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成神

    粗糙的石壁缝隙里长出来青苔, 唯一一扇巴掌大下的窗户直通外界的杂草丛,灰尘飞扬。

    屋内陈设简陋,仅有一张裂开的木桌和一张高度与木桌极为不匹配的凳子, 一高一矮, 活像东岳泰山和它山脚下的一块破石头, 现在又是下半夜最需要休息的时候, 亚科斯学院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恶心人。

    庭霖拎起桌子凳子扔到角落, 气定神闲地从乾坤袋中掏出藤椅,安然坐下,翻开亡灵秘境的古董书信看到了天亮。

    修真界的文字在千年以来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相比近年,庭霖手中的书信墨迹更模糊, 书写更复杂, 连成字句篇章后又有诸多省略与没有意义的虚词,尤其写信人还喜欢引用一些颇为生僻古老的典故, 哪怕庭霖自认为博览群书, 看见这些字后也直觉得头疼。

    但他还不能不看。

    全梅尔斯大陆没有多少人懂得东方语言, 菲埃勒斯也对此不过一知半解, 而在千年前就能与大洋彼岸互通书信的人又绝对非富即贵, 这些信的重要性非同小可, 只能由庭霖负责翻译, 庭霖也必须负责翻译。

    光线微弱的情况下看字太伤眼, 庭霖捏了捏眉心,闭目片刻后重新睁开眼,借着投进禁闭室的一小束光线看完了脆弱纸张上的最后一个字。

    略过开头结尾的例行问候, 这封信大体意思是,一名大门派的弟子的师父刚刚飞升, 这位弟子有荣与焉,十分高兴,就写信告知了海洋对面的朋友,一边炫耀一边同对方说:“日后你如果有困难,可以寻求‘云逸真君’的庇佑,看在你我交好的面子上,他定会出手相助。”

    不难想象,收信人看到这几行字后该有多么惊讶。

    果不其然,庭霖将这封信妥善收起来后翻找到了回信,菲埃勒斯早在一张白纸上将其翻译成了现梅尔斯语:“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消息,但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朋友,你似乎很高兴?”

    收信人真诚地疑问道:“你的师父已成为了亡灵,又为何能帮助我?”

    庭霖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测。

    成为了亡灵,就是死了——为什么当年的梅尔斯大陆人,会将“飞升”二字理解为“死了”?

    所以,那些曾在梅尔斯大陆上闪闪发光,创立过丰功伟绩却英年早逝的人,会不会就是“飞升”了?

    他们匆匆而过,以短暂的生命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自身修为又堪称顶尖,真的会因“突发恶疾”“遭遇刺杀”等等偶然事件而一下子就失去生命吗?

    脚步声突然传来,庭霖垂眸收起信,一撩眼皮,看着发须花白的龙族老人拄着权杖,板着脸立在黑暗中,抬手示意卫兵为他开门。

    锈迹斑斑的铁门开合声刺耳,庭霖微微挑眉:“加菲尔德副校长?”

    亚科斯学院新校长不懂怎么发展学校,不懂教师教授的知识,自身实力也一般,还经常脑子一抽就宣布开展新活动,但他今年不过三十,已经当上校长了,而加菲尔德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是个副校长。

    庭霖发誓自己没有刻意嘲讽的意思,也没有特地重读某个单词,但加菲尔德副校长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更难看了。

    加菲尔德一拄权杖,转头盯着卫兵,沉声道:“谁给他搬的椅子?”

    庭霖打断道:“我自己搬的,怎么,不符合校规?”

    “……”加菲尔德眯起眼,冷笑一声:“你很嚣张。”

    庭霖淡声道:“学院没有问一过句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和赫尔墨斯关到了这里,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

    “不分青红皂白?”加菲尔德远远地站在门边,满是褶皱的脸抽搐了一下:“在弗里曼和阿西娜失踪前,不少人亲眼看见你和赫尔墨斯从教堂里出来,你说为什么抓你?”

    “半个小时前,弗里曼终于清醒,指出你和赫尔墨斯在教堂内鬼鬼祟祟,直到看见他们两人,你们才从暗地里走出来。赫尔墨斯还亲口和他们说过,你们昨天晚上要去海边散步。”

    加菲尔德黄金权杖顶端的宝石反射着窗外的金黄的光芒,不紧不慢道:“事实上,你们也确实去了,但赫尔墨斯把你送到海边后就回了学校,你却和一条名为海卫的人鱼一起呆到了将近午夜,直到学校规定的时间临近才各自赶回宿舍。”

    “更巧的是,阿西娜的尸体就是在海边发现的。”

    加菲尔德副校长鹰隼锐利的双眼步步紧逼:“不关你,关谁?”

    庭霖不为所动:“这一切确实看起来很巧,但有人亲眼看见了我杀害阿西娜、谋害弗里曼吗?”

    “有。赫尔墨斯刚刚指认,是你逼迫了他。”

    “……”

    “他受你胁迫,一起在教堂内蹲守弗里曼与阿西娜,趁着两人亲热的不备之际从背后偷袭,并把他们抛尸大海,但因赫尔墨斯没杀过人,下手的时候轻了些,弗里曼没有当场身亡,在海中漂泊了半天,被拍案的浪潮救了一命。”

    “……”庭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午刚下课的时候,教堂门口那条街三步就能撞五个人,你的意思是说……在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我和赫尔墨斯两人,非但能躲开众人视野,拖着两名高大的龙族走出教堂,还能带着他们躲开驻守校门的卫兵,还能在满是人鱼的海中找到一处没有人鱼的地方并抛尸,抛尸前还不检查他们是不是死绝了,对吗?”

    “……是。”

    庭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们觉得这个逻辑链合理吗?”

    “童话才需要合理,现实皆有可能。”加菲尔德副校长的老脸格外厚,“现在已有了人证,卫兵们也在赫尔墨斯口诉的位置中找到了物证——一截从阿多尼斯门前折来的柏梨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多尼斯?

    庭霖瞳孔微缩,以他的卓越听力,倘若沉下心来,能轻易听到如今从地面上传来的声响——匆忙前来的阿多尼斯被卫兵拦在了教堂门外。

    加菲尔德面上闪过一丝讥笑:“怎么,还指望阿多尼斯殿下救你?可惜,精灵女王命他今天之内回到精灵之森,他怕是没时间趟这趟浑水。”

    “……海卫呢?”

    “哦,那条人鱼?他关在赫尔墨斯的隔壁,放心,有水,干不死他。”加菲尔德胜券在握,“但如果你指认是他干的,他的禁闭室就可能会变干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太明显了,庭霖腰背一松,倚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抱臂道:“副校长,你这是在期望我们反目成仇、互相攀咬吗?”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庭霖屈指敲了敲开裂木桌的桌沿,“我不认,也没什么想要招的供。”

    “有本事你就把我关到天荒地老,没本事就趁早向前一步让我提前送你归西——哦,不好意思,只是见你一直离我那么远,让我不由得怀疑你是不是怕我突然暴起把你结果了。”

    加菲尔德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拂袖走了。

    铁门再次被紧紧闭合住,窄小昏暗的空间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地上阿多尼斯的声音还在坚持:“女王这次的邀请人员内包括了庭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带他回精灵之森。”

    但这斩钉截铁的坚定话语不过多时也销声匿迹,年轻的精灵王子遇到了从地下禁闭室出来的加菲尔德,两人压低声音交谈片刻后,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庭霖瞥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借着从乾坤袋内拿书信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一下右手的骨戒。

    塔纳托斯的身影缓缓浮现,庭霖垂眸看着白纸上熟悉的字迹,一动不动。

    塔纳托斯同样一声不吭,话都没说直接单膝半跪在庭霖面前,轻轻用手掌盖住了书信上的字迹。

    塔纳托斯贴近庭霖左耳,轻声道:“钓到‘鱼’了。”

    庭霖状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挪动了一下藤椅的位置,让膝上的书信暴露在阳光下,伸出指尖在塔纳托斯的掌心写道:“小心。”

    “好。”亡灵的声音隐隐含着笑意,俯身吻了吻庭霖双眼,随即消散于空气中,庭霖神情如常地翻过一页纸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墙角被木凳遮住的石墙缝隙外,一只躲藏在青苔后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庭霖看了许久,最终一无所获,遗憾地合上了眼。

    与此同时,加菲尔德副校长目送阿多尼斯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转身走进被层层守卫包围的教堂,沉重的黄金权杖敲击着地面,规律的金石声清脆。

    年纪大的人骨骼都有些问题,加菲尔德想要在神像面前跪下,但挺直的腰背却难以弯下去,不得不将权杖扔在一边,挣扎着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好。

    全梅尔斯大陆的神像都千篇一律,永远神圣、庄重、精美,加菲尔德注视着高山般伫立的神像,虔诚道:“我的神,您的信徒已完成了您的神谕。”

    一道与庭霖和菲埃勒斯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你做的很好。”

    空荡荡的大殿内,面容温和的神像蠕动片刻,脸上表情迅速变化,嘴角高高扬起,像是一个癫狂的大笑:“加菲尔德,你距离成神又近了一步。”

    第052章 背负

    雅奇里州最繁华的城镇中心, 数百名瘦骨嶙峋的青壮年背对着烈阳,搬运着巨大的石块,忙忙碌碌宛若一群兢兢业业的工蚁, 自高空俯视而看, 一座刚打好地基的教堂正在有条不紊地建起。

    虽说是繁华, 但这个梅尔斯大陆最贫穷的州再繁华也繁华不到哪里, 像斯普林霍尔州遍地开花的魔法学校, 这里只有一座。

    而且已经拆了。

    无他,谁让这座学校的地理条件太好——在这座雅奇里州唯一拥有平原的城镇上,原先简朴的魔法学校占据了城镇内唯一一处高地。

    大好位置, 建学校可惜了。

    自斯普林霍尔州来的负责人员在莅临的第一天就相中了这块地方,第二天学校就收到了通知, 学生学业终止, 教师失业,第三天用石头堆起来的校园就被推倒, 第四天就开始商讨起了新教堂的设计。

    虽然这个州的人都吃不饱饭, 虽然这个州的青少年都难以接触魔法, 虽然这个州几乎见不到五十岁以上的成年人——但教堂还是要建的。

    雅奇里州穷得叮当响, 税收都收不起来, 王国随便拨了八千金币, 又随便挑了几个人, 敷衍地下了条命令后就没有再管。

    被王国那边指派而来的泰格摇晃着酒杯, 坐在长桌的一方,郑重地长叹一口气:“国王很看重雅奇里州教堂的建立。”

    “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去年刚刚当上了亚科斯学院的校长, 前不久又举行了第三十二届学竞盛典,现在又来了些许的亡灵学生, 马上又要庆祝学院的百年校庆,我实在是事务繁杂,很难有时间啊。”

    泰格背靠高脚椅,微笑道:“要不,你们还是自己建吧,我回学院处理公务,等建成后由我直接向国王汇报。”

    雅奇里州州长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先生,王国的拨款到了我手里只剩几百金币了,但要根据设计图和已筑好的地基来看,起码要上万金币啊!”

