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花香

    庭霖像是早有预料, 淡然道:“用途?”

    “嗯……”阿佛洛狄忒笑意盈盈地停顿了一下,“好看?”

    庭霖:“……”

    这几人总是对知道他的位置有独特的执拗,庭霖现在身上戴的耳坠、戒指、折扇, 吃下去的人鱼眼泪与喝下去的吸血鬼血等, 无一列外都动过手脚, 但也没有一个是纯正的废物。

    人鱼眼泪让他拥有了在水中呼吸的能力, 吸血鬼血加快了伤口愈合速度, 精灵耳坠的存储空间比乾坤袋都大,被狼人拿走又换回来的银戒攻击力提升了数倍有余……

    庭霖盯着阿佛洛狄忒手中的红绳看了几秒,越看越觉得红的诡异, 抬眼道:“浸过血?”

    “何止是浸过,通体都是用血染的, ”阿佛洛狄忒晃了晃胳膊, “能削弱眩晕、魅惑等精神上的攻击。”

    这作用罕见且稀奇,庭霖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到送这种东西?”

    阿佛洛狄忒向前两步, 打了个响指, 带着火星的风刃自四面八方袭来, 礼尚往来地包围住了庭霖, 哗哗划破了布料, 少顷便将他下/半/身的衣物消蚀了一干二净。

    伴随着龙族走近, 已寡淡了些许的花香再次温柔地拢了过来, 阿佛洛狄忒单膝点地跪在地毯上, 轻轻握住了庭霖清瘦的脚踝,仰头一笑:“当然是我熟悉此道啊。”

    阿佛洛狄忒指腹微动,缓缓摩擦着内踝骨, 直至那处白皙的薄薄的皮肤开始泛红,语调轻柔宛若迷人心魄的精怪:“庭霖同学, 花香好闻吗?”

    庭霖整个人一僵:“……不是香水?”

    “当然不是。”

    阿佛洛狄忒轻松道,“那是我血的气味。”

    阿佛洛狄忒手指修长而灵活,趁庭霖愣神的片刻飞速将红绳系了上去,后退半步欣赏道:“颜色正好,衬得庭霖同学更白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万一你真的不同意怎么办,我总要想点办法吧。”

    他血自带的难言花香相当于毒药,所浸染出的红绳虽同样生来带有幽香,却相当于解药,庭霖就算不想戴也得戴。

    先是塔纳托斯都束手无策的序列牌,又是解药红绳,刚见面不到六个小时就给他挖了两个必跳的坑,不愧是龙族。

    庭霖赤足踩在深红地毯上,系的松紧恰当的红绳一动,投下的阴影半遮住了微红的皮肤,阿佛洛狄忒灿金色眼眸随着庭霖的动作跟着移动,左手松开了脚踝,不动声色地顺着小腿的弧度上滑到膝窝。

    “今晚月色不错,刚好只有我们两个人,”阿佛洛狄忒撩开了庭霖衣衫下摆,想要直奔主题:“我们玩点别的?”

    庭霖眼神微冷,干脆利落地反手拧住他的手腕,态度强硬地把他拽到床边按着坐下。

    阿佛洛狄忒被拽的一个踉跄,仰起脖颈冷笑:“怎么,庭霖同学不愿意吗?”

    不等他话说完,身侧柔软的床铺忽然凹陷,庭霖坐下,神色凝重地摸上了脉搏,打断道:“‘血的气味’——你受伤了?”

    阿佛洛狄忒一手被他抓着一手撑床,闻言话锋顿转:“你猜。”

    庭霖简直要气笑了,细细检查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两秒,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低头去解脚踝上的红绳。

    阿佛洛狄忒一懵,下意识阻止道:“庭霖同学?”

    “松手。”庭霖冷淡地避开他的手臂。

    “不能解,你接触花香的时间太长,再过几分钟就会陷入迷幻,分不清幻想与现实。”阿佛洛狄忒解释道,“只有戴着才会不受影响。”

    “不用几分钟,我现在就走。”庭霖毫不留情地起身,拿起桌上叠好的发带草草绑起发尾,“有缘再见。”

    阿佛洛狄忒觉得自己玩脱了,茫然地扯住了他的衣袖不让他起阵:“为什么?”

    庭霖拽着衣袖的一角把布料从他手中薅出,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了他:“严格来说,现在的他们不是你,我没有必要陪一个陌生人,跟一个陌生人虚与委蛇。”

    “序列牌占卜你爱说不说,不说算了,”庭霖一脸冷漠,“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该来这一趟。”

    阿佛洛狄忒沉默了一瞬,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可你发带都叠好了,你只有在睡觉和洗澡之前才会把发带叠好。”

    “我改变主意了,”庭霖敷衍道,“公主殿下好梦,在下先行告退。”

    这文绉绉的话阿佛洛狄忒完完整整地听懂了,低声抱住了他的腰:“别走,我知道的比他们都多,我都告诉你。”

    “可以通过银镜联系我,联系不上还可以联系别人。”庭霖铁了心要走,伸手去摸乾坤袋想要找衣物,却摸了个空。

    阿佛洛狄忒把乾坤袋扔到床头,两指不知何时夹住了一张“龙族”纸牌,纸牌锋利的边缘霎时切进皮肤,鲜红血液丝丝缕缕地从中渗出,然后指尖一动破空甩出。

    带着血色的黄金纸牌在空中高速旋转,旋切进墙壁,只剩下短短的尾巴留在外面,又在下一秒随着阿佛洛狄忒招手的动作硬生生从坚硬的墙体上脱离拔出,飞回阿佛洛狄忒手中。

    阿佛洛狄忒把金灿灿纸牌上的淋漓血迹蹭到庭霖唇边,争分夺秒道:“这副纸牌和其他的不一样,它来自于千百年前。”

    庭霖动作一顿。

    “序列六‘龙族’,寓意偷盗与迷惑,当年人类只占卜出了这两个模糊的单词,却并未深解其意。”阿佛洛狄忒眸色一暗,庭霖瞬间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龙族好像一分为二,一个自背后搂腰,一个站在他面前作势要吻他,须臾后,眼前景象又恢复了正常,但身上的外袍却到了阿佛洛狄忒手里。

    阿佛洛狄忒把外袍小心翼翼地搭在椅背上,“‘龙族’纸牌沾了我一个龙族的血,我就能用它。偷盗与迷惑——对应着当今龙族以魔法起家,编造【猎魔】流言的事实,占卜时代表着人会在意想不到的事上跌跟头与当局者迷。”

    庭霖眼睫半垂:“挺准的,其他的呢。”

    “我只了解序列牌中的三张纸牌,其他的并不清楚。”阿佛洛狄忒顿了顿,“神牌‘加百列’代表警戒与守护,魔牌‘利维坦’代表嫉妒。”

    阿佛洛狄忒补充道:“具体释义解释我没研究明白,但神牌皆代表了祥瑞,魔牌解代表了灾祸。”

    这次阿佛洛狄忒彻底把他知道的东西吐了出来,虽然没吐全,但最起码把庭霖眼下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庭霖目的达成,解开发带后退一步,挥灭了房间内所有的灯火,淡淡道:“睡觉吧。”

    整个房间就一张床,庭霖走到床头弯腰拾起乾坤袋放到床头,下一刻就被扑进了床里。

    阿佛洛狄忒愤懑地咬走了他唇上的血:“庭霖同学,你诈我,你根本没想走,你好冷酷无情。”

    一连串的指责猛地把他压进了松软如软绵云朵的床铺,恍惚间仿佛从头到尾都深陷了进去,被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纠缠间一个吻都深沉到几乎令人喘不上气,庭霖喘息着别开脸,听见龙族幽怨地伏在他耳边道:“你也不关心我的伤。”

    “你有什么伤,脉搏强劲有力,比五大三粗的厄喀德那还健康。”庭霖下本身本就光/裸,猝不及防间被活生生蹭出了火,半合着眼屈起一条腿想遮掩,却好巧不巧正好是戴了红绳的那条腿。

    阿佛洛狄忒攥住了他的脚踝,偏头在红绳下方的皮肤下咬出大片红紫痕迹,暗示道:“那……作为与你见面最晚的一个人,我能得到一些补偿吗?”

    庭霖脸色微变,“不能。”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之前要翻脸走人的意思,阿佛洛狄忒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就要一点补偿。”

    庭霖虽对外冰冷不近人情,自来到梅尔斯大陆后体验到了无数匪夷所思的事,但最终也都艰难地适应了,也十分懂得什么叫有来有往,板着一张面带薄汗的脸握了回去。

    他又闻到了暮霭般的花香。

    “龙族”序列牌上的血迹已干涸凝固,紧绷在牌身上,有些不适,庭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催促道:“去洗澡。”

    第092章 名字

    清晨, 晨光斜照,阿佛洛狄忒心情明朗,一起床就拽着庭霖来到了有教师公寓那么大的衣帽间, 噼里嘭啷抱出了十数个比教师公寓还值钱的盒子, 慢悠悠地开始挑配饰。

    庭霖平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垂眼看着茶叶一言不发, 表情异常复杂。

    茶汤清澈明亮, 香气高爽持久,叶形翠绿,叶底柔软, 这是……

    “卖的人管这个叫‘蓝天玉叶’,听说是很名贵的茶叶。”阿佛洛狄忒从水晶盒中挑出一条镶嵌着七颗硕大蓝宝石的项链, 端详片刻后嫌弃地扔了回去, “这么丑的项链是谁送来的,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阿佛洛狄忒继续打开下一个盒子, 同时不忘回头道:“梅尔斯大陆的茶叶就那么几种, 懂的人也不多, 你尝尝味道如何, 如果好喝就把剩下的一并带走, 如果不好喝我就派人把卖茶叶的奸商宰了。”

    “……茶叶是好茶叶, ”阿佛洛狄忒行事风格略有些残暴, 庭霖问了一句, “你花多少钱买的?”

    “一打兰两金币,”阿佛洛狄忒微微眯眼,把一条绿玛瑙手链放回去, “当时那个商人特别激动,一口梅尔斯语说的颠三倒四, 咬定这个价格根本找不到第二家,我觉得可以接受,就全买了,现在还剩整整一盒,大约二十盎司,怎么,买贵了?”

    “加上飘洋过海的艰辛劳累,算得上正常价格。”庭霖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眼睁睁地看着阿佛洛狄忒接连打开七八个精致异常的小盒,索然无味地挑拣了一翻,然后毫不在意地把能闪瞎人眼的珠宝首饰扔了回去,最终选定了一套勉强能入眼的黄金镶黄水晶耳饰。

    纯金与水晶属于同一色系,黄澄澄的底座雕刻着团团繁花,不太像如今的梅尔斯大陆流行的风格,阿佛洛狄忒戴好耳饰后伸手递给庭霖一个盒子,“看看有喜欢的吗,可以镶嵌在剑鞘上。”

    鸡蛋大小的各种宝石与水晶未经雕琢,呈现出最原始的绚丽光泽,碰撞间清脆的金石声澄澈悦耳,庭霖接过后直接搁置在桌子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掀翻到了地上。

    “我记得你左手上的戒指是金镀银的,所以推测你大概不喜欢黄金,正好黄金也不值钱,”阿佛洛狄忒单手支住下颌含笑望着他,“这些珠宝体内都含有天然的元素,好看且有用,作为红绳的赠礼也勉强送的出手,但我却不清楚庭霖同学喜欢什么颜色,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该由庭霖同学自己挑。”

    具庭霖观察,在阿佛洛狄忒那数不清多少个的首饰匣子中,黄金在其中都是最便宜的,阿佛洛狄忒在校庆夜晚戴的那套配饰在其中是真真正正的低调,但黄金这辈子估计都想不到自己会和“不值钱”挂上钩。

    庭霖扫了一眼光彩夺目的盒子,婉拒道:“都太大了,镶到剑鞘上不方便。”

    “这不是问题,可以切割,或者干脆全做成珠子串起来。”阿佛洛狄忒轻飘飘道。

    庭霖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暴殄天物与有钱,这些宝石水晶全梅尔斯大陆都不一定能凑齐第二盒,阿佛洛狄忒却完全不当回事,甚至提议到如果都不喜欢,皇宫里老皇帝那边还有不少。

    阿佛洛狄忒目光灼灼:“老皇帝头顶上的皇冠煞是好看,我惦记了多年,也没人主动送我。”

    “希望加冕仪式上我可以亲手为你戴上,”庭霖抬眼,“但是,莱顿呢?”

