渺公主卜卦,我特来陪同,并无要事。如今南海国上下事务还需国后打理,国后不必亲自来招待。”

    国后听出谢无镜打发她离开的意思,笑着给自己圆场:“阿渺年纪轻,我怕她招待不周,所以前来。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国后落落大方,行礼告退。

    钟渺邀他们去她所住舞银苑。

    织愉跟她前去,人多时同她闲聊:“你在这儿住的还叫舞银苑?”

    钟渺若有所指,“我比较念旧。”

    待走到舞银苑,钟渺屏退众人,布下隔音阵。

    织愉挑明来意:“钟渺公主想必知道我与仙尊此次为何而来。”

    她摊开手,晶莹剔透的海魄躺在她掌中。

    钟渺凝视海魄须臾,邀织愉与谢无镜在内院望海亭中落座。

    她道:“我的事,想来仙尊已告诉夫人。夫人可想好,是否愿将海魄……”

    她顿了下,似在斟酌用词,“赠我。”

    织愉:“我可以将海魄还你。只是我有些疑问,望钟渺公主解答。”

    钟渺因织愉用“还”这个字怔了下,点点头:“夫人请问。”

    织愉:“你对那条青龙有情吗?若无情,何必留下这滴海魄。我可以用其他东西和你换。”

    钟渺安静几息,仿佛回答这个问题,是件很困难的事。

    良久,她无奈道:“我无法回答。”

    她避开织愉探究的视线,转眸望向悠远的天空:“我知道,一切已成过去。如今承认这份情,没有人会唾骂我,也没有天道会惩罚我。可我仍旧无法言说。”

    钟渺苦笑:“以夫人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必会觉得我这样矫情,可我……”

    织愉打断:“我不觉得矫情。”

    她的语气很认真。

    钟渺怔然地微张着唇,片刻后,继续道:“可我看到海魄那一刻,回想起的除了我与青龙的事,更多的是我为神的感觉。”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即便钟渺已不再是龙鱼。

    神性,仍旧深深刻在她的魂魄里。

    “为共同抵御邪魔,我在知晓青龙的情意前,一直与他在同一战场上。当青龙无意间流露出他对我有情的那一刻,便是我决定与他此生不复相见的开始。”

    “神族陨灭时的重逢,是我们隔了数百年后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钟渺回想着,唇畔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

    这笑里,没有一生未见的怨恨与痛苦,没有对死亡将至的恐惧,只有一点怀念与轻松。

    织愉好奇地问:“死的时候,会害怕吗?”

    钟渺回答得很干脆:“于神而言,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当你为神时,连选择都是一种奢望。那时候我一度以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唯有为神的痛苦。死亡对我来说,是解脱。”

    死亡于织愉而言,是重新开始。

    她想自己死的时候应该也挺快乐。

    织愉把海魄交到钟渺手中,“这是你的,还给你。”

    钟渺握紧海魄,站起来对她行礼:“多谢夫人。”

    织愉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还想问你,你记得你轮回的事吗,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轮回都当过什么呀?”

    织愉眼眸亮晶晶的,期待钟渺奇特的经历。

    钟渺略显无奈:“我不记得。我只对神族时期的事还有些许印象,其他的通通不记得了。”

    “说起来,能够入轮回也是我从没想到的。神族不死不灭,仙族不入黄泉,黄泉是没有神与仙的轮回道的。想来是……”

    钟渺忽然眸光微闪,似是察觉到什么,噤声。

    随后一名宫侍来到院前,行礼:“仙尊,国主有要事相请。”

    谢无镜凝视宫侍。

    冷静的目光自带威压,令宫侍不由紧张起来。

    织愉:“你去吧,待会儿我让钟渺公主送我回月藻宫。”

    谢无镜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我待会儿回来。”

    织愉:“那我等你一起回去。”

    谢无镜走出舞银苑,宫侍紧随其后离开。

    待听不见他们的动静,钟渺才再度开口:“应是应龙做了什么,为神族保留了一线生机。”

    织愉想起陵华手记中,那位应龙,的确是为苍生奉献了一生。

    陵华,青龙,前世的钟渺,因情而苦。

    应龙,则为苍生而苦。

    但未来的谢无镜是实打实地断情,不爱苍生,不生私情。

    待他成了神,他会有多么的逍遥自在、随心所欲,织愉真是想都不敢想,越想越觉得真让人嫉妒。

    等谢无镜回来,她要跟他多要几颗荔枝吃。

    也不枉她为他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加害于他助他成神。

    织愉不再说话,期盼谢无镜快些回来。

    钟渺作为主家,总不能让客人坐在这儿干等。

    她拿出卦盘:“我为夫人算一卦吧?”

    织愉:“算什么?”

    “夫人没什么想算的吗?比如您和仙尊的姻缘。”

    他俩哪来的姻缘。

    织愉觉得好笑,“你算吧。”

    织愉现在不太信算卦了。

    先前明明有荔枝树,钟渺却不告诉她。

    说明这卦象究竟为何,全看钟渺怎么说。

    她已经能够猜到,待会儿钟渺会说些讨喜的好话。

    钟渺摆弄着卦盘,越算越投入,到最后甚至进入忘我之境,神情严肃。

    织愉等了许久,问道:“算卦要这么久的吗?”

    钟渺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织愉笑:“仙尊与夫人,乃是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

    看吧,她就知道钟渺会挑好听话说。

    织愉调侃:“算得不错,不过我没有赏钱给你。”

    钟渺笑了笑,摆弄卦盘不再多言。

    舞银苑内安静没一会儿,谢无镜回来了。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国后。

    国后表情严肃将钟渺叫走,送织愉与谢无镜离开。

    织愉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谢无镜不语。

    待回了月藻宫寝殿,他布下隔音阵,“先前叫走我的宫侍,是魔族内应。这是他给我的。”

    谢无镜向织愉伸出手,手掌摊开,一张纸条置于掌中。

    上面写着:

    [囚龙之毒,世间唯吾有解。

    今夜子时,独自来佘尸山,入魔界之门。

    否则,世间最后一株龙淫藿,今夜消散。]

    织愉一眼认出,这纸是天谕惯用的。

    谋害谢无镜的计划正式开始了。

    织愉禁不住有些心虚,尽量自然地问:“你会去吗?”

    第55章 [VIP] 杀他陷阱

    谢无镜:“世间知道囚龙、知道龙淫藿可解囚龙的人不多。知道你身中囚龙的人更是难得。也许, 此人便是对你下毒之人。”

    意思是,他会去。

    织愉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装模作样提醒他这是陷阱,不要去。

    但冷静下来, 回想她正常的反应, 该是相信他——相信他有分寸, 相信他不会做无法应对的危险之事。

    于是她不再多言, 直接依偎进他怀里, “你今日去, 何时回来?”

    “魔界之门并非恒定存在,入了魔界,说不准何时能重开界门。”

    谢无镜向她许诺:“最迟六天, 我会回来。”

    六天后,是她毒发的日子。

    织愉知晓这次的计划乃是天命盟全员放手一搏。

    她觉得谢无镜多半回不来。

    不过由于先前一瓶仙气不够她舒缓,谢无镜已经给她备了三瓶在她储物戒里, 她不担心毒发。

    她道:“这样你岂不是无法参加南海国主登基大典?到时候别人来问, 我要怎么说?”

    谢无镜:“三日后登基大典,我若不归,你便趁那日南海国人多眼杂,回尧光仙府。我会为你安排。”

    织愉又问:“你独自赶去佘尸, 要多久?”

    谢无镜:“一个时辰。还有时间,去摘荔枝吗?”

    织愉一愣。

    都要跳陷阱了,他怎么还能这么悠闲!

    不过送上门的荔枝,她不摘白不摘。

    织愉笑盈盈应好。

    谢无镜收起纸条, 搂住织愉,带她纵身直往青龙望。

    与昨夜他故意御剑吹得她风中凌乱不同, 今日他带着她冯虚御风,慢悠悠地欣赏海上风景。

    在空中看海, 和骑鲸看海不同,能看到清澈海面下的游鱼,与浅海处斑斓的生物。

    织愉满目新奇,时不时激动地叫谢无镜一起看,“那个珊瑚好漂亮,能打下来做首饰吗?”

    谢无镜:“那是活物,有毒,你要吗?”

    织愉连连摇头。

    谢无镜:“回去让香梅拿处理过的珊瑚给你挑。”

    织愉欣喜地盘算:“我要做首饰,做簪子,做摆件……再给你做个嵌珊瑚的发冠……那是什么?也好漂亮,能拿吗……”

    在她对海里东西的觊觎与畅想中,很快到了青龙望的结界处。

    谢无镜落在海面,带着她踏海步入青龙望岛峰上。

    今日阳光明媚,岛上碧绿在阳光下更加葱茏。树上的荔枝果,也好似更加红艳。

    谢无镜带她到荔枝树下。

    那些荔枝长得太高了,织愉够不到。

    谢无镜脱了外袍给她,穿着内里冰台银边的武服爬到树上去摘。

    织愉坐在树下,仰头指挥他,“你左边的树叶里有一挂……右边还有……那边还有颗大的……你小心点……”

    她知道她的指挥其实毫无用处。

    没有她干扰,谢无镜可能摘得还会更快一点。

    但她就是想有点参与感。

    织愉望着树间矫捷从容的身姿,回想起在凡界的事。

    她与谢无镜逃命时,为了省钱省干粮,谢无镜经常会爬树打鸟摘果子。

    她惊讶于他高超的打野味技术,有一回忍不住问他:“你们江湖中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本事?”

    谢无镜:“不是。”

    他无父无母,村中年迈老翁领养他后,不到一年便故去。

    村人好心,偶尔给个馒头。

    但大多数时候,他是饿着肚子的。

    他便自己学着爬树,上山……想方设法让自己有东西吃。

    久而久之,他这方面技术格外熟练。

    现在,他的技术也没生疏。

    荔枝树上一身锦衣的仙尊,在织愉眼里,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会爬树摘果子给她吃的少年。

    织愉指挥累了,闭上眼睛,靠着树小憩。

    微风拂面,树叶作响。

    她仿佛回到了凡界的某一个午后。

    说不清是哪一个午后,反正是十六岁后,有谢无镜在的午后。

    当她再次睁开眼,谢无镜已经摘完荔枝坐在她身边。

    他的外袍盖在她身上。

    见她醒了,谢无镜向她伸出手,手掌朝下。

    她会意地把手伸到他手掌下方。

    一颗颗小苹果大的荔枝被他从芥子中取出,落入她掌中。

    很快又消失,进入她的储物戒。

    荔枝落着落着,变成了几颗小荔枝。

    织愉开心地用双手来捧。

    小荔枝落了六颗。

    织愉仍期待地把手伸着。

    半晌没有第七颗,她瞪大眼睛盯着谢无镜,“没了?”