    雅奇里州州长战战兢兢,就差跪下了:“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州长,你可误解我了,我一个老师能有什么要求呢。”泰格背对着阳光,放下酒杯拍拍手,立刻有八名身强体壮的卫兵抬着一尊盖着红布的雕像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丝绸般的红布被揭开,露出了雕像的真容,雅奇里州州长压力巨大,强按下心中不悦转身瞥了一眼雕像,随即惊愕地皱起眉:“这是……”

    “这将是雅奇里州教堂最神圣的一座神像。”泰格笑着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国王远在斯普林霍尔,不会知道一座边陲小城的教堂神像长什么样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教堂内的神像悄然换了模样,服饰未变,神情没变,变的只有脸上的五官,似乎是什么新的艺术风尚,像有毒魔药一般缓慢地腐蚀掉了大陆边缘。

    但神像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雅奇里州州长松了一口气,应声点头,了然道:“明白,我们这个边陲小镇也该向外面的世界看齐了。”

    “不过……”雅奇里州州长犹豫地问,“最近街头有传言,说是国王遇刺……”

    泰格面色微变:“这其实不是传言。”

    最近亡灵现世,梅尔斯大陆一片混乱,虽然摆脱了亡灵秘境的亡灵大多恢复了正常,不会在午夜十二点后拥有强烈的攻击意向,但奈何数量过多,八万亡灵中总有几名放不下新仇旧恨,自发组织成队,潜入了宫殿刺杀了国王。

    “卫兵们反应迅速,年迈的国王幸运的没有被伤到,但仍有些受惊,现在已经卧床不起许多天了。”

    这个消息不算什么机密,只是雅奇里州过于偏远,还没有接收到正式信息而已,泰格痛快地把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前来刺杀的亡灵【幻影】能力过于强大,非但没有被抓住,还继续刺杀了很多地位崇高的贵族。”

    “所以,现在的【魔法师】们都在带着学生研制与亡灵有关的魔药与魔法阵,你们也……”泰格及时止住话题,“算了,你们别白费功夫了。”

    富丽堂皇的会客厅外,一只青绿色的小鸟听罢后展翅高飞,辗转着回到隐藏在茂密森林的亡灵秘境入口处,翅膀一扬,穿过裂开的空间缝隙,消失于空气中。

    “虽然有点费力,但效果还是显著的。”塔纳托斯坐在开裂的木桌上,勾着庭霖的小腿,道:“校长泰格连夜逃到雅奇里州后,亚科斯学院就是加菲尔德的一言堂。”

    庭霖沉默地看着膝上的书信,面色如常,只有指尖动了动,塔纳托斯望向庭霖所指的那几个单词,悠哉游哉地轻轻捏了捏他后颈:“亡灵的刺杀顺序明显,眼看就要到他了,他肯定不敢留在斯普林霍尔州,最近又只有一个离开斯普林霍尔的机会,他一定会去雅奇里州。”

    塔纳托斯拨弄了一下庭霖白皙的耳垂,嗓音低沉道:“今天,那群亡灵极有可能会去刺杀阿多尼斯,你不担心他吗?”

    “……”

    庭霖耳垂渐渐泛起微红,不是很明白塔纳托斯问这句废话的意义在哪。

    阿多尼斯会不会因为刺杀而处于危险之中,难度不是取决于他本身吗?如果塔纳托斯立刻肃清暴动的亡灵,阿多尼斯又遵从精灵女王的旨意回到精灵之森,再加上他自己的能力,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塔纳托斯忙里偷闲,忽略掉事实,懒洋洋道:“要不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顺手救他一下。”

    庭霖动作一顿,确定铁门外没有卫兵后,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直视着亡灵幽绿色的眼睛:“有一句话从刚认识海卫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们既然是同一个灵魂,有必要互相磋磨吗?”

    “同一个灵魂又怎么样,又不是同一个身体。”塔纳托斯耸耸肩,“万一哪一天出了什么意外,我、阿多尼斯、赫尔墨斯、海卫,还有我的狼人身份与龙族身份只能存活一个的话,你选谁?”

    庭霖无奈:“我甚至还没见过你狼人和龙族的样子好吧。”

    塔纳托斯目光幽深,一步跨到庭霖面前后俯身,双臂撑在他身侧,将东方留学生禁锢在自己与藤椅窄小的缝隙间,凝视着星眸:“那你见过的呢,比如说我和海卫,他长时间离水会死,我长时间接触水会死,如果非要在沙漠与海洋中选一个地方,你会把我们扔到哪?”

    “我选菲埃勒斯。”庭霖心中莫名其妙地警铃大作,好像一不小心回答错了就会受到什么惩罚一般,强行岔开话题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这个啊,”塔纳托斯神情变幻莫测,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出去做什么,现在外面很危险,被悔恨冲昏头脑的亡灵不一定能做出什么,而你又是梅尔斯大陆的唯一一位东方人,他们的刺杀名单中不会漏掉你的名字。”

    “刺杀无所谓,他们又打不过我。”庭霖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焦急,“今天不是周日,我没向老师请假,会被记作旷课扣分的!”

    “……赫尔墨斯会去向巴克解释的。”塔纳托斯垂眸,指腹摩挲着庭霖脖颈上尚未愈合的咬痕,喃喃道,“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于学业,明明以你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在学校里蹉跎时光……”

    塔纳托斯定定地看着他:“庭霖同学,我们一起休学,去看看亚科斯学院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不怎么样。”庭霖拒绝得很干脆。

    血痂即将脱落时会痒,被塔纳托斯一摸就更痒了,庭霖微微后撤躲开塔纳托斯手指,纳闷道:“阿多尼斯、赫尔墨斯与海卫三人都在亚科斯学院,我为什么要休学?”

    “阿多尼斯在这里上学是因为精灵女王,赫尔墨斯是因为图书馆的笔记与比赛时的魔法阵,海卫是因为校门外拥有的最广阔的水域。”塔纳托斯收回手,语气冷淡道:“庭霖同学,你又是因为什么?”

    “我?”

    庭霖眉梢微挑:“先生,我认为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义务。”

    “我没有追问巴克帮我报名格斗比赛是不是受到赫尔墨斯的指使,没有追问阿多尼斯对我大张旗鼓的维护是不是出于对【猎魔】的怀疑,我不在意你的隐瞒,也不在意你的算计,因为我明白你身上背负了什么。”

    庭霖神色平静,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对面隐没在黑暗中的亡灵:“同理,我希望你也非常识趣地不会刨根问底,毕竟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塔纳托斯僵硬地松开手,“……是。”

    第053章 矛盾

    虽然塔纳托斯不同意庭霖出去, 但庭霖还是在当天中午就走出了教堂,原因有二。

    其一,亚科斯学院的教堂不明不白地燃起了一场大火, 火势蔓延迅速, 烤融了教堂内贴在墙上的金箔, 熏黑了神像的面容, 滚滚浓烟直窜云霄, 就连地下都充满了烟尘,实在没办法关人。

    其二,指认庭霖杀害玛丽的弗里曼体力不支, 在清醒片刻后迅速晕了过去,却在梦境中口吐真言, 大喊道:“是, 是我杀了玛丽,但那又如何?我父亲是伯莱公爵!”

    当时在场的亡灵学生当即变了脸色。

    这些亡灵只是看着年轻, 实际年龄各个千岁起步, 轻松入梦后诱导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们看见了什么无人所知, 但坐在庭霖座位前的亡灵大手一挥, 直接在半空中投出了一片虚影——在庭霖与赫尔墨斯离开教堂后, 弗里曼与玛丽走到一处僻静之地, 女孩羞涩地低头, 伸手揽住了弗里曼的脖子, 弗里曼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截足有手腕粗细的柏梨木树枝,狠狠砸向了玛丽的后脑!

    加菲尔德校长无言以对,这个时候又恰好起了火, 于是,庭霖在被莫名其妙关了小黑屋后, 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

    不过,想来弗里曼不无缘无故地说梦话,亡灵学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庭霖一把,再加之塔纳托斯【梦魇】的实力十分强大,来亚科斯学院上学的亡灵又通过了层层筛选,庭霖就默认是塔纳托斯把自己捞了出来。

    在雅奇里州那边,塔纳托斯八成已经得手,庭霖推开宿舍的窗户,看着一只青绿色的小鸟从远处飞来,收翼落在了窗沿。

    卡罗琳柔软的羽毛在灿烂阳光下反射出无比炫丽的光彩,宛若精雕细砌的玉石,绿豆大小的眼睛无声无息地盯着庭霖,然后歪头发出一声鸟叫:“啾啾!”

    庭霖抚摸着小鸟光彩夺目的尾羽,低声道:“泰格死了?”

    “啾啾!”卡罗琳扑通了两下翅膀。

    “好的,我知道了,回去吧,替我向黛丽丝小姐和女士蒂法尼问好,别去找塔纳托斯。”

    “啾啾?”

    庭霖在修真界时入的门派以青鸾为坐骑,与有灵性的鸟类打交道多了,不细想也知道它的意思:“你问我为什么?”

    正午时分,耀眼的太阳位于南部天空的中心,炽热的光芒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侵入了窗户,晒得人的皮肤都有些发疼发烫。

    庭霖垂下眼睫,避开阳光如有实质的锋芒,不语沉思了许久,才道:“我最近在想……菲埃勒斯究竟为何要接近我,又为什么做出种种令我迷惑的举措。”

    “他怀疑我是【猎魔】,想要为此求证,我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他想要报仇,想要复活人类,大可去做就是,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知道这一切?”

    庭霖缓缓回忆:“如果说他肯定我会知晓过往后会帮他,那也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他坑了我好多次。”

    “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的好感来的无源,让亚科斯学院的老师和同学更坚信我是【猎魔】;海卫更改了比赛时的魔法阵,让我陷入了亡灵秘境又损失了比赛奖金;塔纳托斯在亡灵秘境时恶语相向、百般挑衅,却在诱我进入城镇教堂后同我签订了亡灵协议。”

    “赫尔墨斯在图书馆时假装拿错书,是因为附着于那本笔记的魔法阵只能由人类开启;阿多尼斯参加比赛,是为了摘除谋害前精灵男后的嫌疑,用来掩盖是他煽动精灵男后造反的真相;海卫装傻,是为了杀死马文和吸引我的注意力,从而让塔纳托斯获得时机。”

    “而塔纳托斯……”

    庭霖轻扯唇角:“他好像是算计我最多的吧。”

    “一开始,他在梦境中试图刺激我杀死他,因为梦境与亡灵秘境都以他为主,而那处石窟又拥有空间缝隙,一旦我真的对塔纳托斯怀有强烈的杀意并动了手,立刻就会被秘境的防御机制检测到并逐出秘境。这个时候,菲埃勒斯还不想告诉我真相。”

    “但我偏偏心平气和,没有动过杀心,于是菲埃勒斯被迫更改策略,让海卫、蒂法尼和黛丽丝牵制住我,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一边让海卫同赫尔墨斯撕开一道空间缝隙,一边把我扣在教堂吸我的人类生气,用来重新掌控亡灵秘境,让秘境内的亡灵能够出去,一边选择性地告诉我历史,在我的同情、怜悯、惺惺相惜等等情绪达到顶峰时同我签订亡灵契约,让我在这场人类与神的博弈中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

    雪白广袖被微风吹得如波涛般起伏,青鸾暗纹若隐若现,庭霖遥望着远方的海天相接之线,轻笑道:“难为他一个人做了这么多。”

    “他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偏偏又隐瞒了我许多事。”庭霖眉心微颦,“比如说这次将计就计……弗里曼杀了玛丽,我无辜受牵,他却趁机把校长泰格调走杀了……但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泰格。”

    “他阴了我这么多次,却坚信我会心甘情愿地帮他。”

    庭霖摇摇头,举起手放走了卡罗琳,坐在桌前随意翻开了一本书,眉宇间似乎隐含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忧愁。

    亚科斯学院校长泰格死亡的讯息传过来还需几天,但种种尖锐的矛盾在这几天都难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

    据罗伊所说,精灵之森遭遇了亡灵刺杀,精灵王子阿多尼斯为保护精灵女王受了重伤。

    而当庭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赫尔墨斯已经请假回到了斯普林霍尔州,海卫同人鱼群一起前往深海历练,塔纳托斯忙于同王国周旋——一时间,菲埃勒斯的几块灵魂碎片竟都不在身边。

    庭霖作息如常,一如既往地上课、修炼、翻译书信,直到暴动的亡灵摸上了门。

    亡灵【幻影】无声无息,于一个深夜隐去身形,翻越黎贝卡山,爬上五楼,沉默地将独自在床上打坐的庭霖团团围住。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庭霖吐纳完毕,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无奈道:“你们能不能挑个阳间点的时间,现在打起来我很难收场好吗……”

    回答他的是数十位亡灵的同时出手。

    庭霖不敢想象宿舍楼被打塌的样子有多美丽,瞬间召剑而出,跳窗御剑直奔大海,将穷追不舍的亡灵远远甩在身后,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中。

    按照学校规定,别人来杀他,不触犯校规,他在亚克斯学院里杀了别人,违反校规。庭霖将聚集在一起的亡灵遛成了一长串,然后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浮起,微微抬手调动真气,形成一波大浪后兜头浇下!

    亡灵们反应很快,没有一个被海浪扑到,但躲避海浪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彻底分散开来,庭霖就近揪住一只亡灵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冷冷道:“谁派你们来的?”

