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秦朔川倒吸一口冷气, 躲开段江言的愤怒瞪视,默默拿出手机去看聊天记录:
江江发给他的那张照片的背景正是这家店,连后方陈列摆放的样衣顺序都丝毫不差。
江江刚说自己等不及店里送货、要亲自去店里带走衣服, 刚刚段江言在车上说要顺路去取东西……一模一样的西装,严丝合缝的时间点。
时间地点吻合, 人物……所以人物也……
秦朔川陡然耳边惊雷乍响, 仿佛当场被原地劈开。
这不对, 之前就已经怀疑过段江言并且排除了可能性,或许真的是巧合, 这家店客单量很大,同一款式的衣服一批出成品也正常。
秦朔川已经心如擂鼓,但面上还是冷静转向店员:“这套衣服还有成品或者其他人预定吗?拿给我看看。”
店员于是低头哗啦啦开始记录本,每一声都像翻在秦朔川的心脏上。
“没有了先生,”店员抬起头, “这款就只有这一套, 您如果想要话可以预定, 但需要两星期以上——”
段江言警惕转头:“干什么!店里那么多款西装,秦董您是要看好这套吗?不行!这次不行!”
黑色那款的尺码恰好和他基本一致, 依照狗都嫌先生的霸道性格,他该不会要硬抢吧?万恶的资本家,这次就算钞能力也不可能,敢抢的话我今天就毒死你。
面对段江言炸毛的凶狠瞪视,秦朔川嘴唇动了动,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衣服就这一套,正是江江预定的。
所以, 中午不给饭吃的“狗都嫌的黑心资本家”——他转头看向巨大的落地镜,完完整整映出自己的脸。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 被狂暴小狗高强度持续骂了一两个月,原来他正是“狗都嫌”本人。
秦朔川深吸气,心跳的速度已经快到难以承受了,绞痛陡然从胸口扩散向四肢百骸,他腿一软,捂着胸口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上。
段江言被他吓了一跳,顾不上生了一路的气,赶紧扶他坐下。
老天爷,这不就呛了他几句,也没说难听的话,这恶劣脾气居然这就气到犯病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是开创医生活活把自己病人给气死的先河。
秦朔川眼前发黑,隐约感觉段江言拉住他的手腕在摸脉搏的同时小声嘟囔着:“行了行了,您先别生气,咱有事好商量。”
他不够了解段医生,却太了解江江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必然是在心里骂他是坏脾气。
“我不是生气……唔……”秦朔川话还没说完,段江言一把捂住他的嘴,又往上抬了抬连带着鼻子一起捂住。
“秦董您憋住气,憋不住了再呼气。”片刻后,秦朔川的心率终于从恐怖的速度降了下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坐在一旁仍旧蹙眉认真摸他脉搏的段江言。
“好点了吗?”段江言问,“有没有头晕恶心?”
秦朔川摇摇头,不动声色往远离段江言的方向挪了挪,怕他凑得太近了自己又心动过速。
店员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全程目睹事件经过,脑补出的画面是这样的:两人来取情侣装但路上吵架了,所以小帅哥激情开麦说“不是给他买的”,结果把另一位气的心脏病突发了。
只好端着“包治百病”的热水过来:“先生您要不要喝点水?需要叫医生吗?”
又渴又饿还要被万恶资本家这一犯病给吓得半死,段江言接过水杯,毫不客气一饮而尽:
“他不用喝水。先禁水禁食半小时,我就是医生——再来一杯谢谢。”
片刻后,段江言确认秦朔川缓过来了没事了,立即毫不犹豫把他抛下,喜滋滋去看那两套衣服并且决定试一试了。
“那位先生要一起去试衣间吗?”
“不!”段江言摇头。
秦朔川没吭声,默默低头安静坐着。
本以为这人肯定要毒舌几句,结果也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这幅好皮相的确占优势,他这样垂下眼睛不言语时,竟然让段江言品出一丝可怜的错觉。
不就是一套西装吗,首富大佬什么顶奢大牌、欧洲皇家私人设计师买不到,干嘛非要和平民百姓打工人抢,还至于这么伤心?.
两人默默无语回到车上,仍旧是一前一后安静走着,仿佛和来的时候一样,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滚滚惊雷炸响和波涛汹涌。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不敢相信江江竟然一直在他身边。
相同的生日,医生的身份,开私人医院的家庭背景,名字里的“江”字……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太迟钝,还是线上线下的他判若两人。
他默默拿出手机,试着打字。
【北山:衣服取回来了么】
【江江江:好看,给你看看照片,你穿更好看】
秦朔川默不作声,余光去看身侧,只见段江言安静拿出另一部他没见过的手机,露出更不一样且更真实的洋溢笑容,拍了一张照片。
片刻后,那张照片出现在秦朔川的手机上。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仔细回想之前种种,虽然还有很多细节尚存疑点,但更多事情一下就说通了,甚至能对号入座江江口中的“傻逼一号二号”“小白花”。
以及……“狗都嫌”。
小江医生在线上和线下的差异有点大。
线上像一只好玩的暴脾气小河豚似的,戳一戳就会立刻鼓的巨大,但吐槽的时候也那么可爱。
偶尔捏着嗓子开玩笑叫“北山哥哥~带我飞~”然后又率先把自己恶心到绷不住,发出嘎嘎嘎的捶床傻乐声。
这放在段江言身上简直不敢想。秦朔川转头,见他戴着那副冷酷的金丝边眼镜安静看着窗外。
两人一对视,段江言立即露出警惕又戒备的眼神,面上保持微笑:“秦董,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秦朔川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挂在路灯上了。小江医生只对打工人温柔。
作为狗都嫌本人,千万豪车瞬间成了万恶资本家的滚烫蒸笼,而此前的双标行为则是亲自给自己添柴火。
段江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宁静,他低头一看备注是“爸爸”,心虚接了起来:“喂?爸爸……”
“小兔崽子!”段规怒道,“你是不是把秦先生偷偷带出去了?他心脏还没养好,必须卧床静养!出了事情怎么办?亏你还是医生!小情侣想约会以后有的是时间,怎么就非要现在!”
“我们这就往回走了嘛,”段江言小声道,“再说哪有约会连口饭都不给吃,我就是去签一□□检项目——哦!告诉您个好消息,今年秦氏集团在咱医院体检!”
“那也不行!只要你是医生一天,就得对患者的身体负责!”段规果然是个很严厉很认真的医生。
有时候段江言会忍不住想起自己上学时那个很刚正严苛、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导师。
但除了有些固执和爱说教之外,他其实心地善良。听说段江言是孤儿就邀请他过年,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那么美妙热闹的年夜饭。
“好吧。”段江言垂头丧气。
段规清了清嗓子,只好表扬一下儿子作为安慰:“拿到体检项目又给咱缓解了债务危机,言言真棒。”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咱不能挟恩图报,治病救人是医生本分,不需要病人必须回报什么。再就是如果他欺负你,不要为了家里的困难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绝不卖儿子赚钱。”
段江言无奈,如果父亲知道自己不仅是被买来假扮秦朔川男友的,而且还承担外界火力、有点危险、给他真正心肝宝贝铺路挡刀,很可能无法接受。
上午来的路上,知晓整件事的司机与秦朔川交谈:“孤儿院那天果然和您想的一样,不少双眼睛在盯着。老宅那边的消息,秦老爷子看到那天的亲密照勃然大怒,砸了书房两个花瓶,昨天小段先生的详细资料已经在老爷子手里了——您最近可能得护着点段先生。”
段江言在旁边听着,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从小艰难讨生活他格外清楚这公平交易的道理,因此也不觉得委屈,只是心里默默对“资本家花钱买替死鬼”此事竖了个中指。
此时车内安静,秦朔川隐约能听到听筒中的段江言父亲的声音,想起两人之间的交易,顿时又是一道惊雷劈在天灵盖上。
挨了一记狠狠的回旋镖,本来是想追求江江之前给他把路铺平了、借个幌子声东击西——
这或许就是双标的报应吧,竟然搬着石头砸自己脚,高调举起来的靶子就是要保护的心尖本人。
秦朔川深吸气,突然很想主动把自己吊在路灯上.
京城的交通状况实在让人无奈,车程愈是长,车内的气氛就愈是诡异。
司机小郑安静开着车,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在商场的短短二十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秦董的心情一定很不美妙。
他的手机隐约能看到是在与谁聊天的界面。对方每发一句话,秦董的脸色仿佛就更白上一分。
小郑这工作看似只是个闷头开车的,但其实却是听到的事情、见到的人最多的,是公认的秦董亲信之一。
奇怪的是他从来没见过传说中的“秦董夫人”,只是有时候听到秦董在车里和夫人语音。
平时感情挺好的,今天这是吵架了?
段医生的眼镜一戴,正襟危坐看着手机,看表情像是在研究什么医学巨著,那么他飞速打字的手指可能是在……记录什么?
【江江江:我路痴怎么了?路痴吃他家米了?从医学角度来说,人的方向感有强有弱本来就很正常!】
【江江江:啧,还说什么我要是他员工他就开除我,切切切,什么万恶资本家的臭毛病,我才不稀罕去他公司呢,就算他倒立吃一百份炸鸡再哭着求我,我也不去,他在高傲什么啊真是狗都嫌】
秦朔川:……
秦朔川:…………
【江江江:他得庆幸我不是他员工,不然我今晚就悄悄爬起来摸进他房间,抓起枕头给他恶狠狠捂死!】
【江江江:现在,快问快答,猜一个书名!】
【北山:……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
【江江江:错!武松打虎!拳打镇关西!还有不过你这个答案更含蓄有文采,小江医生决定采纳了】
愤怒的小狗凶巴巴一通狂咬,秦朔川只好小心翼翼给他梳毛——我刚刚惹他干什么?
以前听着这些吐槽觉得有趣,现在突然被一道道天雷劈成八份。
幸好小江医生的脾气来得快但去得也快,骂骂咧咧几句,在秦朔川脆弱的心脏再次开始绞痛之前停了下来,转而神秘道:
【江江江:我一会回去还有意思的工作,医生的跨界表演,傻逼三号先生的闪亮登场!】
就在刚刚。
段江言正要武松打虎,就收到了高承哲高总的消息,问他在不在医院,江湖救急赶紧上岗。
能被段江言标记上“傻逼”的代号并且忍受,首先诊金是足够大方的。而且他和霸总不一样,他是原主的发小,从小住邻居,只是后来白手起家也就搬走了。
高承哲小时候经常去原主家玩,因此段规对他有印象:“那天看到小哲我都不敢相信是他,真是认不出了,长得倒是还那么白净俊俏。”
江妤补充道:“言言,你当时可喜欢他了,天天缠着他要和他玩,跟着他上学放学,还攒零花钱给他买玩具呢,你不记得了?”
段江言是穿书来的,当然“不记得”。
但原主要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小时候喜欢的是这么个玩意,那可真是得把半夜跳起来,站在高承哲床头扇自己个大耳光。
高承哲从小就是帅哥胚子,现在也又高又帅还有一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且不提现在已经是“高总”了,单单是外表就相当受欢迎。
说他花心吧,他每次都只交往一个人。
但是平均一个周换一次人,短的三天就换,长的也撑不过一个月。
次次都特别专一仿佛浪子回头,追求时穷追猛打热烈极了,分手时却又是断崖一般,前一天还甜甜蜜蜜后一天直接变脸,实在是渣男一个。
来的路上已经了解过了,又是换汤不换药的事故——
刚成年没多久的小男生没经得住他的花言巧语和猛烈追求,即使听说过他曾经的风流债,却还是被他帅气的外表和真诚热情打动,信了他的鬼话以为自己能让浪子回头。
殊不知单单是开车跑车在人家楼下喝闷酒、大冬天睡在长椅上、用氢气球把手写情书从窗口上送上去这种手段,他都已经做了不止一次两次。
零成本易操作,这些青春伤痛文学在段江言眼里是莫名其妙又矫情的,但总有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年会被骗,把他从长椅上捡起来带回家。
却也正是越纯情的少年则越容易走极端,以为浪子回头陷入甜蜜爱河,死渣男却突然就厌倦了,猛地分手——难免就有寻短见的。
幸亏高承哲最后一丝良心让他知道不能放任人家自生自灭,会把人带来医院。
所以傻逼一号二号如果半夜打电话叫段江言出诊,他顶多心里骂骂咧咧去充当情侣play的一环,但如果是傻逼三号,八成是人命关天,段江言会立刻跳起来赶过去。
段江言刚一下车,站在楼下抽烟的高承哲就烟头一扔直接飞奔过来。
他抱住段江言一通拍后背:
“宝贝言言你可算来了!那小孩真给我闹腾死了,我都不敢上楼,把他扔在诊室,下楼等你足足抽了半包烟你才出现,我要是得了肺癌你可得负责。”
段江言推了推眼镜,又推开高承哲,皮笑肉不笑的冷漠道:“我现在就需要被你身上二手烟味呛着的精神损失费,高总怎么付款?支付宝还是微信?”
高承哲于是笑起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捧玫瑰花,是用百元大钞叠。
“现金可以吗?不要找零的话,能不能再抱抱一次?”
段江言面无表情收下。
他从不跟钱过不去,尤其是万恶资本家死渣男的钱。诊金之外的收入,他要么给无辜受骗的少年,要么就捐给孤儿院。
秦朔川在那男人亲密熟练的飞扑抱住段江言的时候就忍不住蹙眉,刚一下车紧接着就又见段江言收了他的破花。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男人拿出手机,两人对着屏幕在讨论什么,片刻后段江言接过对方的手机低头摆弄着屏幕,那男人就直勾勾含笑盯着段江言的头顶。
段江言浑然不知自己被不远处的秦朔川死亡凝视了,指着屏幕对高承哲严肃道:“不行,我不能这么说,这是在PUA对方。”
在傻逼三号这里,他不仅要当医生,还要当说客,有时候是劝分有时候是劝和,业务多样,按句数收费。
“但是他现在生我的气所以要以死泄愤嘛。要是让他觉得我是对的、然后怀疑是他自己无理取闹。人更容易原谅自己,他就不想寻短见了。”
段江言对他的歪理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真是一派胡言。
不辱骂殴打客户是他的职业操守:“不可能。这些也不行,手机给我……删好了。剩下的一句一百,高总数数剩下多少,付钱吧。”
高承哲又动手动脚上来搂段江言:“言言,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嘛,以后我每天亲手给你叠钞票玫瑰——”
手还没搭在脖子上,秦朔川忽然出现,直接单手抓住他手腕!然后毫不客气把他甩了出去!
整个动作干练如行云流水,甚至充满矜贵风度,段江言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见高承哲在惯性跌跌撞撞几步,差点一头栽进绿化带。
段江言:……?
差点把秦朔川这个人给忘了。
他默认回了医院就算自由解散各干各的了,怎么突然跟过来发神经,吓人一跳,他俩有私人恩怨?
高承哲在绿化带面前堪堪稳住重心,顿时怒道:“靠!找死吗!什么玩意啊你谁啊?”
高承哲和樊宇李骁泉都不同,他不是承袭家产的富二代富三代,自主创业的年轻新贵身价相对少地位也难免差,且家长无长辈引荐,自然没机会见到秦家的家主。
加上平时小富即安,赚了钱就忙着去骗骗刚成年的无知男孩,对远不属于他圈子的顶层财经也不感兴趣。
秦朔川蹙眉,直接拉住段江言的手带他进了楼里。
同样是“讨人厌的客户”,秦朔川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默默挨了一路的骂,且全程段江言都尽量在车后座挪出楚河汉界、离他远远的。
刚刚却离着那人那么近。
“慢点!”段江言突然被拎着就跑,立即自行刹车,“秦董您怎么回事,刚刚不该动手!”
秦朔川闻言,低头平静看着他。
如果他是想给动手动脚的“三号”说话,那——
段江言做医生那一面相当严厉:“医嘱第一条是什么?不剧烈运动!不提拉重物!您还走这么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朔川神情稍缓和,伸出自己手腕道:“你数数心率。”
打赏了几百万诊金的资本家说话,段江言不敢不听,只好拉住秦朔川的手感受脉搏。
高承哲追上来,他嚣张惯了,莫名其妙吃了亏肯定不行,又见两人居然手拉着手,那就更不行了。
高承哲怒道:“妈的,你这人——”
“停!”段江言两只手挡住两个人,“医院内禁止打架斗殴大声喧哗,这位患者和这位患者家属,有什么误会可以一会去我办公室慢慢说,先上楼。”
高承哲上下打量着秦朔川,心里嘀咕着:患者……段江言是私人医生,所以这是他的客户?
通常来讲,段江言的诊治对象并不是自己的霸总客户,而是霸总的男友、替身、白月光……等等一系列狗血情感纠葛,尤其是秦朔川长得极为显眼,高承哲第一反应并没有联想到霸总本人。
解决各种医闹都是段江言最擅长的,处理患者打架问题的最好方案就是闭嘴冷处理。
暴露双方的信息越多就越抓话柄激化矛盾,而且往往最后会混合双打,一起打医生,说他“挑拨离间”。
因此他并没有多介绍彼此的身份,心想一会带上楼之后打发秦朔川回病房,然后自己和高承哲去安慰他寻短见的小情人,把俩人分开就当没事发生。
这样想着,段江言一路上了电梯。
在电梯关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随即一个激灵!随即弹起来去按开门按钮!
来不及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在森然冷白的光线下,面对秦朔川不解的目光,段江言只好笑了笑,磕磕巴巴:“没事,我就说觉得这个电梯……不太漂亮。”
高承哲立即道:“还行啊,有点旧但是格外大,是货梯吗?”
话没说完,电梯突然一摇晃,随即灯光忽明忽灭起来。
沉重的铁链声与段江言的心跳混在一起,他登时毛骨悚然。
完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恰好坐错了电梯,它偏要这时候出问题?
刚才只顾着狗都嫌先生突然发神经,没意识到这简陋阴森的狭窄长条电梯……这是医院运送尸体的。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邪门,听父母说它最近已经坏了几次了。
上周刚把一个骨科医生和被卡车碾得血肉模糊的遗体一齐困在这上面,一人一尸黑灯瞎火关了大半个小时,灯光就亮亮暗暗伴随着电梯摇晃,顶级恐怖片不过如此。
幸亏那医生胆子大,没当场吓晕,即便如此也至今还在休病假。
段江言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是出了名的怕黑怕鬼,很多人都疑惑问“当医生不是经常遇到患者抢救失败死亡、以及见大体老师吗?那你不怕吗?”
碳基生物失去活性是一码事,怪力乱神却又是另一码事了,他怕鬼怕的要命。
灯光明明灭灭的闪,段江言头皮发麻,生怕在熄灭又亮起的瞬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想闭上眼睛却又不敢闭,警惕瞪着周遭,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以防背后站了什么。
想象力丰富对于胆小的人来说就是绝杀。
但维护形象的强大信念感让他即使瑟瑟发抖,却依旧咬牙一动没动,“镇定”站在电梯里。
直到灯光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秒,秦朔川看到“太平间”三个字在楼层触控板面上,医院的普通客梯不会通往那一层,这是运送什么的可想而知。
难怪给段江言吓得脸色都变了。
高承哲拿出手机疑惑照了照周遭:“灯坏了?”