    大有一副他要是说没了,她就和他拼命的架势。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这样跟他要荔枝了。

    她不多吃点,以后很有可能再也吃不到他手里的荔枝,他就不能大方点嘛!

    谢无镜:“你捧不了了。”

    织愉“哦”了声,捧着荔枝让谢无镜给她剥。

    剥一颗,她吃一颗。

    六颗很快吃完。

    她笑盈盈地对谢无镜眨眨眼,示意他继续放荔枝。

    谢无镜又在她手上放了四颗。

    织愉脸上的笑垮了,“就十颗?”

    谢无镜:“嗯。”

    织愉撇撇嘴,让谢无镜喂了她三颗荔枝。

    最后一颗,她自己剥了塞谢无镜嘴里,没好气地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

    谢无镜轻笑不语。

    吃完荔枝,谢无镜仍不急着回去。

    他带她越过内海,到达上次她看到却没逛过的海城。

    入城已是暮晚时分。

    晚霞秾金,天际灿灿。

    这座海城叫烟梢城。

    织愉多看了眼城名,挽着谢无镜,在热闹的城中东张西望。

    在凡界时,他们走过很多比这更热闹的城。

    只是由于当时境况,他们只能在巷中的小院里,听别人热闹。

    织愉想看看外面,但坐在墙头或坐在屋顶上,可能会被集会上巡逻的官兵发现。

    她就站在长凳上,从院墙上探出个脑袋向外望,对谢无镜嘀咕:“我好想出去玩。”

    长凳细长容易翻。

    谢无镜就坐在她脚边帮她压着凳子,“过几年我没仇家,大梁也忘了你这位公主,就可以出去玩。”

    织愉问:“你还剩多少仇家?”

    谢无镜:“不知道,反正几年后肯定全死了。”

    少年理所当然的模样,织愉现在还记得。

    冷静又狂妄。

    此刻城中陆续亮起明黄灯火。

    织愉侧目看谢无镜。

    朦胧光晕中,即便身处拥挤人潮,他依然如遗世独立、不入红尘的谪仙。

    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

    谢无镜转面与她对视,“怎么了?”

    织愉问:“什么时辰了?”

    谢无镜望了眼天色:“戌时。”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得赶去佘尸山。

    织愉没什么心思逛,环顾四周,买了一大堆海城点心,让谢无镜帮她收着。

    买这些不是因为她嘴馋。

    而是她担心万一谢无镜重伤,这些点心能够给他果腹。

    灵云界的修士重伤后,会无法用灵力维持身体运转,会冷会热会饿会生病。

    谢无镜亦然。

    谢无镜芥子里有很多天材地宝,但里面唯一储存的食物可能就是她的荔枝。

    但她的荔枝不顶饱呀。

    别看谢无镜挑食又不贪嘴。若他真要吃饱,食量比她大很多。

    她是和天谕谋划狠狠坑谢无镜一把,可没打算把他坑死。

    织愉将一条街从头买到尾,再问谢无镜:“几时了?”

    谢无镜:“该回去了。”

    织愉估摸着买的东西差不多也够谢无镜饿不死了,于是点点头,“回去吧。”

    谢无镜揽住她的腰,带她绕开青龙望结界,直接回南海国宫城。

    将她放在月藻宫,谢无镜要把芥子里的吃食放出来给她。

    织愉按住他的手。

    谢无镜抬眸瞧她。

    淡泊的眼眸,看她时总比看其他一切多些专注。也总让她觉得,她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织愉真心实意地担心他:“万一你要在魔界待六天才能出来,万一你在魔界受伤或是……这些吃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着,她干脆把自己储物戒里准备的点心酥饼茶饮都给他。

    谢无镜没有拒绝,将这些收起:“等我回来,这些还是你的。”

    他在告诉她,他不会有事。

    织愉抱住他,想说些什么,又怕被他看出端倪,只能在心中感慨:

    等他回来,他可能只会想拿这些吃食砸死她。

    这也算是一种“还是她的”吧。

    谢无镜轻抚她后背,倏然问:“方才在烟梢城楼前,你在看什么?”

    织愉惊讶。

    她就多看了一眼,这他都能发现?果然她选择少做少错、少说少错是对的。

    织愉往寝殿走,让谢无镜在外等她。

    谢无镜站在院中,听她声音从房中传来,“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首我母后曾教过我的词。这词也是她家乡的人作的。”

    不一会儿,她走出来,将一张合叠的纸条塞进他衣襟里,“你是不是该走了?”

    谢无镜没有急着拿出来看,拍拍她的发顶。

    香梅走来,谢无镜叮嘱她:“好好照顾夫人。”

    而后离去。

    织愉站在院里,望着他踏风而远的背影。

    香梅问:“夫人,这么晚了,仙尊是要去哪儿?”

    织愉:“去给我准备些夜宵吧。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我饿了。”

    织愉不回答,香梅自然不会追问。她放下给织愉净手的热水,立刻去膳房准备。

    *

    佘尸山上,灵气匮乏,奇氛弥漫。

    子时到,魔界之门凭空出现。

    谢无镜步履从容地迈进去。

    空间交织的能量波动,如无数利刃。

    谢无镜像在刀雨中行走,却泰然自若。

    到达魔界。

    紫月高悬,魔气四溢。

    幽光照得天地间泛出诡异暗色。

    四野茂密的植被,每种形态都充斥着攻击性。

    这是一个与灵云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谢无镜在周身布下隔绝咒,断绝魔气与魔植的觊觎。站在原地,等待交易之人出现。

    一炷香过后,无人现身。

    谢无镜取出织愉赛进他衣襟里的纸条查看。

    打开,上面写着:

    [故人溪上,挂愁无奈,烟梢月树。

    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这便是烟梢城令她想起的诗。

    谢无镜唇畔弧度清浅。

    倏然,一道魔箭从他身后破空而来。

    他漫不经心地收起纸条,仿佛早有预料般微微侧头。

    魔箭擦着他的发而过,未能伤到他一根发丝。

    “仙尊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雄浑声音响彻天地。

    随之而来的,是四面突然出现的魔军煞阵。

    谢无镜回过头。

    战云霄骑着魔云兽立于高峰之上,原本被划烂的脸,看上去已是完好无损。

    但战云霄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在伤脸上贴了一块完好的皮。

    “慈琅仙尊,这次,可是你擅闯我的地盘。我不像你那般仁慈,落到我手里的猎物,我绝不放过。”

    凛劫戟在空中划出寒芒,战云霄扯唇而笑,一心宣泄过往之耻,厉声下令:

    “杀!”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溪上,挂愁无奈,烟梢月树。

    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出自宋·史达祖《留春令·咏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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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VIP] 栽赃陷害

    谢无镜不在的第一夜。

    织愉没有睡好, 甚至做了噩梦,吓得她惊醒后干脆不睡了,看起话本。

    香梅一大早送热水来给她洗漱, 颇为惊讶:“夫人昨晚睡得迟,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织愉敷衍过去, 让香梅给她多准备点好吃的:“再多做些南海国点心, 打包好给我送来。我自己收一部分, 你留一部分。”

    香梅:“储物戒内没有温度, 虽能延长食物不变质的期限,但吃食还是越新鲜越好。夫人,等离开前我再给您准备吧?”

    现在就是离开前了。

    织愉没睡好, 心情烦躁,懒得想借口:“我让你做你就做。”

    “是。”

    香梅退下。

    夫人的脾气本就不好,她并未多想。

    只是奇怪:仙尊为何彻夜未归?

    自从夫人来灵云界, 仙尊每晚都会回来看看夫人。

    除非仙尊去往远地无法赶回。

    香梅蹙眉深思, 心中不免忧虑。

    接下来两天。

    织愉虽没再做噩梦,但因睡不好,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南海国主派人来请谢无镜议事,也都被织愉找借口打发回去。

    香梅越发焦虑, 每日留意外界动向,期盼谢无镜早日回来。

    南海国主登基大典这天清晨,香梅给这两天都起得很早的织愉端热水。

    推门入寝殿前,瞧见谢无镜正从月藻宫外走来, 她欣喜道:“夫人,仙尊回来了!”

    不可能!

    他怎么会回来?

    躺在床上的织愉陡然惊醒,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起床,故作常态地洗漱。

    用水洗过脸, 她正拿巾帕擦水,瞥见谢无镜那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他神色淡泊,容颜出尘,清冷高雅。穿的是一身棠梨褐金绣松纹袍,是一贯的神袍会用的颜色。

    织愉直觉不对劲,默不作声地审视谢无镜。

    谢无镜吩咐香梅:“你先出去。”

    香梅喜悦地告退,将门带上。

    谢无镜布下隔音阵,回眸注视织愉。

    危险的氛围让织愉心里直打鼓。

    她放下巾帕,故作镇定:“你是谁?”

    她能确定这人不是谢无镜。

    虽然方方面面都模仿到位,甚至还穿了神衣。

    但他的气质、行为举止间的细节、还有说话的语调和语速,都没有谢无镜那种淡漠的从容。

    他走近她,正色道:“怎么,我扮的不像吗?”

    他对她态度不佳,但无恶意。

    织愉立刻明白过来,“是天谕派你来的?这一手风险可太大了。”

    她放下心来,挑选起便捷、方便跑路的衣裙。

    “谢无镜”道:“为了一击必杀,确保这一次后世人全都相信谢无镜的危险性,只能如此。”

    织愉斜他一眼,“你是天谕?”

    天谕眉微拧,“这么不像吗?”