    海水顺着湿漉漉的广袖往下滴落,亡灵前胸与腰腹部瞬间只剩了白骨,在苍凉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但他依旧不服软,目光游离而没有焦距:“没有信仰的神弃者,你懂什么?”

    庭霖猛地落手而下,四面顿时掀起数丈高的水墙将两人同其他亡灵隔绝,水声流传中,庭霖眯眼道:“原来你们四处行刺,是在遵从神谕啊。”

    庭霖状似恍然:“原来神那么小肚鸡肠,见不得他人过的好。”

    “你这是对神的污蔑!”亡灵没有血色的脸都气得红紫,不顾骨骼在咯咯作响,蜉蝣撼树般不住挣扎:“他们的财富与权柄,是靠背弃神而得到的!他们理应受到惩罚!”

    庭霖瞬间察觉出了不对,别的贵族子弟他不了解,但就表面上的阿多尼斯和精灵女王来说,他们绝对是神忠诚的信徒,又怎会成为“神弃者”?

    亡灵骂骂咧咧,嘴里蹦出的词一个比一个难听,庭霖任由他兀自挣扎白费了半天力气,才突然眼皮一掀,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银白月光:“你口中的神,是什么神?”

    亡灵倏地停住了所有动作。

    与此同时,教堂钟声兀然敲响,浑厚的金石之音自烧毁的教堂出发,越过千米直逼庭霖双耳,庭霖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嗡鸣一瞬,唇角顷刻间溢出了鲜血,躯体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松开了拎住亡灵衣襟的手,自高空中跌落,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刺骨的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灌满了口鼻与耳道,四肢无与伦比地沉重,像有沉甸甸的巨石绑在了上面,拖着整个人沉入海底,庭霖在下沉的过程中竭力睁开眼,隔着汹涌澎湃的海水看见了缺了一块的圆月,如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

    而钟声未停,穿过堵在耳边的流水也依旧清晰,意识昏沉间,庭霖听到了一声叹息。

    百米层高,繁复浮雕,黄金地面,庭霖骤然睁开眼,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空荡荡,只有一座两人高的神像伫立于中央。

    浑身布料干燥柔顺,周身没有任何不适,庭霖仰头瞥了一眼神像的脸,随即抬步转身,与神像拉开距离,直到足以平视时才道:“你是谁?”

    神像目光柔和宛若活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来自遥远东方的贵宾,欢迎来到神界。”

    第054章 引诱

    “首先, 请允许我以梅尔斯大陆的礼仪对你进行问候。”

    神像的声音异常温和:“庭霜泽,你来到梅尔斯大陆已一月有余,可还适应这里的环境?”

    神像大理石质地的面孔生动起来, 宛若一块白花花的肥肉, 庭霖听着耳边油腻腻的声音、看着面前油腻腻的脸, 直觉得恶心。

    “霜泽”这个字他只告诉过菲埃勒斯, 这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神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你和菲埃勒斯所做的一切, 我都知道。

    这种自上而下的俯视感,真的令人非常不爽。

    哪怕在修真界,那些早已成神的前辈也少有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 因为祂们并不知道祂们所面对的人中,会不会有一位突然在某一天得道, 所以在凡间现身时, 大多也都十分慈祥和蔼,但这位神, 怕是因为没有竞争对手, 所以哪怕是笑也笑得相当虚伪。

    如果按照原先的剧情发展, 庭霖这个时候应该早已飞升, 说不定还会和这些神成为同僚, 但现在, 一步之差, 天差地别。

    庭霖神色冷峻, 丝毫没有面对神的卑微与崇敬,略带嘲讽的眸光自鸦羽般的睫毛下投射到神像上,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承蒙照顾, 十分不适应。”

    “……”

    神像完美无缺的微笑一顿。

    庭霖对梅尔斯大陆的神没有什么好印象,连虚与委蛇都觉得浪费时间:“一个月以来, 我不得不因为人类的身份而殚精竭虑,在夙夜难寐中艰难地适应了环境,只是环境看起来好像还没有适应我。至今都有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两股战战,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是【猎魔】。”

    “但是……这好像与我无关吧,”神像笑意吟吟,“庭霜泽,你似乎对我并不是特别友好。”

    “与你无关?”庭霖挑眉反问,“如果当年人类未灭,或许我可以以我的真实身份、光明正大地前来求学,而不是费尽心思地糊弄他人,说我是吸血鬼或者亡灵。”

    “哦,原来你说因为这个埋怨我。”神像微笑,“可是我真的很无辜啊。”

    神像端庄地举起右手,托起一片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象,画面中,无数人类于教堂内外跪地祈祷,祈求能够在冬天来临之前储存够足以吃饱的食物,转眼间又变成了森林与草原,身姿矫健的人类手持弓箭长矛,运用魔法,逮住了野生的牛、羊、狼等,又将它们活活剥皮放血,烹煮成食物。

    神像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既然人类可以捕捉其他生物来填饱肚子,各序列又为何不能对人类发起战争?”

    庭霖面不改色:“在序列有灵之前,人类捕捉其他生物,是肉食动物吃草食动物、草食动物吃草那般的自然法则。而序列有灵之后,所有人平等地站在一条线上,凭什么人类就要像牛羊一样任人宰割?”

    “而且……”庭霖讽刺一笑,“如果当今的六大序列真的问心无愧,为何现在的所有学校,都不允许讲述千年前的历史?你说,他们在心虚什么?”

    “还有你。”庭霖面无表情,“神因人的信仰而获得寿命与力量,你因人类的信仰而成神,却反过来推波助澜,放纵心怀鬼胎的各序列生长密谋,促使人类灭亡?”

    神像脸上和煦的微笑几乎挂不住:“庭霜泽,梅尔斯大陆的神魔体系与你东方大陆并不一样,我生而为神,不需要人的信仰。”

    庭霖抱臂回视:“当今活着的所有人中,包括梅尔斯大陆与我故乡的各种妖魔鬼怪,凡俗千万,我是最接近神的那一个,神因何而诞生、为何而陨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知道我知道,却又在这里装成孤高清傲的样子,演戏给谁看呢?”

    庭霖拆台拆得毫不留情,铿锵有力的措辞响彻于大殿内,隐隐含有回音。神像悲悯众生的假象彻底维持不住,垮下脸来冷冷道:“与你无关,没有信仰的东方人,回到你的世界,梅尔斯大陆不欢迎你。”

    “我回不回去也与你无关。”庭霖反唇相讥,“因为两界关系断绝,我现在连封家书都寄不出去,但两界不再来往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神像目眦欲裂,庭霖几乎冷笑出声:“每当一个序列崛起,种族实力达到巅峰时,世界就会处在微妙的平衡点上,人们生活平和、富足,对神的信仰减弱,你就会扶持其他序列来打破这种平衡。”

    “但无论你怎样折腾,怎样诱导序列灭绝人类、诱导一个序列崛起打击另一个序列,人对你的信仰终究会趋向于无,无论是人类,还是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

    庭霖长眉入鬓,淡漠眼眸中依稀可见穷奢极欲的教堂内部的金光,极具东方特色的卓绝面孔中恍若玉砌,看不出一丝凡人面对神时该有的紧张:

    “现如今,梅尔斯大陆所拥有的整整六个序列都拥有过辉煌,尤其龙族,实力一直居高不下,而每个序列都在漫长的争斗中摸透了自身与对手的特点,很难再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眼看信仰之力再次低落谷底——”

    大殿内狂风骤起,墨发飞舞,白衣翩跹,滚滚衣袂张扬间青鸾暗纹展翅高飞,庭霖不卑不亢地回敬道:“这次,你想扶持谁?”

    神像大怒,充斥着神力的声音像重若千钧的重锤般当头砸下——“我只是想延续自己生命,我有什么错?”

    “没有人可以永生,你有什么超凡卓越的功绩,值得人们信仰你到永远?”庭霖眼前一片扭曲的乱象,擦去嘴角血迹,语气冷淡:“贪心不足,小心反噬。”

    “你!”

    神像怕是从未接触过如此不敬神明的人类,乍一搭对话立刻就被气了半死,怒目而视盯着庭霖看了许久,忽然又瞬间调整好姿态,露出一个黏腻的笑容。

    神像饱含愤怒的目光渐渐化作怜悯,右手一翻止住平地而起的狂风,重新变成了梅尔斯大陆教堂中最常见的形象,用悲天悯人的、无比同情关怀的神情长长叹息,状似忧郁地轻声道:“你如此冷嘲热讽,是因为菲埃勒斯吗?”

    庭霖瞳孔微缩,浑身肌肉微不可察地紧绷起来。

    神像仿佛终于找到对方的弱点般,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可惜,你在这里为他打抱不平,他却似乎并没有对你拥有多少真情。”

    半空中画面陡然一转,神像气定神闲地笑道:“或许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菲埃勒斯,他会因为你的种种遭遇而据理力争吗?怕是不会吧。”

    “毕竟,现在的神界之外、凡俗之中,你的躯体正在向海底坠落,无穷无尽的海水剥夺空气、施加压力、削弱光明……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淹死于深海,成为无数海洋植物的肥料。”

    “但菲埃勒斯?”

    “亡灵塔纳托斯端坐于秘境,忙着筹划让亡灵融入世界;阿多尼斯重伤昏迷,被精灵族妥帖地照顾呵护;赫尔墨斯在梳理乱成一团的吸血鬼家族纪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而海卫在离你三十千米外的海沟中——他们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关心你过的好不好。”

    神像手中画面逐渐清晰,自亡灵秘境上空的俯瞰图变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精灵王子,然后转向挑灯夜读、伏案泼墨的吸血鬼,最后深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断崖般的海沟中,十数条尾色各异的人鱼在合力围杀一条体型巨大的独角魔鲸。

    战斗明显已接近尾声,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暗红的血色蔓延在海水中,年纪轻轻的海卫有些喘,靠在一块嶙峋怪石上看着其他人鱼上前厮杀,银白长发飘散,天空般湛蓝的眼睛被浅色的睫毛与扩散的血液遮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一旁的人鱼老师游上前来,不满地指责道:“海卫,其他同学都在猎杀独角魔鲸,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海卫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我在想念我的庭霖同学。”

    人鱼老师:“……”

    庭霖:“……”

    神像:“……”

    海卫纯洁无辜地提出疑问:“老师,这场测验好像是按功绩算分吧……我已经把独角魔鲸的三颗心脏掏出来两颗了,如果再去猎杀,其他同学还能得到分数吗?”

    人鱼老师不说话了。

    “不过,再去也可以。”海卫的目光掠过人鱼老师,落在独角魔鲸足有三丈长的、宛若白玉的角上,冷白的手指拨动水流,掀起一个个斗大的漩涡:“它的角不错,可以给庭霖同学做把备用剑。”

    “老师,你知道的。”海卫鱼尾微动,“庭霖同学很容易被人觊觎,在我不在的时候,总有一些牛鬼蛇神设图引诱他。”

    无数漩涡直奔独角魔鲸而去,在它身下汇集成一串长长的旋转水柱,绳索般死死绞紧了独角魔鲸不住翻滚挣扎的庞大身躯,独角魔鲸霎时发出嘶哑的尖啸,声波冲破千米海水,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顿时掀起了铺天盖地的大浪!

    水流疯狂涌动,狂乱中,海卫微微侧脸,与神界大殿中的庭霖遥想对视。

    人鱼美名远扬的嗓音如珍珠般,温润的外表下是足以折磨得珍珠贝生不如死的粗糙砾石:“但他有我就够了。”

    “至于其他人……”

    “杀了吧。”

    第055章 伪装

    人鱼轻飘飘几句话直达神界, 神像迅速放下右手,画面匆忙切断。

    铺盖着璀璨阳光的浩渺纯金穹顶之下针落可闻,庭霖好整以暇地回视:“‘他们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关心你过的好不好’?”

    “那又怎样。”神像挽尊假笑, 目光落在庭霖愈发苍白的脸上:“现在菲埃勒斯有时间救你吗?”

    庭霖不是很明白神像的逻辑:“为什么需要他救?”