段江言绝望心想还不如不照,狭长如棺材般的电梯根本无法被手机发出的光完全照亮,只让高承哲本人的脸发着白光漂浮在空中,画面更恐怖了。
秦朔川知道突然触碰段江言会吓到他,于是故意加重脚步,在他能听到的情况下走到他旁边。
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安抚他会自然一点,可是段医生却即便如此害怕,也极有职业操守,反而转头伸手去摸秦朔川的心脏位置,竭力保持冷静:
“您别怕,没事的。这电梯就是灯不太好而已。没事没事,千万别紧张,深呼吸。”
狗都嫌先生那呛声几句都能气得差点晕厥的脆弱心脏,这要是万一知道了这电梯是拉尸体专用的,吓得犯病了的话现在既没有药又打不开门可就完了。
“别怕别怕……”段江言边哆嗦边轻轻拍了拍秦朔川心脏的位置。
秦朔川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这样还能顾得上安慰病人,小江医生倒是负责。
有时候觉得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但仔细想来,无论是当时在温泉山庄义愤填膺救下失足女孩、自己穿着睡衣瑟瑟发抖还把外袍脱给孩子,亦或是默默无声的赞助孤儿们,即使对天天骂的“狗都嫌”也保持善良心软。
说起来也是自己糊涂,明明他惦念的人就在眼前,结果却给人欺负得罪到这种尴尬难收场的地步。
秦朔川趁着黑,干脆按着段江言脑袋让他耳朵贴着自己胸口,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段医生,我难受,你帮我听听心跳。”
段江言蓦然被他搂进怀里,温热鼻息撒在耳朵尖,后颈连带头皮顿时一麻,于是连忙想伸手推他。
这也太亲密了,靠靠靠,咱都不是直男,您不知道避嫌吗?
但或许是因为在黑暗中看不清,秦朔川这句话的声音低低的很温柔,声线和北山几乎一模一样,在这样令人惊恐的环境中仿佛瞬间让人安心。
段江言自己胆子所以推己及人心想或许秦朔川是害怕了,所以才语气行动都这样反常的搂他。
算了,让他搂一会吧,病人的生命健康为重。
对不起秦董夫人,我真的对他半点兴趣都没有,您如果介意的话……介意就忍一忍,总归比收获一个死掉的男友好。
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包裹住段江言,秦朔川在他头顶低声问:“好点了吗?”
一语双关,一时分不清他问的是自己的心脏还是段江言。但反正段江言觉得自己好多了,总算不哆嗦了,闭上眼睛听着他心跳不敢睁眼。
低沉的嗓音从胸口闷闷传来,他的声音更像北山了。
两人夜深人静打游戏时往往声音都不大,甚至有时候恍若缱绻低语,就是这样低低的很温柔很耐心。
砰,砰,砰……
心跳很稳定也很规律,速度很快,并不是惊恐状态下的杂乱——秦朔川真的在害怕吗?怎么更像是某种喜悦激动?
正想着,高承哲被手机映照着在空中发光的脸凑了过来。
傻逼三号完全没发现这电梯是运送尸体用的,更没心没肺感觉不到段江言的胆怯和此时气氛的微妙。
“哎!你!你干什么抱我们家言言!松开!”
秦朔川看都不屑于看他,一语不发,抱着段江言的手却没松一点。
你们家言言?
段江言的客户不多,无论是樊宇还是李骁泉,秦朔川都见过了,都是叫“段医生”,为什么高承哲这么亲密地叫言言。
两人谁都没说话,气氛登时陷入微妙。
高承哲正要上前去争抢段江言,万幸断断续续好用灯光亮起,大门随即打开!
段江言顿时感觉自己沐浴圣光。
他从秦朔川怀里如脱缰的野兔子似的一蹦三尺,什么形象都不顾了直接冲出电梯!
生怕万一门再突然关上、灯光再来个阴间蹦迪。
秦朔川神色沉冷看了高承哲一眼,跟着下了电梯.
最终秦朔川被发配回房间,段江言跟着高承哲去安慰病人。
与其说是帮傻逼三号开脱、帮他斩情丝,段江言其实是想帮无辜被骗的少年,让他放弃对一坨姓高的狗屎的爱恨。
秦朔川安静在房间里,与平时一样办公、拼模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前提是忽略桌上晚饭都凉透了但他还一口没动。
还没回来,和他的青梅竹马吃饭去了?
秦朔川已经查出高承哲的信息了。
难怪对他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又是出身普通、白手起家自己创业奋斗的。
这种人在江江眼里不需要吊路灯,不像自己,刚见面就已经是“狗都嫌”了,每天骂一遍还要被挂在最低的路灯上天天挠脚心。
段江言那边。
他安慰了被欺骗感情的小男孩一晚上,但高承哲在旁边越添油加醋越乱,他忍无可忍,到最后干脆把他一巴掌推出去!
大门一关,段江言直接摘了高冷的金丝边眼镜,对那男孩道:
“我跟你说吧,你要是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才是最蠢的!高承哲就是个骗子你懂吗?”
“你既不是第一个被骗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别以为要死要活就能让他愧疚,就能从分母变成分子,他根本不配!”
“你看看你,长相也好学历也好又有大把青春,为什么要在一个这种渣男身上浪费时间和生命!”
男生的手腕被纱布裹着,正捂着脸低低抽泣,被段江言匪气十足拉开椅子的动作一吓,顿时坐直了,学生听课一样不敢动。
段江言“砰!”一拍桌子,义愤填膺:“惦记这种垃圾,我要用铲车铲开你俩了!你不是捡破烂的,不许去废品回收站捡废物回来!”
男生顿时不哭了,呆如木鸡看着段江言,刚才还戴着眼镜高冷又儒雅的医生瞬间消失——突然觉得段医生好像有点帅。
段江言瞪着他:“你不许再为垃圾寻死觅活,行不行。”
男生赶紧点头。
“很好,”段江言满意道,又凑过去小声说,“你多敲诈他一点分手费,补偿你的精神损失,旅个游啊或者买点什么想要的,心情一下就好了。”
说罢起身挥挥手,“走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到了走廊拿出手机一看,恰好看到北山两个小时之前发了消息:
【北山:那个撒了谎的室友,他后悔了,在爱人面前留下了很差的印象,有办法补救吗?】
这不就巧了吗,段江言于是继续激情打字劝分:
【江江江:别和把恋爱建立在谎言基础上的男人谈,骗人的死渣男不配!】
秦朔川默默吸气,无法想象段江言知道真相之后的后果。
正想继续打字,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段江言大概是边走边和他聊天,走路的速度随着发消息的节奏忽快忽慢。
【江江江:今天忙死我啦,真是群英荟萃傻逼齐聚,莫名其妙差点打起来,吓我一跳】
【江江江:哎呀算了不说他们了,咱上号!】
两人有时候退了游戏还聊天,所以并不是用游戏连麦,而是微信直接打语音。
在看到江江的“上号”二字,秦朔川顿感不妙——
但已经来不及了,段江言已经一个语音打了过来!
走廊空旷安静。
段江言正好走到秦朔川的门口,语音通话一打,几乎只间隔半秒,病房内的手机应声响起!
段江言一愣。
又低头去看自己手机聊天框的备注。
怎么回事,我是打给北山吧?
第24章 第 24 章
千钧一发之际, 秦朔川落在挂断键的手指倏忽一停。
他转而按下静音键,抬起手把听筒放在耳边。
下一秒,段江言歪头往病房里看了过来。
秦朔川正在训斥电话那边的下属:“这一版再做不好……”
好凶。
段江言快速缩回脑袋。秦朔川平时电话就多, 同一时间响起电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他低头去看手机,北山或许是没听到, 自己这边依旧在呼叫等待接通的界面。
段江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秦朔川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放下手机, 正要真的去接这语音通话,段江言的脑袋忽然又伸了出来!
秦朔川的手指都下意识骤然一紧。
对于正在心虚的人而言, 段医生这神出鬼没的行为难道不比今天在电梯上的区区一个闪烁的灯恐怖多了?
病房的门是透明玻璃的,段江言趴在门上瞪着里面。
“秦董,您是不是没吃晚饭?”
段江言看了几秒直接推门进来了,看着桌上凉透了的病号餐。
秦朔川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头都没抬, 和往常一样态度淡淡道:“不饿, 叫护工收了吧。”
“不行!午饭也不吃晚饭也不吃, 您修仙啊!”段医生严厉起来并不是演的,“饭菜不和口味还是身体不舒服?现在有没有想吃的?”
秦朔川继续看文件。许久后才抬眸问:“你今晚在哪里吃的?”
和你的青梅竹马一起吃的什么。
因为平时秦朔川也这样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样子, 段江言早都习惯了,没有什么怀疑就随口道:
“我就食堂随便吃了三大碗米饭呗,毕竟托您的福中午饿瘦了,吓得我生怕自己被台风刮走。”
——我到底惹他干什么。
秦朔川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又问:“你的……三号也吃的食堂么。”
“嗯,他每次来都用我员工卡蹭饭,对我们食堂情有独钟。”段江言随口回答
情有独钟?秦朔川脸色沉了沉, 到底是对食堂还是对你情有独钟可不好说。
碗里的像流水席一样轮流吃,眼睛却紧盯着锅里的。
今天他看段江言那眼神可不是寻常童年好友该有的, 扯着发小的幌子,心里盘算着的又是什么。
秦朔川合上电脑:“既然你们食堂这么好,我也去尝尝。”
“现在?大师傅早就下班了,”段江言看了看表,想了想又说,“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有门禁卡,可以悄悄溜进去给您开个小灶,大家都说我厨艺不错。”
偷着用食堂的锅做饭是常有的事,他刚穿书过来的时候医院还很景气,不像现在门可罗雀。
反倒是他,私人医生工作闲散,经常住在医院帮衬忙不过来的父母。
大概是在原世界中穷习惯了,段江言晚上饿了想吃宵夜时从不点外卖,习惯了开火给自己煮面,或者弄个简单炒菜配上剩下的米饭。
之前经常悄悄摸下楼开食堂的小灶,早就轻车熟路。
而且少年贫寒时,他还真就当过一段时间的后厨赚学费,炒菜技术堪比专业厨师,十分以引为傲。
秦朔川若有所思。
他想起江江有时候聊着聊着天,蹑手蹑脚下楼开火做饭,还边炒菜边给他发照片。
夜深人静,耳机中传来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碰撞,是人间烟火的声音,而原本冷硬的食材在照片的记录下,逐渐变成色泽漂亮的菜肴。
然后再被自称深夜美食家的小江医生吃掉。
最后一张照片会变成一张吃相干净的空盘子和漂亮修长的手,竖起的可爱大拇指的合影。
想到这里,秦朔川忽然一笑。
虽然他和往常一样办公签字看文件,看似平静无事发生,但其实正在一晚上他都处在震惊之中,江江和段江言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也太令人混乱了
做梦似的有些不真实,也还是难以相信。
但当段江言拿出食堂钥匙得意笑着挥了挥,那神情随即与他想象中的小江医生神采飞扬的样子一模一样。
隔着网线参与亲爱的小美食家制作宵夜好多次,突然能参与进来还能吃到的感觉,既微妙又令人心跳怦然。
秦朔川掩唇轻咳了一声:“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江江最常做的菜。
段江言果然闻言点头:“有品位。”
紧接着却忽然想到什么,缓慢戴上眼镜然后抬头冷酷道:“秦董,这种短保药的价格必须医生当场制作当场服用,所以价格比较高,您微信还是支付宝。”
秦朔川:……
上个星期,小江医生还语气温柔笑着说:“北山,真想让你尝尝江大厨的手艺,一天投喂你三顿,保证把你养的健健康康再也不胃痛。”
面对段江言闪着寒光的镜片和判若两人的态度,秦朔川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开始抽痛了:“……支付宝。”
段江言愉快收了钱,准备下楼去制作天价西红柿炒鸡蛋,啊不,是深夜治疗饥饿的平价特效药。
秦朔川却忽然跟了上来:“我看着你做饭。”
段江言立即摇头:“秦董放心,不会给您下毒的。”除非忍无可忍。
他还想边做饭边和北山打语音呢,一边炒菜一边听着北山温柔低沉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那一刻就仿佛他就站在自己身边,下一秒就能共进宵夜。
秦朔川仿佛没听到,披上西装外套已然跟了上来。
好好好,万恶的有钱人都这么独断专行,段江言默默在心里竖了个中指.
段江言发誓,这是自己做过的最紧张的一顿饭,连盐都差点忘了放。
也不知道大佬是哪根筋搭错了,亦或是真怕他下毒,段江言拎着锅铲炒菜,秦朔川就那样直勾勾的站在旁边看着他。
那灼灼的目光片刻都没从他身上挪开,看得段江言心里发毛,忍了许久实在是受不了了:
“秦董,要不您先坐外面歇会?这油烟万一熏着您就不好了。”
秦朔川不动,只是淡淡问:“我要是不看着你,万一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怎么办。”
段江言:……
去你二大爷的死毒舌,你也知道你令人嫌弃到恨不得下毒弄死得了啊,真想来点哑药直接让你永久闭嘴。
段江言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勤勤恳恳继续翻炒。
他只是做个最普通的菜,秦朔川就这样安静看着,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他正在绘制什么精美世界名画。
十分钟后,一盘卖相极佳的番茄炒蛋出锅上桌。
“秦董请用,您的深夜专治饥饿特效药。”段江言露出不太真诚的微笑,趁着它太烫无法入口的工夫又转身去盛了两碗米饭。
等等,这份番茄炒蛋好像已经卖给秦朔川了。
段江言于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碗,他本来想悄悄在楼下先盛出半份自己吃掉,再把另外半份打包上楼给狗都嫌先生。
厨子炒完菜之后当着消费者的面坐下一起吃人家的菜,是不是哪里不对?
“你不吃?”秦朔川见他只准备出一碗饭递过来。
刚刚不是还发消息和北山说“好饿啊好饿啊,忙活了一整天消耗的体力区区三碗饭根本填不满呜呜呜,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再来一瓶可乐,米饭要硬硬的劲道的。”
段江言推了推眼镜不去看桌上的菜,面无表情道:“我吃过晚饭了,秦董您请用。”
“你做这么多喂猪么,过来帮我一起吃,”秦朔川想了想,补充道,“不用你退一半‘药费’。”
段江言于是肉眼可见开心起来,端起自己的饭碗坐到秦朔川对面。
吃着吃着,见秦朔川起身从前台货架上拎了一瓶可乐,拧开放在他面前,于是竖起大拇指: “英雄所见略同,可乐配番茄炒蛋真是一绝。”
秦朔川没说话。
他吃的少倒也不是要“修仙”,这几天输液和吃药的副作用刺激得总是断断续续胃痛,没什么太大的食欲,只是看段江言吃的很香,腮帮子鼓鼓的有些有趣。
前不久,江江在几次三番试探着想要和他视频之后,忽然有些担忧地认真问:“北山,万一我长得……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怎么办?”
当时秦朔川平静回答:“不会的。”
相比于外表,他更在乎藏在各种外表之下的能够在人海中共振的有趣灵魂,即使从未见过,却也仍旧能随便开口说几句话就让秦朔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真是小傻子,长得这样五官明艳漂亮,居然还担心会不够让人合意。
段江言低头吃着饭,隐约感觉自己被灼热的目光给注视着,一抬头就见秦朔川动都没动筷子,只是似笑非笑似的看着他,顿时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神经病吗?根据经验,狗都嫌先生这样一笑准没好事。
他于是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瞪了回去:“陛下,臣已经给您试过毒了,吃过了还没死,您赶紧放心用膳吧。”
死哪里都千万别饿死在医院,段江言之所以敢睡自家的VIP病房,主要是能消费得起这住院费的人本来就少又都非富即贵,基本只是来疗养的,顶层那几间病房都没死过人。
秦朔川怀疑自己如果说不饿了,会被段医生在直勾勾的严厉凝视中掰开脑袋灌脖子里,只好默默拿起筷子。
刚吃了几口,段江言忽然“咦?”了一声:“等等,秦董。您怎么知道高承哲叫‘三号’?”
没记错的话,刚刚在病房里他是问“三号也吃的食堂么”对吧。
可是这个编码是他在心里默默编的,而且为了职业道德、吐槽时不泄露客户隐私才给和北山一起用的。
秦朔川手一抖。
沉默几秒,他露出关爱智障的表情:“下车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傻逼三号好准时哦’,你忘了么。”
段江言思考几秒,大概是秦朔川的态度太平静了,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确在心里这么想的,甚至还随手发了这句话的文字版给北山,一不小心嘟囔出来了事倒是也时有发生。
秦朔川一脸平静略捏起嗓子学他说话的样子倒是怪有意思的。
“那好吧,”段江言没多怀疑,换了话题,“您以后不舒服也要吃点东西,空腹时间太久会损伤胃黏膜,更不舒服了然后恶性循环。”
秦朔川攥着筷子的手还下意识有些发紧,看来如果想隐瞒住此事,以后就必须格外谨慎。
偶尔一次还能糊弄过去。但凡再发生,他了解小江医生,一旦起疑了就会像一只敏锐的小警犬似的.
翌日清晨。
冬日里天亮的晚,天边刚泛起一丝微亮的浅白,秦朔川戴着眼罩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隐约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响起。
伴随着小心翼翼光脚踩在地上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蹑手蹑脚,然后是更多细微的声响。
他向来浅眠,只一点声音就立即惊醒。
锁着门也能进贼么,门口的保镖在干什么——
秦朔川蹙眉翻了个身,掀开眼罩坐起身去看。
随即看到一个赤条条的光着两条腿的……圣诞老人。
这个……这半个圣诞老人,似乎偷感有些重,正做贼似的拿着帽子往头上戴。显然也没想到秦朔川会突然坐起来,吓得一激灵。
秦朔川:?
他戴上眼罩又躺了回去,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段江言,先穿裤子再戴帽子的顺序很难么。”
想起来了。
昨天半夜突然下了雨,一道道刺眼的闪电紧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巨响。
或许是白天被那恐怖电梯给吓着了,晚上又开始用丰富的想象力琢磨起来,又或许是室内被闪电照的忽闪忽闪的景象和那时有些像。
【江江江:北山北山你睡了吗?】
【江江江:你那边下雨了吗?我这边下得好恐怖啊,雷声响的像是谁在渡劫】
【江江江:我好害怕打闪啊啊啊,好怕亮起来的时候看到什么恐怖轮廓,然后突然又全暗了】
凌晨两三点第一道雷落下的时候,秦朔川就醒了。
看完段江言无声的惨叫瑟缩,他直接披上外套起身走到隔壁房门口,敲了敲门:“段医生,你睡了吗?”
段江言躲在被窝里狂发消息。深更半夜的其实他也没指望着北山能看到,只是实在害怕,抒发一下恐惧顺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段江言?”
段江言把脑袋小心地伸出一点点。
走廊的灯光从门玻璃上落进来,秦朔川站在灯光下,第一次让人觉得不那么狗都嫌,连敲门的声音都仿佛救星。
“没睡没睡!”段江言光着脚就飞奔下床开门,总算是有个活人了,“怎么了秦董,您有事吗?”
秦朔川想了想:“雷声震得我心脏不舒服,你今晚睡我房间的陪护床。”
段江言一听顿时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从善如流抱着枕头直接一个百米冲刺,十分丝滑倒头就躺在了秦朔川房里的陪护床上。
面上却十分正经:“好的秦董,那我今晚看着您点,要是还不舒服随时叫我。”.