    它在担心别人也会看出异样。

    织愉揶揄它:“你这副掌局者一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该收敛些。”

    天谕眉间沟壑加深。

    织愉:“不过你扮的其实挺像的,我熟悉谢无镜,也熟悉你,所以能猜得出。旁人应该看不出来。你瞧,香梅就认不出。”

    天谕不悦,但眉头舒展:“如此便好。”

    比起被织愉嘲讽,它更在乎此次计划的成败。

    织愉挑中一套雀梅束身素裙,将天谕赶到大殿外,在里间换衣。

    天谕:“你就穿这身?连你平时穿的都不如,怎么和我一起参加登基大典?”

    织愉听出天谕这是又想给她挖坑,“若你不想没有后手,最好不要带我参加大典。”

    天谕:“是你说要一击必杀,故而我做了两手准备。”

    “一来让天命盟与魔族在魔界埋伏谢无镜,确保他短时间内绝对不会赶回来。”

    “二来我亲自扮演谢无镜,在大典上让内应与隐藏在南海国的魔族倾巢而出。届时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故意放走魔族的破绽,再由我安排好的人揭穿。魔族进入陵华秘境里的事,我也会拿来做文章。”

    “我做到如此地步,一向受仙尊爱护的夫人却不随仙尊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那么你就会是这次计划唯一的疑点。”

    织愉换好衣裙,坐在梳妆台前梳发,“你是真没理解透彻我说的故事,还是为了不让我有后路,不惜将计划难度提升?”

    天谕挑了挑眉,不语。

    织愉挑明:“按照计划,灵云界各方势力就是将军,谢无镜是皇帝,我是皇后。这是一出将军让百姓相信,皇帝随时会威胁到他们安危的戏,现在是将军为皇帝布下的鸿门宴。”

    “皇后是一步悄无声息的棋。百姓只需要知道一件事——皇后与皇帝伉俪情深。待事情尘埃落定,皇后才会成为证明皇帝危险的证据。”

    天谕不承认自己在算计织愉,“各有各的好处。你不愿意去,我不勉强。”

    谈完计划,天谕又道:“今日之后,你的逃亡之路上会有很多趁乱追杀你的人。谢无镜的安排,能确保你活下去吗?”

    手链还在织愉手上,天谕必须考虑她的生死。

    织愉已梳妆完毕,听天谕这么说,佯装无奈:“虽然我也不想吃那样的苦,但是为了计划成功,我只好忍受被追杀。”

    她眸光流转,斜睨天谕:“天命盟每位护天者背后,都有一方势力,我却没有。我如此辛苦,该有回报。今日你们对南海国下手,记得轻点。日后,南海国会是我的所有物。”

    天谕怔了下,“你住在尧光仙府,南海国归你,恐怕你会鞭长莫及。”

    织愉:“所以叫你下手轻点。你没看新国主的小儿子很痴迷我吗?等谢无镜不再是仙尊,钟隐会成为我的人。”

    “你……你故意和钟渺姐弟交好,竟是这种目的?”天谕面露错愕。

    织愉用手指搅着鬓边的发,漫不经心道:“怎么?等谢无镜不再是仙尊,我又成了天命盟之首,灵云界尽在我的掌控。我养几个面首,不可以吗?”

    “还是说……”

    织愉故意欠揍地凑到天谕面前,“你想取代谢无镜,做我的人?”

    “胡言乱语!不知羞耻!”

    天谕气愤至极。

    它面容与耳根皆红,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恼。

    “你不愿意,就少管我。”

    织愉一甩长发,发尾从天谕身上打过去,“总之对南海国主一家下手记得有分寸,我未来还得哄着钟隐成为我的人。我可不想因为他家任何一个人出事,影响到他和我的关系。我还指望他们帮我打理我的南海国呢。”

    天谕难掩对织愉的气恼:“就按你说的办。这个你拿着。”

    它丢给织愉一把流光溢彩的物件。

    这物件沉得织愉差点没接住。

    拿到手,织愉才发现,这竟是一把神杵。

    与先前谢无镜拿给昊均看的不同。

    这把神杵布满奇异纹路,暗放异彩。那些纹路所携的磅礴神息,仿佛能撼天动地。

    与之前织愉坠落神冢前,看到的前南海国主向谢无镜掷出的神杵一样。

    就是这气息、这纹路,几乎能杀了谢无镜

    织愉问:“这是何物所制?上面的神息,竟比神冢应龙神息的还可怕。”

    天谕:“你不必知道由来。这是每位护天者都会有的神物。将你的血滴在上面,形成缔命契约。”

    织愉:“缔命契约有什么用?”

    天谕:“契约定下,旁人便不能使用这把神杵,神杵即便落入他人手中也不要紧。并且……若你能将神杵贯穿谢无镜的神道穴,这份契约,就能让你有机会控制谢无镜。”

    织愉沉吟。

    “有机会”这三个字可真有意思。

    天谕的“有机会”,等同于“有坑”。

    不过织愉还是滴了滴血在神杵上。

    霎时神杵中一丝流光钻入指尖伤口,伤瞬间痊愈,代表缔命已成。

    织愉收起神杵。

    天谕不愿再和织愉多说,转身便走。

    织愉追在它身后叮嘱:“别忘了南海国的事……南海国的实力若是就此衰弱,我可是要从别人门派或海国那儿拿回来的。到时同盟间出了嫌隙,可不要怪我。”

    “还有,我说的是钟隐所有的亲人,包括钟莹。”

    天谕脚步一顿:“钟莹与钟隐一家关系极差,你不知道吗?”

    织愉随便找个借口:“钟渺姐弟重情,虽讨厌钟莹,但内心未必没有把钟莹当自家人。我这是以防万一。”

    天谕垂眸,神色不明地站了两息,快步离去。仿佛生怕织愉继续提要求。

    它一走,织愉便长长舒出口气。

    和天谕说话,她得时刻紧绷着神经,大脑也要不停转。真是累死她了。

    她讨厌这种无时无刻都要算计的感觉。

    织愉在心里抱怨,面上装出惶恐,将香梅叫进屋内。

    香梅瞧着今日织愉利索的装扮,不由一愣:“夫人,您今日不和仙尊一起去大典吗?”

    织愉害怕地道:“那不是谢无镜,有人假扮他,我好不容易将他打发走。香梅,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香梅脑子没转过来,但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夫人,既然他不是仙尊,我们为什么不去提醒南海国的人?”

    “提醒?你都没分辨出他不是谢无镜,你觉得别人能分辨出吗?”

    织愉表现得又急又怕,“而且没看那人穿的是神袍吗?能拿的出神物的人,你猜他有没有本事在我们把话说出来前先弄死我们?”

    香梅闻言,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夫人,那我们怎么办……您之前叫我做点心,是不是因为早就料到大典上会出事?”

    织愉:“是谢无镜跟我说,三日后他若没回来,要我趁大典时离开南海国,回尧光仙府去。”

    “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仙尊怎么会不回来?怎么会有人敢冒充仙尊?”

    香梅收拾好东西,随织愉往外走,一副急得要哭的样子。

    织愉佯装自责难过:“他是为了我……”

    香梅一听,立刻振作,哄织愉道:“夫人别怕,仙尊不会有事的,您别难过。”

    “好了,别说了,我们快想办法离开。”

    织愉正催促香梅,忽有两名宫侍不请自进。

    织愉心中一凛。

    香梅立刻挡在织愉身前,厉声呵斥:“谁许你们进来的!”

    两名宫侍布下隔绝阵,对织愉行礼:“我等奉仙尊之命,送夫人回尧光仙府。”

    香梅高度戒备:“有何证据证明?”

    一名宫侍的手在空中一挥。

    一道金色符文在空中闪现了下。

    织愉看不懂。

    但香梅立刻放下戒心:“夫人,他们确实是仙尊派来的,咱们快走。”

    两名宫侍递给织愉一套南海国宫侍装,请织愉换衣。

    织愉去屋内套上,不解地问:“那道符文是什么法术?”

    香梅:“不是法术,是奉仙族的暗号。”

    织愉“哦”了声,快速换完衣裙出来,香梅也已经乔装成宫侍。

    从南海国宫城离开并不难。

    织愉一路顺畅地离开都城,到达城外一处无人密林。

    奉仙族让她再换上一套普通修士的法衣。

    这法衣磨人得很,磨得她皮肤上又刺又痒,她稍微挑开衣襟看了眼,都红了。

    织愉难以忍受:“一定要穿这衣服吗?”

    来接应的人说话简练,显得很无情:“夫人请忍耐,待与其他奉仙族会合,夫人可在灵驹车上换衣。”

    香梅哄她:“这法衣是普通散修穿的,散修没钱买好材料,为了防御性好,造法衣的材料便有些粗·硬,夫人且再忍忍。”

    织愉苦着脸,难受极了。

    谢无镜就不能安排得再妥帖点吗?

    虽然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比扮成散修离城更安全。

    稍微富贵的修士都是有门有派或归属于世家的,太显眼,容易被发现。

    但是织愉就是被刺得烦躁。看在待会儿有灵驹车,不用她自己走路的份儿上,她勉强再忍忍。

    又走了一炷香,她快要忍到极限时,终于看见灵驹车。

    灵驹车周围是十名作行商打扮的奉仙族。

    织愉被带过去,立刻上灵驹车换回自己的衣裙。

    这群奉仙族一个个也冷漠得很,一句都不交代,直接出发。

    织愉从未如此觉得自己当初选香梅做仙侍,真是明智之举。

    不然换这群没眼见又不殷勤的跟着她,她早晚被他们气出病。

    香梅很得织愉心意地帮她打探情况,“就你们这些人吗?”

    那些人答:“灵云界大商人多是世家或大门派出身,需要在灵驹车上佩戴家徽宗徽,容易被人拆穿。扮演行商散修最为稳妥。”

    “暗处还有一队人在跟着,夫人不用多虑。”

    他们语气冷酷,好似不愿多和织愉说一个字。

    但织愉仍旧很客气:“有劳。”

    虽然这段时间,南海国上下对她都很恭敬。

    但她没忘了,那些人只是为了讨好谢无镜,不是真的尊敬她。

    灵云界修士大多自命不凡、自视清高,瞧不上她这个凡人。

    尤其这队人。

    按照香梅所言,他们奉仙族得仙族赐血,身体里有一丝仙族精血,在灵云界堪称人中龙凤。

    放到凡界,他们就相当于是专属皇帝的暗卫。

    他们看不上一个出身低微,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宠后”,是很正常的事。

    织愉年幼时,就曾见过父皇的亲卫首领,对母妃如此态度。

    母妃与父皇都习以为常。

    那时只有年幼的她指着首领训斥:“大梁的律法,就是教臣子如此对待后妃的吗!”