    两人之间牵绊过深, 犹如无数条丝线将两个灵魂紧紧缝合在一起, 庭霖如果想向菲埃勒斯求救, 那方法可太多了,但在一开始庭霖就没有动过这个心思,甚至在与海卫眼神交触之前, 哪怕知道他看不到,也下意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舔走, 硬生生咽下满喉腥甜。

    这个神庭霖见了都恶心, 更何况是菲埃勒斯。

    庭霖思绪分散一瞬,不由得想起那一连串的, 顺着海卫下颌下滑, 最终凝成半盘珍珠的人鱼眼泪。

    颗颗圆润莹白的珍珠跌落银盘, 虽然声音煞是清脆悦耳, 但吞下去的时候却不是很容易, 一颗大过一颗的硬物抵住咽喉, 差点把庭霖噎个半死。

    但同时也多亏了那些珍珠, 由于人鱼眼泪自带的治疗与短暂在水中呼吸的功效, 起码能保证他在水下三天内不会被淹死。

    庭霖霎那间召剑而出,无名剑鸣鸣作响,反射出一片寒光。

    海卫提醒他了。

    自从他睁眼来到大殿之后, 面前的神像就没有动过。

    虽然祂看起来神通广大,但如果不能脱离物质, 那大理石制的雕像就是祂最大的限制。

    长剑出鞘,剑锋直指神像眉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逼近,堪堪悬停于半寸之上。

    “你费这么大功夫把我掳到这里,应该不只是代表梅尔斯大陆关心一下我的日常生活吧?”庭霖环视四周,“神界……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算了。我只是礼貌地问一句,并不想知道答案。”

    神像底座一动不动,犹如被强力胶水黏在了原地,只有面孔由泰然自若变得惊恐,然后被剑尖刺入内里,噼里啪啦碎成了一地碎片。

    金石之声响彻云霄,神力犹如尖锐的细针扎入脑髓一般避无可避,庭霖眼前一黑,耳畔具是回荡的声啸,咬牙猛地将剑插入地面,在双膝一软跪倒之前支撑着差点歪倒的身形勉强站稳了,随即顾不上查看伤势,低头扫了一眼破碎的神像。

    这座神像,居然还是个空壳。

    不过一指厚的大理石硬而脆,以两眉之间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扩散而开崩裂而下,庭霖持剑拨动碎片,在满地狼藉中找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银镜,弯腰拾起后仔细端详,发现其背面雕花镂空,繁复华丽的花纹堆叠出日月的轮廓,而正面却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人影。

    然而,神像居然还能说话,碎成三大片与无数细小尘埃的嘴唇同时开合,大大小小的声音同手时四面八方传来,嘴角高高扬起:“为什么不需要他救呢,是你认为自己可以应付这一切,还是从未奢望过菲埃勒斯会为你主动反险?”

    庭霖垂眸观察着银镜,懒得敷衍:“我跟你这种没有同类和情谊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

    “别啊,好歹我是你见过的唯一一个真神,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最接近于神的东方人,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比你与菲埃勒斯更亲近吗?”神像没有温度的眼睛挂不住似的乱转,齐齐望向庭霖,“再说了,你不想早点回去吗?这个大殿很无聊的。”

    “是很无聊。”庭霖忽略了第一个问题,用广袖遮住镜面在神像右眼前晃了晃:“百年光阴却只是屈居于此,哪怕有人作伴都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倘若孤身一人,则更是煎熬。”

    庭霖半蹲下身,俯视道:“一直以来只能靠这面镜子偷窥凡世,你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神像笑意渐渐消失,嘴角紧绷,目光森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呢。”庭霖耐心告罄,“这面镜子我比你熟悉。”

    庭霖掀开广袖的一角,露出镜子背后隐藏在花纹之下的一处枣核大小的印记,指尖轻轻点了点,面无表情道:“看见这处印记了吗?这里刻的是一只青鸾。”

    青鸾为一种与凤凰齐名的上古神鸟,在修真界的众多图书都有所记载,但梅尔斯大陆明显没有。

    庭霖垂眸,指腹轻柔地抚过印记:“我故乡的青鸾形象大多为一尾、三尾或五尾,而这只青鸾却足足有七尾,且通体舒展,引颈向天,是我所入门派的最典型的代表标致。”

    庭霖缓缓追忆:“不出意外,这只银镜名为‘鸣霄’,是一千两百年前我的一位前辈为他的道侣所制,将银镜捧于掌心,摩挲镜面后,原本模糊的镜面可以呈现出画面,从中可以看到自己心中所系之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但看你这样子……你好像真的不知道它的来源,只知道他的作用?”庭霖略有些诧异,“鸣霄在我的故乡,是第一面能让远隔千里之人相见的镜子,你居然不知道?”

    “你故乡的事我怎么清楚,我跟你的故乡又毫无关系。”神像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鸣霄流落海外绝不是偶然,估计是在千年前两界还有交际的时候到的梅尔斯大陆,而这座神像……

    庭霖眼神审视:“让我回去。”

    没等神像开口,庭霖补充上了后半句:“你不想让我回去也行,可以直接把我弄死在这,但我有足够的信心在你杀死我之前把这面镜子彻底损坏,顺便把你的神像轰成粉末。”

    神像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一座与庭霖所在的一模一样的大殿中,同样的神像碎片之前,菲埃勒斯嗤笑一声。

    神像呈现给庭霖的画面中并无塔纳托斯的身影,只有短短几秒的亡灵秘境的俯瞰图,因为那个时候,塔纳托斯已不在亡灵秘境。

    亡灵的本质是人死去的灵魂加以某些修饰,自从踏入神界之后,菲埃勒斯灰白的发色便渐渐染黑,眸色也恢复成少年时的湛蓝,一声不吭地凭空拔出骨刀,一刀斩碎了还没来得及说话的神像。

    神像并不恼火,依旧笑眯眯道:“菲埃勒斯,你的脾气和实力都有所增长。”

    菲埃勒斯随意瞥了一眼,原本冷淡的眼眸闪过一丝怀疑。

    神像并没有察觉,继续笑着说:“是因为庭霖同学吗?但他好像并没有察觉你的心意。”

    “……”

    菲埃勒斯缓慢踱步,骨刀拖在纯金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抬步碾过碎片,一路而来对数不清的大理石块施加压力,将其化作大理石末,最终,尖锐刺耳的噪音中,刀尖一转擦着神像左眼眼珠斜插入地面,神像立马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菲埃勒斯沉声道:“你不是祂。”

    神像陡然变色。

    菲埃勒斯去世时相当年轻,从外表看还是个少年,但双眼中迸溅出来的火光却深沉如地狱烈火,他面露嘲讽:“居然有人想骗过我。”

    “祂是梅尔斯大陆唯一的神,幼时我随父亲礼拜祈祷,不止一次地在教堂中近距离地瞻仰过神像,后来国破家亡,我作为唯一的人类直面神,愤怒与怨恨之下,祂的每一丝神韵都被我牢牢的记住,烙铁一样地铭记于心,深入骨髓,就凭你,想冒充祂来欺骗我?”

    神像漠然回视:“是我失策。”

    菲埃勒斯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提刀大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动作过于干脆,神像一愣,随即大喊:“等等!你不想知道我把你和庭霖召上神界是为了什么吗?”

    “没兴趣。”菲埃勒斯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神界他来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怎么回到凡世菲埃勒斯比这个冒牌货都清楚,神像散落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憋屈地发现自己拿捏不住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庭霖好歹还不知道回去的路,需要威胁祂来回到凡世,但菲埃勒斯可是想走就走啊!

    神像很想闭眼,但做不到,又眼看菲埃勒斯就要走出大殿,急忙道:“我现在在凡世有了自己神像!”

    菲埃勒斯脚步一顿。

    根据他与庭霖的推测,或许在过去的千百年时间里也有人飞升成神,最近赫尔墨斯发动吸血鬼整理纪事就是为了对此求证。

    神像笑容十分真诚:“神因信仰之力不足,最近为保存实力已陷入沉睡,我们为何不合作呢?”

    神像循循善诱:“人类序列被灭,祂脱不了干系,我飞升之后也一直被他打压,从这方面来看,我们应该同病相怜。”

    菲埃勒斯转身:“我觉得我与庭霖同学更有共同话题。”

    “但只有神才能扳倒神,”神像不慌不忙地解释,“或许你要说,东方世界的成神方法没有被埋没,你可以助庭霖成神,然后辅助他来扳倒祂,但是,你忘了吗,庭霖是东方人啊。”

    神像微笑:“可我从来没有在神界见过一位东方人。”

    “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但这个概率,你敢赌吗?”

    菲埃勒斯比大理石雕像更冷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

    “现在,雅奇里教堂的神像已经雕刻完毕,用的是我的形象——现在,我有能力把你和庭霖提到神界,就是因为信仰变多,神力加强。”

    神像一锤定音:“我要你帮我获得更多的信仰,作为报答,你会看到祂陨落。”

    菲埃勒斯一掀眼皮:“你把庭霖带到这也是为了这个?”

    “哦,不是,是为了从庭霖那边寻找神的一个秘密罢了。”神像轻笑,“将来,这座神殿可以交给你,庭霖不知道回去的路,你可以把他生生世世都关在这里,或者直接把他杀了。”

    菲埃勒斯挑眉:“我为何要杀自己的契约伴侣?”

    “你和他缔结契约不就是为了获得复仇的助力吗,倘若复仇成功,还需要不停地对他进行追求吗?”神像叹了一口气,“菲埃勒斯,我在神界看的清楚,他已经摸清了你接近他的真相,哪怕你最近没有因为事务而远离他,他估计也会主动疏远你。”

    神像苦口婆心道:“少年,听我一句劝,成神注定要无情无义。我会在时局稳定下来后告诉你成神的方法,但你也要提前学会冷血。”

    “所以,你最好是——”

    “杀了他。”

    神像看着庭霖:“菲埃勒斯居心不良,你居然还有耐心与他周旋?趁早杀了吧,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与你何干,不如早早脱身,你帮我杜绝梅尔斯人类复活,我助你早日飞升。”

    庭霖冷若冰霜:“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凭自己就能飞升?”

    “我是梅尔斯大陆唯一的神,我能看出来,虽然你资质上佳,以你目前的修为和功绩,离飞升还有很远。有捷径不走,可不像庭霜泽的风格。”

    神像故作玄虚道:“当今亡灵序列的极端过激行为你也看到了,倘若他们复活成人类,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刺杀你第二次,菲埃勒斯不会过河拆桥?”

    “帮助自己永远比帮助他人更重要,警惕菲埃勒斯吧,庭霖同学。”.

    不见天日的海底全是茂盛的海草,千百万柔软如同触手的茎叶高如参天大树,将还在下沉的庭霖紧紧缠绕,白衣与鲜绿交织在一起,愈陷愈深,偶有小鱼从不知名处冒出,瞪眼看了一会,忽然被强劲的水流冲了出去。

    一条银蓝人鱼揽住庭霖腰肢,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赶来,而后慢慢地摆动鱼尾上浮,直至露出水面。

    晨光破晓,无边无垠的大海表面浮动着碎金,海风微咸,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块落脚之地。

    庭霖还没有醒,浸在海水中漂泊了半夜的皮肤几近透明,墨发如海藻般垂落,不停地滴着水,又因长时间接触海水而有些发烧。

    海卫将一缕贴在庭霖侧脸的黑发别在耳后,顺着波浪俯身贴近,紧紧搂住庭霖体温偏低的身体,探入温热的内里辗转舔舐,直至东方留学生的双唇都变得嫣红。

    极致的红、白、黑浓墨重彩,宛若一副水墨画,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海卫不满地咬在庭霖唇角,看着浸湿的眼睫由一动不动开始微弱颤抖,最终茫然地睁开。

    庭霖眼神没有焦距,虚然落在面前人鱼的脸上,半晌才缓慢凝实,沙哑地咳嗽了一声:“漂到哪了?”