时间回到现在。
秦朔川侧卧在床上,拿手机用北山的身份回了几条“昨晚睡着了没看到的”的安慰消息,又重新去看段江言。
段江言已经穿上裤子变成一个完整的圣诞老人了,怀里还抱着一套毛绒绒的驯鹿玩偶服。
为了让自己更“饱满”一点,圣诞老人把自己塞成了一个球,走过来掀起秦朔川的眼罩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嘶”了一声:
“秦董,您是不是病了?嗓子怎么有点哑,摸着好像发烧了。”
秦朔川想说是因为刚睡醒而已,但一张嘴就被塞了一只温度计。
段江言虽然对人的音色区别不敏感,但从声音判断身体状态却是一绝。
平时语音聊天时,但凡北山身体不太舒服,就总能被小江医生精准捕捉,瞒都瞒不住。
“37.7,低烧了,”段江言皱眉看着,有些担忧道,“我今天得出门,叮嘱同事多看顾一下您,您要是哪里不舒服随时叫医生,千万千万别忍着。”
——真不放心这位忍者神龟先生自己在病房。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他约了沈白去孤儿院给孩子们发礼物,这套驯鹿套装就是给沈白准备的。
“这不算发烧,”秦朔川面无表情甩了甩温度计,“我也去。”
“不。”段江言果断摇头,虽然不该盼着自己的病人再生病,但这样也好。
终于不会出现上次被胁迫和他演情侣的尴尬场面。
付费当名义上的挡箭牌是一码事,被秦朔川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吹气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天刚亮就穿好衣服出发了,他和沈白分头行动,他去取预定的超大蛋糕,沈白去取满满几大袋的糖果,又约定好了谁那边交通顺畅些速度快,就去取那几箱子平安果。
刚去取了蛋糕,时间就差不多到了早高峰最堵的时刻。
而三环最堵的那段高速,本就行驶缓慢事故频发,此刻很不幸又双叒有低速追尾事故,瞬间让原本就拥堵的道路更堵了。
被堵在高速上的段江言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好无奈给沈白发消息:“蛋糕已经取到了,我大概还有半小时到,取平安果的重任交给你了。”
沈白秒回“好的这就去”。
二十分钟后,终于缓慢蠕动过了那段导航上大片标红的道路。
段江言长舒一口气,一脚油门总算是痛痛快快往前开车,等红灯的间隙瞟了一眼车机屏幕。
十分钟前,沈白发了一句:“好消息,有好心人赞助孩子们去游乐场,院长邀请咱们吃完蛋糕一起去。”
这确实是好消息,没有哪个小朋友能抵御游乐场的诱惑,这绝对会是相当美妙的圣诞节。
当然,段江言这样的大朋友也不能抵抗诱惑,平时高冷医生人设不能崩,今天总算是找到理由去满足童心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财大气粗。
正看着,却见沈白又发来一条消息:“段医生你快来,情况有些奇怪。”
万幸前路畅通无阻且一路绿灯,段江言清清爽爽一路把车开到孤儿院门口。
刚拿着蛋糕和给沈白准备的驯鹿玩偶服下车,就顿时呆如木鸡——
除了站在门口等他的沈白,他身边站了整整三只一模一样的驯鹿,四个人一字排开,同时看向段江言的方向。
圣诞老人版段江言:……
“妈啊,这是打牌要出炸弹了吗,”段江言喃喃自语,“毛绒玩偶也能物种泛滥?”
沈白是个内向性格,第一只穿着玩偶服的驯鹿走过来的时候,他心想大概是凑巧也来做志愿服务的好心人,就没说话。
然后第二只,第三只,还偏偏都站在门口和他一样等人……除了第一只,他仅知道了第一只是自作主张且甩都甩不掉的李骁泉——那么另外两只又是谁?
还好向来外向的段江言来救场了,沈白如见了救命稻草,赶紧飞奔过来:“段医生早上好,感谢您给我带的玩偶服!我先去换了!”
说罢,总算从对内向的人来说尴尬至极的驯鹿包围圈中间挤了出来,快速逃走。
看着其中一只追着沈白一起去换衣服,段江言了然:“李骁泉。”
不应该叫傻逼二号,应该叫超强502胶水。
所以剩下俩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其中一个见他下车,立刻扶着圆滚滚的头套脑袋冲过来要抱他:“言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猜猜我是谁!有没有想我!”
说罢,又从身后变出一束百元大钞叠的玫瑰花。
段江言接过玫瑰,无语推开这个贴贴怪,高承哲这个人就这样,一天到晚皮肤饥渴症似的贴贴贴抱抱抱。
大概是因为昨天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圣诞老人上岗试妆照”的朋友圈的附带了孤儿院的募捐通道,所以让高承哲给看到了。
傻逼三号的确和一号二号不太一样,又或者说在原主“段江言”心里不太一样,三号加的一直是段江言工作之外的私人生活微信号。
嗯?那么现在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里的又是谁?
段江言疑惑歪头去看,穿着玩偶服其实也能看出大概身量,不远处沈白换好了驯鹿装正往这边走,明显比旁边围着他打转的李骁泉小巧不少。
所以这位如此高、得仰头看的电线杆子是哪位?
而且这还是个有点沉默寡言的电线杆子。
没有和高承哲那样飞扑加话痨,只是默默走过来,接过段江言手里沉重而巨大的蛋糕:
“我帮你拿着吧。”
段江言一愣,下意识道:“北山?”
秦朔川也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他略一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第25章 第 25 章
段江言的CPU要燃烧了。
他瞪大眼睛, 又叫了一次:“北山——”
这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惊诧喜悦又做梦似的难以置信。
不……是不是我听错了,谁……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段江言呆如木鸡, 定定看着那个驯鹿头套,一瞬间简直要天旋地转。
北山一手帮他拎着蛋糕, 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昨天看到你朋友圈, 想给你个惊喜。”
本来是打算正常用秦朔川身份。
没想到刚一开口就已经被迷糊的小段医生给认错了, 不如将错就错——
毕竟在此之前,还从没亲眼见过段江言露出这样灿烂兴奋的笑容, 面对“秦朔川”时,看到的一直是被他自称为“打工人震怒版死亡微笑”的冷冰冰表情。
“小江医生,江江。”秦朔川语气含笑。
段江言更兴奋了,竟然真的是北山。
依旧是温柔沉稳的声线,线下听起来更真实也更好听。
他的网名明明叫“江江江”, 但最初或许是为了省略发音, 北山经常是“江江”和“汪汪”混着叫。
调侃他像小狗的时候偶尔会叫他“汪汪”, 而大部分时候都是叫“江江”,明明语气很正常, 从北山口中说出却是令人一路往心坎都麻酥酥的,像是什么亲昵的小名。
段江言瞬间脸红一片,连带耳朵都兴奋的红了起来。
他甚至想猛然跳起来抱住北山,无关乎风月情爱,就单单只是太激动了,仿佛是许久没能见到家长的小朋友,恨不得紧紧黏在对方身上。
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又暂时只是“游戏搭子”关系,总不能上来就给北山留下贴贴怪的惊悚印象。
段江言于是矜持清清嗓子, 心想得稍微控制一下表情管理不能笑得像个变态——
等等,我的脸上——
段江言登时石化。
他低头看去,自己圆润的巨大肚子丰满到看不到脚尖。
满脸的弯曲白胡子完全可以遮盖住他任何表情,尤其是他从兴奋喜悦的傻乐陡然转化为震惊乃至绝望的一系列丰富表情变化。
天啊!我现在是个什么造型?!
作为注重仪式感的人,段江言为了第一次与北山见面精心挑选了许久的衣服,简直要选择困难,期盼在北山面前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至少不能是什么很奇葩的造型……比如一套毛绒绒的恐龙睡衣。
老天爷,现在这个圣诞老人造型还不如那套睡衣!
段江言伤心摸着自己塞满填充物的圆滚滚肚子和四肢,悲伤情绪溢于言表,不存在的尾巴都耷拉下去,一条咸鱼失去了他的梦想。
我真的不是这样又矮又圆如同冬瓜,北山你听我解释。
北山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的眼睛很漂亮。”
这样真诚笃定,蔫了吧唧的小狗眨眨眼,浑身上下也就眼睛露在外面却还被夸,不愧是北山一贯的温柔又绅士,心情又有点变好了。
段江言贴在北山旁边,兴高采烈往孤儿院里走。
——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贴在一起是很正常的、天经地义的事。
段江言喜滋滋想着,忍不住抬头去看身边这高而挺拔的驯鹿先生,仿佛这一秒这只鹿真的属于他这圣诞老人似的。
要不要挽一下他的胳膊?但毕竟关系还没到这一步,会不会有点暧昧……
但是他这个手臂微微离开身体一点的姿势,会不会就是在等我挽呢……
说不准他只是害羞,所以想试探一下让我先行动……
段江言欲盖弥彰清了清嗓子,脸有些发烫,正想着假装不经意抬起手,却见一只又蹦又跳的驯鹿没个正型的凑了过来。
高承哲:“言言!这谁啊,你今天怎么带了这么多朋友,我还以为就你自己,还想能给你个惊喜呢!”
段江言:……滚,打车滚。
有的人是惊喜,但有的奇行种是惊吓,瞧你这电灯泡又大又亮。
众人进了大厅,孩子们还在被组织着排好队,人一多难免做什么都花费时间。
“言言给我们相互介绍一下嘛,”高承哲指了指自己,“高承哲,和言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当傻逼二号和三号这么一见面、一比较,其实李骁泉也不是很讨厌了。
众人这样杵着也不是事情,段江言只好介绍道:“这位青松林业的李骁泉李总,我的客户。这位是沈白……我的朋友。”
他不愿用李骁泉的男友这个身份去介绍沈白,你情我愿才叫情侣,霸王硬上弓的强制爱不算。
沈白默默竖起赞同又开心的一个大拇指。
段江言又转向身后:“这是北山。”不想介绍是网友或者朋友。
这明明是他暂时还没诱拐回来的未来男朋友。
“北山?”高承哲问,“你姓北吗?这名字听着不像真名啊。”
秦朔川没说话。
他发现段江言对声音的识别能力不强,主要是依靠说话人语气分辨人,而且只有不看着脸的时候才能听出来。
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某些大脑发育不健全的蠢货。
李骁泉一门心思都放在欣赏沈白可爱的毛绒绒造型上,又摸又搂还想去捏爪子,结果被急眼了的沈白一巴掌拍老实了。
孩子们终于排好队,段江言指挥着大家依次去领各种糖果巧克力和平安果。
所幸今天人多,如果只有他和沈白的话可能还真忙不过来。
段江言分发着手中的巧克力,目光却一直悄悄锁定着那边发平安果的北山。
然后,缓缓又缓缓的,边给大家分发,边悄悄往他身边挪。
秦朔川一回头,就发觉段江言像一只把自己伪装成岩石的小乌龟,趁人不注意就默默靠近一点,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本想假装没发现,却又越看越忍不住嘴角上扬。
丝丝缕缕的酥麻感自心头漾开,却又让人无奈叹了口气——那天和“秦朔川”一起来的时候,段江言恨不得隔着他十万八千里。
即使应该假扮情侣,却宁可装作自己很忙也看都不看他一眼。
片刻后,段小乌龟终于如愿以偿挪到了北山旁边。
秦朔川直接转头牵住他的手,他拉过去一起拆蛋糕。
那蛋糕非常大也非常漂亮,层层叠叠的圣诞树造型装饰着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有足足四层,为的就是让每个孩子都能饱饱吃一顿。
孩子们见开始分蛋糕了,顿时齐刷刷兴奋看过来。院长以及众人也被热闹的氛围所感染,拿出手机记录段江言切蛋糕的时刻。
段江言拿着蛋糕刀,心跳愈发快愈发紧张……因为北山正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一起切蛋糕。
好近。
先前奔现焦虑时除了纠结穿什么衣服、想看北山照片之外,段江言思考琢磨的事情一多,就开始瞎想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万一北山其实只是直男、那根本不是暧昧怎么办。
段江言虽然早就自曝过性向和颜控本质,但却还没听北山亲口说过自己的性向。
现在忽然就放下心来——是不是兄弟情,反正刘备不会握着张飞的手切蛋糕。
切好的蛋糕一块块分给欢呼雀跃的小朋友们。
段江言自己舍不得吃。
不是因为花了他不少钱觉得贵,而是蛋糕再大也是有限的,他是成年人了,财富自由因而想吃随时都可以吃,他现在少吃点,让这些过生日都吃不上蛋糕的可怜孤儿们多吃一口也好。
最终只给北山切了一大块了留着,还专门选了上面有圣诞老人装饰的部分。
切完蛋糕分完各种零食,两人安静找了个角落坐在一起。
网上无话不说,见面之后的江小狗反而哑火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累不累?”
北山摊开手掌:“给你留的。”是段江言最喜欢的奶糖。
段江言于是笑起来,摸了摸口袋:“看!”
那一盒里只有这一块最好吃的杏仁榛果巧克力,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他也专门给北山悄悄留下了。
对不起啊孩子们,哥哥确实有点偏心,你们长大了谈恋爱了就懂了。
两人像小学生似的互相交换了手中的糖果,仿佛是什么珍贵珠宝似的定情信物。
段江言含着奶糖:“你……吃早饭了吗?吃块蛋糕吧。”
吃巧克力可以把手伸进头套里,吃蛋糕可就得摘头套了。
段江言刚刚仰头努力从缝隙看去,隐约能看到他优美锋利的下颌线。
好想掀开头套,瞪大眼睛仔细看。
那边的李骁泉已经摘了头套,正帮沈白也摘下来。
北山摇了摇头,温和道:“不。”
段江言知道,北山这个人虽然耐心又绅士,但其实性格很强势,说不可以的事情就是不可以。
他只好垂头丧气道:“好吧。”
北山接过蛋糕拿着勺子,在段江言说话的间隙把蛋糕喂到他嘴里——似乎是出于歉意在沉默无声地哄他。
蛋糕很香甜入口即化,段江言承认自己的确很好哄。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亲手喂蛋糕,随即面红耳赤一路红到耳朵根,没吭声也没拒绝,片刻后又默默张开嘴“啊——”。
两人坐在角落悄悄腻歪,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蛋糕之一。
不就是暂时不想露脸嘛,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医院的二十周年庆。
到时候不仅不会有这头套挡着,还能看到他亲自挑选的衣服穿在北山身上。
消停了没一会,高承哲这无处不在的电灯泡硬是从小孩堆中间突破了出来。
他凑到两人面前,直接毫不客气从秦朔川手里抢走蛋糕:“你们干什么呢,来啊言言,我喂你,张嘴。”
段江言顿时满脸黑线,实在是被这电灯泡给照的忍无可忍了,怒道:“高总,要是太闲了就把院子里的地都犁了!”
等等,他忽然想起这句话好像狗都嫌先生讽刺他的,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吗,确实好用。
坐在一旁的秦朔川:……
段江言站起身要去抢蛋糕,高承哲却高高举了起来。按照传统电视剧套路,这时候玛丽苏女主就要踮脚紧贴着男主去伸手勾蛋糕了。
可惜他是狗血文的私人医生,没有那个业务。
段江言直接干练一脚踹了上去,准确的踹在高承哲腿上!
后者腿一软,直接就噗通一下单膝跪地。
段江言慢悠悠接过傻逼三号下意识抬手“献出”的蛋糕,翻了个白眼重新坐在北山身边。
傻逼,别惹熟悉人体结构的医生,不然让你知道什么叫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坐在那边的沈白见状忍不住默默鼓掌,段医生好身手,要是自己也能这样,每天都把李骁泉打趴下无数次。
高承哲狼狈爬了起来,知道段江言只让他单膝跪地已经是给他留面子。
按理说这样殴打客户,一不小心就要升级成医患纠纷了,但段江言了解傻逼三号,这称号名副其傻透了,越挨打越兴奋。
“言言你该不会是害羞吧,你忘了吗?你小时候我这样喂过你好几次呢。”
秦朔川缓缓转头看了过来,看不到表情。
大概是因为没有摘玩偶头套,这样缓慢移动却显得格外可怕,亦或是高承哲趋利避害的第六感捕捉到什么不寻常,忽然觉得不对。
气氛沉默半秒,他又笑着逗了段江言几句,就挥手去哄小孩们了。
秦朔川既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耐心。
如果不是此刻他处境特殊,从高承哲第一次出现就不会有嘚瑟的机会,此后更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段江言面前。
“他对谁都这样,”段江言主动解释,“要不是今天李骁泉跟着咱,他可能也这样骚扰沈白,习惯就好。”
在“秦朔川”面前没什么可解释的,反正都是拿钱办事的客户,狗都嫌和傻逼三号本质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但在北山面前可不太一样,还是不希望造成什么不必要误会的。
秦朔川依旧没说话,又看了一眼高承哲。
院长和一众孤儿院的老师们已经准备好了:“大巴车来啦,段先生,咱大家也和孩子一起去游乐场玩吧。”
段江言点头。
秦朔川转头看去,李骁泉暂时摘了头套,拿着烟四处张望似乎是想找地方抽。
“江江,我去趟洗手间,你先上车。”秦朔川道。
李骁泉在后院找了一处空旷僻静的地方,正要点火,就见方才一直跟在段江言身边的驯鹿先生走了过来。
其实他刚刚看到喂蛋糕那一幕了。
他最近正兴高采烈以“给秦董牵过红线”为荣、恨不得弄个牌匾放公司,于是想嘱咐一下这位勇士换个追求对象吧,对大佬的男朋友下手会被剁成肉馅的。
李骁泉想了想:“兄弟,抽烟吗?来来来,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秦朔川已经摘了手套,随手接过烟后习惯性做了个让李骁泉给他点烟的姿势。
不料李骁泉此时也等着对方点烟,然后他再“好心”传授一下关于段江言的消息。
李骁泉:?
你小子有点不上道啊,多大的脸居然让我给你点烟,没听到段江言刚刚怎么介绍我身份嘛,出门在外他们可是都客气叫我一声李总的。
秦朔川又转头看了一眼,见段江言已经上车,这才摘下了头套。
“嘿,你这为人不行……啊……秦、秦董?”李骁泉吓一跳,赶紧上前给秦朔川点上烟,“我的天啊,瞧我真没眼力见,居然没认出来您太对不起了,您今天这怎么、怎么……”
不愧是赚大钱的人,谈个恋爱都这么会玩的吗?
这怎么还角色扮演上了,自己假扮自己的小三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段江言介绍的时候说的“北山”——老天爷,“朔”可不就是北的意思,山和川也是同义。
行行行,化名都这么有文化,刚刚愣是没反应过来。
李骁泉还算智商在线且有眼力,秦朔川既然现在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吓他一大跳。
“秦董,您找我有何指示?”
秦朔川略一点头。今天的确不太方便处理高承哲,所幸李骁泉用起来顺手:
“别让碍事的人在我面前晃,也别让段江言知道我是谁。”
“没问题!”李骁泉立即道,“您放心,保证不影响您和段医生约会……嗯?等等,段医生不知道您是……”
妈啊。
不是演的,是真的在谈出轨式禁忌之恋?两个人谈出四个角色的恋爱了?
李骁泉露出痴呆的表情,心里默默想着还是您会玩啊秦董。他没敢多问,只是点头一个劲说保证完成任务.
段江言趴在玻璃上认真眺望着,见北山来了立即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兴奋道:
“所以到底是谁这么财大气粗,整个京城所有孤儿院那得多少孩子啊,清场可是好大一笔支出,资助了全京城的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在游乐场过圣诞节诶。”
如此一来没有其他游客,全场的人可就少太多了,还从没体验过不用排队就在随便玩整场所有项目。
一个孤儿院的老师正好检查完所有孩子的安全带路过,回答道:
“咦?段先生您不知道吗?是秦董赞助的呀,咱一会去的游乐场是秦氏集团旗下的产业。”
秦氏集团的产业横跨各种领域几乎自成商业帝国,这个游乐场新建没多久,相比于那些动辄天价的项目,只是个相当迷你的小项目。
“啊——”段江言确实不知道。
那老师还默认两人是情侣,于是有些疑惑。
但毕竟狗都嫌先生又不是真的,做什么事自然也不用和雇来的假男友报备。
难怪今天早上有点低烧,却还坚持说要和他一起来孤儿院,居然还有这么一档事情。
看他日理万机的忙起来毫无感情,没想到还挺细心挺有爱心,不仅记得今天是圣诞节,还赞助全北京所有孤儿院今天来游乐场,圣诞节清场一天可是得不少成本。
段江言决定姑且给狗都嫌先生点个赞。
说起来,也不知道他好点了没有,还发不发烧了。
这人属忍者神龟的,堪称医生最不放心的病人,身体难受也硬忍着不吭声,很容易忽略病情导致严重后果。
段江言不放心他,专门让其他医生多看顾着他一点。
八点多的时候,同事给段江言发了条微信:“还好,秦董还在睡。”
还在睡?狗都嫌先生平时起得早,是因为低烧不舒服才没起床吗?算了,本来住院了就该多休息,而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办公。
段江言坐在车上,眼看着十点多了,打字问:“现在睡醒了吗?”