    结果是父皇圆场,母妃将她抱走。

    那位首领没有受到任何训诫,反而是她被父皇训诫:“以后不可再如此,否则朕就不得不罚你了。”

    那时织愉不懂,委屈极了,跑去找母妃哭。

    母妃抱着她,不以为意:“那些人是你父皇身边最得用的,你我如何比得上。”

    她不服气:“可父皇说母妃和我是他最宝贝、最在乎的人!”

    母妃笑了:“你看这后宫,有多少女人,多少孩子?若最宝贝你我,最在乎你我,又怎会有这些人。”

    年幼的她不懂,母妃也不再和她多说。

    现在织愉懂了。

    父皇最宝贝、最在乎的,是他的皇位。

    如今织愉懂得分寸,更不会为此再生气。

    但她不由得想:

    若是谢无镜在,这些人对她依旧是如此态度。她像幼时那样耍脾气,谢无镜会如何做呢?

    想着想着,她拿出话本翻看。

    她哪有时间胡思乱想那些事啊!

    马上谢无镜就要落到她手里了,她得抓紧时间继续学习各种玩法。

    第57章 [VIP] 杀了他们

    接下来两日, 织愉每日在灵驹车上吃吃睡睡,看看话本。

    偶尔她会叫队伍停下来,让她下灵驹车透透气。

    织愉也因透气一事, 越发觉得这群奉仙族是群狠人。

    他们每天都不歇息。她不叫停, 他们就从不会主动停下。

    她透气时间长了, 他们还会提醒她该赶路了。

    第三日。

    织愉发现周围时常有异响。

    她要透气, 奉仙族们不许, 甚至不让她把车窗帘撩起来。

    织愉让香梅去问情况。

    香梅回来, 眉头紧拧:“南海国的奉仙族传来消息,南海国主登基大典上,魔族袭击。冒充仙尊的恶徒以仙尊之名掩护魔族撤退, 还趁乱打伤南海国主,被人发现后破釜沉舟,与魔族一起撤离。”

    “现在灵云界到处都在传仙尊早就和魔族勾结。前段时间陵华秘境死伤无数, 就是仙尊与魔族勾结的手笔。还说仙尊那时镇守秘境出口, 不过是为了掩护魔族。”

    织愉假装气愤:“他们难道就看不出那人不是谢无镜?也不想想,谢无镜和魔族勾结,对他有什么好处!”

    香梅苦涩道:“他们检查了南海国主的伤势,那恶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让南海国主的伤上留下了仙气。这世间除了仙尊,还有谁能用仙法?他们自然就信了那是仙尊。”

    “至于勾结的好处……”

    香梅开始吞吞吐吐。

    织愉心知肚明,仍装不知,“你直说就是。”

    香梅:“他们说, 仙尊是为了逍遥自在,为了做世间唯一的仙人。说他与魔族勾结, 是为了击破各方势力,如此便再也无人能牵制他, 更不能以延续仙脉为由让他多多留下子嗣。”

    “以后灵云界是他的天下,他们这些普通修士,谁惹了仙尊他都能想杀就杀。现在还有人开始骂仙尊薄恩寡义,阴险虚伪。”

    “还说早就看出他自私狡诈。他若是真愿将一切奉献给苍生,早就该和各方势力的女子结合,让她们多为灵云界生几个小仙人。”

    “灵云界若有那么多仙人坐镇,妖魔邪祟就不敢来犯。如此说来,这些年因妖邪魔祸而死的人,都该算在仙尊头上,都是仙尊害死的。”

    “还说……夫人您就是仙尊的棋子,给他做挡箭牌的。现在暴露了,仙尊就立刻安排您逃命,说明对您多少有一点情分。所以,他们一定得抓住您以要挟仙尊。”

    织愉听得呆愣。

    她早知流言一旦传开,便如狂风不止、愈演愈烈。

    但亲耳听见这风刀霜剑,她仍觉人心可畏、百拙千丑。

    天谕恐怕也没想到,打造一场流言,灵云界会回馈给它这么好的效果。

    香梅见织愉失神,安慰她:“前几日发现夫人踪迹的人不多,藏在暗处的奉仙族都给解决了。这两日追杀夫人的越来越多了,所以动静大了些。”

    “夫人放心,奉仙族修为都不低,一定能将夫人平安护送回尧光仙府。等回到仙府,开启大阵,便无人能伤到夫人了。”

    织愉问:“还有多久能到尧光仙府?”

    香梅故作冷静,但眼底藏不住忧虑:“从南海国都城到乾元城,骑灵驹走近路要四日。我们避开了大道,走的小路,乘的是灵驹车,最快也要十日。”

    织愉了然,挥挥手让香梅退下。

    还有七日才到尧光仙府。

    这七日她只能在灵驹车里颠簸,连出去透口气都不能,还要不断被人追杀?

    织愉揉着太阳穴正烦躁,倏然一愣。

    对了,今日是谢无镜说六日回来的最后期限。

    他今日回得来吗?

    *

    魔界,万魔邪冢外。

    从邪冢溢出的凶暴魔气,让停留在此的众人心悸。

    战云霄讽刺道:“十人、十根神杵,围杀谢无镜一人,竟还是让他给跑了。找了五日都没找到人影,这就是灵云界大修的本事。”

    黑袍修士:“神杵虽只对他造成了擦伤,但上面的咒术只要接触到他的血,便会侵入他体内。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在最后打伤他?更何况你也看见了,谢无镜逃离时已然重伤!”

    另一名黑袍修士道:“现在魔界唯一没搜查过的地方,只剩这万魔邪冢。劳烦三太子协助探查。”

    战云霄:“万魔邪冢里的邪魔之气,魔族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谢无镜?他若是在里面,恐怕早就死了。”

    他一挥战袍,要率领众魔军撤退。

    黑袍修士:“里面难道没有任何出路吗?”

    战云霄闻言想起什么,眉头紧锁:“里面有一道传送阵,直通灵云界太华山脉。但那里有邪冥魔兽把守,那两只魔兽之强大,若无我父皇的魔尊令,连我都无法应对,更何况重伤的他?”

    话虽如此,战云霄仍觉不安。

    他掐诀念咒,化出魔态,破开邪冢结界。

    身为魔族皇脉,他勉强能应对邪冢魔气。

    战云霄召出凛劫戟直奔传送阵,竟远远听见两头邪冥魔兽发出响彻天地的嘶吼。

    他加快脚步赶去,恰见浓重到仿佛能滴出蚀骨之水的魔雾中,两头巨大魔兽伴随着哀嚎倒下。

    一道身影在浓雾中踉跄。

    风拂过,将他身上带着仙族气息的浓重血腥味送到战云霄身边。

    战云霄确定那是谢无镜,立刻提戟攻去。

    谢无镜闻声回头看战云霄一眼。

    拂手,竟是仙力真元混杂邪冢魔气的一击。

    暴烈强横的力量将战云霄击退。

    战云霄勉力招架,再抬眸,传送阵处只剩两头重伤不起的邪冥魔兽。

    他心惊地攥紧手中长戟。

    以重伤仙身在魔气四溢的邪冢内养伤,单挑两头邪冥魔兽,竟还能吸纳邪冢魔气为己所用将他击退。

    谢无镜,何其可怖。

    *

    夜沉沉。

    异样的热在体内升腾,勾起丝丝缕缕的酥麻。

    织愉躺在灵驹车小榻上,第一时间拿出玉瓶吸嗅以缓解。

    车内挂有明珠照明。

    行进在小路上,明珠随路况轻轻摇晃。

    突然一个颠簸,放在金丝花托上的明珠连同花托一起倒下。

    织愉也被颠得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未等她询问,外面便响起厮杀之声。

    她顿时紧张,强撑着绵软的身体坐起。

    灵云界的厮杀比凡界凶狠得多。

    凡界只要兵器与敌人无法靠近,即便放箭,她趴在马车里依然能够安然无恙。

    但灵云界的法术,可是离很远也能把灵驹车和她炸飞的。

    织愉扶着车壁,艰难地往外走。

    车帘忽然被撩开,是一名护了织愉一路的冷脸修士。

    朦胧月色下,织愉玉面潮红,薄裙凌乱。裸露出的月白肌肤泛出雪玉颜色,透着异样的粉。

    她被他吓了一跳,双手捂着玉瓶跌坐在软榻上,睁圆了眼睛犹如一只受惊小鹿。

    一缕乌发黏在她微启的红唇畔,软若娇莺的声音问他:“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修士愣怔了下,连忙别过脸道,探身一把将织愉扛起,“此处不安全,夫人,得罪了。”

    织愉惊呼一声,手上玉瓶差点没拿稳。

    她勉强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握着玉瓶放在鼻下,往四下瞧了眼。

    密林因修士间的斗法被平了一半,两方人缠斗,护卫她的人明显修为更高。

    奈何敌方人数太多,不断布下难缠的阵法,让他们已无暇再顾及她。只能尽量让这批人远离她乘的灵驹车。

    香梅也在厮杀之中。

    忽然,林中响起一声高喝:“谢无镜夫人在那儿!”

    众人下意识看向织愉。

    晚风拂过,她像一只惊慌翠鸟,夜色里朦胧又惑人的娇颜,无意对上他们的视线。

    织愉能察觉到有些人眼神骤变,生出令人恶心的觊觎。

    她心头一紧,囚龙之毒也在此时达到巅峰。

    她微喘着,轻拍扛她这人:“快走,快走。”

    那气弱婉转的音调,让所有听到的人都骨头一酥。

    离得近的几名修士对同党大喝:“谢无镜夫人要逃,我去追!”

    不待同党回应,便立刻追赶织愉而去。

    扛着织愉的修士在林间纵跃,快得周围树林都化作残影逝去。

    他不敢去感受肩头的软与温度,集中精力奔命,留意后方追来的敌人。

    敌党在后面叫嚣:“谢无镜不在,夫人怎作如此情态?难不成我等来时,你正找人同你快活?”