    “离亚科斯学院十二千米的一处海域,中午之前可以回去。”海卫向着远离亚科斯学院的方向游去,“但今天周日,我们先不回学校。”

    海卫曼妙的歌声飘荡海上,温情的小调萦绕耳畔,再加上庭霖过于强悍的体质,没等游过一半,庭霖体力就恢复了八成,立刻松开海卫踏上剑身,朝着斯普林霍尔州北部的一座海岛飞去。

    看似孤零零的海岛上竟有一座庄园,海卫轻车熟路地摸进去,立刻有候在门口的仆从上前引着庭霖入内,不过片刻,海卫已经吃完药洗完澡换好了衣服,推开庭霖的房间门直接扑在了床上。

    庭霖刚刚沐浴完,疲惫得一句话没说,喝完海卫送来的一剂魔药后直接裹着睡衣入睡,直到将近日落西山才缓缓转醒。

    身体在海里泡了半夜,灵魂又跟那个神对峙了半天,还受了伤,庭霖从内到外都觉得累,宛若跟顶级大魔打了三天三夜。

    身侧,海卫还在睡觉,庭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颈,侧脸注视着呼吸平稳的人鱼,轻轻起身,将全部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海卫身上。

    这条人鱼刚刚成年不久,醒时一脸的懵懂无辜,睡着时更显安静,乖巧地躺在床上,银白长发披散与庭霖散落的三千青丝纠缠得难舍难分,浑身都彻底松解了下来。

    庭霖动作尽量轻缓地下床,扯开窗帘一角,透过明净的窗户望向室外,大体确定了一下时间。

    海卫睡前让他喝的那剂魔药起了作用,被教堂钟声震得头昏脑胀的症状大大缓解,体温也稳定下来,庭霖赤足踩过柔软的地毯走到门边搭在门把手上,忽地身后传来悉索声,海卫眨眼间挪到了庭霖身后,两只胳膊紧紧搂住庭霖劲瘦的腰身,埋头将脑袋埋进了肩窝。

    庭霖衣服扔在角落,现在身上穿的这件是庄原仆从提供的丝绸睡衣,十分单薄,在磨蹭间不住下滑,没过多久就露出了半个右肩,海卫顺势在白皙的肩头印下一个吻,含糊道:“做什么?”

    “去……等等,你手往哪放!”庭霖“啪”地拍开海卫的手,“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呢。”

    “这里是以我龙族身份置办的一个庄园,”海卫不甘心地收回手,重新扣在庭霖侧腰,黏黏糊糊地叼住他脖颈处的一小块皮肉反复蹭磨,“很安全,放心。”

    庭霖挣开海卫,严重怀疑他是当吸血鬼时间太长了留下的毛病,动不动就想咬人。

    “我龙族身份长得很漂亮的,有时间一定会主动拜访,绝不会令庭霖同学失望。”

    海卫不眠不休了多天,先是和班级一起远赴深海,杀了一条巨型的里克乌贼和一条独角魔鲸,又马不停蹄地游了三十千米,把差点陷入海草丛的庭霖捞出来,接着游了十一千米来到这座海岛,同时还要和神瞎扯、监视着王宫内外和亡灵秘境内的情况,回来后又照顾庭霖直到彻底退烧后才放下心入睡,本来也该多休息一会。

    庭霖按着海卫的肩膀把人鱼按在床上:“别惦记着什么身份了,再去睡几个小时,晚饭叫你。”

    “不了。”人鱼摇摇头,“独角魔鲸的角我托同学带回亚科斯学院了,现在我画个设计图,下次回学校的时候刚好动手做剑。”

    人鱼眨了眨眼:“庭霖同学,我在神面前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庭霖摸了摸海卫毛茸茸的脑袋,目光却顺着人鱼赤/裸的身躯下滑,用力扣住人鱼肩膀,将他翻了面脸朝下按在床上,海卫立刻面露惊恐:“庭霖同学,等等等等,我觉得有些事我们还需要商量一下……”

    “嗯?商量什么?”庭霖疑惑地抬眸看了一眼,指尖顺着人鱼后腰一道四五寸长的伤口按压了一圈,颦眉道:“被鱼刺刮出来的伤吧……都发白了,没觉得疼吗?”

    “啊,是有点。”海卫怔愣一瞬,自然地由紧绷放松下来,“感觉像有人拿烧红的刀子反复割肉,顺便往刀口上洒了盐,又有许多蚂蚁啃咬的那种疼。”

    狰狞的伤口被水泡的边缘外翻,连血都流不出了,庭霖眉心越皱越紧:“这座庄园有精灵【奇迹】吗?”

    “没有。”

    “其他会治疗的序列?或者魔药?”

    “没有。”

    “那你自己唱个歌?”

    “嗓子疼,不想唱。”

    “……那你扇自己一巴掌,流两滴眼泪然后咽下去。”

    “我现在很开心,怕是哭不出来。”人鱼翻身坐起,一手撑床,一手扯住庭霖睡衣下摆,抬眼望着庭霖浅笑。

    海卫恍若蓝宝石的眼睛清澈见底,“我刚成年没多久,很多事我都不懂……”

    “所以,庭霖同学,刚刚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第056章 默契

    “……”

    庭霖冷静地抽回睡衣衣角, 后退一步:“不是,我只是怕你伤得太重,一不留神就死在我面前。”

    “不至于, 我有数。”海卫拉住庭霖手腕让他坐下, 状似随意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掉到海里了。”

    “塔纳托斯那边的亡灵来刺杀我, 被我遛到了海边, 还没等我大开杀戒, 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就响了。”庭霖揉了揉太阳穴,“那破教堂都快被烧塌了,钟倒是一点没耽搁受限, 且钟声中暗含神力,活生生把我震晕了。”

    “再然后, 我就看见了一座大殿和一座神像, 那座神像还会说话,给我展示了一下你每个灵魂碎片在做什么, 然后就把我放回来了。”庭霖避开重点, 目光扫过海卫身上其他细小的擦伤, 挣脱人鱼的桎梏, 稍微活动了一下攥得泛红的手腕, 起身站在床前, 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海卫:“脱裤子。”

    “啊?”海卫一呆。

    此时, 夕阳西下, 火红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窗帘,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窗外微风不燥, 缓缓吹拂掀起一角,带来远处园丁不真切的窃窃私语, 床头一只银质镶钻的花瓶内含苞待放的花蕊颤抖着绿叶,缓缓绽开一片月白的花瓣,氤氲的淡香与东方留学生身上初雪般的冷香交融。

    庭霖半身隐没在阴影中,光影完美的勾勒出每一道精雕细刻的线条,左半边脸上,原本冷若冰霜的雪白肌肤隐隐可见微红,不知道是夕阳还是自内而外的由衷邀请。

    但他眼神太过清醒,丝毫没有云雨前的温度,宛若一支冰箭划破暧昧的氛围。

    人鱼沉默两秒,扯了扯穿得不甚规整的裤子,不动声色地支起一条腿单手撑住下颌,一秒切换到海卫状态,回以一个茫然的眼神。

    他想起了庭霖说过的一句话。

    那天也是一个傍晚,刚刚黄昏的时候屋内还没有点灯,两人坐在桌前,面前是残阳落日,一起埋头翻看着那些千年前的书信。

    被用特殊方法保存的纸页泛着微黄,晦涩难懂的文字连同墨香一齐被封存,塔纳托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辨认过去,最终在看完一行后,猛地抬头望向了庭霖。

    塔纳托斯心头一跳,迟疑道:“庭霖同学……”

    庭霖“嗯”了一声,转头看过来,“怎么?”

    塔纳托斯一言不发,将信纸推到庭霖面前,青白的指尖点了点其中的几句文字。

    这封依旧是梅尔斯大陆某个贵族对东方某个门派弟子与的寄出的信,塔纳托斯紧紧盯着那句写得格外认真的几句话,轻声道:“你对我就像旭日对于处于漫长黑夜中的人类,是我心中永远的追求,是我坚持着活下去的理由,是比我生命都要贵重的宝物。”

    “虽然突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郑重地告诉你,对不起,我爱你。不论你是否对我怀有同种感情,我都爱你,哪怕我未曾见过你的容颜,未曾听过你亲口说出的话语,但你我的灵魂早已达到共鸣。”

    “希望,我有见到黎明破晓的那一天。”

    塔纳托斯幽绿的眼睛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错愕:“他们居然……”

    庭霖却展颜一笑,难得扬了扬唇角,心情愉悦地把另一封信推到亡灵面前:“巧了……”

    同样古老的纸页上,一向潇洒飘逸的字迹也正经了一回,清清楚楚地写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庭霖墨发披散于身后,穿了一身青衣,过度思考的疲劳一扫而空,耐心地解释道:“这句诗的意思是,身上虽没有彩凤的双翼,不能比翼齐飞;但你我内心却像灵犀一样,感情息息相通。”

    庭霖感叹道:“眷侣啊……”

    塔纳托斯一挑眉,只见庭霖又从一旁拿过几封书信,一篇一篇从中摘取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诗是用来表达,虽然我们不能相见,但只要感情真挚,哪怕天各一方也能长久。大概是对方抱怨过不能相见,我这位前辈才回的。”

    “还有这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有可能是两人吵了架,对方不再写信,于是他忍不住提笔,用来示好求和。”

    自从庭霖一笑把塔纳托斯晃了眼,塔纳托斯的心思就挪到了庭霖身上,反应过来后缓慢道:“这些表达都十分隐晦啊……真怕对方看不懂。”

    庭霖懒洋洋道:“我们东方人在感情方面的表达大多偏向于含蓄,少有直白炽热的大胆。”

    塔纳托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道怪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庭霖的一句“喜欢”或“爱”,或许东方人不愿宣之于口的感情都寄托在某些表达中,只是自己没听懂。

    所以,虽然眼下这个时机很好,这个气氛很暧昧,床也很软,庭霖同学穿得也很诱人,但这话说的有些太直白了,所要表达的意思绝对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种。

    果不其然,没等海卫开口问,庭霖疑惑道:“别磨蹭,快脱,我看看你的伤,别像阿多尼斯那样讳疾忌医。”

    有伤不治硬拖的精灵王子给庭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些纵横交错、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历历在目,庭霖不想再看见菲埃勒斯身上出现类似的伤痛。

    海卫心情说不上的开心还是不开心:“不用看,下半身没伤,只有双手和后腰被那些鱼蹭到了些,其他地方没事。”

    “真的?”庭霖不是很相信他,伸手摸向人鱼的脉搏:“我可提醒你,万一伤到了某些隐私部位留下了隐疾,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趁早治,极有可能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放心,真的没有,我觉得我很行,而且,就算受了重伤不小心死了,不还有阿多尼斯、赫尔墨……”

    海卫话说到一半,立刻被庭霖捂住了嘴,无辜地睁大凝望着他。

    庭霖抬手拍了人鱼的后脑勺一巴掌:“我发现你是人鱼的时候脑子是真不好使,不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吗?”

    海卫十分委屈:“现在知道了,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啊,我未来要走的路肉眼可见的漫长,艰难险阻无数,说不定哪天就会意外去世,或者寿命到期寿终就寝,毕竟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序列,最终都会死,就连亡灵都会二次死亡。”

    “所以……庭霖同学,”海卫很想细致体验一下东方人委婉的爱意,“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伤心吗?”

    庭霖强行住把他揍晕的冲动,硬邦邦道:“你要是死了,我就回我的故乡认真修炼,然后打通阴曹地府把你的灵魂找出来。”

    人鱼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懂,但依稀能感觉到是句好话。

    虽然语气有点凶。

    庭霖不由分说地把海卫按在了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寻找庄园内的仆从,叮叮当当琢磨了半天,凭借在化学课上积累的经验,愣是在各种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几种魔药材料,勉强凑出了一味魔药。

    庭霖的担心并无不妥,等他拧动门把手推开门后,受了伤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鱼已经发起了高烧,原本仿佛珍珠质地的皮肤都烧得发红,裹着被子陷入了昏天暗地的沉睡。

    人鱼不比寻常序列,长时间脱离水会死,发烧更容易把自己烧到脱水而亡,庭霖脚步一顿,转身在浴缸内放满温水,把海卫整条鱼都扔了进去。

    本身把鱼尾变作双腿的魔药就有体温偏高的副作用,再加上海卫后腰那处已经红肿的血口,堪称雪上加霜,庭霖小心地控制着温水避开伤口,喂药却又半天没喂进去。

    海卫迷迷糊糊地皱眉拒绝:“苦,不好喝。”

    庭霖不想说话:“梅尔斯大陆没有一味魔药是甜的,将就将就,张嘴。”

    海卫:“你喂我。”

    “……我如果没有在喂你,那这只水晶杯是凭空飘到你面前的吗?”