片刻后,王医生回答:“我刚刚去看了,秦董还在睡觉。”
“啊?”段江言震惊,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不是,这都几点了。王医生你帮我进去看看,摸摸他还是不是热乎的。”
可别凉透了、走了一会了。
王医生无奈:“保镖站在门口呢,不让进啊。”
段江言:“你打开免提,我和他们说。”
旁边伪装成驯鹿的某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百密一疏了。
他之前吩咐过,那些保镖是听段江言的话的。
果然,段医生语气严肃认真,三言两语就让保镖乖乖让出了一条路。
电话那边传来进门的脚步声,片刻后王医生惊讶道:“天啊!”
段江言被他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不会真凉了吧。”
“床上一直就没人!天啊,那么多医生护士,秦董怎么消失的?”王医生摸了摸冰凉没有温度的被子,显然是早就不在病房了。
段江言:…………
前一天他刚带着秦朔川绕开医生护士以及摄像头,走过隐蔽的内部通道。
作为路痴,他自己都是花了好久才搞清楚,没想到居然被可恶的狗都嫌先生给记住了,居然轻车熟路就跑了,愣是没一个人发现。
“太可恶了,”段江言怒道,“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只有吊在路灯上动不了了才老实是吧!真想用最粗的绳子五花大绑把这个混蛋捆路灯上,狗看了都不稀罕在吊他的路灯下面撒尿。”
坐在一旁的驯鹿先生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掩饰自己的心虚。
“为什么觉得低烧就不算发烧,为什么不觉得自己在生病!”段江言磨磨牙。
一旁的驯鹿先生一动不动,竭力降低存在感,仿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安静乖巧的超大玩偶。
段江言越想越担心,凑到北山旁边,把脑袋不轻不重砸在他肩膀上求安慰,语气却依旧咬牙切齿道:
“你看,我就说他是个狗都嫌的混蛋!所以到底跑哪里去了?!”
秦朔川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对,这混蛋跑哪里去了。”
第26章 第 26 章
段江言立即拨通了狗都嫌先生的电话。
同样的错误秦朔川是不会犯两次的, 他早已经把手机静音了,任凭化身愤怒小疯狗的江医生怎么打,都只会是无应答。
段江言盯着手机, 自己的这么大一个患者就无缘无故丢了,自然不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好在他还存了林秘书的手机号码, 于是拨了过去。
林秘书听完, 无辜又诚恳真挚说:“段医生, 我们董事长今天真不在公司。”
段江言:“那他能在哪里?”特地费劲从医院里出去,不在公司总不能在街上的绿化带里犁地吧?
林秘书疑惑, 如实回答:“秦董不是和您在一起吗?”
段江言:?
我才没那个闲心和他一起犁地。
段江言自然不信。就秦朔川那说一不二的严厉性格,可怜打工人被他攥着年终奖当然是没法承认他的行踪。
说不准他现在就坐在办公室里,虎视眈眈盯着小林打电话呢。
但本着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的原则,再逼问下去估计也没用,段江言只好挂断电话。
北山在旁边不经意似的问:“为什么要找他, 这个患者对你重要吗?”
段江言放下手机又重新一头栽在北山肩膀上:“不重要, 下雨天都不知道往回跑的混蛋, 丢了就丢了吧。”
有人说路程本身就是旅游的一部分,段江言深以为然。
他兴奋拿着手机拍自己这圣诞老人和驯鹿先生的合影, 又左顾右盼看着车窗外的行道树一棵棵飞驰而过,仿佛和其他小朋友没什么区别。
漫长路途的必备环节还有吃零食。
段江言咔嚓咔嚓吃着薯片,转头想分享给北山,却见这位驯鹿先生依旧坚定戴着头套,即使是坐在车里也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
幸好此刻正是京城最冷的腊月寒冬,车里开着空调也不算太暖和,不然真怕他中暑。
——是不是我之前表达出的颜控属性太强了, 所以他才不愿露脸?
段江言有点自责,想解释自己其实不那么看脸, 但转念一想毫无说服力,因为他此刻仍然抓心挠肝地好奇北山到底长什么样子。
出于礼貌最终忍了又忍没有强迫他,只是默默把薯片伸进头套里,投喂他一起吃。
北山也没拒绝,略一低头叼住他手中的薯片。
因为两人谁都看不到,准头有些偏颇。
段江言的指尖几次与北山微凉的薄唇相互触碰,甚至不小心摸到了他高挺的鼻梁,又随即触电似的相互分开,酥麻电流仿佛顺着小臂继续传导。
谁都没吭声,默默投喂与被投喂的动作仍旧继续,互相装作没感觉那不经意的触碰。
一包薯片很快就喂完了。
段江言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又从包里拿出一瓶可乐装模作样拧了几下:“好紧,北山你帮我拧开。”
仿佛之前身手敏捷、力大无穷、给地痞流氓一个干脆的过肩摔的人不是他似的。
拧瓶盖需要摘手套,全须全尾包裹的这么严实怎么行,不给看脸,至少得给手控看看手。
秦朔川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无奈笑了笑,把戴着手套的手伸到他面前“好。”示意他亲自摘手套。
段江言被戳穿了小伎俩有点不好意思,幸好他脸皮厚,摇晃着不存在的尾巴兴奋“拆礼物”。
毛绒绒的手套下,露出一双比想象中更漂亮的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如冷玉似的完美而冰凉,又像什么艺术品。
手控被极大满足了,盯着看了好一会也舍不得放下,最终私心又像不经意似的,把北山的右手搭在了自己腿上,以便随时观赏把玩。
在暧昧的边缘这样试探,北山没说话,显然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很好,实在是太好了,他没拒绝我,没拒绝我就是能继续发展的意思。现在我宣布这一定是我度过的最美妙的圣诞节。
前半段车程太过于兴奋了,后半段就逐渐开始昏昏欲睡了。
段江言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一会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会又歪倒下去,几次循环这个过程。
片刻后,秦朔川肩膀一沉,段江言靠在他身上沉沉睡着了。
秦朔川没有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一时鬼迷心窍,冒着被穿帮的风险用了“北山”的身份,这样不理智的举动并不是秦朔川素来严谨而运筹帷幄的行事风格。
先前的些许心虚后悔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转而庆幸自己的决定:
假如现在坐在旁边的是“秦朔川”,小江医生这一路必然不会这样快乐、毫无防备直接靠在他身上睡着。
当然也不会有专门留给他的巧克力和默默投喂的零食。
车窗外的天空如刚浸在了湛蓝的颜料中,冬日里难得有这样万里晴空,暖阳高悬于天幕之上,令人心底一片难得的安宁愉悦。
不知过了多久,段江言迷迷糊糊中被院长的声音吵醒:“我们到啦,孩子们,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不要把垃圾留在车上。”
他睡眼惺忪想伸个懒腰,心想我怎么睡着了。
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躺在了北山的腿上。
而睁开眼睛再仔细一看,那只让他垂涎三尺的漂亮的手就在自己面前,微微抬起,帮他挡住本应该落在脸上的阳光。
“北山……”段江言还有点懵懵的没睡醒,喃喃叫了一声随即咧嘴笑起来,“嘿嘿嘿……”
真是做梦都不敢想,一睁眼居然能看到北山就在他面前,竟然还能枕着他的腿,果然比隔着网络更温柔更暖,真好。
北山也跟着低低笑了一声:“起床吧小江医生,昨晚没睡好?”
前半夜因为可怕的雷声雨声确实没睡好,后半夜在秦朔川房间里睡得倒是还不错。
段江言甩甩脑袋,终于彻底清醒。
前面喂零食的行为还可以强行解释为社会主义兄弟情的话,膝枕可就有点太暧昧了。
他赶紧若无其事站起身,脸红了一片,帮着院长一起组织孩子们下车.
“哇塞,”段江言甫一入场,仰头就看到了最高最大的轨道,过山车如利箭般飞速冲射出去,乘客又害怕又兴奋地尖叫起来。
“这个!北山,咱先玩这个热热身!”他转头去看北山。
秦朔川抬头看了几秒,温和笑道:“玩偶服不太方便卡住压肩。你去玩,我在下面帮你拿着东西,给你拍照。”
其实玩偶服是其次的,秦朔川其实还有专业跳伞证且不恐高,但最近身体状况特殊,万一今天被刺激得犯了心脏病,小江医生一急眼非得硬薅他头套。
段江言闻言摸了摸他臃肿的驯鹿玩偶服:“确实有点碍事,那要不咱找个你能——”
“没事,下次我换了衣服咱们再补上。”北山摸了摸他的脑袋,帮他存了包送他坐好、扣好安全扣。
段江言一听还有“下次”,咧嘴笑了笑,乖乖坐着没动。
过山车以极缓的速度向上滑行,加上创意前摇和收尾,估计得一段时间。
秦朔川在无人的偏僻处摘下头套,脸上的笑容已然消逝,最终缓慢接起了电话。
“秦朔川!你敢不接我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秦义的斥责,“你这个扫把星,你对小锦的公司做了什么?”
秦朔川点了支烟平静一笑:“看来您确实对商界一窍不通,连小微企业很容易破产倒闭的道理都不懂。”
“你混蛋!秦氏集团都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小锦只是想试着自己创业,明明做得很好,你看不惯他的天赋吗?为什么要处处打压他!”
秦朔川:“看来‘天赋’最近通货膨胀的有点严重。”
秦义顿时被他气得够呛,这牙尖嘴利的样子简直和秦老爷子一模一样。
秦义咬牙切齿,两人沉默半天最终他只能让步:“算了。正好圣诞节了,小锦看上一辆跑车,你去买了送他这事就算了,他善良大度,不像你这样歹毒又睚眦必报。”
秦朔川语气依旧淡淡的:“创业失败,改行乞讨?看来在这一行也没天赋。”
秦义彻底愤怒:“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忘了是谁给了你现在的身份,还是谎话说久了,赝品都以为自己是真货了?秦、朔、川?”
秦义虽然年轻时就是让亲爹彻底失望的纨绔废物,但也不是傻子,当年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任凭儿子取代他的继承地位。
见秦朔川不说话了,秦义得意起来:“以那死老头的性格,只要他活着一天,即使你是他‘亲孙子’他也不可能真正把秦氏集团完全交给你,必然是留了牵制你的后手吧?”
“他那么强调重视血脉,要是知道了当年那孩子其实没足月就病死了,会做什么呢?”
秦朔川缓缓垂下眼眸,露出平静的微笑。
但语气上却与这些年的服从别无二致:“小锦想要什么,我给他买。”
秦义对经商一窍不通,自然也不会知道秦氏集团缓慢而无声剧烈震荡着的釜底抽薪,只觉得秦朔川不像少年时那样好掌控了。
秦老爷子性格傲慢强势,不屑于与“蠢货废物儿子”去讨论长孙已然羽翼丰满、正以雷霆千钧之力与他夺权,且他逐渐要落了下风,即将要控制不住秦朔川了。
秦朔川面无表情挂断电话。
那边的过山车恰好已经停了下来。
他想了想,忽然又扬起嘴角,用另一个手机拨通了电话。
段江言兴奋攥着手机,这过山车不愧是号称全洲际最大最快的,实在是太刺激了,要不是有手机绳它能直接甩飞出去。
手机震动。
“失踪”的狗都嫌先生居然良心发现,在看到未接来电之后打回来了?
段江言立即接起电话:“秦董,您可是让我好找啊,您到底哪里去了!嗯?手边有没有温度计,还低烧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边有些嘈杂,似乎在室外,秦朔川的心情似乎很好,连语气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今天是圣诞节,所以我——在和我亲爱的男朋友过节。”
段江言:“……”
鉴于这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话里话外嘲笑他是单身狗了,段江言严重怀疑他之所以良心发现,向医生报备行程,其实是在炫耀自己有男友而已。
“你呢,段医生。”
段江言于是翻了个白眼,语气得意道,“真是不巧,我也在和我男朋友过节。”
嚣张什么,谁还没个对象了?切,即将拥有也叫有,我男友还温柔耐心脾气又好呢。
秦朔川于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语气倒是听不出情绪:“那你好好陪他吧。”
段江言心想那当然,等我一会一定要飞奔过去,给北山一个大大的拥抱。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真的,刚坐完过山车,他就忍不住想赶紧回到北山身边,再也不玩这种只能他自己玩的破项目了,刺激程度还不如投喂北山碰到他嘴唇时心跳的快。
秦朔川重新戴上驯鹿头套,收起手机。片刻后,只见一只圆滚滚而显得很软弹的圣诞老人笑着飞奔过来。
“北山!”段江言像一枚加速小炮弹撞进驯鹿先生的怀里,把他撞的一个趔趄,又趁机去搂了他一下。
虽然还没确立关系,但却已然如同情侣约会,段江言不敢想等到他俩确定关系之后得多么快乐。
他终于理解贴贴怪的乐趣了,他到时候一定要名正言顺的时刻贴在北山身上,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假意趁着兴奋才搂一下。
尤其是到时候就没有这个碍事的、让他看不到北山的脸的头套了,那是不是还能边亲边抱?.
发现北山婉拒高空刺激项目,段江言不知他是怕在自己面前犯病。
只当他可能是恐高,于是选择了几个不那么刺激的温和的游乐设施。
午后冬日里暖暖的阳光洒落在脸上,两人边吃着园区里免费的芝士热狗和烤肠当午饭,边手拉着手在园区了走着。
观赏景色,等着即将开始的花车表演。
游乐场里的人不少,据说还有周边省市的孤儿院也申请这次赞助。
孤儿院的老师们忍不住纷纷感慨,秦朔川不愧是首富,财大气粗,不仅都同意了甚至还都派了大巴车接送。
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兴奋,正对着镜头比耶——园区内还提供了各种漂亮衣服让他们穿上合影留念,暂时满足超级英雄亦或是公主王子的梦想。
居然还专门安排了人给想留念的孩子们拍照片并当场冲洗。
活动分区也规划完善,考虑到孤儿院看管孩子的人手不足,现场的工作人员穿着各种卡通人物的服饰,在现场分开看护想玩不同娱乐项目的孩子,杜绝任何意外的可能。
至于段江言此刻捧在手中的芝士热狗,爆米花、甜品、以及北山帮他拿着的热可可和果汁,也同样全场都是秦氏集团免费赞助的,孩子们可以随意取用,好好吃个饱。
其中还有无数巧妙完善的安排,他越看越不由得咂舌道,随便一次活动,秦朔川都能安排的这么周全,衣食住行全考虑到了。
某人讨厌归讨厌,但不得不承认,他思路清晰、轻松考虑到各种情况、并且安排好布置好的卓越能力。
工作效率之高也是段江言亲眼看到过的,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掌舵整个庞大商业帝国的商界传奇。
——最重要的是,虽然他身份是该吊路灯的万恶的资本家,但秦朔川这次的表现意外地挺有人情味。
有些细节上的安排,并不是聪明就足够了,更需要温情的考量和设身处地的推断。
整个游乐场秩序井然,一个个小朋友的嘴角都快要咧到天上了。
就当是吃人嘴短,段江言边吃边忍不住赞叹道:“啧,不愧是商界传奇大佬,秦朔川确实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今天狗狗就不嫌弃他了吧,暂停叫他‘狗都嫌’一天。”
随即听到北山站在他旁边,带着笑轻轻咳嗽了一声。
段江言歪头,所幸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前面的鬼屋吸引,又转回了脑袋。
刚抬起手要指着那鬼屋拉北山去玩,身后传来高承哲的声音:“哎呦,我刚才居然听到言言你夸别的男人了?这种‘万恶的资本家’有什么可夸的?你不是最不喜欢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吗?”
段江言心里翻了个白眼,拿出招牌礼貌微笑:“高总下午好啊,要不下次您也赞助一下,我准备九十九句免费台词夸您。”
且不说舍不舍得花钱,单单是安排布置,可别最后敷衍了事、表面工程、秩序混乱,啧,就和您的私人生活似的。
高承哲道:“你刚刚说的秦朔川……秦家的大少爷?切,我要是有他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境,我肯定比他强嘛,什么能力不能力的,不就是出身好而已。”
大概是因为高承哲的公司规模小,对真正意义上的商界并不了解,直到刚刚上了车,他听说是秦朔川赞助之后才去查了他的资料:
“啧,我这样的普通人自己创业,当然永远比不上人家资产阶级世代传承呐——不过没关系,我们家言言一点也不物质,我至少长得比他好吧?”
他轻佻惯了,说话是一点正经都没有。
段江言这次没忍住,直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真是堪称现代版“我与城北徐公孰美”。
秦朔川为人低调,亦或是也知道自己长相太惹眼,他并不喜欢网上出现他的照片,所以才给了傻逼三号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普信发言的机会。
陷入自证漩涡显然不聪明,段江言于是并没有点出高承哲其实已经见过秦朔川了,他只是诚恳说:
“高总,您一定要用自己的短处比人家的长处吗?”
高承哲:“哈?言言你说什么?我这叫短处?”
多少小男孩一看到我的脸就会被几句模板化的情话轻易攻陷,这短在哪里?
段江言一摊手,实话实说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秦董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帅的人。原谅医学生略贫瘠的语言,我只能说,他帅得惊天动地人神共愤,建议您就——”
说着,他上下打量高承哲的表情,最终礼貌微笑。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天地良心,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要不是狗都嫌先生的外表长得那么俊美,暴怒的段医生早就要抄起枕头捂死他算了,就没见过这么烂的性格,和外表严重不符。
话音落下高承哲顿时破防,连声自证起来。
在高承哲的喋喋不休中,段江言没发觉身后的某驯鹿先生的再次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清了清嗓子。
高承哲有些急眼了,指着不远处的被放进来的各路记者媒体和正在直播的大咖博主:
“言言你看,这才是‘资本家’真正贪婪逐利的嘴脸!只是作秀的伪慈善而已,要是真的发善心,为什么要给秦氏集团这样大肆宣传呢?”
方才被小江医生夸了于是心情不错的秦朔川闻言,略蹙起眉。
的确无可反驳。
帮助孤儿院的孩子们是真心的、因为江江曾经是孤儿。但这场慈善活动也的确就是追逐利益,树立秦氏集团的正面形象、的确有公关部门运营和推动舆论。
他从生来就浸透商人逐利交易的底色,这的确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善举。
秦朔川不屑于知道高承哲这种路人甲的看法,但段江言会怎么看待他?
——伪善又贪婪的资本家,做了好事就要宣传的卑鄙小人?
没想到段江言只是笑起来,耸肩道:“那有怎么样,问迹不问心,问心无圣人。高总,摸摸您自己的良心,能做不求任何回报的事情吗?”