    “他马不停蹄地回了皇宫,打算抢在别人之前把银镜送给老皇帝,”阿佛洛狄忒端起庭霖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细细品了半天也没尝出个名堂来,“他一直以为我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一心想把我嫁给某个亲王。”

    “清香扑鼻,钱没白花,”阿佛洛狄忒不走心地夸了一句,没忘正事,“贝西墨和迪恩被阿多尼斯救下了,等他们再回到莱顿身边的时候,就算不被策反也会心有余悸,必不会甘心为那样的王子办事。”

    “阿多尼斯手中的镜子也都以我的名义卖出去了,”庭霖今早刚得到消息,“不但一面没剩,价格也在一夜之间暴涨了百倍。”

    最终,这些镜子会流到全梅尔斯大陆最有钱有势的几人手中,庭霖提醒道:“记得把你昨晚上扔在地上的镜子找个权贵送出去,或者给我,千万别收,如果有亲信好友收到银镜的话也一并阻止一下。”

    阿佛洛狄忒放茶杯的动作一滞,“我一直想问,庭霖同学,你制造出很多从未有过的新魔药,发现过很多从未有人用过的魔药材料,为什么非要卖镜子?”

    “新奇而已,”庭霖不动声色,“魔药什么的又不好卖,不比精致小巧的银镜,单从华美的角度看也有很多人愿意掏钱。”

    “可你并不缺钱,”阿佛洛狄忒勾住他一缕墨发的发尾,和自己的红发编缠到一起,“那几个人虽然没有我有钱,但对你绝不会吝啬,庭霖同学,现在你手中的资产能买半个岛了。”

    庭霖屈指敲了敲桌面,眨眼间掏出了一把算盘,直截了当道:“那算一算吧。”

    “我回家,自己造船或买船,船上的人也需要我自己配,还要带一堆东西,各种图书、植物、魔兽、魔药、魔药材料,还有一些梅尔斯大陆特有的矿物与魔法、魔法阵,不但需要专人照看,还需要精通的这些东西的人到修真界后讲解、传播,就相当于买断了他们的一生,船在海上飘,所需要的能量、航线……”

    庭霖啪啪拨弄着算珠,最终算出了一个堪比几个海岛价值的数字,一锤定音道:“我怎么不缺钱?虽然卖镜子得到的金币杯水车薪,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阿佛洛狄忒眼神探究,既没想到庭霖能说这么多话,也没看明白算盘是怎么拨的,疑问道:“那为什么不多卖一点?”

    “物以稀为贵,我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造太多镜子,”庭霖抽回自己的头发,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抬眼,起身告辞,“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等等。”阿佛洛狄忒转身走到衣帽间深处,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泛黄的卷成卷的纸,解开绳结小心地铺平到桌子上,定睛一看,竟是一份详细的梅尔斯大陆地图。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阿佛洛狄忒指向一个褪色的红点,“而这个,是龙族的宝藏藏宝地。”

    庭霖和修真界的说法对比了一下,一言难尽道:“……祖坟?”

    “嗯?”阿佛洛狄忒反应了两秒,“差不多吧,确实埋了几个龙族大帝的尸骨。”

    掘坟这件事太不道德,庭霖觉得不止于此,无奈道:“也没缺钱缺到这个程度,离我毕业还有好几个月呢,不急。”

    阿佛洛狄忒坚持着把地图塞给了他,“万一呢,先拿着,还有茶叶和这盒子珠宝,放进乾坤袋里,不许放进精灵耳坠里。”

    龙族公主家财万贯,刚和陌生人认识不到一天,就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都送出去,庭霖觉得自己腰间的乾坤袋都重了几两才被堪堪放过,匆忙通过传送阵走了。

    阿佛洛狄忒目送庭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从空间手镯中取出银镜,金眸一暗:“人刚走,临走前特意提醒我把你给我的银镜送出去。”

    银镜光滑的镜面内,阿多尼斯坐在藤椅上笑着叹了口气,“他也提示过我不要让精灵女王收到,果然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吗。”

    海卫银白长发还湿漉漉的,问道:“那还要送出去吗?”

    “送,必须送,不能打乱庭霖同学的计划,”阿佛洛狄忒抱臂,杀意从周身外溢出来:“恰巧莱顿想让我和奥尼尔亲王在今晚吃顿饭,就送他了。”

    阿佛洛狄忒冷笑一声,“便宜他了。”

    赫尔墨斯抱着镜子挤进画面:“我和我的小周一才相处多久,庭霖同学就把它的兄弟姐妹到处卖。”

    庭霖研究出来的升级版银镜可以认主,认主了就可以起名字了,阿佛洛狄忒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破名字——我还没给我的镜子起名字呢。”

    “我和庭霖同学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周一,所以沟通我们心灵的这面镜子就叫周一,”赫尔墨斯介绍道,“海卫那面镜子还叫珍珠呢,敷衍且没有意义。”

    “珍珠怎么了,塔纳托斯的镜子直接叫契约,”海卫反驳,“厄喀德那的镜子甚至叫毛笔。”

    阿佛洛狄忒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都是天才啊,那我这面镜子就叫黄金算了。”

    话音刚落,被他拿在手上的银镜背面的龙族纹路闪了两闪,代表命名成功。

    阿多尼斯特意等阿佛洛狄忒起完名后才道:“我的镜子叫竹绿,和我灵魂印记的颜色同名。”

    海卫呆滞:“还可以这样?早知道就叫它月白了。”

    “闭嘴。”厄喀德那眉心紧缩,掷地有声道:“你们知道庭霖同学的镜子叫什么名字吗?”

    在场的六人一静。

    塔纳托斯脸色微沉:“不知道,好像没有名字。”

    “也是,”赫尔墨斯嘟囔道,“他的剑都没有名字。”

    “何止是剑,他身边的一切器物无论能不能认主,都没有名字。”阿多尼斯回忆,“庭霖同学在精灵之森养了两只雪白可爱的魔兽,当作宠物的东西,都没有起名。”

    赫尔默和和海卫面面相觑,“这……正常吗?”

    第093章 误会

    换做一般人来说, 当然是不正常的。

    庭霖在精灵之森养的两只魔兽名为幻影胡吉斯兽,每次庭霖去看它们的时候,都直接叫它们“胡吉斯”, 语调没有起伏语气也丝毫没有感情, 仿佛那两只魔兽只要是幻影胡吉斯兽, 不管是不是特定的那两只还是什么别的都行。

    目睹了全程的阿多尼斯十分怀疑, 庭霖在背后提起自己的时候, 是不是也直接叫“精灵”。

    但毕竟全梅尔斯大陆目前就他一个东方人,其他人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什么修真界的独特风俗,阿佛洛狄忒盯着银镜沉思了几秒, 开口道:“有个卖我茶叶的奸商尚在斯普林霍尔州,他在东方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连梅尔斯语都忘的差不多了, 一定对庭霖同学的故乡有深刻的了解,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阿多尼斯点点头, “庭霖同学从你那边离开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只说要走, 又没说去哪。”阿佛洛狄忒懒洋洋道, “这个时间, 应该会找个地方修炼吧。”

    事实上, 庭霖传送阵的目的地既不是教师公寓或宿舍, 也不是某个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 而是在亚科斯学院大门口, 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人群里。

    校庆被瞩目许久,哪怕被龙族皇室来干扰了半晚上也依旧人山人海, 庭霖慢慢走在路边,无数庞杂的信息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

    “听说阿多尼斯殿下松口了, 把手里的镜子卖出去了不少。”

    “什么不少,总共就那几面,就那价格和稀缺程度,连一些亲王都没轮不到,我们能得到一张广告单都是走了大运。”

    “再厉害那也只是一面镜子,有什么值得争抢追捧的?不如实打实的魔药和稀有材料值钱!”

    “这位同学,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几百年前魔法刚诞生于世间的时候,还有人嘲笑火元素召来的火星不如钻木取火大呢,而现在呢?别看它现在只是一面镜子,但它背后的原理你又懂得多少?”

    “你!”

    眼看矛盾就要升级,连忙有人和稀泥打岔道:“哎,话说回来,那些镜子真的出自那个东方人之手?”

    “谁知道呢,有可能出自他之手,也有可能是别人。”

    一名龙族挤眉弄眼:“昨晚上你们不在场不知道,在竞技场中心高台上审裁游戏的人,是一名相貌绝美的龙族贵族小姐,而且看上去与那位东方人关系非常,甚至有传闻,说那位小姐是某位公主,借着来参加校庆的机会传来私会情人。”

    这话就不必多说了,都关系非常了,那情人是谁自然水落石出,一名精灵“哎呦”了一声:“你确定?那我们阿多尼斯殿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就多了个情人吗,多大点事,”说话的人是庭霖的同学,“庭霖同学的同桌还是只吸血鬼呢,他每天都和吸血鬼形影不离,偶尔出校还能看见他去见一条鱼,也没见谁有意见啊。”

    梅尔斯大陆对爱情一事看的不重,但也不能这么轻,闻言瞬间有人戏谑道:“他怎么什么序列都不挑?”

    躲在一边的庭霖:“……”

    他原先只是想听一听银镜的风评和真实历史流传的怎么样,没想到却听了半天自己的八卦。

    而且他们还说的挺对,每个序列都有。

    话题在众人兴奋的谈论间拐了一个大弯,冲着错误的方向疾驰而去再不复返,聊的火热:“这位同学,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这总共六个序列,已经有了龙族、精灵、吸血鬼和人鱼,再努力想一下细节,说不定真能把剩下的几个序列凑齐了!”

    哄笑声中,被团团围住的那名同学并不情愿,但又走不开,皱了半天眉才道:“我们都知道,他……左右手的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

    “哟——”

    短暂寂静后狐朋狗友们反应过来,震惊后是不小心窥探到他人秘密的兴奋,怂恿道:“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结婚了?”

    “没听说过啊,什么时候多的戒指?”

    “反正刚开学那会没有,过了一段时间右手多了一枚,再过了一段时间左手也多了一枚,看款式,也不太像东方世界的风格。”

    “那就是别人送的了!”

    庭霖默不作声,继续跟着他们上前走,一边抬腿一边摸了摸右手的骨戒。

    当时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那只亡灵也没问过他的意见,不由分说地就套进了无名指,而且摘不下来,庭霖也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毕竟戒指是绑在灵魂上的,戴在哪个手指上又有什么区别?说不定骨戒的尺寸只能戴在无名指上。

    此时,火红与金黄二色的树叶被一阵突袭般的风猛地斩断了叶根,漫天飞雪般瑟瑟飘落,庭霖不动声色地避开树叶,低头摸向乾坤袋。

    原本被天雷劈时,乾坤袋被殃及池鱼,损坏的十分严重,庭霖一个从没拿过绣花针的无情道不会修补,其中的复杂蜀锦也不是西幻世界的人能钻研明白的,所以只凑合的打了个补丁把焦黑的外表遮住,确保不耽误用也就没有再管。

    但昨天晚上胡闹了半天之后,阿佛洛狄忒压在他身上,偏头看着床头磕碜到与华丽房间格格不入的乾坤袋,提议道:“把乾坤袋暂时留我这里吧,我帮你修补。”

    庭霖诧异挑眉:“你会绣花?”