    “夫人别逃了,林外还有我们的人驻守,你们逃不掉的。”

    “此次围剿,各方散修与门派可是都来了。只有十一境还不相信谢无镜的野心,但他们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进入他们的地界。你们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儿?”

    “我观夫人一脸欲相,不如停下,好生伺候我等,缓你饥渴。凡界不是有句俗语?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保证你我做了夫妻,只要你乖乖的,就不会吃苦。”

    ……

    这些人肆意嘲弄羞辱,以乱带织愉逃跑的修士心性。

    但修士两耳不闻,一心逃命。

    反倒是织愉听了,心气上涌,加之囚龙之毒侵蚀理智,她气得差点呕血。

    “杀了他们!”

    她咬牙切齿地命令。

    “夫人冷静。”

    织愉羞愤至极地拍着修士肩膀,挣扎着要下来,手中玉瓶都握不稳,“杀了他们!”

    她在肩头乱动,犹如一条软蛇。

    修士心绪顿乱,厉声:“夫人,保命要紧。今日之仇,日后仙尊定会清算。”

    他虽如此说,可后面传来的不堪入耳的话越发放肆,就连他也无法忽略,禁不住眉头皱紧。

    先前那些话是为了激他。

    现在这些淫词艳语,是这些人暴露了真正想法。

    他们真打算对夫人做他们口中的事。

    “不,杀了他们,立刻杀了他们!”

    织愉从来没有被这样言辞羞辱过。

    若在凡界,就算她是不受宠的公主,这些人胆敢羞辱皇族,就算是讨厌她的皇后都会出手将他们全部砍头!

    她气得用力拍打修士,气血在囚龙的推动下逆涌,喉间一阵腥甜上涌,嘴角竟溢出血来。

    修士终于停下脚步,将织愉放在一棵大树下。

    他亦忍受这群龌龊之人到了极限,对织愉道:“夫人请在此稍等。”

    织愉点点头。

    玉瓶不知掉哪儿去了,她不再被倒扛,头脑也清醒很多。

    只是头脑一醒,愤怒消退,欲望就又从四肢百骸烧起来。

    织愉颤抖着手从储物戒里取出玉瓶,却没有多少力气打开。

    好不容易艰难开启,她深嗅一口,脱力地倒在树下,意识迷蒙。

    林中的厮杀声变远了。

    织愉嗅着熟悉的气息,仿佛回到凡界,与谢无镜还在逃命路上的时候。

    刚开始,谢无镜与她都不知道她毒发的频率。

    第一次解了毒,以为没事了。

    时隔一月的那天,他们恰遇上谢无镜的仇家夜袭。

    谢无镜让她先走。

    她跑进密林,在最大最显眼的树下等他。

    第二次毒发就在等待时悄然到来。

    待谢无镜来找她时,她已意识模糊,浑身衣裙散乱,像条蛇一样难受得扭动。

    她正恐惧地想着干脆死了算了,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将她包围。

    谢无镜将她抱入了怀中。

    此刻织愉躺在地上,虚睁着眼,透过层层林叶,瞧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体内的躁动折磨,在仙气的安抚下逐渐平息。

    倏然一阵狂风扫过。

    林中打斗声瞬止。

    织愉感受到恐怖的肃杀之气,明月仿佛都染上血色。

    她害怕地扶着树坐起来,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九曜太阴握在手中,紧盯着密林中的黑暗。

    有两道人影快速从林中向她靠近。

    织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在明月照亮其中一人的身影时,她长长松了口气,沉积一夜的压抑都挥散了出去。

    他来到她身边,拂去她嘴角血迹,将她抱起。

    他身上如雪清冷的苦香中,夹杂了一丝死亡的血腥气。

    “谢无镜。”

    织愉委屈地把脸埋在他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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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VIP] 你敢赌吗

    谢无镜为她诊脉, 确定她无事,为她顺了气血,轻拍她的背:“对不起, 我来晚了。”

    “没有来晚。”

    织愉完全没有想到, 他真的能在六日内赶回来。

    囚龙之毒慢慢被压下去, 她不舒服时总想有人陪伴的情绪也渐渐褪去。

    织愉冷静下来, 脑中一个激灵:

    坏了, 谢无镜怎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她的盟友们现在还活着吗?

    织愉急忙在谢无镜身上摸索:“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没摸几处, 谢无镜便按住她的手,嗓音带着病气的低哑:“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看他这神态,织愉确定, 他受伤了,且伤得不轻。

    那她的盟友们就算受伤,应该也没死光。

    织愉安心了, 靠在他肩头, 抱紧他。

    谢无镜回身交代一路护卫织愉的奉仙族修士带众人撤退,“那些都是无脑的棋子,与他们缠斗没有意义。”

    方才在林中,奉仙族修士与那群散修打斗。那些散修的修为在他之下, 可他仍险些遭他们暗算。

    要非仙尊及时出现,恐怕他凶多吉少。

    那群散修使用的阵法与法器,皆非凡品。只有十一境拿得出。

    明面上,这些势力还在扮演受害者静观其变。

    但这出闹剧的发生, 这群散修的围攻,已经让他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修士会意, 返回大战场。

    谢无镜则带织愉往另一个方向去。

    囚龙之毒已压制。

    织愉顿觉疲惫,但她还记得方才那群人的羞辱与觊觎。她问:“你把那几个修士杀了吗?”

    谢无镜:“嗯。”

    织愉解气道:“杀得好。”

    她碎碎念地和谢无镜讲述方才那些人如何侮辱, 又是如何肮脏地垂涎她。

    谢无镜眉头深锁,安慰地轻抚她。

    那几个人已被鬼神不知斩杀,魂魄不留。

    但这笔账,他仍会记到那些藏在幕后的人身上。

    织愉和他吐槽着,渐渐睡过去。

    自他离开,在南海国时她就睡不好,灵驹车上一路颠簸,更是难以安眠。

    此刻靠着他,她总算能安然入睡。

    一觉睡醒,织愉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拔步床上。

    床上富贵祥纹的雕刻,与凡界的如出一辙。

    透过垂下的薄纱床帐,可见屋内摆设,也犹如凡界一户富贵人家。

    呼吸间稀薄的灵气告诉她,她并未回到凡界。

    这是哪儿?

    织愉隐约记得,睡梦间谢无镜将她放下时,和她说了什么。

    但她太累了,没听清。

    “谢无镜?”

    织愉喊了声,不见有人回应,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庭院浸在暮色中,空无一人。

    “谢无镜。”

    织愉唤着他的名,一间间房找过去。

    这院里无人,她便找出了院子。

    院外是个小花园,景致富贵又热闹,是她喜欢的样式。

    一眼望去,能看到各条小路通往不同院落。可见这座大宅很大。

    她寻着各条小路找去,终于在偏院听到谢无镜回她:“我在。”

    这是为一栋围绕温泉池建的楼阁,名咎忧楼。

    织愉能听见里面有水声,“你在泡温泉吗?”

    谢无镜:“在清理伤口。”

    织愉思忖着问:“伤得很严重吗?”

    谢无镜沉吟须臾,“日后可以恢复,无碍。”

    织愉走进去,隔着门口的刺绣屏风,看见衣袍被挂在衣架上。

    屏风上倒映出谢无镜泡在泉池中的裸着上身的影子。

    热气氤氲间有股药味。

    她没再进去,在屏风外坐下,“谢无镜,外面现在这情况,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目前的状况,就算谢无镜去砍了魔尊的头证明他没有与魔族勾结。

    灵云界的人也会说他计划败露,断尾求生。

    谢无镜没有回答,反而道:“此处是阙山山脉地界,是全灵云界最接近凡界的地方。此处灵气稀薄,皆是凡人。有神族布下的结界与其他地界隔绝,普通修士难以到达此地。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好吗?”

    织愉一愣,“什么意思?灵云界的事,你不打算管了?他们那样诬陷你,你也不打算理睬,就这样放过他们?”

    谢无镜:“魔界一行,我未能找到龙淫藿解你所中之毒。”

    那是陷阱,你当然找不到!

    但这是重点吗?

    织愉腹诽,还没想好如何组织语言,谢无镜接着道:“若灵云界仍能维持太平假象,你要修道,我会尽力为你创造条件。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你要修道,面对的将不只是灵气不足、功法稀缺的问题。”

    织愉缄默。

    她从未认真考虑修道的事,都是在装模作样维持人设。

    此刻听谢无镜为她考虑得这么长远,她略一思索,也知他说的是对的。

    当一个人触动了全天下人的利益,就算她未曾害过人,对于全天下人来说,她依旧是万恶不赦的罪人。

    如果她道途越走越长,灵云界修士大多都绝不会钦佩她的能力。

    他们只会像今日对待谢无镜那样,试图在她彻底打通凡界道途之前将她扼杀。

    织愉心中五味杂陈:“我不怕。”

    谢无镜:“哪怕最后你不能修成大道,仍要经历这些磨难,道途艰苦,你也不怕?”

    当然怕。

    如果要她说真心话,她会说:修个屁,我们在这儿玩一辈子吧。

    可她不能。

    她也不能说不怕,谢无镜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一听就是假话。

    织愉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想的?”

    谢无镜:“此处可能不比你生活的凡界热闹,但沿袭了神族时期凡人的风俗,或许你会喜欢。若不喜欢,待风波平息,我带你去游历其他地方,陪你如此度过余生,好吗?”

    织愉低垂眼帘,“然后呢?你照顾我百年,等我老死,你再回去处理如今的这些仇怨吗?”

    谢无镜:“嗯。”

    这是她原本期望的生活,至今也没有变过。

    织愉心动了。

    要不她先这样玩个爽,老了以后再捅谢无镜一刀?

    到时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颤巍巍杵着拐杖捅谢无镜,用没牙的嘴笑出反派的猖狂。

    织愉越想越觉得好笑。

    但她忌惮着剧情的监视,没有贸然答应,“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谢无镜:“好。”

    他的嗓音有些沉缓,似乎心情不太好。

    因为不得不提起她的死亡。

    织愉让谢无镜在此好好调息养伤,抬步往咎忧楼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就我们两个在这儿吗?不把香梅接来?”