无论是发自内心的仁善还是资本家时常的作秀,段江言作为切实得到过帮助的孤儿,深知好处能切切实实落在需要帮助的人身上就是值得感激的。
何况世界上多的是普通人,有善心也有私欲,哪有那么多尧舜圣人。
“你们在这里呢!”李骁泉从不远处急吼吼的冲了过来。
段江言顿时警惕,这个急性子就这样,该不会是又作妖、风风火火绑自己去给沈白出诊吧?
李骁泉却只是大步向前,风一样推着高承哲,铲车推垃圾似的推走了。
边推边说:“兄弟你过来一下,来帮我个忙,来来来——”
段江言:?
怎么回事,李骁泉突然这么好心?
算了,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段江言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记者们,又吃了一口爆米花道,
段医生严肃高冷的精英医生外表之下其实是哔哔吐槽机的内核,反正北山早就知道了,他也就不装正经了:
“高承哲连送小情人礼物都抠抠搜搜算着账、目的哄小情人上床。别人做慈善他居然要求人家毫无功利?狗都嫌先生虽然可恶,但也轮不到那傻逼在这里尬黑,扯什么犊子呢。”
微风拂过,吹过天边像棉花糖似的云。
秦朔川的心情几经变化,意外没被江江更厌恶,顿时长舒一口气。
段江言的善良正视并接纳了人性的每一面,着眼普罗众生复杂内心,温和而不尖锐。
段江言本人并没有想那么多,吐槽过后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北山还站在他身后!
天啊,北山本来就已经被我的颜控发言给说得容貌焦虑、坚持不摘头套了,我刚刚居然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帅得惊天动地”?他得多难过啊。
“呃……那个,”段江言紧急找补,假装聊天道,“我现在发现,其实长得帅是最没用的。比如秦朔川这个狗都嫌吧,就算他长得再帅,那烂性格也不影响我对他毫无兴趣、只想把他狠狠挂在路灯上。”
刚被表扬完就突然就挨骂的秦朔川:?
驯鹿先生沉默了几秒,语气弱弱恍然像是有些委屈:“……你刚刚不是说,今天暂时不叫他‘狗都嫌’吗?”
第27章 第 27 章
段江言:?
他于是也沉默几秒, 摸摸自己脑袋:“啊,好像是诶……今天不叫狗都嫌……”
天啊,北山是什么超强钝感力?
他的关注点居然丝毫没放在我夸别的男人帅这件事上?
段江言只好岔开话题, 指着不远处的鬼屋:“咱去鬼屋吧!”
北山问:“你不是怕鬼吗?”
是谁晚上打雷下雨都睡不着,吓得要和硬挤去他病房的陪护床睡——半夜雷声一大就借着检查一下病人情况的名义在他床边几次三番的走动。
胆小如小江医生, 估计如果不是他是“秦朔川”, 小江医生已经要掀开他被窝睡他旁边躲着了。
段江言清清嗓子, 挺胸抬头:“这些都是假的,我才不怕呢。”
就是害怕才要和你去玩啊, 平时我又不敢自己玩……再说大家不是都说吊桥效应能促进感情吗?
借着此情此景正好有理由当贴贴怪了,好想一直搂着他的驯鹿先生。
段江言心里打着小算盘,拉起秦朔川的手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鬼屋里走。
一进去就急刹车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清场了没有普通游客,大部分小朋友胆子都小,幽暗昏惑的鬼屋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偶有一些胆大的孩子, 也早就消失在了前方看不清的黑暗处。
只有阵阵阴寒的风和隐约鬼哭的恐怖音效。
我靠我靠比平时还更恐怖加倍啊, 可以制造一点小氛围感,但这也太刺激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
秦朔川低头去看段江言, 要是小江医生心里打退堂鼓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就帮他找个理由。
没想到,段江言只是默默咬着舌尖给自己打气,随即拉住了他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犹嫌不够,越走就贴着驯鹿先生越近,秦朔川无奈,垂下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的手再用力点, 我今晚就能跟你回去了。”
这话显然缓解了恐怖气氛,段江言立即转头:“真的?为什么要再用力点?”
“把我的手捏骨折, 跟你去医院拍x光片。”
段江言:“……”
驯鹿先生成功逗弄了紧张兮兮的江小狗并缓解了气氛,趴在他肩上低低笑了起来,继而直接把他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依旧给他牵着。
大概是此情此景有点熟悉,段江言忽然说:“诶,你的声音好像有点像——啊啊啊啊!卧槽卧槽!”
他登时一跃而起,直接如考拉似的猛然抱住北山,双脚尽可能离地。
在黑暗中刚一放松警惕,脚踝忽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摸了一下!指甲的触感轻轻刮过肌肤,登时头皮发麻。
这鬼屋里并不是纯机械设计,有不少工作人员npc。
“我以为只是机关假人和声效呢,”段江言惊恐,“你听没听过一个鬼故事,这种有真人npc又黑漆漆的鬼屋,老板发现可以节省很多员工工资。”
秦朔川干脆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不让他的脚再碰地,捧场似的低头问:“为什么能节省工资?”
“因为老板明明只雇了三个人去扮鬼,游客却说服务很好,里面有十多个……”
秦朔川腾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了,怎么还有人自己讲鬼故事把自己吓得哆嗦的。
北山没戴手套,段江言感觉到的自己脸颊和嘴唇被他的手指轻轻按着,凉凉的,他指腹有些薄茧,显然是有健身的习惯,刮在脸上的触感一阵酥麻。
因为黑暗中看不清,北山手指险些伸到他嘴里。
我要是刚刚别紧张得牙关紧咬,那岂不是……
等等,我什么时候被他这样抱起来、还趴在他怀里了?
小江医生顿悟了,这才是打破恐惧的济世良方。
各种奇怪的可怕幻想立即被暧昧的粉红泡泡给挤走,段江言咬着舌尖,他承认鬼屋确实能提升感情了,就是提升的方式有点硬核。
秦朔川稳稳抱着他,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了,你会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么。”
段江言的脑袋埋在北山怀里不敢转头看前面的路,闻言笑道:
“那得看是不是原则问题。比如你其实是个身高一米九又会伪音的女孩子,那可不行啊。还比如……比如其实你就是鬼屋老板多出来的‘员工’,那我会尖叫的。”
这显然是玩笑话,秦朔川知道这是听不得的。
但北山这个身份又能维持多久?眼看着段家医院的二十周年庆时又该怎么办?
“你不会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段江言见他沉默,随即警惕问。
秦朔川立即道:“当然没有,我其实只是替我那个室友问问……你知道的那个。”
段江言于是“噢”了一声:“那就好,我最讨厌说谎的人了,要是我会开挖掘机,一定去铲开你那个渣男室友和他爱人。”
无中生友的秦朔川:……
两人这样暧昧抱了一会,段江言主动道:“你放我下来吧。”
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性的骨架,又不是小孩,这样抱一路的话太累了,他心疼北山。
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从他怀里挣脱开自己站好。
好在再往前走,前面就能看到一些年纪大且胆子大的孩子们了,还有几个孤儿院里的老师。
人一多,段江言的恐惧随即也稀释了。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太恐怖的氛围别说什么心跳加速吊桥效应了,直接就吓成了缩头的乌龟,都忘了和未来男友调情了。
此刻这种微微的紧张刚刚好,段江言拉着北山的手,半闭着眼睛缓缓往前走。
小朋友转头看到他俩,哇声一片:“圣诞老人和驯鹿!”
段江言于是得意点点头,和大家招手:“是哦,这是专属于本圣诞老人的驯鹿先生。”
总有这样一群胆子大、完全视鬼屋为无物的小朋友,他们又问:“那圣诞老人,你能不能骑着你的鹿呀?”
段江言:?
所谓童言无忌,小朋友们当然没有坏心思,他赶紧甩掉自己脑子里不可描述的画面,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北山含笑道:
“等我通过圣诞老人的考验,以后一定可以。”
“什么是考验?就像王子通过公主的考验?”
北山点头:“对”
说着,悄悄看了一眼段江言。
这次轮到段江言捂北山的嘴了,孩子们还小,多看看公主王子的故事还凑合,可别这么小就磕起驯鹿x圣诞老人的邪门cp。简直带坏小孩。
大概是气氛突然变得轻松,段江言终于完全把眼睛睁开,而不是眯缝着不敢看了。
结果刚一睁开眼睛,就见一戴着长假发的假人模特忽然扑了上来!
段江言陡然又猛抱住北山。
这一整段都没有真人npc了,但机关的数量显著增加。
段江言战战兢兢一路往前走,估计着快要到出口了,刚要放下心来,忽然就听到了小孩的哭声从前面传来。
不是音响放的录音,听着是真正的哭声,夹杂着巨大的恐怖音效机械轰鸣的“噔噔噔”的声音。
奇怪,前面还有NPC?
他站在摇摇晃晃的“奈何桥”往下看——
隐约看到了绿色的昏暗光线中,一个小孩坐在下面,正在惊恐的放声大哭。
市面上的鬼屋为了追求音效的真实,基本都不是用音响录制的轰鸣炸裂声,一路上都是机关感应到有人路过,随即用各种沉重的铁板铁块提拉着相互疯狂敲击。
难道连小孩的哭声,都是找真的小孩?这不雇佣童工吗?
段江言又想起多出来的“员工”的鬼故事,有些害怕,但还是伸头往下看去。
他的神色忽然一凛!不对!
一路上的机关都是红外感应的,他们一上桥,机关已然开始启动。
那孩子头顶不远处,牵引着绳子巨大铁块慢慢松开……按照运动轨迹绝对会砸中那孩子!
再仔细一看,小孩的脚被卡在了原本应该与铁块撞击的铁板机关内,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无法动弹。
他浑然没有意识到身后危险将至,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段江言登时震惊!
这孩子掉下去了、机关卡到人了,为什么还不停下!
明晃晃的夜视摄像头摆在这里,中控室里应该一直检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工作人员呢?
眼看着孩子坐在下面哭孩子了,为什么还不赶紧关闭?
来不及了,铁块一点点被推下去,发出恐怖的摩擦音效。
向来胆小如段江言,此刻竟想都没想,按着桥边的木质护栏直接往下一翻!
孩子的脚卡得很紧,留给他的时间也根本来不及硬拔出来。
段江言当机立断,立即护住了孩子的头部,原地把他紧紧抱住!
他太清楚人体的脆弱,也知道这一下非得给他砸得不清。
但成年人用后背挨这一下顶多是受点伤,孩子被卡在这里,正正好好用头骨接住可就是人命关天了。
人在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时候思路会变得很快,虽然脑海中瞬间已经闪过无数念头,但其实从他猛然跳下桥到冲到那小朋友身边把他搂住,却只是须臾瞬息之间。
在他抱紧孩子的刹那,机关已然被推到临界点!
随即在重力的作用下猛然落下!
耳边传来猎风的令人胆寒的声响,段江言闭紧眼睛,等待着被这相当重的巨大道具铁块狠狠一砸!
“咚”一声巨响!
预期中的痛感却并没有出现,段江言睁开眼睛:
北山双手生生接住了那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沉重的巨大铁块!
北山随即痛的闷哼了一声,在强大的惯性之下直接被砸得跪倒在地上。
这样强的力量,手臂显然是受伤了,他几乎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却还是咬牙稳稳把那沉重铁块放在地上。
此时段江言眼疾手快给小孩解开鞋带,让他先把脚拿出去,上桥回安全的地方站着别动。
然后转头紧张去看北山:“你怎么样了?我看看胳膊还能不能动了!慢点,慢点伸开——”
秦朔川疼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手臂始终在发抖,大概是怕段江言担心,半晌后刚缓过来些许就勉强笑道:
“你傻不傻,哪有用自己当坚果墙去接铁块的?你是铁打的?”
段江言也不想用最傻的方式,但就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能过肩摔全靠技巧,想要靠力量徒手接住这么巨大的铁块,完全不可能,没接住的话非得砸中孩子的头不可。
他至今不敢相信在刚刚千钧一发的瞬间,北山怎么能爆发这样的力量。
那么一块巨大而沉重的实心铁块,他竟然生生用双手给接住了?
段江言没吭声,心疼地蹙眉挽起他玩偶服的袖子去检查他的手臂。
万幸还能动,应该是没骨折。
“你才傻,刚才要是力道角度不走运,你手臂非得一起骨折!”
北山疼得呼吸都比平时重、抬起胳膊的动作十分吃力,段江言顿时心疼,摸着逐渐他泛起狰狞青紫的手臂。
“没事,我有数……”
话没说完,秦朔川就感觉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灼热刺痛,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
周围光线很差,段江言只顾着检查他的骨骼完好,一时没发现他的掌心被铁块锋利的边缘割伤了,正汩汩冒着血。
秦朔川立即收回手想攥拳藏起来,但段医生何其敏锐,立即抓住他的手腕:“等等!我再看看!”
“嘶……疼,”驯鹿先生低下头,“一点小伤,没事。”
“我的天,这么深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你管着叫小伤?”段江言连忙抽出装饰衣带,缠紧他的手腕帮他止住血。
周围的灯终于全部打开。
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却反应迟缓、此刻总算发现了意外的工作人员,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关掉了各种机关。
灯光下映照出秦朔川的掌心鲜血淋漓,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心疼又头皮发麻,段江言的心尖都仿佛跟着他掌心的伤口一起滴血。
这么漂亮的手,这得多疼啊。
段江言立刻拉着他回到桥上,又带上已经被吓傻的小孩,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出了鬼屋。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有“游客”受伤,中控室里居然只有两个工作人员接待他们,连一个上级主管都没有。只有个小女孩正站在角落,低着头擦眼泪。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段江言一手拉着北山,一手摸着刚刚被卡住脚、被吓得无声抽泣的小朋友的脑袋,“这孩子被卡住多久了!但凡再晚一步,出了人命谁负责?”
“真不好意思。”员工脸上是在赔笑鞠躬,但态度却有些轻慢,“所以大家都没事吧,没事就好,祝您今天玩得开心。”
险些造成重大事故,这边大概也怕更上面的人追究下来,急匆匆走个流程道了歉,想赶他们赶紧走。
“什么叫没事?”段江言怒道,“他的手伤成这样叫没事了?再深一点都要碰着骨头了!这要是小孩子的脑袋,不得当场脑浆都出来了?”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一旁另一个员工也鞠了个看起来并不真诚的躬,“对不起,幸好我们园区有免费医疗,门口就有救护车,您去包扎一下吧。”
这是服务行业一个常见的先发制人手段。
越是出了大事故,越是敷衍着大事化小,假装这只是蹭破点皮的小事。
让顾客暂时也觉得事情不太大,而如果这时候顾客依旧质疑不满,他们还会用一种“你在无理取闹”的态度继续笑眯眯敷衍,仿佛真是受害者在咄咄逼人似的。
什么行业也总有搅坏一锅粥的老鼠屎。
段江言忍耐着脾气,转头对北山道:“你先去包扎止血,等我一会,这件事不能就这样。”
看着北山出门离开,段江言沉默了两秒,音量陡然提高:“你们这是什么态度!鬼屋本来就是有安全风险的项目,为什么没有认真看监控!刚才在中控室干什么!”
说罢,他又指了指中控室桌子下面的酒瓶:“上班时间喝酒是吧?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惬意啊?!差点出了人命,外面那么多媒体记者,想让明天的热搜变成‘秦氏集团游乐场伤亡事故’吗?!”
那员工原本的确是心虚极了,捅了大篓子很紧张,所以才想糊弄过去。
万万没想到段江言居然这么可恶又不依不饶。
他嘴硬道:“这位先生,您可不能胡说!有几个酒瓶子就能证明我们喝酒?那是昨晚下班时间喝的……”
段江言似笑非笑问:“游乐场关闭之后,黑灯瞎火你自己坐鬼屋里喝酒,你自己信吗?别废话了,人命关天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你俩要是只能和稀泥,现在去叫你们主管过来!”
秦氏集团赏罚分明规矩森严,即使只是旗下的一个小项目也不例外。
那员工自然也知道这次是董事长亲自安排、相当重要的大事,所有人都是格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出一点差错都担待不起。
奈何他抱着侥幸心理,和同事一起喝着小酒打牌,竟然就有不长眼的倒霉小屁孩来找死。
员工见段江言不好应付,怕他闹大了,心里是有点慌。
但幸好他一发现事情不好就赶紧有准备,立即把角落里那个正在哭的小女孩拉了过来,重新开始虚假客气:
“您不是问我们刚刚不在岗原因吗?其实是因为她偷了我们中控室的设备钥匙,幸亏我们把她抓回来了,这才关了设备。”
另一人跟着一唱一和:
“你是孤儿院的员工吧,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建议你们同行相互遮掩一下,免得被外面的媒体传出去了大家一看,这些孤儿都是这种下作品格,以后都没人捐款了——您说对吧。”
听着客气,最后一句宛如威胁。
段江言沉下脸去,气氛陷入剑拔弩张的沉默。
那小女孩立即拼命摇头:“我没偷!我真的没有!”
段江言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对着两个员工严厉道:“你有证据说她偷东西吗?没有证据就随便冤枉孩子,知道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吗?”
“怎么就没证据了,前两天我表姐结婚发的喜糖,我随手放桌子上了,你看看,现在还在她口袋里呢。”
小女孩彻底哭出声了:“叔叔,是你刚刚给我塞口袋里的,我没偷,真的,真的……”
段江言一指墙角上方的监控,冷声道:“去查监控。你冤枉了孩子,要么现在给她道歉,要么就拿出证据证明是她干的。”
两个员工相互对视。
不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小女孩吗,又不是自家孩子被冤枉,给你随便找个理由都是给面子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哪来的神经病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见他丝毫不妥协,那个最初就格外拽的员工心想莫不是软的不行得来硬的,于是忽然恶劣道:
“免费让你们玩一天,又没花门票钱。纯粹是白占我我们秦氏集团的便宜!真以为你是‘消费者’是上帝啊,讨饭还嫌饭凉,你花钱了吗你就挑剔上了?我劝你们一句,差不多得了。”
“还监控呢,真不好意思,你没有看我们监控的权限。毕竟连门票都没花,纯白嫖我们集团,”员工懒洋洋一摊手,“至于她,有娘生没娘教,品行不好当然也正常。”
段江言闻言当场“砰!”一拍桌子:“你再说一遍?!别逼我动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她道歉!”
“干什么干什么?你还想动手?你哪个孤儿院的员工?让你白嫖还这么多事情,真拿自己当上帝啊,信不信我们集团下次就给你们拉黑名单,以后永远别想进来!”
段江言:“好大的脸啊,秦氏集团是你家开的?不想承担事故责任就急眼了想狗仗人势,开始威胁人了?”
“你告诉你,我二叔是这个游乐园项目的总负责人!他要是想卡住哪个孤儿院的话,就算是秦董也不会发现,即使发现了也奈何不了他——”
话音未落,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中控室的门没关,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淡淡的语气很平静:“我奈何不了谁?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你又是谁啊——”
那人刚要开口,另一人连忙拉住他:“嘘!这就是秦董!你快闭嘴!”
全场倏忽安静,针落可闻。
两个员工本想不惊动主管、这事就这样糊弄过去,现在得偿所愿,主管倒是不知道……但直接惊动董事长了。
段江言也懵了:“秦董……您怎么在这里?”
不是陪他的宝贝男朋友过节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还是说他今天一直都在游乐园里?
秦朔川少见的没有穿西装衬衣,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的高领毛衣,双手都放在大衣口袋里,始终没拿出来。
第28章 第 28 章
段江言瞠目结舌。
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惊讶他居然出现在这里, 还是先惊讶他这一身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休闲打扮,甚至连头发都是随性的,额前的刘海散落下来。
整个人看起来……竟有点温柔居家的错觉。
天啊, 这就是约会恋爱中的男人吗?