    “……不会,我们公主不学那个,”阿佛洛狄忒咬住他肩膀,“但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只是有一个条件。”阿佛洛狄忒纤长睫毛一掀,手指顺着他正在恢复白皙的斑驳侧颈,滑过下颌、双唇、双眼,最终落在头顶,捻起一缕如墨黑发轻轻勾住:“给我一缕你的头发。”

    庭霖更加诧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娘留给我的总共就这么点东西,你想做什么?”

    头发可以给一个人下咒,可以制作傀儡,可以布置邪阵,而阿佛洛狄忒与他无冤无仇,庭霖不觉得阿佛洛狄忒会对他不利,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阿佛洛狄忒竟然莫名其妙地红了耳尖。

    刚刚床上的被子都掉下去了也没见他这么激动,就一缕头发,还不好意思起来?

    许是庭霖眼神过于怪异,阿佛洛狄忒静了两秒才含糊地回道:“我到的最晚,总有别的方面能让我捷足先登吧?”

    当时,庭霖并未确切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并指为刀削了一缕头发给他,然后说乾坤袋还有用,等过段时间再交给他。

    现在,结合一下这群妖魔鬼怪歪到不知哪里去的八卦,庭霖忽然想到成亲洞房时,要夫妻两人的头发各一缕,剪下后绾在一起,成为“结发”。

    ……或许,阿佛洛狄忒当着莱顿说要和他结婚那句话,不只是为了呛莱顿和玩笑。

    他或许是真想和他结婚。

    庭霖脚步越来越慢,旁边聚在一起的妖魔鬼怪也已经顺着戒指的线索扒到了塔丽莎菲尔老师讲解希尔保特水的那节课,一致认为那天庭霖受伤的背后存在猫腻,他竭力避免希尔保特水,一定是因为他和某只亡灵关系密切,一旦被水喷到身上就会变蓝暴露,进而引起吸血鬼同桌和精灵王子等人的不满,所以才不惜装病逃课。

    其实他们猜得大差不差,只是吸血鬼同桌和精灵王子等人不会不满……庭霖思维略有些发散,顺着他们口中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愤怒失望的样子,联想到了吸血鬼和精灵在他面前的各种不对付,不论真假,鲜少有和睦相处的时候。

    “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多了,”就当庭霖认为这个人要说自己和他们之间只存在友谊的时候,他道:“他们都能容忍龙族和人鱼了,再多一个亡灵怎么了!”

    庭霖揉了揉太阳穴。

    幸亏塔纳托斯几乎不在人前现身,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找到相应的符合暧昧的亡灵,于是愉快地翻到下一页,开始找寻狼人。

    巧的是,这群人中恰好有一个来自莫尔伦恩草原的狼人,曾跟着厄喀德那一起打猎,亲眼看见庭霖被巴克老师带人迎到了一处营帐内,大大方方地掀开帐布进去了。

    狼人比划道:“那营帐我死也不会认错,就是我们狼王的,我们狼王那么高,猎杀猎物时那么凶悍……说实话,不像眼里能忍受自己伴侣有情人的人。”

    “万一呢,”精灵麻木反驳,“我还觉得阿多尼斯不像呢,不也照样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蹦跶?”

    很好,短短半个小时内,众人合力把庭霖身边的几人扒了个干净,庭霖停步驻足,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欲望,站在教堂门前向内看了一眼,却意外看见了罗拉。

    自从玛丽出事后,罗拉心情一直处于低落状态,仿佛连耳饰都失去了光泽,现在却恢复了寻常的精神干练,眉眼发梢都透露着愉悦。

    庭霖按下心中疑惑,环顾四周,确保周围人没人注意后在角落现出身形,上前道:“罗拉,早上好。”

    “庭霖同学早上好,”罗拉耳边银质的耳坠叮当作响,反射出清晨和煦的阳光,干脆道:“玛丽回来了。”

    “……好消息。”庭霖询问,“需要弗里曼的躯壳吗?”

    “不必,她觉得当个亡灵挺好,”罗拉同样左顾右盼,可惜人太多玛丽不想现身,“至于弗里曼,能杀了他吗?”

    庭霖颔首:“当然可以。”

    罗拉对玛丽和弗里曼事故的真相绝口不提,急哄哄地拉着隐在一团空气中的手就要走:“听说今晚会有晚会,我先回去了,再见!”

    擦肩而过时,庭霖广袖微动,右手掌心眨眼间多了张叠的小小的纸条。

    罗拉神色如常,状若未知,沿着台阶大跨步向下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头:“对了,听说……昨晚,你和一名龙族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庭霖不是很明白怎么能传成这样,“你觉得呢?”

    罗拉耸肩一笑,“没什么,只是提醒你,有些龙族性格执拗,认定了谁,一辈子就是谁。”

    说完她眨眨眼:“我记得,你好像和一位亡灵签订了亡灵契约,就像我和玛丽一样?”

    “……是。”

    “但我和玛丽都开始商议结婚了啊,”罗拉意有所指地渐行渐远,“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谁都招惹……”

    一片枫红落叶猝然吹落到肩膀上,庭霖站在教堂门前一动不动,拂去肩上落叶,沉默地看着罗拉一人远去,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一直以来,他好像误会了很多东西。

    第094章 矛盾

    亚科斯学院, 阿多尼斯的教师公寓内,五人凑在一起,看着庭霖自校门进来后越走越慢, 最终停在教堂门口不动了。

    虽说教堂里的神像换了模样, 但对几人来说差别不大, 不管是麦尔肯还是莫尔伦恩, 都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 没放一把火把教堂烧了都算心情开朗,连站在门口都觉得晦气。

    赫尔墨斯最常和庭霖一块上课,推测道:“有可能是在教堂门前碰见罗拉了, 所以闲聊了两句,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罗拉啊, ”塔纳托斯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跟蹲在门边的厄喀德那挤在一起,“弗里曼还在亡灵秘境关着呢, 她身边那个叫玛丽的龙族亡灵也不简单,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你们待会记得提醒一下。”

    “不用提醒, 庭霖同学能看出来。”海卫提出疑问:“但是, 庭霖同学都走传送阵了, 为什么不直接传送到这里, 而是一步一步从校门走进来?”

    “观察舆论走势吧, 银镜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不可能不关心一下,”赫尔墨斯看着半空中藤蔓构建起的地图, 欣喜道:“回来了!”

    吸血鬼急匆匆地起身,蹦起来就想往门口蹿, 但还是晚了一步。

    早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厄喀德那抢在众人之前在第一时间拉开了门,张开双臂把来人抱进了怀里,平时收起来的狼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脚踝,闷声道:“你走得好慢。”

    “……”庭霖推开高墙一般堵在面前的赤裸胸膛,漆黑眼眸自长睫下投出一片冷淡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屋内相貌各异的几人。

    塔纳托斯掰开厄喀德那的肩膀,伸手攥住庭霖手腕将人拉离了门口,赫尔墨斯适时搬来一把椅子按着他坐下,阿多尼斯抬手扶住他的右肩,自指尖生出两颗青绿光点绕着脖颈旋转飞舞,顷刻间消弭了衣领遮不住的红痕,海卫猛地一甩鱼尾,湿漉漉的掌璞贴上了他的侧脸,笃定道:“庭霖同学,你身上好浓的花香。”

    不远处,只能通过银镜联系的阿佛洛狄忒哼笑一声:“花香配美人,多好闻。”

    庭霖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

    六块灵魂碎片从来没有在得这么齐过,寻常生活中,要么只有一人,要么两人,偶尔两人的时候还容易吵起来,到了现在都在场了,反而诡异的和谐了下来。

    庭霖一言不发,兀自端起茶杯,神游天外般抿了口茶,连茶是冷是热都没尝出来。

    他这个状态有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平常冷若冰霜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时,浑身只有单纯的冷,宛若冬夜大雪,夹杂着刀割般的冷风,自带锋芒,但现在这种锋芒敛了起来,仿佛大雪过后风止云消,天地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让人迷茫找不到方向。

    阿多尼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庭霖同学?”

    塔纳托斯凝眸端详着庭霖的神情,半天后不悦地抬头道:“阿佛洛狄忒,你昨晚做什么了?”

    “我们在一起能做什么,”阿佛洛狄忒懒得回答废话,“盖着被子聊了一晚上天吗?”

    “咚。”

    茶杯底磕在木桌上,声音沉闷而笨重,庭霖摇了摇头,摆手挣脱掉周身桎梏,不冷不热道:“我刚刚在路上,听到一些谣言。”

    “银镜出问题了?”阿多尼斯迅速道,“我这边还没有接到消息。”

    “不是银镜。”庭霖摩挲了一下右手骨戒,抬眸望向镜子里的阿佛洛狄忒,“谣言挺多的……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条,是昨晚上有一位神秘的龙族公主现身,接着私会情人的名义在学校竞技场审裁了半场游戏,最终被皇室带走。”

    “昨天晚上莱顿带的人够多,我们在高台上的谈论争执不可能传到台下,莱顿一心想把你嫁给亲王,所以也不会散播这种消息。”

    庭霖静静道:“阿佛洛狄忒,你干的。”

    “当然,”阿佛洛狄忒爽快地承认了,“不然我一个大门不能出二门不得迈的公主,为什么要来亲自参加一个学校的校庆呢?”

    阿佛洛狄眨了眨眼:“庭霖同学,我们可是已经结发了,你不能抛弃我。”

    庭霖沉默了两秒,把这两句意料之内的话反复体悟了两遍,觉得剩下的话也不必再问了。

    他起身道:“最近没什么事,正式上课也要过几天,我会找个地方闭关,别来打扰。”

    说完,庭霖冷静地打开门夺门而出。

    这座教师公寓本来归属于在亚科斯学院拥有荣誉校长一称的精灵女王,但女王连校庆都不参加,就把公寓给了在这里上学的阿多尼斯,庭霖日常下课后,不是回宿舍就是到这里,时间长了,连路边高树有几根大树枝,杂石旁有多少杂草都分得清。

    塔丽莎菲尔老师也住这附近,但遇见她的机会却极少,头发花白身体已经佝偻的老教师最长呆的地方是办公室与魔法室,庭霖心中万千思绪杂乱成团,没想到会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呼唤:“庭霖?”

    庭霖顿时放慢脚步,回头恭敬道:“塔丽莎菲尔老师。”

    跳级成功后,庭霖不再继续读一年级,所要学的课程和负责教授的老师自然也都换了人,等过几天开学后,站在演讲台上的人再也不会是厉名远扬的塔丽莎菲尔。

    庭霖遵循了修真界的风俗,在假期时对教过他的老师挨个上门拜访当面谢过,要说的话早在当日都说的差不多了,塔丽莎菲尔却依旧叫住了他,带来了一个不是很美好的消息:“加菲尔德校长坚持不改校规,要求学生必须尽快拥有伴侣,甚至把时间缩短到了一学期。”

    庭霖现在听着“伴侣”一词就开始头疼,现在更头疼了。

    一学期——也就是说,在几天后的新学期开始之前,他必须找到伴侣。

    怪不得玛丽和罗拉在商议结婚。

    这个消息来得及时且救命,庭霖松了一口气,匆忙道谢后,直接去办公室找到下学期的各科目老师,请了七天的假期。

    旁观了一切的系统话都少了很多,忧愁道:【怎么办啊……现在是真要命了。】

    “请了七天假,伴侣一事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脑后发带在灿烂阳光下缓慢地从红金二色变成最原始的纯白,庭霖随便起了个传送阵离开了亚科斯学院,寻了处僻静少人之地,坐在树下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

    系统战战兢兢:【那……那些谣言?】

    “准确的来说不算谣言,他们说的和实际差别不大,只是稍微出现了一丝偏差。”庭霖撩起长裤,目光对着叫脚踝上艳红的绳结停顿了片刻,“我会澄清的。”

    【澄清?不和菲埃勒斯他们说开吗?】

    “说开?系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庭霖唇角笑意浅淡,“如果现在说开了,又碰巧六人中有几人稳不住钻牛角尖,你猜会发生什么?”