    “你想让她来?”

    织愉听出他的不悦,笑道:“不用她,就我们两个吧。 ”

    无论有没有香梅,她都不会辛苦。

    因为有谢无镜在。

    在凡界的那两年,他们就是这样过来的。

    织愉脚步轻快地回房,从储物戒里取出一袋雪蒸糕,配桂花茶吃。

    吃完她躺回床上休息。

    许是所有重担都卸下了,此时即便在陌生的地方、即便谢无镜不在身边,织愉睡得也比前几日轻松。

    她辗转片刻后睡着。

    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决定和谢无镜在此定居,开心得就像回到了凡界。

    谢无镜不再承担什么仙尊的责任,很是逍遥自在。

    可这天她正和谢无镜谈论明日去哪儿玩。

    他突然开始流血。

    血止不住地从他身体的伤处和口鼻溢出。

    她慌乱地问他怎么了,急得直哭。

    他说没事,却就这样倒在了她怀里。

    他的伤势恶化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根基受损,身子变得比她还虚弱。

    她像照顾凡界重伤的他那样照顾他,很长时间都没出门。

    腊月里,他生辰。

    恰逢年关将至,织愉和他约好除夕前出门逛逛,买些东西回来过年。

    当天夜里,灵云界的修士们突然杀来。

    本不该死去的他,竟就这样死在了那一夜。

    他被剥皮抽骨,像器物一样被人瓜分。

    她还活着,望着他破碎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她哭着嘶吼这不可能,就见世界开始崩塌。

    所有人都在惊恐中死去,她也倒在谢无镜身边,口中不断涌血。

    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脱离了既定的命运,就要面对更多、更惨烈的危机。

    而当主角脱离了命运,这整个世界也都将不复存在。]

    织愉话中含血:“我……只是想……迟些……”

    [谢无镜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三界都在等他成神,他没有时间为你浪费。]

    什么叫浪费?

    她的一生也许百年都不到。

    而百年于谢无镜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织愉问:“所以,这不只是梦,是我延迟计划的未来?”

    [你觉得呢?]

    [你敢赌吗?]

    织愉不敢赌。

    赌输了,她与谢无镜都再无以后。

    梦境散去。

    织愉像刚被从海底捞上来,浑身沉重冰凉,五脏六腑都在疼。

    濒死的窒息感极其缓慢地消退,她急促地呼吸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休息几十年再干活的梦破灭了。

    织愉失落地抿了抿唇,从储物戒里拿出天谕给她的纸。

    上面写着:

    [在哪儿?]

    织愉先前拿雪蒸糕时就发现天谕找她了,但那时还抱着可以再和谢无镜多生活一段时间的幻想,便没回复。

    此刻她回:

    [阙山山脉,具体何处不知。不过谢无镜说,此处所住多为凡人。]

    天谕回得很快:

    [阙山有神族布下的结界,颇为麻烦。

    稳住谢无镜,且等三日后]

    织愉:[好]

    随后纸燃烧飘散,没有留下一丝灰烬。

    *

    咎忧楼内。

    药泉很快愈合了谢无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血痕,体内状况却是越发糟糕。

    神杵上凶暴的神息与咒术,在他仙脉内蛮横地冲撞。碰上侵体的邪冢魔气,犹如烈火冲天,暴烈地冲击经髓百骸。

    同时,龙族的情·欲,也随着伤势的不堪越发加重。

    仿佛龙族的本能在催促他,要在死前留下血脉。

    谢无镜踉跄着从药泉中走出来,唇色、眼角都异常的红。

    水珠从他身上滚落,点点晶莹,已分不清究竟是泉水还是汗。

    走上药泉琉璃台,他施法封住泉水进出,将池中药泉收入芥子。

    而后在池底布下重重阵法。

    耗费大量真元后,他终是有些不支地单膝跪倒在琉璃台上。

    一手扶住琉璃台的出水莲台,一手再次施法。

    汩汩清泉涌入空旷的泉池,是合一泉。

    泉水散发出浓郁神息,却并未缓解他的伤。

    仙脉里沉积的魔气如同拼死一博般在他体内更加疯狂地窜动,将他恶劣的欲求,也催发到极致。

    他眼底泛出血色,但神色仍旧清明冷静。

    合一泉水填满泉池。

    谢无镜扶着莲台的手一松,倒头栽了下去。

    源源不断的天地神气涌入体内,如同安抚般压制住凶暴的神气与魔气,令其转为自身可用。

    两股气息被一同送入灵府蕴养,谢无镜的状况,却并没有内伤减轻而好转。

    合一泉对应龙情欲的压制之效渐渐显露出来。

    他的欲求在一瞬间被拔到巅峰。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异样的潮热犹如凌迟、亦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吞噬他的理智。

    每一处无法得到的满足,都化作了千刀万剐的痛。

    没有辅药缓解这份痛苦。谢无镜牙关紧咬,紧抿的唇间溢出泛金之血。

    冷白的皮肤上,玄金龙鳞似要破体而出般若隐若现。四肢难以遏制地要化作龙爪。

    痛与欲开始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入大脑。

    伴随着谢无镜不受控制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玄金龙尾现出,如同巨蛇般在水中疯狂翻涌。

    水花激荡,咎忧楼震颤。

    彼时织愉正在房中看话本。

    划破长空的痛苦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手中话本都掉了。

    她呆愣了须臾,越发觉得这好像是谢无镜的声音。连忙跳下床往咎忧楼跑去。

    跑到咎忧楼外,她便听见里面异常猛烈的水浪翻涌之声。

    空气中弥漫着的气息犹如某种威压,令她不受控制地心悸。

    她闻到谢无镜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成了一种无法言明的蛊惑之香。

    抬起头,她甚至能看到各类鸟兽在结界外盘旋,仿佛也在寻找这气味的源头。

    若不是这宅院有结界屏蔽,恐怕这院子都要被各类鸟兽冲垮了。

    而很可耻的是,嗅着这气息,她身体竟起了囚龙之毒毒发时的感觉。

    虽没那么强烈,但也让她身体有些酥软。

    她扶着咎忧楼前的柱子,高声问:“谢无镜,你怎么了?”

    楼内没有回应。

    她隐约听到类似忍痛的沉闷声音。

    织愉连忙跑进咎忧楼。

    谢无镜听见她的声音了。

    他欲开口道无事,让她回去。

    然而此刻,他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脑中在混沌地嗡鸣。

    谢无镜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靠近。

    他封住风府穴,强行将挣扎翻腾的龙尾收回,维持人身。因气脉不通,血逐渐从他皮肤里渗出来。

    织愉走至屏风后,闻到血腥味,顾不上再询问谢无镜,快步跑到泉池边。

    映入眼帘的,是谢无镜倚在池边。墨发乌黑,身躯如冰玉被血染红,周身泉水晕染赤色。

    他眼帘无力地低垂,正有血不断从他口鼻耳朵里溢出。

    织愉脑中轰然。

    眼前景象,与她刚刚做过的梦重叠。

    此伤若是不愈,他会死。

    第59章 [VIP] 百媚生春

    织愉慌忙跳入水中用袖子帮他擦血。

    然而血擦不完, 好像他全身的血流尽了才会停止。

    织愉一手抱住他,一手轻抚他额前潮湿凌乱的发,“谢无镜, 你还清醒吗, 还能说话吗?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你怎么了?”

    温软玲珑的女体贴上来, 谢无镜克制住那一瞬间想将她压在身·下的疯狂。

    他强撑着抬起眼帘, 启唇:“回, 去……”

    他发出的声音,无力得只剩气声。

    他这样,她怎么回去?

    难道看着他像她梦中一样走向死亡吗?

    织愉张了张口, 却无法为自己的歉疚道出一个字。

    那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她红着眼眶帮他擦血,“你这样我怎么回去?告诉我怎么帮你。我储物戒里有好多你给我的仙药,你告诉我, 哪个有效?还是……我去找大夫, 不对,是医修?”

    柔若无骨的手在他鼻唇间、耳廓下不断抚擦。

    缓解了他因欲而转化的痛,却也如刀在砍断他的理智。

    谢无镜按住她的手,“我……没事……”

    他气声艰难, 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是那么的无力。

    织愉根本没法儿相信他这样是没事。

    就好像回到他双手被废,倒在血泊中的那天。

    他说他没事。

    可她找来的大夫都说他要死了。

    织愉强忍着不哭,让自己镇定下来,手在他身上摸索, 试图找到令他如此虚弱不堪的伤。

    可他身前没有伤,连一道疤都没有。

    织愉抱住他, 摸向他后背。

    身躯完全相贴的刹那,她一怔, 不确定地问:“你带刀了?”

    谢无镜闭上眼睛,不语。

    此刻,他情绪控制得不如往常那般不动声色,显出一丝烦躁。

    织愉感受了片刻,尴尬地缓缓和他拉开距离,但只分开不到一掌,她仍旧不放心地抓紧他:“你中毒了?”

    谢无镜无力解释,也无法解释。

    人是不会有繁衍期的。

    解释,只会让她因恐惧而逃离。

    织愉当他默认,顿时手足无措。

    在凡界时,织愉囚龙之毒发作两次后,谢无镜意识到,他的特殊内力,只是帮她压制了毒,并未解毒。

    为帮她彻底解毒,他们查遍了天下春·情奇毒。

    这也让织愉了解到,这类毒中,能让人产生欲求以外状况的毒都会致死。

    普通春毒也许能用各种办法熬过去。

    但这种毒唯有一种解法——与人交·合。

    织愉扶着谢无镜肩膀,不知所措地问:“是那种毒吗?”

    谢无镜调息内元,竭力开口:“我没事。”

    织愉不信,苦恼地咬了咬唇。

    他口鼻耳中还在溢血,她不敢赌。

    反正现在不做,等他成为她的禁·脔,还是得做。

    早做晚做都得做。

    现在做,起码他还没有仇视她,也不会因此感到恶心。

    织愉镇定许多,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轻柔地帮他擦血,“需要我帮你吗?”