原来他也有不那么生人勿近的温和一面,这么看着还真是格外俊美, 难怪这烂脾气都能找到男朋友。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两个员工此刻已然安静如鸡, 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吭声。
秦朔川坐在沙发上, 左手不轻不重把自己手机往桌面上一放:“打电话给你‘二叔’。”
这场安全事故的处罚原本大概率是罚没全年的年终奖,再不济也就是开除失去饭碗。
那员工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白嫖的普通路人”面前两句吹嘘, 竟然直接严重到把自己二叔给推进火坑。
即使他二叔只是个小项目的负责人,能站在秦氏集团这棵参天巨树上混出点成就,那也是在整个家族扬眉吐气人人仰仗的存在。
父母逢年过节都是带着各种礼、赔笑着恭维着二叔,寄希望于他能给孩子在集团里安排个工作。
怎么办,现在怎么和二叔交代, 又怎么和父母交代……
那员工紧张站着秦朔川面前, 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 语无伦次:“秦董,我、我——”
秦朔川没理他, 转头看向满脸吃瓜看戏的表情、藏都藏不住的段江言:“段医生,过来坐。”
段江言想说站着吃瓜更刺激。
但转头见另一个员工惊讶的表情,似乎很震惊“他为什么能和秦董平起平坐”,顿时觉得心里暗爽,一屁股坐在秦朔川旁边。
坐下时胳膊肘碰了一下秦朔川依旧双手插兜姿势的手臂,结果这混蛋居然略一蹙眉,不着声色往旁边躲了一下。
干什么, 隔着衣服碰一下胳膊而已,狗都嫌你躲什么, 这又不是你咬我耳朵、把脑袋放我肩膀上的时候了。
段江言心里哼了一声,以为他是不想被“外人”碰,但还是吃瓜看戏重要,不和他计较。
那员工哆哆嗦嗦道:“秦董,您听我解释……这其实是个误会……其实也没大事故,那个游客就是手上擦伤了一点点……”
段江言本就是暴脾气,又心疼又担忧北山,闻言顿时机关枪一样怒道:
“你管这叫擦伤?那不如我给你剁个一模一样的伤口,反正只是小小擦伤!仗着我男朋友不在,你就胡说八道是吧?嗯?!”
男朋友……
原来江小狗背地里是这样介绍我的。
秦朔川的嘴角压了又压,还是忍不住不易觉察的缓慢上扬。
但在两个员工的视角看,这位活阎王爷的无故发笑的表情更恐怖了,连忙垂下头罚站似的盯着自己脚尖,不敢再看秦朔川一眼。
段江言怒气已经拉满了,满脑子都是那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你俩怎么不继续一口一个‘白嫖’了?‘你们秦氏集团’,合着今天是你俩出的门票钱?还是今天吃喝你工资了?”
“我们花不花钱也不影响你月薪,在这里上赶着代入精神资本家,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秦朔川的野生狗儿子呢!”
秦朔川:?
这句话是不是哪里不对?我是不是也被骂了?
段江言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一怒之下不小心直呼大佬的大名了,而且夹带私货把心里“狗都嫌”的称号给骂出去了。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假装没事发生。
秦朔川无奈看了段江言一眼,面无表情转向两人,沉声道:“我不想重复第二遍,打电话。”
这恐怖的慑人气场让两个员工差点当场跪下,只好战战兢兢拿起桌上的手机,哆嗦着拨通了电话。
游乐场总负责人丁平今天正精神紧绷盯着园区每一处,毕竟是秦董亲自安排,他生怕出一点乱子。
手机一响,竟然是董事长的电话,丁平连忙接了起来,殷勤道:“秦董——”
听筒里传来不争气的侄子哆哆嗦嗦的声音:“二叔……我、我……”
丁平登时心头一凛。完了,闯祸了。
十分钟之后。
不大的中控室里人实在是不少,段江言哄着正在无声抽泣各哭各的的两个小朋友,秦朔川坐在他旁边。
面前三个人一字排开,连带着“秦董都奈何不了”的丁平,一齐罚站似的如缩头鹌鹑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丁平鼓起勇气小声道:“秦董,您大人有大量,这臭小子年纪小,刚毕业还不懂事。”
秦朔川淡淡问:“既然不懂事,谁帮他入职的。”
丁平登时一颤,唯恐引火烧身,连忙改口:“本来以为他是个成熟稳重的,没想到他这么不争气!秦董,幸亏您发现了他的本性,我这就让他收拾东西办离职。”
那员工立即瞪大眼睛:“什么?离职?”
他初中毕业就辍学当混混去了,游手好闲又没学历,父母点头哈腰求了这个不太熟的二叔好久才总算得到入职的机会,这么一时疏忽就开除了?
回去怎么和父母交代?不得被他爸打死?
他连忙道:“秦董!秦董您开恩,工资年终奖您随便罚,受伤游客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我赔,保证让他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不影响咱集团的形象。”
“看在毕竟没出大事故的份上,而且、而且那个游客他自己也是操作不当……那么大的铁块,明明能躲开,他居然徒手去接,即使我就站在旁边也来不及制止啊,这也不能全怪我。”
总有这样的人,一犯错就给自己找借口、推脱责任,无论何时都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丁平一听,差点被自己这个混蛋侄子气得原地晕倒。
丁平能做到项目小高管的位置自然不是傻子,急匆匆被叫过来时,路过园区救护车于是第一时间上车先询问伤者的情况、严重与否,从而看看怎么求情。
没想到晴天霹雳,侄子玩忽职守造成游客受伤已经很严峻了——受伤的居然是秦董本人。
医护人员提醒了一句:“秦董让大家管住嘴,一会不要声张。”
眼看着秦朔川始终面无表情把受伤的右手放在口袋里,丁平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蠢侄子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普通游客”是谁,这又是多么天大的篓子。
而且这蠢货居然试图把自己的责任推卸掉,并且甩锅在董事长身上……老天爷,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捞不回他了。
一旁的段江言一提北山就炸毛:
“你这是什么话?设备卡住孩子你是一点不提,我男友当时要是不伸手接住,被砸的就是我,我还能坐在这里?”
丁平进来第一眼就注意到秦董居然允许有人坐在他旁边,这句“男友”算是彻底落实了他的猜想,也还原了完整的事故经过。
丁平连忙点头哈腰:“您息怒,他不会说话您别和他计较,我回去就好好教育他,让他爹妈收拾他。”
秦朔川抬手想给自己的暴躁小疯狗顺毛,但手臂刚一动就一阵剧痛,丝毫使不上劲。
段江言忽然道:“所以这孩子偷东西了吗?”
“……”
丁平直接上手拽着侄子的耳朵:“问你话呢!”回答董事长夫人的问题还敢不积极。
“……没有。”
“那就道歉,”段江言严肃道,“向她道歉。”
和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小屁孩道歉?那员工方才的嚣张气焰已然没了,不情不愿道:“对不起。”
段江言严厉道:“好好道歉!”
污蔑偷窃并不是小事,甚至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午夜梦回依旧萦绕着的百口莫辩的阴影。
“……对不起,我当时发现出事故之后害怕了,所以才想找替罪羊。设备启停钥匙是我们喝酒喝丢了的,不是她偷的,糖是我塞她口袋里的。”
段江言“哼”了一声,问小朋友:“宝贝,原谅他吗?”
小女该终于不哭了,怯生生点头:“谢谢哥哥,谢谢叔叔。”
只比段江言大三岁、就被莫名其妙称为叔叔的秦朔川:?
段江言心情好了一点,悄悄笑起来。
秦朔川略一点头:“你们两个现在收拾东西离职。”
转而又看向丁平:“年终奖全扣,职位降两级,具体等人事部通知。再滥用职权随便招人进来,你就一起离职。”
那员工惊慌:“秦董,我已经道歉——”
秦朔川沉声道:“他的工资条发我秘书的邮箱。”
丁平闻言登时不敢说话了。
刚入职的新员工,他擅自破格拉满奖金和顶格工资,这辈子没想到日理万机的董事长竟然会亲自查看,数罪并罚还不知道最终得降几级。
那蠢货侄子还要继续祸从口出,丁平又怒又慌,一急眼直接给了他一个大耳光:“闭嘴!差点闹出人命,你道个歉就完事了?”
段江言彻底满意了,虽然是飞来横祸,但至少处理结果很不错,给狗都嫌先生点个赞,姑且叫他狗都喜欢。
秦朔川悄悄看了一眼他愉悦的表情,无奈跟着一笑。
其实这场闹剧无非是哄段江言开心,依照他平时的性格,不会坐在这里废话也不会听他们解释。
最多是说一句处置结果,甚至有可能叫下面的人去处理了,根本没闲心亲自处罚底层员工。
但今天要是轻描淡写结束的话,估计江小狗得气鼓鼓几天。
这样才能哄得他出了恶气,重新开心起来,顺便让自己不被江小狗嫌弃。
两人出了中控室。
段江言第一时间就左顾右盼寻找园区内的临时医疗点救护车,顺便问:“秦董,您今天不是和爱人过节去了吗?”
秦朔川双手依旧放在口袋里,淡淡道:“他喜欢游乐场,带他来玩。”
说罢忽然笑了笑,转头去看段江言。
“噢。”段江言仍旧在眺望周围,心想不愧是京城最大的游乐场,他和北山玩了一整天也没遇到秦朔川,看来是太大了。
秦朔川忽然语气玩味问:“你……有男朋友了?”
段江言顿时转头去瞪他:“当然!”
反复被某人嘲笑是单身狗,段江言露出虚假职业微笑,扬眉吐气道:
“我当然有男朋友了,他既温柔又绅士,身材也好声音也好听,而且对我特别好!”
这句是真的,段江言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能在危机时刻毫不犹豫挡在他前面。
无论是条件反射还是非条件反射,生物的本能就是躲避危险,竟然真的有人能瞬间克服本能,不假思索就伸出双手硬生生接住千钧重物。
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夜幕低垂,黑暗中秦朔川的耳朵逐渐泛红,最终熟透了似的一路蔓延到脖颈,忽然想搂住段江言——
没事就好,他受点小伤无所谓,小江医生没事就好。
两人对视片刻,秦朔川忽然道:“你……你男友的医药费,我之后给你打卡里,今天的事很抱歉,这里有两张今晚的电影票送给你们,情侣双人VIP房间。”
段江言闻言竖起耳朵。
今天一整天都幸福得像是做梦,眼看着到了尾声,他舍不得就这样和北山分开。
秦朔川刚好帮他找了个借口延续下半场,到时候就和北山说,免费的电影票不要白不要,可不是为了“情侣”的噱头,只是为了更安静的欣赏电影而已。
眼看着小狗要上钩了,秦朔川不动声色扬起嘴角。但段江言却忽然又想到什么:“谢谢秦董,要不您给我们换个日期吧,今天不行。”
秦朔川立即道:“不,必须今天。”
过了今天,他总不能再戴着头套和段江言约会,到时候身份露馅了还能有机会约会吗?
段江言狐疑道:“为什么非得今天?您连打工人怎么谈恋爱都要指导?我男友的手受伤了,今天得好好休息。”
“他不需要休息,他需要和你一起看电影。”
“不行!他必须休息,”段江言皮笑肉不笑,“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无缘无故逼迫素不相识的伤患去看电影,是有什么大病吗?这么迫不及待想被无产阶级吊路灯吗?
秦朔川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段江言分明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委屈和失落,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嘴唇有些发白。
——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可怜兮兮的就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错觉,肯定是错觉,这种惹不起的霸总先生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果然,再仔细看去,秦朔川依旧是淡然平静.
繁星低垂,散落于广袤深邃的穹隆,京城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星点点。
段江言找了一圈没找到临时医疗点,边走边给北山打电话。
北山的语气依旧温和带笑:“江江,看到最东侧的高塔了吗。往高塔走,坐电梯上顶层。”
段江言问:“什么,那座塔是禁止游客入内的……等等,你的手包扎好了吗,你在哪里?”
北山只是道:“过来,上楼。”
段江言不明所以,于是一路走到高塔面前。
本应该上锁的高塔竟然真的开着门,里面有一部正常运行的电梯正停在一楼。
天啊,段江言震惊,转头去看机械电子锁,心想北山的副业该不会是黑客、把门给黑开了吧?
这是玩笑话,八成是工作人员忘了锁,北山恰好发现了所以偷偷叫他上去。
段江言恍然生出一丝做贼的忐忑错觉,但又觉得很有趣。就像当年他上学时,学校里满树的杏子一年年熟了、落在地上腐烂轮回,校规却明令禁止学生摘着吃。
他偏要半夜摸着黑小心翼翼大着胆子去摘两个尝味道,大概就是明知不可为却非要为的年少叛逆。
段江言心跳怦然,见四周没有人,立即悄悄进了高塔,关上大门去按电梯。
这建筑是仿照童话中的城堡建的,一下子就感觉自己有点像去营救公主的王子。
电梯门打开,段江言一路飞奔向塔顶平台。他的“公主”果然正站在漫天繁星下,安静等待着自己的爱人。
虽然依旧看不到脸,段江言却忽然就笃定觉得北山此刻是笑意吟吟凝视着他。
“北山!”段江言笑着冲上去,给了北山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忘看顾着他受伤的手臂。
北山笑道:“时间刚刚好。”
“什么时间?”
下一秒,万千烟花倏忽冲向天空!随即散作无数璀璨的珠帘垂落于天幕,登时将整片夜空映照的如同白昼。
整个游乐场上空,数不尽的烟花同时绽放,细碎光点交织汇聚为一簇壮美的星云盛景,又像流动着粼粼波光的海洋。
段江言仰起头,震撼地看着这预料之外的盛大浪漫景象。
“天啊……”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先前北山在游戏里默默给他放烟花的举动,“这个该不会也是你准备的吧。”
北山笑了笑,因为烟花爆鸣的声音有些大,他趴在段江言耳边沉声道:“你猜。”
段江言咧嘴笑起来。
他当然不信北山作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勤恳打工人,会有能力准备出这样的巨大排面。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站在这仿佛永不停歇的烟花中,幸福得快要飞升了,简直想猛的拽下北山的头套亲他一口。
许久之后,夜空终于恢复静谧深邃。
段江言的心跳却丝毫没有平静的意思,他忍了又忍:“北山,其实我有点喜……唔。”
北山没受伤那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笑了笑没说话。
反而岔开话题:“走吧,看完烟花也该回去了。”
——小江医生,别对我这个身份表白.
段江言早上把自己的车停在孤儿院了,所谓有始有终,两人依旧是坐着大巴车先回那里。
虽然一整天都幸福得像是做梦似的,段医生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心里又有点忐忑。
他刚刚知道我要表白的吧?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
难道是我有点着急、进度太快了,亦或是还是他想先表白?
想到两人在鬼屋里的时候,北山那个“假如”的问题,段江言忽然警惕,他该不会是瞒着我什么吧?
正想着,就见北山缓缓靠了过来。因为流了不少血,他的状态不太好,不知不觉就靠着段江言睡了过去。
段江言总算理解这种被喜欢的人枕着肩膀睡着的感觉有多爽了,刚恢复理智、平静了一点试图分析思考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可惜北山太大一只了,长得手长脚长的没法像来的时候那样枕着他膝盖。
所以,驯鹿先生该不会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让我表白吧?
段江言越想越不踏实,还没恋爱成功,已经开始患得患失瞎想了。
北山忽然动了动,似乎不太舒服,靠在他肩头低低道:“小江医生,我胃有点疼……”
秦董金贵的玻璃胃白天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甜腻零食,胃疼是真胃疼。
依照他的性格,本来是能忍着不吭声的,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秦朔川的脑海中浮现一个词——
撒娇。
段江言果然立即担忧问:“是不是刚刚喝的柠檬水太凉?我给你揉揉?”
秦朔川得逞似的笑着低低“嗯”了一声,主动把玩偶服拉开一点拉链,方便段江言的手离他更近。
那只手与他的肌肤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正不轻不重打着旋,不仅抚慰着他隐隐作痛的胃部,又掀起什么异样的波澜与暖流。
段医生当然知道胃痛的时候怎么揉都没用,他又不是灵芝成精包治百病。只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亲密机会罢了:
算了,或许是因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北山想慢慢发展才不让他表白,这么好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吧。
段江言揉着揉着,忽然幽幽道:“北山,你要是有什么真的有事情瞒着我,我就——”
北山打断他:“江江你说什么,对不起我睡着了,胃疼,手也疼……”
段江言:。
算了,别欺负伤患了。
两人悄无声息腻歪了一路,大巴车停在了孤儿院门口。
“你手上的伤口,要不跟我回医院重新处理一下吧。”段江言不舍得和他分开。
北山始终坚定道:“不。”
段江言劝说了一路都无果,最终只能放弃,心中不舍的情绪顿时达到了顶峰。
因为他不是北山的男朋友,无名无分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回去的路上,段江言开着车,忍不住既伤心又甜蜜的回忆着一整天的经历。
他担忧北山那只漂亮的右手上会留疤,但北山却笑着说:“没关系,万一留疤了就当是保护过小江医生的勋章。现在祛疤技术也很好,你不喜欢咱们就不要。”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脸红。北山自己的手,居然是考虑我喜不喜欢、说的是“咱们”……虽然没看到脸,段江言却已经彻底确信自己坠入爱河了。
夜晚的京城不太堵车,段江言一路走高速加绿灯回到自家医院。
做梦似的换掉圣诞老人的衣服、洗漱洗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边复盘一整天边傻笑。
实在是睡不着。
走廊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隔壁病房的关门声。
“狗不太嫌”先生也约会回来了?
段江言坐起身,正好一天没查房了,也该看看他现在发不发烧。
通过用看讨厌的人的方式,让自己过分热烈的心情降一降温。
毕竟一看到某人就会心情恶劣心如止水。
他坐起身,穿上外套下床,夜晚查房他习惯了悄无声息走路,慢慢悠悠走到秦朔川的病房前。
秦朔川的手刚刚在楼下重新换了药和绷带,并且威逼利诱给他换药的护士长,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了。
在段江言面前适度撒娇是一码事,真疼起来不想让他担心又是另一码事。
掌心的伤口其实一路上都撕裂似的疼,碘酒和消毒药粉渗入伤口,如同撒盐似的钻心又如火烤,一路顺着手臂往上蔓延。
拉伤的手臂也几乎无法用力,一动就痛感加倍,寒冬腊月的天气,秦朔川咬牙,疼得额角都泛起薄薄冷汗。
方才护士长拿着他的抽血报告单善意提醒,各项指标仍旧没完全恢复,明天早上可能还得挂一个消炎的吊针。
明天早上应该轮换到右手输液了,万一段江言看到怎么办。
秦朔川蹙眉,却忽然听到有敲门的声音。
他反应极快,立刻把受伤的右手往床边的被子后面一躲!
段医生查房时是个急性子,敲完门就会立刻进来。
果然,下一秒段江言就走了进来,职业微笑道:
“秦董晚上好哦,查房……嗯,您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身体不舒服吗?”