    系统不敢想象。

    红绳散发出的氤氲花香比阿佛洛狄忒身上弱了许多,一旦远了,置于空气流通的空旷室外,就宛若一滴墨滴入了大海,瞬间消失于无形,庭霖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艳丽而深沉的红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想要将其剪断的手。

    他忽然想起,几月前的一天,他和塔纳托斯在阿佛洛狄忒的海岛上吵了一架,当时他冷着脸分析道:“这一招叫做离间,目的在于另原本互相信任的两人产生信任危机,或是利益冲突,或是感情矛盾,通常办法是告诉一人另一个人隐瞒的真相。”

    那个时候他并未质疑过两人感情会有问题,于是径直跳过了“感情矛盾”,把重点落在了“利益冲突”,并且罗列了许多不会有“利益冲突”的证据,信誓旦旦地以为从此便会高枕无忧,能齐心协力地向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而现在,哪怕他和菲埃勒斯依旧没有利益冲突,“感情矛盾”也像脆弱的镜子般隐隐有了裂纹,而且难以发现,难以修补,难以复原。

    倘若要维持现状呢?

    还是算了吧。

    庭霖把乾坤袋内一些零碎的东西摆了出来,算了算剩下的有用的,然后把满地的赫尔墨斯的零食、阿多尼斯的衣服、厄喀德那用自己毛做的毛笔、还有一堆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人鱼眼泪等重新放了回去。

    最终,他手上只剩擦肩时罗拉偷偷递给他的一张纸条。

    神虽可以窥视下届,但祂也只有一双眼,如今五个人都集中在阿多尼斯的公寓内,大概率会专注那边,庭霖压住纸张的一角缓慢地展开,只有一指长的纸条上凌乱地写着几个单词,像是非常匆忙:“玛丽一直信仰新神。”

    众所周知,现在的新神代替旧神的时间不足半年,那这个“一直”……难道和加菲尔德校长一样,早早地就和莫尔伦恩搭上了线?

    庭霖隐约从中觉察到无数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扫了一眼便把纸条重新卷起放回乾坤袋,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而掏出了一份泛黄的地图。

    无名剑随念出鞘,剑名吟吟直指前方,却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庭霖仰头扶住剑柄,望向无边天际,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我现在要去莫尔伦恩草原旁边的龙族藏宝地,去寻找一个东西。”

    他和系统对话向来只在心里,这次破天荒地对着无人的荒地说话,自然也不是给系统和他自己听的。

    庭霖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拥有共同的目的,我相信你不会因小失大。”

    一阵忽如其来的风缱绻地拂过额角碎发,像是无言地应答,庭霖平视眼前,毅然踏上了无名剑身。

    今早他和阿佛洛狄忒算帐时有意把数额夸大了些,造船雇人过海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所需要的钱也凑了个七七八八,但龙族藏宝地还是有必要去一去的。

    毕竟那里里除了价值连城的宝藏,还有点别的。

    第095章 人类

    庭霖请假不上课的消息, 还是校庆结束正式开学后阿多尼斯先得知的。

    因为跳级,庭霖直接从亚科斯学院的一年级一晃成为了四年级,从与赫尔墨斯同班变成了与阿多尼斯同班, 上课的位置也跟着变换。

    本来四年级课的就少, 直到开学的第二天才有课, 阿多尼斯早早坐在教室安安静静地等了半天, 直到老师进门上课铃声敲响, 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逃课影响分数很严重,所以庭霖一定是请假了。

    简直稀世罕见。

    他平时的生活规律到令人发指,刨除极端个别意外之外甚至没有缺席过一节课, 风雨无阻地坚持着学业,就连第一次从神界回来受了伤都未曾请个假, 如今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阿佛洛狄忒通过红绳感受到了庭霖的位置, 恍然大悟道:“啊,庭霖同学去龙族藏宝地了。”

    “……去哪做什么?”

    “藏宝藏宝, 可能去盗宝了?”银镜中阿佛洛狄忒眼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 “藏宝地有很多陷阱和障碍, 那么危险的事情, 庭霖同学一向不通知我们吗?”

    校庆结束, 塔纳托斯回到了亡灵秘境, 厄喀德那回到了莫尔伦恩草原, 海卫也不能上岸太久, 吵吵嚷嚷热闹过的公寓只剩了一吸血鬼一精灵,对比之下竟显得有些冷清。

    赫尔墨斯纠正道:“先别管通知不通知了,你们忘了, 最开始庭霖同学的说辞是找个地方闭关修炼,不是盗宝。”

    “那就说明这件事他不想让我掺进去, ”阿佛洛狄忒打了个哈欠,“再说了,龙族的藏宝地各个风水绝佳,说不定庭霖同学真的去闭关修炼了呢。”

    “但是……”

    “别但是了,”阿佛洛狄忒语速加快,低声道:“老皇帝快死了,你们也不能留在学校了。”

    阿多尼斯沉思片霎,“什么时候?”

    “两三天,”阿佛洛狄忒的微笑不含一丝温度,“我问过海卫,那将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日,适合送人上路。”

    与此同时,莫尔伦恩草原北,龙族藏宝地,满天风云夹杂着雷雨,幽紫闪电猛地撕裂天空。

    庭霖左手捏着一小块手指大小的白骨,右手手腕一转从面前的龙族腹中抽出长剑,反手甩落一连串的血花干脆利落地挑断了喉管,中剑人不甘心地捂住脖子左右摇晃了两下,最终终于支持不住,扑腾一声摔在了地上,砸起一阵浸满腥气的泥水。

    至此,染成血色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一个站着的人。

    庭霖举起左手,借着如同炸在耳边的霹雳端详着白骨,毫不在意脸上溅到的鲜血,挑眉道:“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块骨头啊,也没什么特别的。”

    “倒是这里的风水不错,”庭霖环顾四周,目光越过堆积成山的遍地残骸,落在远处一颗干枯的歪脖子树上,“如果日后有机会在这里建一座道观,必定香火鼎盛。”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电声骤然炸响,精准地劈中了庭霖半步外的一块岩石,狠辣地将其碾成了粉末。

    庭霖抬眼望天,指间把玩着白骨,唇角衔着一丝极具嘲讽的笑意:“劈石头做什么,为什么不照着我劈,是不想吗?”

    庭霖微笑:“或者,你是想把我提上神界,让我们当面对峙?我许久未见菲埃勒斯的人类模样了,不让我见一见吗?”

    过了半晌,直到庭霖脸上的血都半干了,飘渺而铿锵有力的钟声才悠悠传来。

    这次的钟声不像以往带着蓬勃杀意,但庭霖身形依旧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又很快攥了一下掌心剑柄恢复了平衡。

    金碧辉煌的嵬峨苍穹之下,神殿中央神像表情狰狞,盯着一身血染红衣的东方人怒喝:“你要做什么?!!”

    神殿四季如春,阳光明媚,温暖的空气轻柔地包裹了他的周身,庭霖睁开眼,在暴风雨中厮杀而苍白的面色冷若冰霜,两只拎起白骨,平举到前方展示道:“莫尔伦恩大帝,你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神像倏地一静。

    庭霖平静地阐述道:“最开始听说龙族藏宝地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那里肯定是一座大型的带有丰厚陪葬品的坟墓。龙族历代有头有脸的人多都埋葬在那里,结果不出所料,果不其然。”

    莫尔伦恩问:“……所以?”

    “所以,”庭霖摇了摇白骨,“你真的不承认这是你的棺材里的骨头吗?”

    莫尔伦恩棺材里的骨头——即莫尔伦恩的骨头,堂堂一个龙族崛起时期功绩多到足以飞升的皇帝,整副躯体居然只剩下了一截手指大小的白骨?

    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帝王,就算没有气势恢弘的陵墓,也绝对落不到这种境地。

    庭霖感受着自己周身的力气飞速流逝,开始不耐烦在指尖聚起一团小小的浓郁真气:“不承认我就把它烧成灰种花了。”

    “别!”莫尔伦恩急促道,“……那确实是我的,把它还给我!”

    许是自己也觉得没有面子,莫尔伦恩强行把语气和表情由狰狞转向和蔼,不伦不类地扭曲道:“庭霖,神骨不是你能拥有的。”

    “我也没说要拥有,给你也不是不行,”庭霖抬眼,“但我需要交换。”

    “交换?”神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立马面露不屑,“你在和一个神谈条件?”

    庭霖眼都没眨,之间无视了祂的话:“菲埃勒斯在你这待了很长时间,估计告诉过你一些与东方和飞升有关的事宜,比如,信徒参拜与神有密切联系的神像会让神的神力增长的更快。你可以这么做,但现在骨头在我手里。”

    无名剑“铮”的一声触地,坚硬的剑尖硬生生把地面戳出一个坑,庭霖面色登时冷冽:“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生抢,看看你手下那群废物能不能在我毁灭它之前抢到手。”

    莫尔伦恩的神像神情凝固了片刻,鲜活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像是在经历剧烈的挣扎,俄而才勉强有了个人样,答应道:“可以。”

    “你将骨头放在歪脖子树下,然后说出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有两个,一,让菲埃勒斯跟我回到凡界,二,从今往后,你不能以任何形式窥探我、菲埃勒斯与他在各序列的分身。”

    庭霖不急不缓地提出了两个几乎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在莫尔伦恩充满愤怒的注视下补充道:“哪怕你做不到其中一个我也会把白骨销毁。”

    “……”莫尔伦恩顿了顿,“庭霖,回头。”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庭霖似有所感地站在原地回首,心情罕见的有些焦躁。

    静谧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神殿大门外终于露出了一片黑色的衣角,紧接着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住步,在璀璨光芒下转了转湛蓝眼眸。

    然后在下一秒闷头扑进了庭霖怀里。

    空旷的神殿内有史以来第一次同时迎接了两个人类,菲埃勒斯一言不发地死死勒住庭霖的腰,颤抖地沾染了半身血色。

    庭霖自知自己身上被血染红的衣衫充满了血腥与潮湿,腾出一只手来掰过菲埃勒斯的脸擦了擦他脸上蹭到的血印,不忘回头道:“神谕。”

    莫尔伦恩不情不愿地开口重复了一遍庭霖的要求:“从今往后,从今往后,我不能以任何形式窥探庭霖、菲埃勒斯与他在各序列的分身。”

    伴随着话语说出口,空气中浮现出金光闪闪的成句神谕,庭霖凝神扫了一眼,回过头来放心地摸了摸菲埃勒斯比他高了些许的脑袋:“我们走。”

    莫尔伦恩冷笑一声,大手一挥撤去了无形的牵制,庭霖只觉得坠崖一般的失重感忽然来袭,短暂眩晕后眼前画面重归清晰。

    菲埃勒斯正半跪在他面前的血海中向他伸出一只手,试探地扬了扬唇角:“庭霖同学?”