    海卫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整条鱼都脱力般像水底沉去,艰难地扶住浴缸边缘,虚弱道:“那我自己起来喝。”

    庭霖很想撂挑子不干,但对上人鱼可怜兮兮的眼神又不想把魔药掀他脸上了。

    海卫年纪本来就轻,还是个少年,且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父爱母爱的孤儿少年,人鱼序列又一向感情淡薄,海卫从小到大估计都没怎么被人照顾过,生了病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躲起来默默自愈。

    庭霖叹了口气:“你想怎么我喂?”

    “怎么想都行?”海卫意识瞬间清醒,兴奋道:“这座庄园有一处湖泊,僻静优美,水温适宜,我们两个可以在水里,然后你含着一口魔药来亲我……”

    “……这是什么看望病人的专用礼仪吗?”庭霖谨慎地提出疑惑。

    “不是,但是一种表达喜爱的直白方法。”

    海卫托腮,突然道:“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听懂每一句弦外之音。”

    只有在嘲讽的时候才会阴阳怪气、暗放冷箭的庭霖不明白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快,眨眼间回想起了自己还在神界时,海卫绞杀独角魔鲸时说的话。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契地翻过了这一篇。

    第057章 偷窥

    如果说菲埃勒斯是因为不知道被神偷窥了多少次, 所以对这种来自凡俗之上的目光格外敏锐,勉强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恰好在一个那么微妙的时机,说出那么微妙的话, 但庭霖更倾向于, 他知道的更多。

    菲埃勒斯的龙族身份与狼人身份至今仍在暗处, 神像向庭霖展示的时候也没透露过塔纳托斯的身影, 三块灵魂碎片, 但凡有一块与神像有点关系,就能猜出点什么。

    更何况,离间计对要两人同时用才有保障, 庭霖不觉得神像那句明晃晃的“杀了他”只对自己说过,毕竟从祂的视角来看, 出身梅尔斯大陆的菲埃勒斯明显能产生更大的助力。

    庭霖俯身摸了摸人鱼湿漉漉的长发, 彻底没了哄孩子的耐心,掰开海卫的下巴硬灌了进去。

    反正人鱼大半辈子都呆在水里, 呛不死, 庭霖随手把杯子扔在一边, 右手无名指处的骨戒与浴缸猝然相碰, 清脆一响。

    庭霖看着眼泪即将冲出眼眶的海卫:“塔纳托斯现在有空吗?”

    “怎么, 关心他做什么, 我不好吗。”海卫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 眨了眨眼睛, 把泪花憋回去,“这里与亡灵秘境有些远,离亚科斯学院的魔法阵也有些远, 他怕是不能及时赶到你身边。”

    “行吧。”

    没说直接说不能,那就是可以, 庭霖毫不犹豫地转动骨戒,大约十秒后,亡灵塔纳托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骨戒呈现出的是一个仅有庭霖能见的虚影,塔纳托斯斜倚门框,因距离过远而半透明的身体甚至挡不住阳光,抱臂挑眉向庭霖挑眉一笑。

    庭霖半坐在浴缸上,右手撑在边缘,任由海卫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腰,慢吞吞地梳理着人鱼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银白长发,一言不发,等着塔纳托斯的解释。

    但半分钟过去了,塔纳托斯愣是没说一句有用的。

    身形高大的亡灵缓步走近,带着第一序列特有的阴冷撩起庭霖耳后一缕墨发,然后一口咬在了雪白的侧颈上。

    庭霖直觉得周身一凉,仿佛被人整个揽在了怀里,下一秒,塔纳托斯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当初,赫尔墨斯要帮你扎发的时候,你死活不肯,为什么现在到了海卫,你就肯帮他梳发了?”

    庭霖不是很想听这些废话,只想知道神像和菲埃勒斯说了什么,肩膀与脊背微微颤抖,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海卫的头发,示意他们早点步入正题。

    但原本乖巧坐在浴缸里的人鱼顿时不乐意了,已经恢复了的鱼尾一甩,带起一连串的水珠:“庭霖同学,塔纳托斯很忙的,要不你别理他了,我们去做点别的事吧。”

    庭霖敲了一记人鱼的额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不出意外,菲埃勒斯这几块灵魂碎片中属海卫年纪最小,如果把几人看作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的弟子的话,那海卫妥妥的是排行最小的小师弟,庭霖从未把他当成过同龄人,于是稍微提醒一下,让他别打扰正事。

    但年纪大到自己都不一定能数清的塔纳托斯也十分不靠谱,恋恋不舍地松开庭霖,避开飞溅而来的温水,换了个方向又贴上来,“别听他的,我最近是有些忙,但没忙到连庭霖同学都没时间见的程度。”

    庭霖板着脸拍开塔纳托斯试图往他衣服里摸的手:“我发烧刚好,你别折腾我。”

    浴室内,一亡灵一人鱼各自说着一些与庭霖心中所念内容风牛马不相及的废话,面对着庭霖愈发冰冷的脸也丝毫不泄气,乍有单方面聊个几个小时的架势,听得庭霖的心越来越冷。

    不是因为他和菲埃勒斯没有对上暗号,而且因为海卫与塔纳托斯不寻常举动背后透露出的信息。

    他们两人谈天说地,但却缄口不提菲埃勒斯在神界遇见了什么,这只说明一个问题——现在,有人,或者说有神在看着他们。

    骨戒召出的虚影属于亡灵【幻影】的一种技能,只有骨戒的主人才能看见,但现在,祂也能看见。

    要么是祂的实力远超塔纳托斯,要么,祂与亡灵序列有些尚且不为人知的关系。

    庭霖细细数算了一下近几天发生的种种琐事,至今有三件尚且存疑:一,弗里曼为何要杀玛丽;二,弗里曼为何会在睡梦中把自己杀玛丽的事给说出来;三,亚科斯学院的教堂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起火。

    尤其是后两者。

    当时,由于探视弗里曼的人中有塔纳托斯安插进来的亡灵,弗里曼又恰好是在他们探望的时候说梦话的,所以当时庭霖以为这事是塔纳托斯,或者受到塔纳托斯授意的亡灵做的,弗里曼的不打自招、着火的教堂,再加上精灵族的施压,让一手遮天的加菲尔德副校长不得不把他放出来。

    但细想之下,这种过分拙劣仓促的手段不像塔纳托斯所为。

    让弗里曼靠说梦话承认自己的过错太离谱,教堂着火虽然会让庭霖无论洗清嫌疑与否,都能离开教堂,但庭霖也是被关在地下熏了近两小时的烟才被放出来的,更何况塔纳托斯刚说过不愿庭霖太早出来。

    如果这两件事都不是塔纳托斯干的话,那只能说明,亚科斯学院有神像的信徒,是这名信徒放火烧的亚科斯学院的教堂,而且神像还动用了某些手段,让弗里曼说了梦话。

    要么是塔纳托斯手底下的亡灵出了叛徒,信仰了那个神像,借探望弗里曼的机会以【梦魇】的身份诱导了弗里曼,要么是神像亲历亲为,亲自莅临了弗里曼的梦境降下了神谕。

    神不能对凡俗世界直接动手,虽然可以在凡人的梦境中留下一些模棱两可的片段,但要想令人在睡梦中准确地喊出既定的两句话,却几乎不可能做到。

    因为这是亡灵【梦魇】的技能范畴。

    除非……祂是由亡灵飞升而成的神,所以在成神以后,仍可以动用【梦魇】的天赋。

    之前庭霖就猜测过,现在梅尔斯大陆所知道的那些各序列的阶段,比如精灵【自然】【奇迹】,吸血鬼【罗刹】【夜皇后】,其实都是不完整的,在这之前、之中与之后,有极大概率隐藏着其他阶段。

    比如,在精灵序列,一般成年左右的精灵就能成为【自然】,但精灵【奇迹】却各个三十岁往上,而吸血鬼序列的【罗刹】与【夜皇后】之间则只有短短三四年,甚至几个月的间隔。

    类比东方的修炼过程,【自然】与【奇迹】之间大概率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阶段,亡灵序列【幻影】【梦魇】【还魂】之外,也有一个恰好能看穿【幻影】伪装的天赋阶段,恰好说明了为什么现在的塔纳托斯不再跟他谈正事。

    庭霖抬手,一巴掌拍在海卫后脑,一巴掌捂住亡灵的嘴:“你们俩都闭嘴,滚。”

    塔纳托斯表情似笑非笑,一把攥住庭霖手腕,张开双唇在他白嫩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幽幽道:“主动把我召来的人是你,现在让我滚的人又是你,你们东方人都这么绝情吗?”

    海卫“啊”一声:“我受伤了,我不能滚,让他滚吧,反正亡灵也不能吃饭,留他做什么。庭霖同学,我们一起去尝尝庄园厨师的手艺吧,以前他可是专门为国王服务的。”

    “现在早过了晚饭时间了,厨师们重做也要半个小时以后,我出去转转,你们别跟着我。”庭霖头也不回地抽身走出城堡,婉拒了一大群跟上来的仆从,往庄园林地那边走去。

    林地内会有一些野生的魔药材料与草药,庭霖漫不经心地在茂密的林间穿梭,偶尔停下拨弄两下花草,道:【系统。】

    【我在!】系统声音兴奋且哀怨,【仙君,你不知道我憋了多长时间,刚刚在神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那个神像好吓人!】

    “我被亚科斯学院教堂钟声震到海里的时候,你的尖叫声就差点把我震聋了,倘若近距离面对神的时候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被祂发现了你怎么办?”庭霖冷冷回绝,“不要跟我说一定没事,毕竟你们连梅尔斯大陆有没有人类都能搞错。”

    系统理亏地闭上了嘴:【对不起仙君,这确实是个失误,以后再见到神的时候我一定下线。】

    “可以。”庭霖低下身,仔细分辨了一下面前植物的叶片形状,“现在,你先帮我查一个人的好感度。”

    系统依旧不忘大纲:【是要查塔纳托斯还是海卫?又或者你终于看上了谁?】

    “都不是。”

    此时,太阳已经完整地落下了山,缺了一角的银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恰好被一朵飘来的云挡住了缺陷。

    庭霖淡薄的睡衣挡不住夜风,垂眸拢了一下垂到绿油油草叶上的黑发,淡声道:“玛丽。”

    【玛丽?那个被弗里曼杀了的女孩子?】系统一顿,【她对你的好感度为……80。】

    第058章 利益

    “80……”

    庭霖的乾坤袋留在了宿舍, 发带吸足了海水,眼下竟连个绑头发的东西都没有,庭霖环视四周, 随手折下一截笔直的树枝, 草草剥去粗糙的树皮, 用内芯将及腰长发簪起。

    系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仙君, 你没听错, 确实是80。】

    伯文格树枝条新绿,独有的淡淡木香萦绕于指尖,挥之不散, 庭霖继续向林地深处走去,缓缓道:“可我并没有见过她, 梅尔斯大陆也没有什么足以以假乱真的易容术。”

    好感度是从公众角度来评判的, 但倘若两人都没见过,别人又怎么看出来玛丽对他有好感的?

    庭霖百思不得其解:“玛丽小姐是不是曾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维护过我?”

    玛丽被杀这件事菲埃勒斯也在查, 但最终结果还没有告知, 庭霖绕过一颗高大十数米的百年伯文格树, 不过多时, 塔纳托斯带着一件披风追了上来。

    亡灵走路无声无息, 塔纳托斯本就半透明的身躯几乎全部融入了黑暗, 庭霖只听见了布料轻微的摩擦声, 下一秒, 塔纳托斯就从身后帮庭霖披上了披风,随即后退一步。

    庭霖捏着披风的一角,奇怪地转身:“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夜里凉, 海岛凉,林地也凉, 如果再加上我这个亡灵,不就更凉了?”塔纳托斯维持着两人间的距离,笑道,“庭霖同学怕不是忘了,发烧的不止海卫一个,你也是刚刚大病初愈。”

    “那算什么大病。”庭霖不以为意,“以前血肉横飞、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虽然现在修为稍微低了些,但也没那么脆弱。”

    塔纳托斯微微眯眼:“你以前的实力更强?”

    一听他这么说,庭霖就知道那座破神像神力不足,没有继续窥探俗世了。

    夜晚,草丛虫鸣声此起彼伏,偶有尾巴发光的飞虫一闪而过,庭霖上前一步,抬手扯了扯睡衣衣领,露出了心口处一道几乎完全痊愈的疤痕。

    没等庭霖主动说“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塔纳托斯已经率先动了手,亡灵冰凉如同夜风的指腹,自上而下地细细抚摸过每一寸皮肤,凉意带着奇怪的触感恍若顺着伤疤直入肺腑,庭霖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塔纳托斯抬眼,幽灵鬼火般的眼睛暗沉得像无垠夜幕:“怎么伤的?”