秦朔川见他往里走,顿时做贼心虚,不动声色把右手伸到被子下面盖住。
他抬起左手,不太自然擦了擦额角生生疼出来的冷汗,平和道:“有点热。”
段江言于是更疑惑了:“热的话您怎么不脱衣服?在医院得换上病号服。”
虽然他穿着这件休闲毛衣确实显得格外温柔也格外好看,真是人模狗样又帅帅的。
但都已经约会结束了,还不赶紧换衣服。
秦朔川被段江言怀疑的目光盯着,顿时心如擂鼓,想换衣服肯定得伸出右手。
他面上沉静,冷冷道:“知道了,我一会就换。你先出去吧。”
同时不自然躲开段江言的眼睛,不去与他对视。
紧接着,秦朔川飘忽躲闪的目光忽然落在自己的书桌上——
桌子上,是一根红色布料毛绒绒白边的装饰衣带。
是段江言帮他止血时,缠在他手腕上的那根,因为舍不得扔想留作纪念,放在口袋里带回来了。
第29章 第 29 章
秦朔川登时紧张起来, 转头看向段江言。
后者毫无觉察,手里拿着温度计往病房里走,要再确认一下他还发不发烧了。
那布条的位置实在是太显眼, 秦朔川一阵心慌,如果他现在能站起来走动挡住他的视线, 亦或是直接把认真负责的段医生打包推出房间还好。
但他现在困于手上的伤, 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动。
他冷着脸淡淡道:“我要睡了, 你出去吧。”
段江言看表:“才不到十点,您现在睡觉?乏力嗜睡也是不正常症状的一种——”
他说着, 又上下打量秦朔川。
不怪他多疑,主要是某人的状态实在是太反常了,脸色苍白而且还出冷汗,眼神也有些发飘似的和平时不一样,连坐姿都那么说不出的奇怪。
秦朔川控制着自己保持平静。一整天的甜蜜约会过后, 想伪装出与平时那样的冷漠并不容易。
他不动声色深呼吸片刻, 终于语气严厉道:“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出去。”
段江言:……
他依旧保持着职业微笑,但这种微笑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无声怒骂资本家。
算了, 看在他今天帮忙解围的份上,段江言从身后变出一个平安果:“送您的。”
这个苹果并不是给孤儿院那批成品,而是包装更精致,一看就是段江言亲手包的,上面甚至有一个漂亮小蝴蝶结。
——“北山”这一整天都没有收到平安果。
秦朔川没受伤的左手勉强抬起胳膊接过苹果,目光复杂打量了片刻,也知道自己吃自己的醋无疑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 最终没吭声。
念及两人之间的关系,狗都嫌先生审视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有一面魔镜。”
什么冷笑话, 真是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一张嘴。
段江言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是的,尊贵的白雪王子,我这就给您凑齐七个小矮人,您看葫芦娃行吗?”
秦朔川实际上心如擂鼓,生怕段江言此时转头往一旁的书桌上看。
如果他的桌子能和段医生一样凌乱倒是还好说,但他向来追求整齐,书桌上除了一个笔记本电脑,那根衣带就那样平摊在合上的电脑盖上。
他只能继续分散段江言的注意力,冷着脸道:“你无事献殷勤——”
“我非奸即盗,”历史重演,段江言保持职业微笑,“一方面呢,您一定听说过,‘每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所以送您让您多吃点。”
凶神恶煞吼我的混蛋,希望离我远远的。
秦朔川:“……另一方面呢?”
段江言不再假笑了,真诚一摊手,开心道:“为了感谢您处理员工,我其实知道您平时日理万机不会亲自处理这种小事,感谢您今天专门给足我面子,让我体验爽文现场。”
原来他知道当时是哄他开心,秦朔川没想到江小狗一点都不傻,或者说这脑子虽然生活小事偶尔犯迷糊,在正事面前倒是很灵光。
他神色缓和:“行了,我真的要休息了,段医生也早点睡吧。”
段江言“噢”了一声,既然某人不想测体温那至少伸手摸一下再走吧。
温度不高,甚至比一般人还低一点,于是他随口嘱咐:“您晚上盖得厚一点,别着凉了……嗯?那条衣带是我的吧——”
最惊悚的一幕还是上演了。
段江言转身走向办公桌前,把那条工工整整仔细叠好的红白相间毛绒绒衣带拿了起来。
秦朔川陡然心跳急速增加,脑子里飞快寻找理由。
地上捡的?你“男友”无缘无故给我的?装傻说不知道怎么出现在病房的?
“我就说今天的带子不够用呢,”段江言摸摸脑袋,“圣诞老人第一次上岗没经验,小配件掉的到处都是,我房间里还有几条。”
秦朔川面无表情,不过心跳差点就要超负荷了。
他无比庆幸前一天晚上收留了被雷声吓得瑟瑟发抖的江小狗,否则早上他也不会在这个房间里换装,凭空多出来的衣带又要如何解释。
一条其貌不扬的装饰衣带,险些成了把他吊在路灯上的绳子。
段江言道:“我拿走了哈。”
这是段江言亲手绑在他手腕上的,两人第一次约会总得留下点什么物件。
“不行,我要留着……红色辟邪。”
当他板着脸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时候,莫名就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段江言迟疑片刻,任凭谁都无法从这一句话想到背后连番弯绕的动机,匪夷所思但只好道:“哦,那送您吧。”
边出门边想,红色辟邪的话,那要不给北山买几条红秋裤去吧?
送外卖总是吹冷风,穿条加棉红秋裤又暖和又吉利.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段江言就被脚步声吵醒了。
他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听着医生站在走廊边,也就是隔壁房间的门口说:“秦先生,您看这血常规单子的前两项,中性粒细胞和白细胞怎么突然——”
秦朔川似乎说了什么,又听医生立即声音低了些“天啊,好的好的,那先给您挂上消炎。”
似乎还嘀咕了什么,段江言拱在被窝里没听清,于是把脑袋伸出来去听,他们却已经停止了交谈。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心想前两项指标不好,感染发炎出血都有可能,会不会是最近秦朔川有点感冒引起的。
反正也到了起床时间了,亲自去看看他挂的什么药,总归比较安心。
在段江言心里,狗都嫌先生虽然万恶,但毕竟是他充满成就感亲手改变命运救回来的,总得格外上心地悉心养护着。
穿上衣服打着哈欠去洗漱完毕,推开隔壁病房的门,见秦朔川正安静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垂着眼眸,没挂吊针的左手和往常一样翻看电脑文件。
一般人病中难免憔悴不好看,但他这幅好相貌实在是得女娲眷顾,这样的状态只显得有格外破碎的异样美感。
不等他走进去仔仔细细查看,护士长急匆匆走了过来。
她抬眼时不太明显地和秦朔川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立即对段江言道:“段医生你睡醒啦,赶紧来帮帮大家,秦氏集团的员工全都来体检了,忙不过来了!”
段江言刚一下电梯,随即也被这人头攒动的场面震惊了,据说这才只是不到十分之一的员工,已经是安排错峰体检之后的结果。
虽然体检项目还是他亲手签的合同,但当人数落在实处,在眼前挤满整个大厅和走廊,他才对这种大集团的员工数量有了具体又茫然的感受。
“怎么今天突然来体检?”
“他们公司安排的呗,早晚都得来嘛,”护士长倒是很高兴,“这样医院能有好大一笔收入去填补资金链。我都这岁数了,要是现在失了业去哪里找工作,又得从头开始干可就太可怕了。”
集团内早有小道消息说董事长因为“小感冒”这家私人医院休养,一听就是托词,众人没想到这是为严重到差点要了命的急病做掩护,反而流传成了因为“想和董事长夫人同居调情”。
听说秦朔川在,气氛格外安静有秩序,无人敢造次,但当段江言穿着白大褂边戴眼镜边往里走的时候,所有人“唰”一下像向日葵似的看了过来。
段江言:……
他清了清嗓子,在人前一派精英医生的高冷架势:“还没抽血的先往这边走,抽完血的上楼左拐去照ct。”
今天这一批里有不少是集团旗下一个小项目的很年轻员工,还有刚转正的实习生。
大概是当代年轻人爱看热闹的傻狍子心态,充当了“向日葵”重要角色,段江言走到哪里,他们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看起来好高冷啊也不笑笑,好凶,符合我对可怕医生的刻板印象了。”
“真的好帅啊,我的天,要是他给我打针的话,我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
“和秦董好配,我已经脑补出他给秦董打针的画面了,斯哈,有人能在小群里做一下饭吗?我出半个月奶茶咖啡求饭饭。”
……
段江言无奈,心想你们大声密谋的时候为什么觉得我听不到!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耳朵聋。
怎么就先从这些年轻活宝开始体检呢,他严重怀疑秦朔川是故意消遣他。
被这群年轻向日葵给盯着,段江言想抽空上楼看看秦朔川吊针打完了的时间都没有,只好面无表情端坐在那里帮忙一起处理工作,要是来回上下楼,又要听取哇声一片。
集合全院上下的火力手忙脚乱忙了一上午,连清洁工大爷都不闲着了,站在那里充当路标等着大家随时问路。
直到下午两点多,总算是把事情干的差不多了,段江言歇了一口气,从食堂拿了盒饭想回自己办公室吃。
没想到刚出了食堂的大门,忽然又见到一簇“向日葵”整齐看了过:“段医生!”
是其他医护人员,段江言莫名其妙:“干嘛,你们也今天第一次见我?”
“快看!你火了诶!确实是第一次看到见义勇为大英雄居然在我们身边!”
段江言直接就着同事的手机去看,意外发现居然是昨天在鬼屋里那段视频,他反应奇快飞身跳下桥,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一把搂住孩子护在怀里。
紧接着就是那段让他看着有点揪心的北山空手接住沉重铁块的画面。
因为北山的脸一直是挡着的,但段江言因为圣诞老人的胡子扎在脸上脖子上痒痒的,在大巴车上就一点点撕下来了。
说是cosplay圣诞老人,实际上是青年版本的圣诞小伙。整张脸露在外面,一下子就被大家认出来了。
这段监控视频能流出,必然是经过了秦朔川的允许才调取出来放在网上。
这么多公众号、新闻号推送乃至冲上热搜,画面再精彩质量在高的新闻,也需要有推手去运营。
回了办公室,段江言一边吃饭,一边快速仔细去看评论区。
挽救一个小孩的生命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毕竟自从学医,他每一天都在挽救一个又一个生命,只求问心无愧,不在乎这些歌颂称赞。
但是,这件事本身对于秦氏集团来说绝对不算正向报道。
员工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企业,没人会把玩忽职守的人看做他个人,他姓甚名谁不重要,最多是个张某王某,跟在名字前面的先是“秦氏集团”,疏忽操作差点弄出人命。
他蹙眉往下翻评论区:
【听说这个帅哥本职工作是医生,平时就京城做慈善,昨天恰好去给小朋友过节所以赶上了才一起去游乐场玩,我宣布这是今年最正能量的圣诞老人】
【驯鹿也是他的医生同事吗?做好事不留名的大英雄,是不是受伤了,那么巨大一大块铁墩子,砸的他愣是当场跪下了都没松手,要不要紧啊】
【仔细看视频,手上流了好多血应该伤的挺重的。我又往前看了看,他俩刚上桥的时候他是把医生小哥搂在怀里的,后来拉着手,应该是情侣】
【呜呜呜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一个满心挽救生命,另一个努力想保护好自己爱人,呜呜呜呜】
前排没有恶评,段江言正要替秦朔川松一口气,就翻到后面的评论:
【不是,这么大的事故,先别歌颂英雄磕爱情了,谁能出来说说官方的责任?这种设备靠路人游客维护?安全员呢?】
【是秦氏集团的资助慈善,他们自家旗下的游乐场,啧,该不会是资本家的作秀吧,只顾着面上好看,结果这么懈怠应付】
【等等,有反转,看隔壁新的热搜】
段江言立即点开去看。挂在最顶上的词条已经变成了“兄弟阋墙,豪门斗争写进现实”。
这样时间相近、节奏精准的接力,显然不是巧合。
翻开快速浏览了几篇,大部分都条理清晰,证据基本确凿——段江言作为半个当事人,都是看完才猛然领悟背后还有玄机。
当时他注意力全在那个开口送二叔人头的嚣张员工身上,旁边那个默默煽风点火的反而没注意。
从一开始,就是他煽动那个傻子同事喝酒打牌,藏了钥匙的。
没想到秦朔川的反应这么快,行动力也惊人,表面上若无其事把人开除,其实半路就派人给截住了。
某人残忍冷血的风格段江言是知道的,必然是用了什么不可言的手段,总之最后对方涕泗横流全部招供,包括各种金钱交易记录全部自曝。
直接给秦锦扒了个底掉。
【天啊,这真是歹毒故事照进现实吧,一句话概括,弟弟杀小孩只为抹黑他做慈善的哥哥,太恐怖了吧】
【人家古代九子夺嫡不是一个妈,他俩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我直呼好家伙,好恶毒的弟弟行为】
【说不定还有反转呢,凭什么这么大的集团是哥哥继承,父母也太偏心了吧,代入弟弟能理解他不喜欢哥哥】
【不喜欢就要杀孩子?这些孤儿还不够可怜吗】
【或许只是想让孩子受点小伤,怎么就是杀人了】
【小伤就应该?我目测驯鹿大侠应该是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成年男性,而且既然能公主抱另一位,应该很有劲,这都能给他砸跪下,小孩得直接砸死】
【吐了,好恶毒啊,这种弟弟行为真的不配继承家业】
……
秦锦看着帖子,气的浑身都发抖,最终一扬手狠狠把手机砸在墙上!登时四分五裂!
“秦朔川!”他咬牙切齿,“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他到底为什么还活着!这不可能!”
乱了,剧情完全乱了。
原文中直到秦朔川死,都一直受困于掌握他真实身份的父亲和操纵他当傀儡的爷爷之间,没来得及摆脱就已经早逝了。
而自己也只是按照原文中出现过的剧情进行了推动,让做这件事的变成“秦锦”而已,换了个时间点,为什么就不行了?!
那孩子为什么没死!
秦锦咬牙切齿,他甚至不用再去看视频里段江言那张讨厌的脸,今天凌晨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员工已经惶恐颤抖说出“段江言”的名字。
前因后果还没说完,就被秦朔川的人暴力按住。
一旁的樊宇目瞪口呆,大概是从没见过他的“白月光”露出与小白花本性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今天大清早就接到秦锦的电话,委屈巴巴哭着让他来一趟。
所谓“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超级舔狗,随叫随到”,他立即就出现在了——法拉利4s店。
“呜呜……我不就是要一辆车吗,爸爸说我哥他答应了的,”秦锦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怎么只给我付了首付!”
一辆跑车事小,但秦朔川纯粹是秉性恶劣在戏弄他,打了个信息差,等他得意洋洋签了合同车都开走了,忽然发现这车只付了最低额度的首付。
这事是玩弄他,在商界上雷霆千钧之势吞并他想做的任何生意可事下了狠手,秦锦偷鸡不成蚀把米,至今还欠着银行大量贷款,现在车都提走了,又怎么付尾款。
他最是要面子,还不上钱直接要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秦朔川就是故意打他的脸。
其实他知道秦朔川不会下重手的。
在他取代“秦锦”之前的原文中,虽然明知道这弟弟和自己的真实血缘,但秦家大少爷是出了名的弟控,天上的星星都要努力给他摘下来。
秦朔川死后,满世界风云变幻,众人追名逐利争得头破血流,唯独秦锦是真的为他痛哭,什么万贯家财都不想要。
樊宇看了一眼4s店的工作人员,又看了一眼正哭得梨花带雨的秦锦,立即道:“没事小锦!我给你买!什么分期付款,来,刷我的卡提前还了!”
秦达到目的了,立刻收起鳄鱼的眼泪,假模假样看了他的头号舔狗一眼,委屈又坚强道:“这钱我会还你的。”
“不用不用!”
秦锦高兴了一会,赏赐似的破例说:“我能去你家坐坐吗,我这个样子,不想让父母看到……”
樊宇一听,点头如捣蒜:“没问题!”
秦锦开上了免费跑车正想着如何发朋友圈炫耀一下,拍了照片还没来得及p图,热搜就已经因为游乐场的事情东窗事发而爆炸了。
时间回到现在。
秦锦愤怒摔碎手机,他近乎偏执的在意着他人的评价,就连想证明秦朔川并非亲生都不自己动手,而要师出有名,选一个不相干的医生。
现在全网曝光简直是晴天霹雳。
樊宇捡起稀碎的手机,连忙上前安慰:“小锦你别生气,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你,说了什么都不会让你有任何损失,过嘴瘾而已又不能顺着网线来打你——他们来打你的话我发誓拿命保护你!好不好!”
秦锦怒火中烧,没有工夫和这傻逼玩玛丽苏给命文学、海誓山盟那一套,愤怒颤抖着从碎片里把电话卡拔出来,放在备用机上。
乍一听似乎确实如此。
自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普通人,他现在没有面向市场的实业,舆论当然奈何不了他,秦朔川总不能来剁他手脚。
只要他真能放平心态不看不在乎,仿佛秦朔川的行为就能落空。
但这不对,不是这样简单。
秦锦陡然想明白了这其中真正的动机,随即惊出一身冷汗——
这件事,秦朔川不是给不相干的路人看,而是给秦老爷子看的,这是借刀杀人。
那个恐怖的、古怪的冷血又残忍的老头,对秦锦没用的“弃子”更是格外狠毒。
无论他们爷孙怎么不和,面对触犯到秦氏集团的名声和利益的人时,也是优先处理。
秦朔川的本质不应该一直能容忍“弟弟”、舍不得下重手吗?最近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差点弄死一个小孩?而且反正还没死。
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和父母交代,那老头到底会做什么……
秦锦又惊又惧又愤怒,险些又摔了一个手机。
秦朔川甚至根本不屑于和他用什么复杂商战手段,竟然只是溜猫逗狗一样随手一安排,自己不动手,剩下的就是引秦老爷子这把枪动手解决他,借刀杀人。
他甚至能想到秦朔川隔岸观火时淡淡的戏谑表情.
段江言对秦家内部并不了解,坐在办公室里翻了翻评论区,见舆论没有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就放心了。
转念一想,嘿,我作为一个可怜打工人,怎么还担心起可恶的资本家了?
只是那视频不得不又从第三视角看了几遍,越看越心疼北山,想关上不去看了,却又忍不住看了一次又一次。
【江江江:驯鹿大侠,看热搜了吗?你的手好点了吗?】
伤口有些感染,尽管打了消炎药,但秦朔川的体温还是越来越高。
他看了一眼无声宣判高热的温度计,面无表情甩了甩放在一边,右手裹着纱布打字有点费力:
【北山:好多了,愈合挺快的】
【江江江:那就好,你猜我现在要出发去哪里?】
【北山:?】
【江江江:嘿嘿,今天赚到狗都嫌先生的大单子的钱了,好多人来体检,给你买点礼物去……我亲自给你选领带和袖扣搭配西装,可以吗?】
主要是越看视频越心疼,越心疼就越想给北山买东西,对于几乎已经恋爱的人来说,光是想想亲手帮男朋友打领带的画面,段江言都要兴奋的开花了。
秦朔川松了一口气,恨不得他赶紧出门,上午专门优先调派了最年轻最活跃的项目的员工来体检,总算是拖住段江言。
单单是藏手上的伤口还好说,坐在那里不动时,时而怂怂的江小狗未必敢猛掀他被子,但现在发着高烧可就难说了。
段江言说干就干,立即前往西装配饰店。
琳琅满目的袖扣都很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没见过北山的脸,却冥冥之中就是觉得和他不搭。
继续往里面的柜台看,段江言停在一对非常耀眼的蓝宝石袖扣面前。
在他感觉这幅袖扣会很适合北山的同时,脑海中却忽然出现秦朔川穿西装时的风格……大概就是这样。
应该是因为两人身高身形都差不多、声音也时不时有些像,亦或是当时取西装时,可恶的狗都嫌先生差点要强取豪夺的事故——总之不知为何,每当段江言想给北山挑这种正装饰品的时候,直觉总会靠近秦朔川的审美。
靠靠靠。忘记这个审美!不许和万恶的资本家一样审美!