    庭霖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手一松扔下无名剑,握住他的手把他拽起:“嗯。”

    菲埃勒斯开心地顺着庭霖手指摸到了腰,尽量替他分担着身体的重量,神情却瞬间正经了下来:“庭霖同学,我有话要对你说。”

    菲埃勒斯面色凝重:“莫尔伦恩根本不是神,而是魔,他说的话也不是神谕,不具有规则作用。”

    “没关系,我知道,”庭霖眼睫微动,原本已移开的视线没忍住再一次地落在了人类的脸上,“比起莫尔伦恩·加百列,祂应该叫莫尔伦恩·利维坦。”

    第096章 他们

    阿佛洛狄忒给过他提示, 一张“加百列”的神牌与一张“利维坦”的神牌,共同压着一张序列零的“人类”凡俗牌,还特意大费周章地在其他五人都在的关键时期把他引诱到海岛, 其心昭然若揭, 不至于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庭霖也曾细细排查过, 试图从梅尔斯大陆千百年历史中多如过江之鲫的绝世恶棍们找出几个足以堕落成魔的人, 但总种种原因被迫打断, 或是时间不够,或是受人监视,连大致范围都未来得及查出个名堂。

    而当初排查梅尔斯大陆有谁足够成神的时候却进展无比顺利, 堪称顺风顺水,没费多少力气就轻易得到了真相, 笃定莫尔伦恩就是那个借着麦尔肯之名把他们诓骗上神殿的神, 直到后来开始怀疑这个世上存在魔鬼——一个几乎没有在常人视野里出现过的东西的存在的时候,反而屡屡受到阻碍。

    越是查不出, 问题就越大。

    远道而来的悠长的风吹散了乌云, 龙族藏宝地不到一里外的这片草地渐渐恢复了光明, 庭霖一言不发地盯着菲埃勒斯看了几秒, 动作僵硬地收剑回鞘, 掉装长剑的方向将剑柄递给了他, 言简意赅地沙哑道:“拿着, 防身。”

    菲埃勒斯一愣, 心头没由得一跳,接过长剑的同时跨步上前一把抱扶住直挺挺倒下去的庭霖。

    雷电远去,久违的温和阳光金光闪闪, 穿破云层斜照而下,衬得庭霖愈发苍白的脸几乎透明, 连双唇都失去了血色,被汗浸湿的长发颜色浓郁到像是化不开的墨碇,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遍布青紫,脱力地枕在菲埃勒斯臂弯,眼睛紧闭,浑身上下只有被血浸染的白衣红得扎眼,就连裂开的虎口都在不停地往下渗血。

    菲埃勒斯俯身,短暂地用额头轻柔蹭了蹭他的侧脸,却发现他凉得惊人,正副躯体在寂寥秋日里仿佛一块没有生机的冰块。

    菲埃勒斯膝盖一弯,捡了处稍微干净地地把庭霖半搂在怀中,飞速伸手摸向他腰间的乾坤袋,越过大大小小的瓷瓶零碎物什掏出一个青绿的藤蔓手环,“啪”地一声戴在了庭霖手上,下一秒,淡绿色的水雾平地而生,团团包围住了庭霖。

    数不清的伤口在迅速愈合,菲埃勒斯一扫天际,面无表情地提剑起身,抱着庭霖握着剑柄,精神紧绷地望向远处风来的方向,湛蓝眼眸一点点暗沉下去凝为望不见底的漆黑——然后在看到飞扬的尘土后缓慢地收起了杀意。

    一队龙族飞一般地疾驰而来,带队的队长飞身下马,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在下萨克斯,奉阿佛洛狄忒公主之命前来救援。”

    莫尔伦恩草原边境草被稀疏,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树被人砍断了一条树枝,菲埃勒斯用这根砍下来的枝条拨弄了两下火堆,五分钟后,被架在火上的陶罐咕噜噜烧开了锅。

    菲埃勒斯轻轻吹了吹蒸汽,小心翼翼地将陶罐取下,将里面香气扑鼻的玉白浓汤倒出,半分钟后撤去魔法阵撩起营帐门帘,端着碗走了进去。

    内里草草搭起的床上铺了厚厚三层被褥,庭霖气息微弱地陷在柔软的床铺内,周身血迹与外伤全部痊愈,浸满血液的窄袖白衣也已洗净叠好妥帖地放置在一边。

    菲埃勒斯将滚烫的汤置在小桌上慢慢放凉,熟练地伸手摸了摸庭霖额头,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数着他纤长的睫毛,而营帐外,守卫在外的龙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道:“公主不是让我们把那位东方人带回去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主的原话是听出他的意思,庭霖没说走那就可以继续留在这,回到你的岗位!”

    菲埃勒斯听完两人对话后再次动了动手指,坚不可摧的魔法阵覆盖住整个营帐,将外界的风声与脚步声都挡在了门外,菲埃勒斯耐心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滴答度过,看着庭霖的呼吸由微弱变得正常,而后加快了一瞬。

    紧接着,鸦羽般的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庭霖模模糊糊间听到一句声线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庭霖同学!”

    一直坚持不懈叫他庭霖同学的人就那么几位,庭霖意识朦胧地握住了他的手,敷衍道:“嗯……”

    但是触感不太对。

    庭霖手指收紧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不似成年人大小的手掌回握十指相扣,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温暖而持久的温度源源不息地传来。

    那么手的主人应该年纪较小,且不是亡灵不是吸血鬼不是人鱼……庭霖茫然了一瞬,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掀起眼帘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陌生又熟悉的蓝眼睛。

    菲埃勒斯笑着叹了口气,“好久不见。”

    “……我睡了多久?”庭霖松开手移开目光,掀开被子撑着床铺坐起,菲埃勒斯脸色未变,眉梢一挑施施然收回了手,转头从他的乾坤袋中轻车熟路地取出一只勺子,不紧不慢地搅了搅热汤,道:“温度刚好,尝尝。”

    庭霖避开抵在唇角的汤匙,生硬道:“我自己来。”

    “你重伤未愈,还是我来吧。”菲埃勒斯语气轻松,表情却有些落寞,轻声道:“还是庭霖同学觉得,我是个陌生人?”

    “……怎会。”庭霖张口喝了一勺汤,鲜香暖意滑过食道激活味蕾,让他不由自主地和缓道:“我早就注意过你的视线,很明显。”

    菲埃勒斯搅动汤匙的动作一顿:“嗯?什么时候?”

    “……暑假出关的时候。”庭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瞬间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架杀人的时候撞到了脑袋,随口一扯笼统地提了一句。

    但菲埃勒斯记得清楚,“哦”了一声:“想起来了,那也是我第一次与你对视,我还记得,那天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也在,当着我的面,正大光明地把你按在床上,轮流吻了好久。”

    “……”庭霖觉得菲埃勒斯这个叙述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沉默地一勺一勺地喝汤。

    最终,小碗终于见了底,菲埃勒斯放下碗,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糖塞进他嘴里:“稍等,我去洗碗,顺便告诉他们你醒了。”

    “他们?”

    “阿佛洛狄忒派来的龙族护卫队,”菲埃勒斯把庭霖掀了的被子又盖了回去,还掖了被角,“我们还在龙族藏宝地附近。”

    说完,菲埃勒斯就端着碗出了营帐。

    庭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直到彻底看不见菲埃勒斯身影后才从床头乾坤袋中拿出银镜,指腹摩挲的一霎那,光滑的银白色镜面当即一闪。

    菲埃勒斯的六块灵魂碎皮齐齐出现在了镜子上,焦急地异口同声道:“庭霖同学!”

    “你去哪了?”

    “看起来受了好重的伤。”

    “那里很危险。”

    “发生了什么?”

    “现在感觉如何?”

    “下次一定要告诉我。”

    庭霖听着耳边各不相同的音色,把糖嚼碎咽下去,屈指敲了敲镜面示意他们安静:“我现在在龙族藏宝地,受了点伤,危险不算多,遇见了几个来追杀我的某人的信徒,但已经没事了,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再说。”

    对面几人还想在说什么,但庭霖已眼疾手快地倒扣在了被子上,手腕一抖塞进了乾坤袋里。

    下一秒,菲埃勒斯端着一个盛有清水和软布的水盆进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那般将其搁在一旁,扣住庭霖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梅尔斯大陆的兄弟之间不会吻的这么深,庭霖晚了几百天才明白这件事,但显然已经晚了。

    菲埃勒斯呼吸慢慢由平缓变得急促,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持续深入夺走他胸腔里的每一分空气,糖果的香甜在纠缠中消失殆尽,菲埃勒斯低眸看着他,轻声道:“庭霖同学,我给你的糖这么快就吃完了吗?”

    庭霖嘴唇红润,刚挣动一下想开口辩解什么,菲埃勒斯便又抓住了机会。

    这天是聊不成了。

    第097章 公平

    一个两个专挑他最困倦或者最虚弱的时候下手, 这也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爱好吗?

    庭霖争分夺秒地侧脸喘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你刚刚还说我重伤未愈。”

    “所以只是单纯的亲两下,不做别的。”菲埃勒斯单膝屈起双手撑在他上方, 勾住庭霖一缕落在颈侧的黑发在唇边轻吻, “我不会趁人之危。”

    可是面前的这个梅尔斯大陆人类已经趁人之危了, 明明是湛蓝如寒冰一样的瞳色, 却深蕴着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 庭霖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分钟后发现了一点不对。

    庭霖慢慢直腰坐起,迟疑地拍开了他的手,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你的左眼……”

    “这个啊,”菲埃勒斯闭上眼睛, 两秒后再次睁开, “莫尔伦恩都没看出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先前, 庭霖清晰的记得, 菲埃勒斯的眼睛与蒂法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晶莹剔透又偏冷的蓝, 与海卫懵懂柔和的蓝眼睛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带有天然的凌厉与压迫感, 但现在, 菲埃勒斯的左眼完全褪去了蓝色, 取而代之的是殷红血色,一动不动得宛若深渊地狱。

    菲埃勒斯垂眸,低头凑近方便庭霖抚摸, 解释道:“别担心,不算坏事。”

    庭霖稳住手, 抬起菲埃勒斯下颌仔细端详,确实没发现什么除了颜色之外的异样。

    “我被困在神界时,只能在神殿那一亩三分地上活动,日子过得十分无聊。”菲埃勒斯眨眨眼,“但人类序列不像其他序列残缺,永昼神界的空气中也暗含微弱的神力,我闲来无事专注于自身修炼,也有了点突破。”

    菲埃勒斯指了指左眼:“它能让我的目光到达同一时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很强盛的技能。”庭霖淡然放下手,知道菲埃勒斯肯定看到他和他的几块灵魂碎片交流了,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从乾坤袋中拿出那面属于菲埃勒斯的银镜递过去,“你的,拿好,方便以后联系。”

    菲埃勒斯怔愣了一瞬:“还有我的份?”

    “当初做的时候就是按照七个序列做的,自然有你的份。”庭霖瞥了一眼他的异瞳,还是觉得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

    菲埃勒斯却没有接,手指搭在银镜上犹豫都没犹豫,径直把镜子推了回去:“我不要这种。”

    庭霖挑眉:“你不要,岂不是显得我厚此薄彼?”

    “不是不要,是不要这种。”菲埃勒斯勾起唇角,“庭霖同学,按理来说,他们通过银镜可以看到你在做什么,但你在龙族藏宝地的这几天,就连离这里最近的厄喀德那都没有来过。”

    “因为你在这七面镜子上动过手脚,他们无法在你不想他们看到你的时候看到你,也就不知道龙族藏宝地会如此凶险,不知道莫尔伦恩会如此警惕,甚至不惜派为数不多的忠诚信徒来追杀你。”菲埃勒斯目光沉静,“庭霖同学,我不要这样的镜子。”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起码必须是双向的吧,”菲埃勒斯得寸进尺,轻轻拽住他的里衣衣袖晃了晃,“不能只能你看我,我也想看你。”

    这话暗示意味太浓,庭霖缄默不言,那种被力竭昏迷与一个说不清的吻冲散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再次劈头盖脸地袭来。

    更说不清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着菲埃勒斯在犹豫什么。

    菲埃勒斯拥有完整的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与对复活人类势必实现的决心,他不像被序列特征干扰削弱灵魂存在的其他人那般不稳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哪怕天塌下来也会纹丝不动地按照计划前行,断不会被一道无关紧要的感情影响。

    无论庭霖在他这里的身份拜了把子的兄弟、永结同心的伴侣、甚至终将分道扬镳的陌路人,他们都不会因此翻脸,因为两人都是各自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所以我在犹豫什么?