    她明显感到他的身体变得紧绷。

    谢无镜嗓音也变得更沉更哑:“不……”

    他虚弱的吐息未尽,唇瓣便被轻轻封住。

    血的甜腥在唇齿间漫开。

    织愉不大喜欢,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从未有过的接触上,紧张得浑身绷紧。

    话本看了很多,玩法学了很多。

    可真动起手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她勾住他的脖颈,学着话本里看到的,唇和他的唇贴了又贴。

    谢无镜推拒的手未能抬起,便被她这般碰了三下。

    有火自相贴处蔓延,烧遍难言之体、难言之欲。谢无镜眸底颜色更深,欲痛却在削减。

    所有思绪,在她的触碰与分离间一点一点被带走。

    直至他别无他念,只剩念她、想她。

    织愉还在一边温习记忆里的片段,一边拙劣地照做。

    忽觉腰间一紧,眼前一晃,便被箍住腰压在了水池边。

    她看过的话本,他也看过。

    她学不会的,他总是看一遍就会。

    织愉顷刻间被剥夺了主导权,成了承受的一方。

    口间血腥味不知何时变淡了,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他身上那变得馥郁惑人的异香。

    织愉变得迟钝,思绪跟不上他的动作。

    忽然感到身上一凉,她害怕地抬腰退缩,惊呼一声,“不……”

    他顿住,呼吸急促又沉重,仿若雨点打在她颈窝。手颤抖着,如有千钧重般要将她推开。

    点点滴滴的血,从他口鼻耳中溢出,急促得仿佛要连成血色珠链,顺着她的颈线滑落,染红大片雪色。

    织愉想起这种时候停下更磨人,抱住他急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在这儿,回房……”

    她脸上、耳畔又热又红,已分不清是羞还是欲。

    谢无镜闻声将她抱起。

    她惊呼一声,半趴在他肩头。

    几个晃眼的功夫,眼前就成了她住的那间凡界富贵房。

    身体一仰,背后便不再是冷硬池台,而是柔软床铺。

    织愉不敢看谢无镜,只是一直抱着他,无声地给予他肯定与“愿意”的回答。

    她望着雕富贵花纹的拔步床顶,恍惚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和亲前夜。

    皇后派了三名嬷嬷来教导她男女房·事。

    三人像说书似的,一个接一个道:

    “北戎不比中原,皆是野蛮无礼之徒。新婚之夜,公主要做好准备,彰显我大梁大国威仪。”

    “不得哭,不得喊,不得放荡,不得贪……”

    “女子初时痛是常事,若血出得多,也不得惊扰北戎王。待伺候他歇下,公主再叫人来处理……记得一定要将自己打理干净,不得让北戎王瞧见脏污龌龊。”

    ……

    织愉曾因话本,认为自己未来一定会过得比话本中更美好,夫君会十分爱护她。

    可嬷嬷一条一条地教,越教她越是心凉,从那时起对她的洞房花烛夜充满了恐惧。

    但此刻,她却是安心。

    谢无镜,就像她幼时幻想的那样爱惜她,珍重她。

    “啊——”

    她思绪被痛意打断,指甲无意间在他肩背上划过。

    仙身是不会如此轻易被伤到的,但他还是让她留下了道道血痕。

    谢无镜将她抱在怀中安抚。

    织愉缓过劲来,把脸埋在他颈间轻轻啜泣。好一会儿,她难受地娇声道:“你别像木头似的……”

    随后,她觉得自己像躺在软被间,又好像被他抱在怀里。

    他的气息包围了她,他散乱的长发与她的头发仿佛绞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透过墨丝般的发间,她看见拔步床上的蝶戏花纹动了起来。

    夜色融融,明月温柔。

    她意识恍惚又朦胧,心中却又有点开心。

    仿佛这是一场她未出宫前,少女怀春的梦。

    她嫁了个无论怎样都会把她当公主供养她的夫君。在富贵精致的新婚房中,与夫君成夫妻大礼。

    一切都很美好。

    她的婚事,她的洞房夜,并没有像那些嬷嬷教导她的那样可怕。

    织愉甚至能在其中渐渐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很奇妙的欢愉。

    她想起凡界时,与谢无镜逼不得已住风月巷,时常听见姐儿在花楼唱:

    “百媚生春魂自乱……狂魂兴魄入仙舟……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那时她听得面红耳赤,羞恼回房。

    此刻她却理解了诗词意趣。

    想着想着,她思绪渐消,脑中一片空白,唯有摇晃云间的感觉,顾不上想这些了。

    ……

    待清醒时,天大亮,房中阳光正盛。

    织愉模糊记得,天好像亮过又黑过,怎么又亮了?

    还是她已经分不清日夜?

    织愉累得要命,小腹异常温热。

    她没有感受到话本上说的第二日被碾过的酸痛不适。但强烈的疲倦,让她身体仿若僵化,稍微动一下都不愿意。

    她发出一声嘤咛,立刻感到身边有人动了下。

    她愣了愣,偷瞄一眼,恰对上谢无镜注视她的眼眸。

    至交好友,共度春·宵。

    真是尴尬。

    要是现在谢无镜是她禁·脔,她就可以放肆一点,说他看什么看,明天还来玩他。

    但现在她还不能。

    而且就她这体力,别说休息到明天,就是休息到后天她也玩不动。

    她依稀记起,他会停下,是因为她实在受不住,哭着喊着说不要了。

    而他那时显然是精力正盛,顿住后克制了很久。

    睡梦间,也是他细心帮她清理,换了床铺,还为她从里到外换了身干净寝衣。

    织愉记忆越清晰,就越是怀疑剧情有病。

    就他俩这体力、学习能力、实践能力的差距,未来她还要天天糟蹋他的身子?

    那可能不是她玩他,是他玩她。

    谢无镜哑声:“对不起,我会负责。”

    织愉一怔,疑惑道:“什么?你说……嗯……?”

    他不是一直在对她负责吗?

    还能怎么负责?

    织愉故作无事发生般拍拍他:“我毒发时,都是你帮我。我偶尔帮你一次,也没什么。”

    以她的人设,她现在不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这样他以后看到她放纵无度,就不会太难以接受。

    谢无镜神色陡然凝沉:“对你来说,这只是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百媚生春魂自乱。

    原诗为无名,后面还有一句三峰前采骨都融。

    狂魂兴魄入仙舟。

    改编自无名诗:兴魄罔知来宾馆,狂魂疑似入仙舟。

    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出自南宋王偁《窃见》

    第60章 [VIP] 她扑向他

    织愉:“是啊。”

    谢无镜沉默。

    明明阳光盈满屋内, 织愉却觉得房内突然有些冷。

    她立刻转移话题:“现在是几时了?”

    谢无镜:“你是问什么时间?若从你帮我那夜算起,今日是第三日未时末。”

    那他们岂不是……

    他是牲口变的吗!

    织愉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今日天谕就要带人来了。

    为什么连一天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她?

    不过没关系。

    等解决了谢无镜,她可以作为天命盟护天者之首, 休息个爽。

    织愉默默安慰自己, 起身, “我饿了, 想吃些东西。”

    谢无镜下床, 恢复以往的处变不惊, “吃什么?”

    织愉揉了揉坐起后明显有暖涨之感的小腹,“想吃虾粥,放很多香菇。”

    “好。”

    谢无镜视线在她腹上停留, 套上外袍,冷不丁道了一句,“那是我的元阳。”

    织愉怔然, 手突然不知道要放哪儿。

    她看过很多话本, 自然知道元阳。

    但她是个凡夫俗子,比起元阳的益处,她更在乎元阳其实是什么。

    谢无镜:“炼化后,对你修为大有裨益。”

    他伸出手, 覆在她小腹上。

    温热不再只盘踞于她腹中,如落入水中的墨,舒缓地散遍她全身。

    疲倦消退,织愉身体轻盈许多。

    她明显感觉到, 她那细得可怜的灵脉,扩张了一点, 小小的灵窍也在变大。甚至窥见了一点灵府出现的迹象。

    灵云界修士筑基后才会有灵府。

    她这是什么也没干,只和谢无镜做了夫妻之事, 修为就提升了?

    织愉震惊,看谢无镜如同在看奇珍异宝。

    她更能理解灵云界的人为何都觊觎他了。

    片刻后,暖涨依旧很明显。

    谢无镜手仍放在她腹上,但织愉觉得他没再帮她炼化了。

    织愉表情茫然。

    谢无镜:“你现在已是炼气期圆满,需等升了筑基期再继续炼化,否则会伤你根基。”

    织愉已从梦中知道伤到根基是很严重的事。

    她点点头,刻意忽略肚子里留有元阳这种羞耻的事。

    谢无镜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收手去为她做虾粥。

    织愉倏然想起他在泉池中的痛苦模样,关切道:“你现在伤势如何?还要紧吗?”

    谢无镜停下脚步,浅淡的神情在阳光下染上细微的暖色,“无碍,调息几日便可。”

    没事就好。

    织愉心安理得地让他去给她做饭,“我还想吃白菜饼,放一点点辣的那种。”

    虾粥和白菜饼都是谢无镜在凡界做过、她吃过的。

    虽然比起香梅做的那些,简单又家常。但她总觉得谢无镜做的,就是比别人做的山珍海味都好吃。

    就像她幼时总是觉得,母妃做的饭虽然奇奇怪怪,却是任何御厨做的美味珍馐都比不上的。

    “好。”

    谢无镜应下。

    宅中无食材,谢无镜需出府去买。

    相庭山城不大,但人口不少。

    是以到了未时,集市依旧热闹。

    谢无镜一身焦月武衣,长发由锦带银冠束起,作普通江湖客打扮。

    但身段、气度、模样,仍旧十分惹眼。

    在集市一路走过去,相庭山城的人都对这位外来的陌生青年分外热情。

    他不熟悉菜在哪儿买,向旁人打探。

    一名婶子热情地丢下自家摊子,要亲自带他去老贩那儿买上好的,一路打听他的家世状况。

    “公子怎么自己出来买菜,家中没有妇人照顾吗?公子今年多大,可有婚配?我看你仪表不凡,甚是欢喜。我家中有三女未嫁,如不介意,今晚去我家中吃饭?”

    路边和婶子相熟的人大笑:“哎哟,我说刘婶,你这话也太密了,人家都来不及答话了。”

    他们的话也很密,一句接一句。

    谢无镜见缝插针道:“在下已有妻室。”

    这些人仍旧很热情欢乐。

    “你有夫人?那怎么是你出来买菜?”