    “被人寻仇,一剑穿胸,但恰好避开了心脏。”庭霖漫不经心地回忆道,“当时吐了不少血,还昏迷了几天,不也挺过来了?”

    塔纳托斯的手指不动了,没有继续描摹疤痕的形状,但也没挪开手。

    庭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迟疑地叫了一声:“塔纳托斯?”

    “……嗯。”亡灵收回手,替庭霖理了理衣服后再次拉开距离,“我最近刚刚开始揣摩东方人说话的艺术,还不是很熟练,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的我死不了,且实力很强。”庭霖打断他的话,干脆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对吧?但谁家两人合作是一个人拼死拼活,一个人在家里高枕无忧?”

    庭霖直视着塔纳托斯的双眼:“你怕我受伤去世,不想让我承担风险,于是把原本应该共享的信息隐瞒下来,我不知道,也就没办法为之努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疑心再重一些,我会怎么想?”

    庭霖面容冷若冰霜:“昨天在神殿中,那座神像真诚地建议我杀了你,如果我猜的没错,祂应该也建议你杀了我吧?”

    塔纳托斯沉默:“是。”

    庭霖冷笑:“这一招叫做离间,目的在于另原本互相信任的两人产生信任危机,或是利益冲突,或是感情矛盾,通常办法是告诉一人另一个人隐瞒的真相。怎么样,听完这个描述,你有没有觉得有些耳熟?”

    “……抱歉。”塔纳托斯目光望向远方的虚空,“但命这种东西,你只有一条,我可是有整整六条,就算为了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我都无怨无悔,但你不一样,庭霖,梅尔斯大陆不欠你的,你没有必要拿命犯险。”

    表面上看起来孤注一掷的亡灵思路异常清晰,并没有觉得他人的牺牲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庭霖举起右手,示意塔纳托斯看向这枚直接绑定了灵魂的骨戒:“我既然同你签订了亡灵契约,就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

    庭霖面无表情:“一般来说,飞升所需要的功绩与修为缺一不可,但如果功绩达到了某个顶尖的程度,肉身死亡后的灵魂可以直接飞升。我修为暂时难以长进,所以只能在功绩上下功夫,复活这片大陆上的人类,为他们平反、澄清谣言,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我们两个心怀同样的目的,也同样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利益相关,休戚与共,你能做的我同样能做。”

    墨色中,东方人眼眸点缀着无数细小的星点,恍若双剑相碰迸溅而出的火星,又宛若晴朗夜晚闪烁不息的星辰,薄唇微抿,空荡荡的睡衣内灌满了风,但略显单薄的身体却丰碑般伫立原地。

    塔纳托斯的身形愈发透明,庭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亡灵沙哑的声音于耳边响起:“好。”

    “虽然我不懂你飘洋过海的目的究竟是为何,但遇见你是我死亡之后最高兴的一件事。”

    庭霖渐渐放松下来,“所以阿多尼斯每次见了我,都会说‘很高兴遇见你’?”

    金发碧眼的精灵王子言笑晏晏,一句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问候隐约回响在脑海中,塔纳托斯自然地回道:“当然,毕竟我是真的很高兴遇见你。”

    塔纳托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当时我不知道你是【猎魔】还是人类,但无论是那个种族,都在序列之外,都在当今的世界被人人喊打、口诛笔伐,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一定是我的同类。”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林间气温越来越低,塔纳托斯侧身让出一条路:“先回室内吧,别着凉。”

    庭霖进来转了半天连根草都没拔,不是很想出去,但塔纳托斯现学现用,直接搬出庭霖刚刚说过的话来提醒道:“万一庭霖同学真的生病了,岂不是耽误了我们的计划?”

    庭霖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跟着塔纳托斯往外走,“这座庄园占据了大半个海岛,居然连一个医生和带点治疗功效的现成魔药都没有?”

    “国王病重,我的龙族身份把所有能找到的都送进王宫演戏了。”塔纳托斯拨开挡在面前的横向生长的树枝,带着庭霖抄小道回到了城堡。

    此时,晚餐刚好,热气腾腾的食物装在精致的餐具里,被一连串的仆从流水送进了海卫的房间,庭霖站在一旁数了一下晚餐的数量,震惊地问海卫:“你这么能吃吗?还是有谁的全家来探望你了?”

    “……不是,是我太长时间没来庄园,忘记吩咐他们减少菜品了。”海卫顺着地面开凿的水渠游到餐厅,表情也空白了一瞬,“现在他们是按照皇室的标准上的菜,每顿花费资金大概五十金币。”

    “……吃什么东西能吃五十金币?干嚼金子吗?”

    “和干嚼金子差不多吧,看看这盘菜,由切尔飞鱼带动翅膀的那两块小小的肌肉烤成,”塔纳托斯指了指最边缘的一只金盘,海卫解释道,“每条切尔飞鱼身上的肌肉不过花瓣大小,要制成一盘菜,就需要起码三条切尔飞鱼付出生命。”

    庭霖沉默下来。

    亡灵吃不了东西,庭霖与海卫两人挑拣着把贵的吃了,边吃边听塔纳托斯的解释。

    神像的力量不一定什么时候恢复,塔纳托斯抓住一切时机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概括完了自己在神界的所见所闻,随即把庭霖的心中早有疑虑的几件事抛了出来,神情少见的凝重:“这几天有人查出了点东西,玛丽——那位溘然长逝的小姐,她曾因为过于美貌的外表,被谣传过是【猎魔】。”

    庭霖兀然抬起头,目光与塔纳托斯相会一瞬。

    “她与罗拉一般,靠优异的成绩与在教堂任职的家人进入了亚科斯学院,是一名极其虔诚的信徒。”

    “那弗里曼为什么要杀她?”

    “弗里曼与玛丽起过剧烈的冲突,他一向又没脑子,从整整迹象来看像是弗里曼在暴怒之下杀害了她,但具体原因还在查。”塔纳托斯摇摇头,“亚科斯学院教堂的火是加菲尔德副校长放的,他背叛了神,信仰了那座神像,同时在梅尔斯大陆各地,都出现了新的神像。”

    塔纳托斯一锤定音:“祂想取代原来的神。”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庭霖放下刀叉,目光移到盛满了紫红色液体的高脚杯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庭霖屈指敲了敲桌面,“我记得……我们只签订了契约,好像还没有举行仪式吧?”

    第059章 交际

    海卫和塔纳托斯同时凝固了。

    人鱼右手拿着的银叉“哐啷”一声掉在桌子上, 像是猝不及防地被食物噎住了,脸色瞬间变红。

    亡灵的皮肤一如既往白得发青,脸色未改, 表情却隐隐有些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变化, 波澜不惊地看着庭霖给海卫递水拍背, 冷静道:“仪式?”

    塔纳托斯的声线有些少见的紧绷, 庭霖把海卫喝空的杯子再次添满水, 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梅尔斯大陆没有相关的传统或礼仪?那么大的事都只是口头约定就算完了?”

    “并不是,梅尔斯大陆有相关的传统和礼仪……”海卫不停地埋头喝水,塔纳托斯表情空洞, 眼神游离,最终才下定决心般望向庭霖:“如果要举行仪式, 首先要向我们的亲朋好友和全世界宣布这个消息, 然后筹备所需要的场地、服饰、食物、珠宝、歌舞、流程……等正式开的的时候,由我们两人在众人和神的见证下, 交换誓言、交换戒指, 最后举行宴会等娱乐庆祝活动。”

    庭霖略有些惊讶:“好复杂, 在东方只提前敲定好吉日, 祭拜天地、神灵、祖先, 再互相行礼、换帖、饮酒便是。”

    一想到这一长串流程下来所要耗费的时间与金钱, 庭霖默默算了两秒, 果断放弃了:“没想到梅尔斯大陆的仪式不仅要兴师动众地广而告之, 还要请客,那还是算了。”

    塔纳托斯和海卫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结婚只需要偷偷摸摸地自己结,猛地抓住了重点, 异口同声道:“不能算了。”

    海卫摆动鱼尾,顺着水渠游到庭霖身侧, 天蓝色的眼睛一眨,眼泪呼之欲出,要掉不掉地浸在眼中:“庭霖同学,没有仪式终究无名无分,我难道只能在暗地里,永远上不了台面吗?”

    庭霖十分头疼:“别跟赫尔墨斯学,你只是一条刚成年的人鱼,什么都不懂,闭嘴。”

    “海卫年纪小,但我可活了千年了。”一直坐在一边的塔纳托斯指尖碰向庭霖腕骨,顺着瘦削的手掌与修长的手指,摸到了无名指上的骨戒,“仪式无论如何要办,不仅是走个形式,更是向他们宣布我们之间的关系。”

    塔纳托斯微笑:“更何况你已经得到我的戒指了,再反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庭霖原本眼睫半垂,听完这句话后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一一扫过水中的海卫与近在咫尺的塔纳托斯,挑眉道:“好啊,就算我不反悔,同意和你举行仪式,但举行仪式的第一步是通知亲朋好友是吧?就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怎么通知?”

    “先不提怎么通知我远在东方的同门,光说你吧,六个种族,六个身份,要通知多少人?”庭霖随之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且,上到精灵王子龙族皇室,下到普普通通的人鱼和留学生,要七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起举行仪式吗?”

    庭霖的重点在与七个人身份各异相差过大,但菲埃勒斯明显想到了更为离谱的事,撑住额角缓了缓才由亡灵回道:“……虽然我觉得现在的梅尔斯大陆有些……乱,但也没乱到这种程度。七个人肯定不行。”

    海卫补充道:“我们可以只举行两个人的仪式。”

    “那就更有问题了。”庭霖反问,“你六块灵魂碎片,谁来?”

    不等两人回答,庭霖直接婉拒:“费这么大功夫却只告诉别人我和你其中一块碎片同生共死,对其他碎片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更何况这个仪式是要在神的见证下举行,但现在的神会为我们送上祝福吗?祂没送上几个神罚霹雳把我们都劈死就不错了。”

    塔纳托斯沉思片刻:“或许可以等那座神像取代祂之后,由我以菲埃勒斯的身份和你一起举行仪式。”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现在先别考虑了。”

    现在那座破神像恨不得一天盯着两人看二十五个小时,庭霖心情非常不爽,“神界上的神,似乎都来者不善啊。”

    虽然大家背地里都期盼着对方去死,但表面上依旧装得滴水不漏,第二天庭霖回到亚科斯学院,早晨上课路过烧焦的教堂的时候,刚刚从里面出来的加菲尔德副校长甚至冲他微笑了一下。

    七八十岁的龙族老人皱缩的皮肤宛若干枯的树皮,站在满地狼藉中,沐浴着温煦的晨光拄着黄金权杖,僵硬地向庭霖扯了扯嘴角,效果十分惊悚。

    庭霖被恶心得赶紧移开了目光加快了脚步,本想装没看见,但一抹熟悉的身形也渐渐从教堂中走了出来。

    是罗拉。

    少女穿了一件纯黑的长裙,膝盖处的裙摆有些脏污和褶皱,像是在地上跪了许久,刚刚才爬起来。庭霖心下一沉,脚下一转,绕过加菲尔德副校长向罗拉伸出了右手:“早上好,罗拉。”

    “……庭霖?”罗拉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转头回礼道,“早上好。”

    看见庭霖直接忽视了他,加菲尔德副校长冷哼一声,慢吞吞地拄着权杖,在卫兵的护送下走了。

    庭霖瞥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室内,直言道:“今天的天气很热,但我第一次见你穿长裙。”

    “也不算是第一次吧。”罗拉脸色发白,笑容勉强,“开学舞会那天,我穿的就是长裙。”

    “哦,对不起,我忘记了。”

    庭霖抬步走向教堂内,抬头仰望着远处高大的、已经被火焰吞噬得面目全非的神像,身后,罗拉缓步踏入,同样仰头看向神像。

    斑驳的墙外,人群熙熙攘攘,急于吃饭与赶作业的学生各个脚步匆忙,吵吵嚷嚷地呼啸而过,而墙内,唯有细小的灰尘在光下飞舞,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拒之于外。

    罗拉没有管裙子上沾染的脏污,定定地站在原地,背对着斜洒进来的阳光,轻轻整理了一下耳边“叮呤”轻响的耳坠,思绪飘散:“开学舞会那天,我租了一件非常性感的衣服,本希望能从弗里曼那边得到一笔钱,救助我病重的母亲和支付亚科斯学院高昂的生活费。”

    “但他在龙族并不出众,实力一般,血统一般,虽然未来有可能会继承爵位,但也仅是有可能,因为在他之上,他还有两个哥哥,从小过得不像其他贵族那般锦衣玉食,于是对自己伴侣出手也略显吝啬。”

    “不久之后,我母亲的病治好了,是精灵王子阿多尼斯命人救的,于是我便再没了委曲求全的理由,再加上他最近形式愈发古怪,我便提了分手。”

    罗拉扯了扯嘴角:“但我没想到,他会在与我分手之后追求玛丽。”

    庭霖安静地充当一个倾听者,“你认识玛丽?”