    庭霖一言不发,面对着的菲埃勒斯兀自沉默了半晌,才道:“日后有机会再帮你改,先拿着。”

    菲埃勒斯得到了承诺,心满意足地伸手去够镜子。

    “但是,”庭霖按住他的手腕,抬眼望着他的双眼,“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

    “哦,对,也该说正事了,”菲埃勒斯收回手想了想,“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莫尔伦恩说的话不是神谕也依旧有效力呢。”

    庭霖立刻把碍事的私人感情往后挪了挪,简短道:“我给他下了套,只要他答应了,不管是不是神谕都必须遵守。”

    “所以,那块白骨才会自己飞到歪脖子树下,”菲埃勒斯沉思,“但我好像没有听说过,神的骨头可以增加信仰之力?”

    “我也没有听说过。”庭霖语气轻描淡写,“框他罢了,谁知祂真的信了,反正条件里只要求我把白骨还给祂,又没要求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菲埃勒斯眸光闪烁:“庭霖同学,你怎么会想到突然到神界把我救回来?”

    庭霖神情淡漠:“莫尔伦恩是魔却要装神,所图不小,你留在神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说不定就是祂下手的第一个点,正巧阿佛洛狄忒翻出了龙族藏宝图,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试。”

    主动出击把危险掐灭在摇篮里确实是庭霖的风格,找不出毛病,菲埃勒斯点点头,把自己在神界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遍,话题转到莫尔伦恩的阴谋上。

    一直以来都被人监视,终于有了自由的空间,两人索性把所有知道的信息对照了一下,庭霖回忆:“莫尔伦恩在位的时候龙族发展蒸蒸日上,但他死后五年里却天灾人祸不断,估计就是那时候成魔的。”

    凡俗之上的位置或许确实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这两个萝卜坑不是两个神,而是刚好一神一魔,麦尔肯是那个神,莫尔伦恩是那个魔。

    “那么问题来了,”菲埃勒斯眉心微皱,“如果麦尔肯不死,你就无法飞升,但如果现在麦尔肯就死了,最有可能顶替祂的人反而是莫尔伦恩。万一祂刚好顶替了神位和魔位,把两个位置都占了,那就麻烦了。”

    “那如果莫尔伦恩先死呢?”庭霖回视,“麦尔肯一直半死不活,不用干扰也坚持不了多久,倘若莫尔伦恩先死,光什么不干熬时间都能熬赢。”

    菲埃勒斯缓缓摇头,平静道:“庭霖同学,不行,麦尔肯暂时不能死。”

    庭霖早有心理准备:“为什么?”

    “因为,如果祂死了,有人就要成魔了。”菲埃勒斯手肘撑在膝上,红色的左眼折射出诡异的光彩,“我的母亲——蒂法尼女士,当年战死成为了亡灵,后来又被麦尔肯唤醒,行事也受亡灵序列影响变得有点极端,”

    “不过,幸亏她沉睡得早,不然论起来,指不定她和莫尔伦恩谁能成魔呢。”菲埃勒斯说的颇为轻松,欢快道:“也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认出我。”

    庭霖听得不住揉太阳穴:“那你妹妹黛丽丝……”

    “她在和我妈妈玩捉迷藏,毕竟我妈妈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我死的那年都十八了,她才不到十岁。”菲埃勒斯真诚祈祷,“亡灵秘境很大,希望塔纳托斯有好好保护她,没有让她被抓到。”

    菲埃勒斯的家庭关系有点特殊,庭霖想象不出天真可爱的黛丽丝和冷静沉着的蒂法尼女士怎么在亡灵秘境玩生死捉迷藏,一言难尽道:“以前塔纳托斯也不告诉我,还想到……”

    “主要因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与我们的计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菲埃勒斯叹了口气,侧眸反问,“难道不是吗?”

    “……确实。”庭霖再次把银镜递给他,“正事谈完了,那私事……”

    菲埃勒斯瞬间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学校了,我——”

    庭霖冷声叫住他:“菲埃勒斯。”

    菲埃勒斯蓦然住步。

    光影绰约的营帐中,少年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半长黑发及肩,从单薄的背影上看不出来情绪,庭霖觉得不能再拖,和缓了下语气,斟酌道:“我觉得,有些误会,我们还是早点说开为好。”

    庭霖下床赤足踩在地毯上,右手掌心攥着银镜,一步一步走近:“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误认为……”

    但没等他这一句话说完,菲埃勒斯猛地转身钳制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嘭”的一声强行抵在了墙上,踉跄间水盆被凌乱的脚步打翻,哗啦啦的温水顺着两人小腿洒了一地。

    温度高到灼热的指尖压上了喉结,庭霖被迫仰起脖颈,眼睁睁看着菲埃勒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阖眼吻了下来。

    不同于床边的温柔,这次的吻宛若疾风骤雨,仓促粗暴而不得章法,像是要把所有深埋的委屈与怨怼全部宣泄出来,庭霖被死死禁锢在怀里,喘不上气也动弹不得,脖颈耳根全部泛起了红,暧昧水声中听见菲埃勒斯在耳边恶狠狠地呢喃道:“在见到我之前,你有很多机会告诉他们真相,但你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他们不稳定,因为我心智坚定,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所以我活该?”

    菲埃勒斯冷静道:“庭霖同学,这不公平。明明是我们七个人的事,凭什么让我自己一个人承受?”

    一滴眼泪无声滴落,顺着庭霖的侧颈滑落滚入胸口,像是要将他的皮肉和心脏都烫掉。

    庭霖挣扎的动作凝固般停止,菲埃勒斯松手,平静地抹去了他唇角的鲜血:“在他们消失之前,庭霖,就算你装也要装得爱我。”

    第098章 有义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菲埃勒斯轻柔地替他拢了拢单薄里衣的胸口,“我们是灵魂伴侣,不是吗?”

    庭霖用力到发白的指尖一松, 五指被掰开插/进与少年十指相扣, 巴掌大小的镜子被夹在两只手掌之间, 复杂的镂空花纹摩擦着掌心, 甚至能通过触感辨别任何一条花纹的弧度与走向。

    菲埃勒斯七人的银镜全部去除了七尾青鸾纹, 改成了与他们各自序列对应的雕花图案,庭霖一笔一笔亲手刻上去的时候,特意在菲埃勒斯的那一面上多花了些时间, 连发丝都抽空利用闲暇时间打磨得分毫毕现,因为当时还没料想到会这么快就见面, 甚至, 他原先的计划里连菲埃勒斯的影子都没有。

    没有人想到他能脱胎于六块灵魂碎片再次生成自己的意识,就连庭霖在感受菲埃勒斯的视线之前也没想到。

    先前他一直在疑虑, 如果阿多尼斯等人和他成功把人类复活了, 那作为灵魂碎片的他们怎么办?继续以六大序列的身份活着, 还是放弃一切把灵魂融合成一个?

    灵魂不全的人大多短寿, 但如果融合灵魂的话, 躯壳去哪找?

    没有人想到菲埃勒斯能从神界回来。

    莫尔伦恩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痛快, 除却被他威胁诓骗了之外, 很大原因在于菲埃勒斯对祂的态度还算明显——坚决反对祂成神, 但也不希望祂死。

    而庭霖在这方面和菲埃勒斯有点细微的思想差距,他想把莫尔伦恩和麦尔肯都弄死,大刀阔斧地把一切都掀翻, 但这是他在不知道菲埃勒斯家庭情况之前。

    如果菲埃勒斯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会发现庭霖的目光游离了一瞬, 但菲埃勒斯放完了狠话,便低头从他下颌吻到锁骨,最后把脑袋埋进了庭霖肩窝,留下一连串微红的淡淡的痕迹,夺过镜子手腕一翻收了起来,紧接着将庭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身体骤然腾空失重,庭霖习以为常地眼都没眨,只面无表情地糟心地平复着呼吸。

    菲埃勒斯吻得凶狠,他唇角直接在唇齿碰撞中被咬破了一道小口,有些带着麻养的疼痛,却在短短的时间内飞速愈合,连脖颈处的新鲜吻痕逐渐淡去了颜色消失不见。

    菲埃勒斯握住他的脚腕,取出一块干燥的绸缎缓慢地擦拭着他小腿上的水痕,目光沿着脚踝钉在细细红绳上看了半天,才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柔声道:“阿佛洛狄忒血里的花香是天生的,迷人心智的作用很强,红绳能抵挡一部分,但不能抵挡全部,日后还是少见他为好。”

    庭霖想起菲埃勒斯刚刚说的那句“在他们消失之前”,挥之不去的疑云始终笼罩在思绪上方,想要推开他的手半道转了个弯,不轻不重地附在了脉搏上。

    一道真气顺经脉而上流过五脏六腑,如飞泉下溅遇到无数碎石阻碍般凝滞难前,庭霖越探感觉越不对,拧眉掀起眼皮:“魂魄不全心神不定,经脉庞杂混乱阻滞——你走火入魔了?”

    “嗯?”菲埃勒斯脸上虚假的笑意慢慢转向疑问,“没啊,感觉问题不大,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就是你活不长,极有可能英年早逝。”庭霖沉默了两秒,“菲埃勒斯,以后你想怎么办?”

    “把那六个人的灵魂都抽出来融进我这副躯壳里,然后把没用的身体弄死。”菲埃勒斯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眸色,“但现在的问题是,因为意识感触分离太久,他们好像不愿意主动去死。”

    这话说的,庭霖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有,或许一开始我就不会被分成好几个序列。”菲埃勒斯抬眼,握住他脚踝的力度缓慢加重,“庭霖同学,你不会心软了,舍不得吧?”

    庭霖坦荡道:“是有点。”

    “…………”

    “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庭霖侧脸,十指交扣自然下垂到身前,右耳上色泽光润的耳坠轻轻晃动,左右两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相碰,清脆的响声无比清晰,“我还和塔纳托斯签订了亡灵协议,和其他几人声名在外……”

    庭霖觉得自己的踝骨在隐隐作痛,蜷起腿委婉道:“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你。”

    菲埃勒斯掌心一空,无意识地攥了一下空气,“所以,他们死不死都没有关系,只要我活着就行。”

    “……”这话题不能在继续下去了,庭霖怀疑菲埃勒斯能在有朝一日提刀上门,亲自把六人都杀了甚至是剐了。

    庭霖果断岔开话题疑问道:“你刚刚端水盆来做什么?”

    “没什么,本想想帮你擦一擦身,但现在你恢复了可能不愿意,就算了。”菲埃勒斯走到营帐门口处掀起半边门帘,回头露出了一双异色眼眸,“我们回学校。”

    亚科斯学校教师公寓内,厄喀德那刚接到从莫尔伦恩草原传来的消息,心底一块巨石猛然落地,炸毛了一天的狼尾渐渐顺了毛:“庭霖同学已经动身离开龙族藏宝地了。”

    “终于,”赫尔墨斯拍了拍胸口,眼下有些熬夜熬出来的青黑,叽叽喳喳道,“但是,庭霖同学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偷偷去那种地方啊?连镜子都看不见他。”

    “龙族藏宝地不止有宝藏,那里也是龙族的祖坟。”

    阿佛洛狄忒身着火红长裙推门而入,“莫尔伦恩的尸骨极有可能埋葬在那里,庭霖同学八成是去拿祂的骨头了。”

    海卫悬浮在透明鱼缸中拍了拍玻璃,“有什么用?”