    “人家疼媳妇儿,舍不得媳妇儿辛苦呗。”

    “可惜了可惜了,做不成我家女婿了。我家女儿十八了还不会做饭,就指望能有个像公子这样的来照顾她呢。”

    谢无镜并不多话。但儒雅有礼的姿态,也不会让人觉得他过于冷漠。

    一路走来,热热闹闹。

    婶子和一个又一个熟人笑了一路,自觉话多:“哎哟,我们这乡里乡亲的都自来熟,不会吓着你吧?”

    谢无镜:“不会。改日带我夫人出来逛逛,她定会很喜欢这里。”

    跟着婶子买完菜,婶子豪迈地摆摆手,便要回自己摊子去,“不早了,快回去给你媳妇儿做饭吧。”

    谢无镜向她道谢。沿着来时路走回去,进了先前路过的一家金银铺。

    铺中掌柜立刻殷切地迎上来:“公子要买些什么,做什么用途?”

    谢无镜拿出一根断成三截的簪子,“请问掌柜,可有办法将此簪复原。”

    这簪子虽做工简单,却是凡界的工艺。

    灵云界的炼器师不会修补,谢无镜也不急着补,便在芥子里放到现在。

    见是一根平平无奇的赤金簪子,不值两个钱,掌柜随手拿起簪子打量断处。

    谢无镜提醒:“小心。”

    断处染血,断口锋利,不似凡器所砍。

    掌柜扫谢无镜一眼,“这簪子是怎么断的?”

    谢无镜:“与人打斗中,不慎被断。”

    说得轻巧,但看断状,便知当时情况凶险。

    掌柜:“补倒是能补,就是这簪子用料做工都粗糙,我还要特地去找这种金料来补,补的价恐怕比这簪子都高。你还不如重新买一根。”

    谢无镜:“此簪于我,意义非凡。”

    掌柜谨慎地问:“你母亲留下的?”

    谢无镜:“我送夫人的。”

    掌柜看谢无镜的眼神,像看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你确定你夫人要这个,不要更好的?”

    谢无镜:“她念旧。”

    “我看你也念旧。”掌柜笑着摇摇头,“成,我来给你补。”

    掌柜拿着簪子,到柜台里翻找工具材料,当场准备修补。

    谢无镜本打算留下簪子过两天来拿。

    见他动作如此之快,便觉如此也好。

    许是天意如此,要他早日同她说清楚他们的日后。

    他在旁看着。

    掌柜一边补,一边打听他的事。

    谢无镜知无不言。除灵云界的事外,其他事都没有刻意隐藏。

    他自觉与织愉的相识到成亲,都非织愉所向往。

    他想从一个普通且世俗的凡人角度来看,或许会看出他与她之间还少了什么。

    织愉是个很正常的凡界女子。

    婚庆大仪、凤冠霞帔,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才是她想要的。

    可他一样都没有。

    听谢无镜说他与织愉的相识到迫不得已成亲,成亲后的一路颠沛流离到险些分散。

    听这根赤金簪子的由来,到它因故被卖,又被他找回却没来得及送回。

    掌柜捶打着烧得通红的赤金料,叹道:“你若想带回这根簪子,正式问她是否愿意嫁你,若愿意就再筹备一次婚仪,还少了一个流程啊。”

    谢无镜十分谦逊:“请掌柜赐教。”

    掌柜:“你没有聘书,也没有媒人,不够郑重,礼数不全。你去我那柜台里,拿纸笔写张聘书,待会儿和簪子一起带回去。”

    “多谢。”

    谢无镜谢得真诚。

    他到柜台中坐下,取了纸笔,却不知聘书怎写。

    掌柜教他格式:“某地某姓,今凭某人作媒,某人保亲,以某人,见年几岁,与某人,见年几岁……”

    谢无镜迟迟没有落笔。

    掌柜所言,并不适合他与织愉。

    他思忖良久,写下:

    [无界所归之人谢无镜,求娶凡界大梁二公主李织愉。

    虽不可同寿,但愿同生同□□赴黄泉。]

    将写好的聘书好生收起,他回到掌柜身边静等。

    待赤金簪子修补完成,谢无镜付了银子,将簪子与聘书收进芥子,提着给织愉买的菜出了铺子。

    霞云漫天,红如喜缎。

    街市上渐次清净,摊贩行人陆续踏着暮色回家。

    谢无镜正往回走,倏然感到结界被冲撞,神色一凛。

    *

    谢无镜走后,织愉吃着糕点看话本的时候,天谕联系她了。

    天谕给了她三张纸,被她放在储物戒中。

    纸若受到灵力波动浮现字迹,她便会有感应。

    织愉取出那浮现出字的纸,上面写着:

    [已到相庭山城,却寻不见你和谢无镜的踪迹。你在何处?]

    织愉回:[不知道,不过这里有结界,可能这就是你们找不到的原因。]

    天谕顿了片刻,问:[你所住之处,能看到附近有何显眼之物?]

    织愉走出房中四下张望。

    残阳已落入天际,丝丝缕缕的红从地线上漫开。

    已经这么晚了。

    看来她今天吃不到谢无镜做的饭了。

    织愉轻叹,回:

    [能看到院子后面有座山,山上有座亭子。

    不过谢无镜现在出去了,你们自己斟酌何时过来。]

    天谕很长时间不再回,但纸没有自燃。

    织愉等了会儿,没耐心地打算把纸收起来。

    天谕回:[已到结界外。谢无镜布下的结界难以破开,需你协助。你将灵力导入我给你的第三张纸中,它自会在阵内寻找阵眼。]

    织愉不悦:[若在阵内破阵,我岂不是会被谢无镜发现?]

    天谕:[找到阵眼后,我等会在阵外破阵,你不必担心。]

    织愉无法相信天谕,恐吓道:[行。你最好是清楚,若谢无镜怀疑我,我没了下手机会,你们今日都要命丧于此。]

    天谕不再回复,纸条自燃。

    织愉估摸着这么晚了,谢无镜肯定很快就会回来。抓紧时间将灵力灌入第三张纸。

    第三张纸仿若变成一只蝴蝶,飘飘摇摇一会儿,寻着一个明确方向飞过去。

    织愉没跟,回房在储物戒里挑选要穿戴的衣裙首饰。

    刚刚挑好,忽听苍穹之上传来一声雷霆震响。

    结界,破了。

    织愉不由紧张起来,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的,待会儿就一杵子的事。

    一杵扎稳了,她恶毒女配的任务就完成一半了。

    织愉做了几个深呼吸,从储物戒里翻出穴位图来看。

    不行,还是太紧张了。

    她忘了神道穴在哪儿了,得赶紧重温一下。

    *

    谢无镜赶回山下闲庄时,恰见众修如黑云压城,鱼贯闯入刚刚破开结界的宅院中。

    谢无镜缩地成寸,纵跃挡在织愉所住衡殊苑外。

    闯入的修士们迎面撞上他,急急刹住脚步。

    为首的三人,与他无声对峙。

    三人身后由各方修士组成的队伍,有人叫嚣:“谢无镜,你勾结魔族,险些害了南海国新任国主性命,竟还有脸在此与你夫人逍遥快活!”

    “你幼时被仙族送往灵云界,是我灵云界养大了你,你竟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往日对你的崇敬,是我瞎了眼,竟然崇敬如此一个猪狗不如的人!”

    “今日你若束手就擒,随我等去乾元宗天刑台接受审判,我等念在你过去为灵云界付出的份儿上,便让你少吃些苦头。”

    “否则,休怪我等替天行道,诛杀堕仙!”

    ……

    织愉在屋里听着,禁不住鄙夷地嗤笑。

    说的真是义正言辞,还灵云界养大谢无镜。

    若不是谢无镜,灵云界早就被崛起的魔族按着打了。

    这些修士跟来,打的觊觎谢无镜仙身的算盘,她都听出来了。

    不过他们只是炮灰。

    谢无镜的仙身,还轮不到他们享用。

    织愉穿着一身未来得及换的夕岚寝衣,披了件雌霓大袖外袍走出来。

    众修忽见红绯黄昏中,长发披散、纤腰婀娜的女子面带错愕与慌乱地走出来,呼吸不由乱了一息。

    在场众人并非都见过织愉。

    早听闻仙尊夫人比花娇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谢无镜面对众修浩荡杀势,仍旧冷静地回身,背对众修,对织愉道:“你先回房,我会处理。”

    织愉点点头,转身要回房。

    便听修士中有人低声问:“仙尊若不在了,仙尊夫人该如何处置?”

    “这般身段姿态,当然是上头的玩腻了,再丢给下面。”

    织愉拧眉回眸。

    谢无镜将她推回房中。

    房门闭上,他未发一言。

    九霄太上与鬼神不知同出,仿若日曜天光与混沌世纪交织。

    一出手,便是杀招。

    众修大惊,不敢掉以轻心,纷纷祭出本命法器。

    “仙尊又如何,他只有一人,我们有数千同修!”

    “大家不用怕,灵云界有天地规则。神族仙族在此动法妄造杀戮,必遭雷殛天罚!”

    随着一声声嘶喊。

    带法器的、带灵兽的,齐齐攻向谢无镜。

    谢无镜衣袍猎猎。

    一手九霄太上化作覆天剑阵,剑雨蓄势待发。

    一手鬼神不知仿若尽收三界死息,只待一挥斩,便如死神夺命。

    苍穹之上,雷云滚滚,紫电雷蛇蹿动。

    似将要为这一场上仙对下界的屠杀降下天罚。

    织愉面对着紧闭的门,能看见谢无镜气势如虹的背影正挡在门外。

    她做了个深呼吸,在太上剑阵将启、鬼神亡刀将杀的刹那,推开门扑向谢无镜。

    她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握紧神杵刺透他的衣袍。

    他身形一怔。

    神杵只刺破了他一点血肉,杵上咒术却是触血如野兽,汹涌得灌入他体内。

    强大磅礴的力量将众修震退。

    霎时间,剑阵破碎,长刀落地。

    天地寂静。

    众修纷纷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谢无镜回眸看她,唇瓣轻颤,口中血不断涌出。

    风呼啸,吹动他染血的长发与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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