    “不认识,实际上,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任何交际,但我们的命运又是如此相似。”

    罗拉回忆着自己匆忙且狼狈的人生经历:“同样是幼年,在教堂工作的父亲去去世,靠辛劳的母亲挣的几个钱和自己的实力与成绩,艰难地在道德薄弱的小地方成长起来,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入了亚科斯学院,然后被现实重重敲了一击。”

    “这里的一切太贵了,我们与那些贵族富豪的差距也太大了,一些只有在考试时才能亲眼一见的魔药材料,他们从小就能像玩泥巴那样玩。入不敷出之下,那点少的可怜的积蓄很快见底,被迫走上歧路。”

    “亚科斯学院内外有很多人,专门盯着我们这样的贫穷但美貌的学生,只为了期待着机会以极低的金钱得到我们。我们先是想挣扎,然后无奈屈从于现实。”

    “玛丽被谣传过是【猎魔】,就是因为她的美貌被人垂涎许久,而她的家底又能支撑着她多挣扎一会,但有人心急,不等玛丽主动寻求帮助便开始散播谣言——这个人就是弗里曼。”

    罗拉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足以引起惊涛骇浪的话,继续冷冷道:“玛丽被迫屈服,但弗里曼腻了之后提了分手,直到前不久,被我甩了的他突然对我说了一些挑衅的话,告诉我有人始终矢志不渝地爱着他。”

    “当时我以为他脑子有病没有理会,但紧接着,你、弗里曼和玛丽就出了事。”

    “虽然她死得突然,但我听闻,是弗里曼杀害了她。”

    罗拉直视着庭霖,庭霖沉默片刻,坦诚道:“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是这样的。”

    “弗里曼与玛丽在这之前起过剧烈的冲突,在我和赫尔墨斯走后,弗里曼在背光的黑暗中对着玛丽的后脑打了一木棍,玛丽随即倒地,但不知是昏迷还是当场死亡。”

    像是早有预料,罗拉轻声道:“谢谢你,庭霖同学。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帮我杀了弗里曼。”

    罗拉语气轻描淡写,“不必你亲自动手,只需帮我一个小忙,事后无论成不成,我都可以告诉你,当初是谁指使的我举报你携带违禁物品入校。”

    第060章 对戒

    一连串的事情进展得太快,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庭霖略加思索,没有一口答应:“容我考虑一下, 两天后给你答复。”

    “多谢。”罗拉提起裙摆弯腰行了半个礼, 偏头嘲讽地看了眼门外, “整个亚科斯学院颇负盛名的人有那么多, 但也就你敢说考虑一下, 其他人要么退避三舍,要么我根本没机会见,要么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杀弗里曼。”

    庭霖颔首, “亚科斯学院是梅尔斯大陆的缩影,弗里曼属于龙族, 而当今世界是龙族为皇室, 大多数人所具有的盛名都与钱和权相关,依附于龙族这棵庞然大树生存, 以皇室为中心向外蔓延。”

    所以, 哪怕这次确实是弗里曼杀害了玛丽, 他也没像普通学生那样按校规处置。

    阿多尼斯以精灵王子的身份去捞庭霖都有阻力, 而弗里曼杀了人还能完好无损地继续上学, 这是别人生怕不知道他背后有人啊。

    上课时间临近, 庭霖匆忙提剑赶去竞技场, 罗拉稍慢一步, 迈开离开教堂的最后一步的时候回头一望。

    亚科斯学院的效率一如既往地低下,就像大门至今只修了一半儿的图书馆那样,倒塌的被烧到面目狰狞漆黑的神像看不清面容, 如不小心摔倒的耄耋老人一般,以一个难看扭曲的姿势跌倒在地上, 年老衰弱的体质使它只能不停地挣扎,而想要再爬起来,就只能借助旁人的搀扶。

    罗拉喃喃道:“我做的是对的,对吗?”

    轻而又轻的声音转眼间消失,被微风卷散于凌乱的发梢。

    自悬崖底部而起的冷风呼啸而上,与自海洋而来的微咸的海风猝然于山前交汇,庭霖抱剑站在队伍内,抬手压下被吹得胡乱飞舞的碎发,半垂着眼听着巴克老师的豪言壮志。

    也就是日常在殴打学生前的对学生的精神侮辱。

    巴克老师赤/裸着上半身,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举着手向学生们展示着一把锋芒毕露的砍刀:“都睁开眼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前两周练习用的武器!”

    巴克笑出了两颗带着血丝的獠牙,狼爪稍一用力,两指厚的砍刀立马发出支撑不住的“咯咯”声,然后在下一秒突然折断!

    狼人轻蔑一笑:“就这种强度的刀,居然还有人不会玩?”

    玩这个词用得好,庭霖只觉得这把粗制滥造、但损坏一把要赔两个金币的刀名不副其实,但周边不少同学的脸都绿了。

    巴克“咣啷”一声把断刀扔在地上:“上次格斗失败的人都给我滚出来,这节课你们跟着我巴克格斗!”

    寂静中,一半面有菜色的人稀稀拉拉地滚到了一边,庭霖抱着无名剑站在原地,目光移到两拨人之间的断刀上。

    庭霖想早点毕业,就必然要跳级,等再过些天期末考试的时候,他就需要在参加完一年级上学期的考试之后,再参加一次跳级考试,其中,跳级考试中必考的一项,就是魔法。

    现在西幻世界的魔法据说由龙族开创,分为风、水、火三种,其中,庭霖所拥有的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能对上三种中的其中两种,而风却只能借助于外力。

    龙族序列中,【学徒】可以调用已有的元素,【魔法师】可以将元素存储于体内随时调用,跳级只需达到【学徒】水平即可,庭霖抚摸着无名剑的剑穗,突然问旁边的查理德:“梅尔斯大陆的金币银币是纯金纯银吗?”

    赫尔墨斯还没回来,查理德就顺着补位到了原先赫尔墨斯的位置,几天以来,被迫近距离亲眼观看了庭霖的日常忙碌生活——上课前,庭霖一边低头翻书,一边令人毛骨悚然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上课的时候,庭霖干脆利索地结束战斗,随即就自顾自的地坐在一边,拿出不知道是谁的情书来回翻看;临近下课,十次课中有八次,会有精灵打着阿多尼斯的名义来邀请庭霖一起用餐;好不容易下课了,查理德放松下来和罗伊出校散步,结果第一眼就看见了庭霖站在岸边跳海,旁边还有一条鱼尾银蓝的人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查理德逐渐麻木,先确认了一下庭霖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是在对空气说话后才回道:“不纯。”

    “好的,谢谢。”

    庭霖摩挲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在轻松把对手打飞后挑了块僻静少人的阴凉地,难得没有掏出千年古信来看,而是搬出来一张小桌和纸笔,照着骨戒的形式画了个花样。

    金银币不纯,就需要提取重塑,庭霖把金币和银币一股脑扔进铜锅内,又花大价钱买了些带有风元素的魔药材料,按步骤加入后催动了体内的金灵根。

    往常在修真界,金灵根一般是炼剑锻刀用的,庭霖也只用过金灵根磨炼过无名剑和造一些煞气极重的杀器,还是第一次造这么精致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掌控着火候,生怕一不小心像海卫那般把铜锅炸了。

    但好在,虽然很长时间没打过铁了,但所具备的知识和基础仍在,在把铜锅烧穿之后,两枚金镀银的素戒红得发亮,一经面世顿时平地掀起了狂风!

    庭霖波澜不惊,随手将一块报废的铁甲扔向对戒,然而宛若刀刃的飓风却毫不费力地将其无声切成了两半!

    大功告成。

    庭霖挥挥手,用修为压制住了对戒,将两枚戒指放入冰水中过水降温,随后装在了一只小巧精致的铺着天鹅绒的盒子内。

    太阳渐渐西沉,夜幕降临,漫天繁星在高而远的天空中闪烁不停,庭霖房间内洒满了大片皎洁的月光。

    骨戒悄然转动了两圈,而亡灵的身影却在午夜之后才闪现,庭霖支着额头,借着亮白的月华坐在桌前,笔尖缓慢地挪动,渐渐勾勒出一面镜子的形状。

    塔纳托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探头看了两秒:“镜子?”

    “是。”亡灵来得突然,原本打算画完图就睡觉的庭霖一怔,解释道:“上次有一件事忘了与你说,我打碎神像后,在中空的神像间发现了一面镜子,就是这面。”

    夏季炎热,亡灵永远冰凉的躯体散发着冷气,活像一块凉飕飕的冰块,塔纳托斯站在庭霖身后,双臂撑在桌上,自后把庭霖围住了桌面与自己胸膛间的一小块空间。庭霖稍稍恢复了一下精神,屈指一敲纸面,已完成了八成的镜子摇摇晃晃地脱离纸面悬浮于空中,渐渐染上了色彩,变得栩栩如生。

    庭霖语气有些困倦:“这面镜子名为‘鸣霄’,是我一名的不知道多少前了多少辈的前辈做的,通过它可以看见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那座破神像神力不足,应该就是靠鸣霄来监视俗世的。”

    塔纳托斯拖了半天才来,就说明现在的神像已经没有在监视他们了,庭霖直接道:“我知道怎么毁去这面镜子,但我想知道的是,我有这个机会吗?”

    亡灵伸手戳了戳鸣霄的虚影,“很难,但总会有办法。”

    塔纳托斯俯身,看着眨眼速度越来越慢,即将闭上眼睛睡着的庭霖,疑惑道:“怎么这么困?”

    “哦,”庭霖缓慢地抬起眼,盯着亡灵俊美的脸静了两秒,扶着塔纳托斯的手站起来:“你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正事。”

    东方人墨发披散,三千青丝微乱,单薄的里衣恍若月光织成的丝绸一般若隐若现,如玉般的脖颈上还残留着一道泛红的咬痕,是昨晚海卫留下的印记。

    庭霖动作迟缓地从木桌摸向书架,最终坐在床边开始掏乾坤袋,终于才在两分钟后找到一只银质的小盒。

    盒子不大,却异常精致,每一处棱角都磨得温顿,盒面还刻了一只婉转飞扬的展翅青鸾,塔纳托斯把被子拽过来盖在庭霖身上,把下巴搁在庭霖肩窝,指尖一笔一笔描摹着青鸾的线条:“给我的?”

    “明知故问。”

    锻造戒指费精力,给戒指附魔费精力,又锻造戒指又附魔更费精力,庭霖近几年来就没亲自动手炼过东西,难得炼一回就困得要死,不耐烦地想把被子掀了:“大夏天的盖什么被子,热,拿开。”

    “我体温太低了,小心着凉。”塔纳托斯接过庭霖递来的盒子,“如果我抱着你睡一晚上,又不盖被子的话,说不定明天早上一醒就发烧了……”

    东方人疲倦的样子着实少见,塔纳托斯唇角弧度越来越大,把盒子在庭霖眼前摇了摇,吻着他的唇角问:“别睡啊庭霖同学,你还没和我说里面是什么呢。”

    大概序列种族也会对人的性格产生影响,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阿多尼斯,大概就会早早地哄着庭霖上床睡觉,管他什么盒子都得明天再说,但亡灵塔纳托斯一贯性子恶劣,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宝贝儿,醒醒,不如我们做点别的提提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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