    “不知道,有总比没有强,说不定是个弱点,具体情况听庭霖同学回来解释,虽然他大概率不会说实话。”塔纳托斯倚墙抱臂,“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庭霖同学最近有点奇怪……”

    阿多尼斯坐在窗边敛眉,低头把冒出头的藤蔓青叶塞回长袍的衣袖,思索道:“确实有点,貌似不似以前亲近。”

    “临走前,他进门的那几分钟里,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没有说。”阿多尼斯盯着窗外的路,“态度也不对。”

    虽然庭霖每次消失之前都只会简单的交代两句,从来不给他们告别的时间,但明晃晃地骗他们还是第一次,再加上单方面的、不能在庭霖不想联系的时候联系的银镜,莫名带来了一种焦躁感。

    像是生凉的流水一般滑过手心,自以为抓住了,却只微微湿润了皮肤一样的无力感。

    灵魂之前特有的奇妙共感似乎起了作用,菲埃勒斯带着宽大的兜帽,落□□霖半步,跟着他走进公寓区时,心里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如血残阳被抛在身后,在遥远的天边挣扎着不断下沉,火红的金灿灿的云层层叠叠自西方蔓延至东方,拉下两道长长的漆黑的影子,在状似和暖的光辉下徐徐前进,仿佛只要脚步再慢一些,永暗的黑夜就会降临,将他无情地拉进不见天日的地狱。

    菲埃勒斯缓步向前,一红一蓝的眼睛隐藏在零散黑发与雪白兜帽之下微微透出一点细碎的光亮,澄澈的眼底倒映着斜阳与满园青翠,目光粘吝缴绕般落在庭霖露出一截的白皙后颈上。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道血痕,是庭霖被神的信徒追杀时,在刀光剑影交错之间被划破的一处伤口,很细小很浅,比他虎口、小臂、双腿、腹部的伤口都要轻,本该早早随着治疗作用愈合,菲埃勒斯却出于私心,将那处伤口化作了一颗小小的红痣,藏在了庭霖看不见的位置。

    耳坠和戒指可以轻松摘下来,红绳可以随随便便地剪去,吸血鬼血和人鱼眼泪可以随着时间消磨在体内消失,但这颗红痣则会像灵魂烙印一样永远地留在他身上。

    菲埃勒斯不在意他们在庭霖身上留了什么东西或者感情,或许是出于来自同一个灵魂的怜悯,菲埃勒斯只觉得他们可怜而可恨。

    他们不知道自己魂牵梦绕的灵魂伴侣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爱人,也好像从未看清过庭霖覆盖在有义外表之下无情的内心。

    因为庭霖真的很会迷惑人。

    他与阿多尼斯在互相警惕中达成共识,救过赫尔墨斯,保护过海卫,和塔纳托斯在坍塌的教堂内签订亡灵契约,与厄喀德那在月圆之夜共赏霜华,和阿佛洛狄忒在一个根本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暧昧互慰。

    甚至,他会为了一个根本没有把握的机会,一夜之间奔袭千里斩杀百人,只为了让他回到凡间。

    菲埃勒斯不信他真的没动过心,有过无数次的冲动想去质问他为什么,但庭霖的反应着实令人难言。

    哪怕到了现在,菲埃勒斯逼着他在其他人面前维持原状保持着爱人关系,他竟也为了大局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样。

    什么叫有义无情啊庭霖同学。

    距离越来越近,高大的两层公寓无声伫立在前方,菲埃勒斯脚步顿住,看着庭霖身着一身没有任何杂纹的白衣,在门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抬手敲了敲门。

    门后,早有准备的六人等待已久,望眼欲穿、欢天喜地地扑上来打开门,最为活泼的吸血鬼惊喜道:“庭霖同学——”

    赫尔墨斯声音一顿。

    菲埃勒斯身披夕阳,从庭霖身后走出,缓慢地伸手摘下兜帽,红蓝眼睛一一扫过门内相貌各异的六人,扯出一个颇为嘲讽的微笑。

    第099章 无情

    “所以, ”赫尔墨斯冷冷回视,“庭霖同学,你瞒着我们跑那么远, 就为了带他回来?”

    “很高兴能见到你们我的灵魂碎片们, ”菲埃勒斯左臂搭在庭霖肩膀上, 学着赫尔墨斯的样子歪了歪脑袋, “怎么, 看见庭霖同学这么爱我,你们好像不高兴?”

    亡灵塔纳托斯看着面前和他相貌极为相似菲埃勒斯,气压迂缓地降低:“你眼睛怎么回事?”

    “序列特征罢了, ”菲埃勒斯语气轻描淡写,假笑道, “庭霖同学风尘仆仆, 奔波劳累了多日,又在龙族藏宝地那种鸟都没有的荒地被人追杀, 到头来你们却连门都不让他进, 真是令人伤心啊。”

    夹在两拨人之间的庭霖忍无可忍, 在七张不安生的嘴说话之前烦躁道:“都闭嘴!”

    偌大的一块天地终于安静了片刻。

    庭霖冷若冰霜地拂开菲埃勒斯的手, 迈步踏入内里, 瞬间被众人团团包围。

    之前他还羡慕过菲埃勒斯分身多, 可以一个人同时做很多事, 现在这种羡慕之情彻底被消磨殆尽, 只剩了下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现在这六人中有一半以上接近了各自序列中的权力巅峰,既方便了报仇平反,也不可避免地如同深处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当时和塔纳托斯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 塔纳托斯就曾经阐述过他对自己灵魂被切片的看法——“是补偿,是施舍, 是陷阱,是屠杀”。

    补偿人类序列被迫终止的惨剧,施舍给他再一次的生命,同时以迷人心智的富贵温情为饵,让他一步步和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六大序列牵扯越来越深再也分割不开,然后,不需神动手,他自己就会排斥自己的存在。

    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死,但幸好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菲埃勒斯准备把他们都杀了。

    庭霖坐在藤椅上,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不知谁泡的茶,看着他们冷静下来互相交换着信息。

    庭霖在脑海中缓缓道:【系统,这么长时间了,我飞升的条件还是必须和和6个人谈恋爱并上床吗?】

    【是的仙君,但我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随便。”

    【……好吧。】系统安静道,【坏消息是飞升要求没变,好消息是他们现在对你的好感度都达到了99%,就差最后一步临门一脚了……当然我没有劝您快点完成周公之礼的意思,只是眼下这个情况,以你金丹巅峰的修为遇上神或魔都很危险。】

    “嗯,”庭霖思绪飘散,“他们……你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当然是菲埃勒斯和他的灵魂碎片啊,】系统不解,【还能有谁?】

    庭霖淡淡道:“系统,菲埃勒斯和他的灵魂碎片,这可是七个人啊。”

    但飞升要求里只要求了六个人。

    以他一直以来的勤奋程度,大概压抑修为的限制一解开就能原地历劫飞升,如果他要走这条路,那这七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不会……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庭霖堪堪把跑偏的思路拉回来,慢条斯理地开始试图从各方面分析。

    除却这一条路外,他自来到梅尔斯大陆以来关注的还有另一条路——协助菲埃勒斯帮助人类序列复活,把功绩攒一攒,死后也能飞升。

    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想复活人类就必须通过神力,而如今快死了的麦尔肯肯定不会复活人类,莫尔伦恩一个魔,先不提他能不能真的成为神,就算真的成神了,复活人类这种纯粹付出得不到相应回报的事估计也没有哪个神愿意做,毕竟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信仰单薄,而复活所需要的代价太大。

    更何况,他是龙族,算起来当今龙族所拥有的魔法能力,能追溯到千百年前人类没灭绝的时候,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只有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会魔法,所以确切来说,龙族的魔法其实是学了人类的魔法,但却对外宣传是龙族始创。

    而魔法大力发展时期,正是莫尔伦恩在位的时候。

    所以祂也不可能帮这个忙,到头来,复活人类还得靠新神上位。

    而新神的话,麦尔肯不死新神不会飞升,麦尔肯死了,最有可能上位的是莫尔伦恩……

    如果先把莫尔伦恩弄死,那菲埃勒斯的母亲蒂法尼女士……

    庭霖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最开始他的计划十分简单,把天上的东西挨个杀了便是,没想到突然跑出来一个蒂法尼。

    菲埃勒斯七人交流得差不多了,庭霖屈指敲了敲茶杯,在应声的寂静中问道:“倘若蒂法尼女士成魔会发生什么?”

    成魔大多是因为执念太过求而不得,莫尔伦恩成神不能,死后堕魔也要想法设法地继续成神,而蒂法尼女士的执念,大概是没有赢得那场灭绝人类的战争。

    果不其然,菲埃勒斯顿了两秒后回道:“倘若蒂法尼女士成魔……她应该会倾尽全力,把梅尔斯大陆除却人类之外的有智生灵全部斩尽杀绝。”

    她被塔纳托斯困在亡灵秘境时都能纠结起亡灵刺杀队挨个刺杀各序列的贵族,一旦成功必定会将刺杀范围扩得更大。

    菲埃勒斯掐着眉心:“我妈妈很厉害而且不认人,生起气来说不定连我的灵魂碎片一块杀得鸡犬不留。”

    沦为鸡犬的几人不是很赞成这个形容,但对这种说法没有异议。

    所以,麦尔肯真的不能死,除非立刻有一个丧心病狂的绝世恶棍准备堕魔。

    海卫吐出一串泡泡,摆动鱼尾浮到庭霖身侧,湿漉漉的掌璞勾住发带轻轻扯了扯,“咦”了一声:“庭霖同学,你后颈上有一颗红点。”

    “……被蚊子咬的。”庭霖抬眼,托起人鱼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海卫不明所以地任凭庭霖动作,被放下下巴后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颗红痣,疑问道:“庭霖同学会在什么时候飞升?”

    庭霖越过满屋人望向窗外,“我不知道。”

    此时,一片金黄落叶从树顶娑娑飘落,被路过的清风卷起,流水般向着大海奔涌而去,慢悠悠地落在海边一位龙族的肩头。

    罗拉摘下这片落叶随手扔进面前的海内,身体歪斜放松,像是和空气一起背对背远眺夕阳。

    她身侧,一面银镜正面朝上,被她撑在岩石上的手章自然地压住。

    迎面而来的海风吹乱了发丝,罗拉晃了晃垂在半空的双腿,无聊地拍了拍玛丽:“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接近庭霖呢。”

    一道带着笑意的女音从看不见的近处传来,柔声道:“因为,他是‘变数’。”

    “在他之前,我们的这片大陆一直按部就班地发展,各序列繁荣衰落,依靠着不完整的路线艰难成长。”玛丽叹了口气,“罗拉,我第一次听见神谕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因为缺少睡眠而出现幻觉了。”

    “谁能想到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啊,不但存在,还要指使祂的信徒干活,干完活还什么都没得到。”罗拉翻了个白眼,祂还让你想办法让弗里曼也信祂,办法要这么好想祂怎么不自己去啊!”

    “所以,我早早放弃了信仰,没想到后来祂直接让亡灵来夺舍我,而弗里曼把‘我’杀了,直接造成了信仰之力的大量损失,让祂不得不把主意打在其他人身上,归根到底,是祂自己心太急而连累了自己。”

    罗拉望着太阳:“落日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回去吧。”玛丽伸出一只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晚上风很大,今天要不是我提醒你带衣服……”

    一阵呼啸而来的狂风奔面碾压直过,玛丽后半话被活生生刮跑了,一生一死两位龙族女士站在海岸上,低头想要快点把银镜捡起,却愕然发现原本精致小巧的镜子上突然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纹路,然后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中风化一般化作了一捧银白色沙土,被途经的海风席卷飞扬,一丝痕迹未留地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亚科斯学院教师公寓内,阿佛洛狄忒厉声道:“你说什么?”

    护送庭霖回到学校的萨克斯咬紧牙关,跪在地上重复了一遍:“殿下,陛下在刚刚突然崩逝了。”

    这次不用庭霖出声打断,公寓内无人提醒已是死寂。

    阿佛洛狄忒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怎么死的这么突然……”

    “不止是他,”阿多尼斯耳坠的光芒闪烁了几秒,片刻后声线微沉地看向庭霖,“精灵之森有几位长辈也在刚刚死了。”

    “狼人也差不多,一只死活不肯投降的部落首领在打猎时被猎物抓断了喉咙。”厄喀德那相当郁闷,“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情况?”

    菲埃勒斯坐在庭霖对面,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咯嗒”一声放下了茶杯。

    血红左眼失去了焦距,红宝石一般凝固不动,他慢慢数算道:“亡灵两位、狼人四位、吸血鬼三位、精灵五位、人鱼五位、龙族二十四位……共四十三人。”

    菲埃勒斯定定地盯着庭霖:“这几乎是全梅尔斯大陆最有权有势的四十三人。”

    庭霖挑眉:“我知道,但是你们看我做什么?”

    “庭霖同学,”阿多尼斯声音略有些干涩,“银镜大多经由我之手流向外界,所以我也对银镜的去向做过追踪……这四十三人,都是银镜被倒卖竞争送礼之后的最后的主人。”

    菲埃勒斯指尖颤抖地触碰到了庭霖手腕,气息不稳道:“在你暑假出关之后,你和塔纳托斯在亡灵秘境排查谁会是魔,然后你迷晕了塔纳托斯,在亡灵秘境的教堂神像前用血画了一个阵法,还在上面画了个传送阵作为掩盖。”

    “银镜是由麦尔肯的伴侣发明的,”菲埃勒斯抓住了庭霖衣衫广袖,“庭霖同学,你做了什么?”

    第100章 献祭

    庭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里透出几点零碎的星光, 板了半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听说过献祭吗?”

    “……”

    “传说,向供奉祭品, 可以表达强烈的敬仰、祈求……在寄托自己愿望的同时, 神的神力也会大幅增长。”庭霖扯回衣袖, 平视着菲埃勒斯的异瞳, “其中, 我们那边祭祀时多用牛羊,庄重一点的话就牛羊猪,再庄重一点……”

    庭霖冷冷道:“梅尔斯大陆也有以人为祭的传统, 所祭的祭品品质越高起到的作用越大,正巧银镜都到了作恶多端的权贵手里, 他们活着也是祸害, 不如早死做点贡献。”

    菲埃勒斯默然撑着额角,和其他六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他:“那, 庭霖同学, 你献祭的对象是?”

    庭霖从腰际到后背的肌肉一松, 半倚着椅背轻笑着反问:“你猜?”

    菲埃勒斯叹了口气。

    红日落山, 最后一线边际也沉入了地下, 只余下半边烈焰般的余晖。

    公寓内勃勃生机的无数植物焦躁地来回扭曲, 又被阿多尼斯抬手的动作生生压下。

    菲埃勒斯背对着残阳, 眉眼处的轮廓因光照和阴影而显得更深, 像是早有预料般缓缓道:“麦尔肯虽然和我有仇,但如果他不再虚弱,就能东山再起, 反过来用莫尔伦恩压制祂的方法压制莫尔伦恩,而如果莫尔伦恩真的被压制了不再拥有信仰之力, 那祂成神无望,必定老老实实当祂的魔……”

    “但是,庭霖同学,”菲埃勒斯平静道,“麦尔肯不死,神位空不出来,你飞升不了。”

    庭霖摸了摸他紧绷的侧颈,怜悯道:“菲埃勒斯,你忘了吗,我是东方人,我不信仰梅尔斯大陆的神,倘若飞升也与梅尔斯大陆无关。”

    “……”

    “我和你不同,自始至终,我与梅尔斯大陆的关系就十分单薄,最开始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在亚科斯学院毕业,二是成功飞升,”庭霖语气淡然,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摸向菲埃勒斯的咽喉,“可惜我到现在,一项任务也没有完成。”

    庭霖少有主动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亲近都是菲埃勒斯几人向他求爱,而他无论被做了什么态度都一如既往,不说同意,但也懒得认真制止,亲两下可以,偶尔滚到一起也勉强能够接受,做到哪一步全看对方有没有死皮赖脸有没有坚持要求。

    像是心软的放纵,也像根本不屑一顾。

    庭霖踱步到菲埃勒斯面前,手指缓慢收缩用力,一手掐着菲埃勒斯的脖子一手将他的下巴起,自上而下地俯身凑近。

    他身上自带的浅淡冷香笼罩而来,庭霖试探性地贴上了菲埃勒斯的双唇,却发现他牙关咬紧了不到一秒,就反手搂住了庭霖的腰把他压向自己,攻城略地地主动出击,沉默地和他接了一个不知如何形容与解释的吻。

    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冲的人理智摇摇欲坠,菲埃勒斯呼吸艰难地仰头攥着庭霖手腕,“庭霖同学,你是想杀了我吗?”

    “怎么会,我们无情道虽然流行杀妻证道,但我一般不会那么做,暂且放心。”庭霖垂眸看着他半长黑发一缕隐藏起来的白发,后退两步松开了手,冷漠道,“都闲在这里等死吗?龙族老皇帝殡天,谁是下一任国王?狼人部落现在群狼无首,大好机会不趁机把握?”

    空气一片寂静,占地颇大的公寓内明明有八个人却还像一个人都没有那般,连不稳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庭霖目不斜视地忽略掉了道道复杂的目光,提醒完后拧动把手踏出门,回眸淡淡道:“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门板“砰”的一声被甩得关上,死死闭合隔绝了视线。

    海卫呆滞地猛地回头盯着菲埃勒斯。

    窗外,茂密灌木丛无风自动,仿佛某种蛇一样趴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悉悉索索震落了一路灌木枯枝。

    亚科斯学院教堂内,加菲尔德校长宛若树皮的手握着黄金权杖,站在中央空地华丽精美的浮雕下,抬头仰望着眼前伫立的神像。

    透过花窗的阳光寥寥无几,黑暗中,加菲尔德静静地听着某种无声的汇报,对着神像恭敬道:“神啊,神弃者们发生了内讧,来自遥远东方的学生不再愿意为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和人类遗孤奉献他的力量。”

    “他做了什么?”

    “他掐着菲埃勒斯的脖子吻了他。”加菲尔德浑浊的眼珠迸射出惊人的亮光,“他向旧神献祭了四十三个人。”

    神像先是静默不语,随即突然反应了过来,尖锐刺耳的岩石相磨声猝然乍响,无暇的面容仿佛活过来般横眉大怒:“麦尔肯?!!”

    “献祭会助长神力,更何况是那么多贵族与顶尖富豪的献祭,”加菲尔德躬身,“神啊,现在的世界尚且平静,就代表尚有补救的机会。”

    “四十三不是一个完美的数字,庭霖手中的银镜也绝对不止那么多,我们应该在献祭彻底完成之前,把麦尔肯彻底消灭在世上,让不该占据神位的灵魂回归虚无。”

    神像静默几瞬,威严而不失庄重的声音带上了狰狞狠辣的笑声:“去吧,带上全部的信徒,去该去的地方,彻底破坏该破坏的东西,然后找到蒂法尼女士,告诉她,报仇的时候到了。”

    教堂内渐渐暗了下去,最后一丝阳光被黑暗吞没后,晦暗不见天日的黑夜降临。

    梅尔斯大陆的夏季不长,秋季更短,只一场秋雨一场狂风,就隐约听见了冬季严寒的脚步。

    龙族皇宫上方黑云压顶,密密麻麻宛若鱼鳞的大片乌云遮住了明月与繁星,站在城堡最高的阁楼上往外看,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又恍若一艘在海上风雨飘摇的独木小舟。

    莱顿披着一件火红的披风迎风大笑,神情狂热地扫视着他脚底下的土地,喃喃道:“我是第一继承人,很快……”

    “咚咚。”

    敲门声自背后传来,莱顿笑声顿停,冷脸转身,看着贝西墨低头捧着一封信快步走进阁楼,低声弯腰道:“殿下,有一封您的信。”

    莱顿没有接。

    他先是看了看一丝不苟持刀护卫在他身边的迪恩,过了几秒才看向面前一脸恭顺的贝西墨,脸上已经抑制住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地愈发灿烂:“你们两个兄弟一直跟在我身边,享了不少福的同时也吃了不少苦,但好在,马上就要熬出头了!”

    贝西墨腰弯得更低了:“多谢殿下赞誉,但还请殿下先看一看这封信吧。”

    “给我吧,”莱顿神采飞扬,“从哪来的信?”

    “从地狱来的,”贝西墨直起腰恭敬点头,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长刀,“殿下,请上路。”

    莱顿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被长长的披风绊得踉跄一步,愤怒道:“你要干什么——”

    龙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影子如同臃肿的肥虫在墙上沿着地面蠕动,但他没来得爬出多远就有一把长刀猛地刺入脖子,飙起的血箭瞬间洒满了半面墙,然后“嗬嗬”两声,颓然瘫软在地失去了生机。

    人鱼领地,无边汪洋之上风起云涌,暴风雨劈头盖脸地汹涌而来,浪潮沸腾一般翻滚掀起楼高的巨浪,海天一色的漆黑之下,茂盛如地上原始密林的海草从外,成群结队斑斓各异的鱼群旁,一座被防护性魔法阵护在正中的古朴教堂无声地矗立在泥沙松软的海底,偶有会发光的鱼类经过,照亮了其上模糊的花纹。

    一条年迈的人鱼慢吞吞地自东游到西,瞥了一眼空地上聚起的人鱼群,语调缓长温吞:“孩子们,你们面前的这座教堂,是我们人鱼序列最后一座供奉着真神的教堂,祂和现在地上大多数教堂里的神像不同……等等,现在还不是祈祷的时间,都呆在原地不许动!”

    吵嚷混乱间,自海面之上的暴风自上急遽地盘旋钻入大海,掺杂着无数空气的水柱拧成一条来势汹汹的长鞭,兜头将沧桑古老的魔法阵抽了个粉碎,而后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无底洞般将整座教堂卷入内里,蛮横地撕扯成了万千残渣碎片!

    悠扬颤抖的歌声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在海上飘荡,精灵女王站在精灵之森腹地,眉心紧紧皱起:“人鱼呢!和我们合作的人鱼去哪了?”

    “女王,人鱼序列来信说他们受到了不明攻击!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才能赶到!”报信的精灵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可是火势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原始林深处的三座教堂同时燃烧,恶鬼扫荡一样的冲天烈火自教堂爬出,猝不及防地舔舐到了古木,登时兴奋地蹿得更高了,不过多时,近五分之一的原始林已沦为火海,而精灵之森被破坏了近八成的魔法阵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

    噩梦的高温扭曲了空气,灼热之气逐渐逼近,有精灵扑腾一声跪下了:“陛下,我们需要撤退!火要烧过来了!”

    精灵女王拧眉不语没动,碧绿眼眸中火光滔天,忽然一道殷红划破夜幕直奔火海中心而去,俄而后清朗冷冽的声音自半空降落如同纷纷细雨:“风雨。”

    不大不小的风“呼”的一声把火吹得改变了方向,庭霖折扇开合,顶着狂风暴雨速度不减,满身霜华白衣猎猎生风,自精灵之森上方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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