段江言立即摇头,转头看向旁边同样款式的红宝石袖扣。
不同于蓝色的低调沉冷,红色在柜台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贵气张扬又带着一点内敛的温柔:“就这个吧。”他指了指。
如果让段江言给自己买一对这样昂贵的五位数袖扣,他是万万舍不得的,但一想到给北山买,眼睛都不眨直接付钱。
——原来我才是藏在人群中的顶级恋爱脑吗,这还没在一起,就开始给喜欢的人疯狂买东西了,应该去哪个科室治?
决定“放弃治疗”的小江医生喜滋滋抱着战利品,决定给去隔壁买点最爱的草莓冻干。
这家店做的格外好吃,就是有点小贵,他拮据习惯了,花钱有点舍不得。
算了,毕竟今天体检赚了那么多钱,花一点点奖励自己。
段江言拿着袋子铲草莓干,余光慢慢往旁边瞥去。
店里有一面镜子,他没有转头,缓慢斜着眼睛往镜子里看。
身后那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已经跟了他很久了。
停车时距离他不算太远,上了同一班电梯,或许是巧合,但紧接着又跟着他进了西装配饰店。
他选袖扣,那男人就在不远处似乎也在选。虽然人很多,但段医生从医院的人群中一眼甄别患者是基本能力,在外面也能轻易记住路人的体貌特征。
男人大概以为自己在人群中藏得很好。
当然这或许都是巧合,而且他进零食店时那男人并没有跟上来。
他正要放下疑心,就又看到这人了。
段江言又仔细看去,不对,不止这一个人,店里起码四个人,刚刚都是一直跟着我的。
他顿时毛骨悚然。
又有点后悔自己疏忽了,不够有当秦董夫人的活靶子的自觉。
目的地是人员繁多的商场,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带保镖出门实在太招摇了,他就是个普通打工人而已,觉得没有必要因此独自出门了。
他立即假装在网上搜这几种零食的口味攻略,同时快速发消息给秦朔川,言简意赅报出自己的位置,以及目前的状况。
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小白花的人,还是秦老爷子的人。
段江言掌心冒汗,在这样一个不太守法、无数狂野法外狂徒的世界观里,很难保这群人会做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走不了了。
去地下车库就是自寻死路,那里安静空旷人又少,车多视野差容易藏人,简直是各种刑侦文里作案的最佳地点。
他磨磨蹭蹭足足呆了十五分钟,甚至不得不厚着脸皮蹭免费试吃好几次,店家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翻白眼。
段江言心想对不起对不起,我多买一点,我真不是差您这一口吃的,但鬼知道这群人发现自己暴露之后,到底是逃之夭夭还是图穷匕见。
段江言见过太多被图穷匕见的歹徒给捅伤捅死的患者,人命真的脆弱,他还没活够。
老在这里待着也有些假,他缓慢出了零食店,尽可能得往客流量大的店走。
旁边是一家新开的香水店,大概是开业促销活动,不少人正在里面挑选。
——别怕别怕,就当是来给北山选香水,自然一点,别打草惊蛇。
段江言心里想着北山温柔的语气,心里平静了一点,仿佛真的只是来买香水的,认真试了几个,从木质男香中选了一款他认为最合适的。
付款,打包……然后呢,现在该去哪里?
秦朔川看到消息了吗?要是我报警的话,万一打电话的速度没他们的刀子快怎么办?
段江言深吸一口气,只好继续往前走,那群人始终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
在他路过安全通道的一瞬间,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拉住他!随即把他拽了进去!
段江言登时惊恐!
开口就要惨叫出声音让人注意到,同时脚步一撤,亮出过肩摔之前的经典防御姿势。
男人立即捂住他的嘴:“别叫!是我。”
消防通道内的灯很暗,但捂嘴的触感有点熟悉,而声音更是熟悉。
段江言抬头,只看到男人很高,身姿挺拔,墨镜和口罩几乎完全挡住的脸。
“北山!”
理智早就在方才度日如年的恐惧中吓没了。
一眼看到喜欢的人,什么前因后果都顾不上,猛然上前去抱他!
秦朔川迟疑半秒,虽然很想稀里糊涂认下,但这次不是时候。
楼梯间还站着他的一排人高马大的保镖,秦朔川摘下口罩墨镜,右手放在口袋里,左手把江小狗从自己身上摘下来,语气冷淡道:
“段医生,是我……北山是谁?”
第30章 第 30 章
段江言一愣。
茫然看着面前的人。
确实是, 这当然是秦朔川。
真是鬼迷心窍了,刚刚为什么会认错呢——即使他挡着脸不太好辨认,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并没有见过北山, 又谈何辨认呢?
可能真是声音有点像吧。
段江言懵逼摸摸自己脑袋,想到刚刚自己飞扑的动作, 立即尴尬后退两步, 远离秦朔川, 然后又抬头看他。
秦朔川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嫌弃:
“看什么, 吓傻了?一上来就又搂又抱,段医生私下这一面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段江言:……
他磨磨牙,憋住口出恶言的欲望。
看在秦朔川来捞他救他狗命的份上,保持礼貌微笑道:“真对不起啊秦董,光线暗认错人了。您打扮成这样——给人一种您能飞檐走壁的错觉。”
秦朔川低头扫了他一眼, 这小没良心的。
“你车先别开了。我不方便露面, ”他重新戴上口罩墨镜, 示意左侧几个保镖,“坐我的车, 我一会过去。”
说完见段江言还站在原地,以为他是害怕,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他别怕。
但刚抬起手臂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本体不是马甲,只好无奈又若无其事的放下手。
段江言问:“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他承认,狗都嫌先生虽然不那么招人喜欢,但周身气场就让人觉得莫名安心,他不在身边, 的确有点怕。
秦朔川言简意赅:“因为我今天不该来,其他问题上车再说。”
他忍了忍, 最终没用自己本体做摸头这种亲密动作,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段江言肩膀:“别怕,跟他们出去吧。”
几个高头大马的壮汉保镖制服整齐、紧紧跟在身边。
段江言顿时高调遭遇了整个商场所有人的高调注目礼。
安全感很足,羞耻感也爆棚。
即使是外向的人此刻也有点脸红了,尤其是有些人甚至擦肩而过时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转头再看一眼,直接把回头率拉满到200%多。
甚至有老奶奶颤巍巍带着孙子在路过时,想要拉住他问:“小伙子,你们是拍电影吗?”
之所以是“想要”,是因为还没来得及拉住,孔武有力的保镖已然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任何想靠近段江言的人。
老奶奶露出更疑惑的表情,仰头看着保镖,作为看过无数抗日神剧的人,她恍然大悟:“你演特务吗?”
段江言顿时想捂脸遁走,难怪堂堂首富先生居然不为了彰显身份而像电视剧里那样被两大排保镖簇拥着,而是把他们都撵得远远的。
真应该把秦朔川脸上的口罩和墨镜抢过来。
不过当然,安全感也是爆棚的,以至于能放下心来左顾右盼,确定方才跟踪他的人真的消失了。
路过展示着各式各样领带的橱窗,段江言一眼就看上了最中间橱窗里那条格外漂亮的枪灰色暗斜纹领带,搭配给北山买的那套黑色西装绝对会特别好看。
他停住脚步,眨眨眼睛继续看着。
保镖立即心领神会,恭敬道:“段医生,秦董说您想买什么就随便买,可以刷他的卡,不急着立刻上车。”
段江言“唔”了一声,没想到秦朔川连这都想到了……居然这么细心。
这是个极大的让人安心的信号,当事情不那么紧急危险的时候,才会有娱乐购物的心思。
他于是转身进了店里。
“不用他付钱。”段江言挡住保镖拿出来的卡。花自己绯闻男友的钱给真男友买领带,这事实在有点奇怪。
秦朔川今天的车不是他前段时间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大概是因为过于显眼。
保镖为段江言拉开车门,是一辆相当低调甚至对秦朔川来说很朴实的黑色a8,大概是故意营造扔在人群中找不到的效果。
买东西耽误了一点时间。方才秦朔川分头上车,他现在已经先一步坐在车里了。
段江言承认,在拉开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最后一丝忐忑终于彻底放下,完全安心了。
长舒一口气坐到他旁边。
秦朔川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看来段医生还不够怕,还有心情给你男朋友买领带——对他挺好。”
段江言已经习惯他时不时的毒舌,心想狗都嫌你就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我至少没花钱给男友雇个挡箭牌用。
要不是你宝贝你那位至今也没露面的心尖尖,我能像个活靶子一样,被那群来路不明的人吓成这样?
段江言拍拍自己差点蹦出嗓子眼的心脏,看在巨额酬金自愿交易的份上,原谅了资本家这差点草菅人命的行为。
车辆缓缓启动,段江言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现在总算能问了。
“所以您刚刚这个打扮——”那老奶奶要是看到你,绝对会觉得你是他们的特务头子。
秦朔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淡淡道:“不方便露面。”
依照他多年来对秦老爷子行事风格的了解程度,今天的事目标并不是段江言,而是在试探他。
秦祥宗消气了之后又仔细翻阅这件事来龙去脉。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区区一个宴会上穿着恐龙睡衣“又蠢又滑稽”的医生怎么会可能让自己薄情的孙子一见钟情,甚至让他突然出柜。
这些年以来,爷孙俩相互都很了解彼此,这种蜻蜓点水的交集和恋爱速度根本不契合——秦祥宗立即就意识到,这莫不是秦朔川找了个假的挡箭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应该斩草除根的真货在哪里?
言归正传,今天的行为或许是观察段江言在感受到威胁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更大可能是通过秦朔川的表现,试探这个突然出现的爱人是正是伪。
看看他究竟是交给保镖去做还是亲自来一趟。
段江言头脑风暴了几轮之后,理顺了来龙去脉,随即道:
“不对啊,那您今天应该大张旗鼓出现才对啊,这样才显得像真的,万一被识破您岂不是白花钱了。”
秦朔川闻言睁开眼睛,缓缓转头用某种怪异复杂的表情看了段江言一眼,又缓缓转了回去。
堪称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典范。恐怕就算秦老爷子有百计千心,也万万想不到这离谱的乌龙。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给的红线只许他牵一个人,想真真假假,可是即使是名义上也不可有二心。
最终竟阴差阳错找了上同一人,明明想悄悄藏好,结果还没在一起就高调秀了假恩爱。
原本秦朔川还在思索如何才能显得更真实一点。他的人生字典中就没有过“恋爱”二字,想装都不知道做什么。
段江言显然也是个没经验的,两人生硬互动的样子,还不如一个搓绳子一个吊路灯看着生动。
——但当他线下第一次用北山的身份见了江小狗,才意识到原来恋爱真的可以无师自通,爱与不爱也真的很明显。
言归正传,所以他今天不能露面,仿佛不在乎段江言似的安排保镖们去接他一趟即可。
就是让秦祥宗认为段江言是幌子,躲在后面的另有其人。
段江言对此毫不知情,只当秦朔川不出现是另有什么考虑,于是道:
“既然不用您本人到场出演,叫保镖来接我不就得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秦朔川被问得心虚语塞,酝酿几秒,不耐烦蹙眉道:“段医生,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我不过来一趟,你能跟他们上车?”
这句是真的。
依照江小狗那聪明警惕的劲头,根本不会和陌生保镖上陌生车,双方一纠缠万一节外生枝,难免有别的风险。
其实爱与不爱的确都很明显,如果真是付钱雇来的路人甲当幌子,在他被跟踪威胁时。派保镖去接他就仁至义尽。
但对方是他的宝贝着的江小狗,秦朔川一收到那条消息,心脏都仿佛被谁给揪住了,一分一秒都无法在病房里安稳坐住,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去一趟。
秦祥宗的行事风格诡异残忍,这么多年了秦朔川都无法完全看透他,像一条森寒滑腻、稍一触碰就让人头皮发麻的毒蛇。
虽说虎毒不食子,他对“亲孙子”的态度却永远都是一个忽冷忽热的谜团。
谁也不知道毒蛇靠近之后,下一个动作是狠毒的致命一击,还只是虚晃一枪的试探,万一秦朔川预判错误,那些人不是试探他的而真的是来要段江言命的怎么办。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是一个瞬间,他的小江医生在未知风险之中,光是想想这件事他都几乎要心动过速,必须亲自来一趟。
“今晚先别回医院,流动人员太多。”秦朔川得先确认一下毒蛇的真正意图。
段江言刚被吓得魂飞魄散,这阵自然是什么都点头,也怕给医院带去麻烦。
但有点担心:“那你不就又自行出院了?还得再抽个血看看血常规,要是需要输液的话——”
秦朔川冷着脸道:“段医生,你话有点多。”
段江言:……
早晚给你挂路灯上。
晚高峰将至,即使是高速上车也不少,绕了几圈也不能确定后面有没有一直尾随的可疑车辆。
与圣诞节和“北山”约会时越凑越近不同,小江医生对秦朔川本体的态度十分冷淡,车内空间即使不大,他撑着腮帮子紧靠车窗往外看时,也仿佛要隔出一条银河似的。
秦朔川缓缓呼出灼热的气息,闭着眼睛安静靠在车座上不动。
他其实还发着高烧,掌心伤口有些发炎,灼烧撕裂似的痛。
离开病房前刚吃了退烧药,这阵体温总算在药效作用下降下来些许,但副作用随之显现,胃部隐隐作痛,且在安静而略晃的车内愈发困倦。
小江医生……
秦朔川的意识有些迷糊混沌,最终缓缓闭上眼睛,脑袋一歪,靠在了段江言肩膀上。
段江言本来正集中注意力观察周围有没有长时间跟随的可疑车辆,肩膀倏忽一沉,秦朔川十分突然就靠了过来。距离随即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发露与香水味。
段江言不知他是吃了药犯迷糊睡着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给吓了一跳,连忙局促往旁边躲!
安静的车内,只听“咚!”一声清脆巨响!
秦朔川睁开眼睛,恰好看到段江言慌不择路躲避时,脑袋狠狠撞在了车玻璃上。
秦朔川:?
段江言:……
秦朔川半睡半醒时的嗓音有点哑,带着些许慵懒:“本来就不聪明,这一撞彻底变傻了。”
枕空了惊醒的瞬间,秦朔川感受到自己本体遭遇了与昨日天差地别的待遇。
段江言对“北山”不仅不会火箭发射似的飞速躲开,反而还会小心翼翼保持姿势,让他枕的更舒服,甚至靠在他怀里给他揉胃、一秒都不想分开。
他面无表情坐直,心里升起一丝酸涩不爽。
再次在心中默念,自己嫉妒自己的念头是没有意义的。
段江言摸摸自己差点被撞出大包的脑门,又摸了摸车玻璃心想幸好没碎——浑然没发现玻璃虽然完好,但在一旁的某人快碎了。
秦朔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段江言这才转过来,尴尬微笑道:“不好意思啊秦董,您这突然靠近我没反应过来……”
狗都嫌,这也是为了你的男德着想,你男友要是知道你靠在别人身上睡觉,那回去不得让你跪搓衣板谢罪?
段江言嘴上说着抱歉,但却又默默挪的更远了。
秦朔川面无表情看着。
段江言歪头,他怎么不高兴了?怎么又似乎有隐隐约约像委屈的眼神一闪而过,古古怪怪的。
横竖是睡不着了,秦朔川抬眸打量着段江言抱在怀里的大小礼盒包装,淡淡命令道:“我看看你给男朋友选了什么袖扣。”
介于上次差点强取豪夺他订好的礼服的事故,段江言立即警惕抱紧盒子不想给他看。
不过估计秦朔川不会喜欢这样鲜艳的红宝石,再说首富先生估计都是什么顶级设计师的高奢珠宝袖扣,应该不会看上。
段江言最终还是打开礼盒包装,露出对自己来说五位数天价的漂亮精致红宝石袖扣。
秦朔川一愣:“你怎么买这么贵?”
出诊期间连外卖都要他报销的抠搜江小狗,爱吃的草莓冻干不到一百却舍不得多买,买给北山的袖扣上万都不心疼。
段江言立即合上盖子抱紧,警惕而微笑道:“我乐意。秦董您没见过恋爱脑的话,可以免费参观我。”
好不容易要谈一次恋爱,当恋爱脑怎么了。
秦朔川心里有些甜意,想让他下次自己吃好即可,不要这样破费,奈何现在顶着本体的身份……等等,所以他给“北山”花钱,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高兴什么。
面前楚河汉界的距离是车的极限,但显然不是小江医生远离资本家的极限。
秦朔川深吸一口气,重新靠在椅背上闭眼睡觉。
段江言疑惑看着他,干什么又生气,当恋爱脑也碍你事?
吃你家大米还是花你钱养我男友了?.
车在高速路上干扰视线多转了好几圈,并没有直接回别墅,而是转到一处风格很中西结合的中世纪建筑风的私人会所。
司机把车停在门口,为秦朔川和段江言打开车门。
天已经黑了,段江言左顾右盼:“来这里干什么?”
秦朔川双手依旧放在口袋里:“来确保你不会被台风吹走——简称吃饭。”
段江言:“……您真是一如既往的幽默。”
服务生迎了上来,整齐列队鞠躬,朗声齐刷刷道:“秦董晚上好,夫人晚上好!祝您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佳偶天成!良缘永结!”
段江言吓了一跳,顿时露出茫然的神情,怎么回事,是突然要结个婚吗,发生什么了?
秦朔川:……
他嘴角抽了抽,半天没说话,心情八成段江言在保镖簇拥中被人围观时差不多。
片刻后抬手示意为首的经理过来:“告诉徐井禾,少弄这些乱七八糟的。”
经理笑道:“徐总就知道您会这样说,还说他今天刚出国您就带夫人来,太小气了,存心不给他看夫人,他下次要让大家喊一齐喊万岁。”
秦朔川:……
进了大厅,段江言跟在狗都嫌先生身后一路进去,周遭装修很考究,面积不大不小刚好,但客人却极少。
根据段医生行走于豪门霸总们之间的经验,这应该是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通常开设者是钱多的花不完又有应酬需求的大佬们,或者单纯是想和朋友有地方玩的富二代。
反正能这样和秦朔川开玩笑,两人肯定关系不错,他的朋友总归是非富即贵。
两人最终在影音区停下。
房间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无比巨大的环形荧幕,挨在一起的双人沙发,旁边有可以移动的桌板。
一看就是情侣双人观影包厢。“情侣”这个主题在市面上经常会被不小心布置的艳俗低劣,但这里整个房间都装饰的很舒适考究,淡淡的不太浓郁的熏香。
两人走进去之后服务生把主灯关了,房间内昏暗又温馨。
“秦董,请问法餐可以吗?”
秦朔川转头去看段江言。
段江言见万恶的资本家居然征求劳动人民的意见,早就饿的饥肠辘辘立即点头:“可以的我不挑食!”
电影都是院线最新,前天小江医生刚念叨:“北山北山,我想去看最近新上映的警匪片!我看花絮了真的超酷。”
今天要看的恰好是这部,他倒是没多怀疑,毕竟这是目前最新最高分电影,秦朔川选这部只能说明英雄所见略同,他很有眼光。
服务生端来各种果盘点心,段江言又要了一杯热可可,权当吃大餐之前先开开胃。
旁人或许看不出区别,秦朔川一路上都有点慵慵懒懒的气息,对比他平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挺拔,段江言怀疑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果盘也没吃,只喝了几口红茶。
“您不舒服吗?”段江言问,“中午吃的什么?”
秦朔川似乎在专心看电影,不想被段医生打扰似的,看都没看段江言:“没有。”
文明观影,自知话太多不礼貌,段江言只好闭嘴。
这部电影的镜头基调本来就暗,秦朔川又关了所有灯,只剩下屏幕光时更暗了。
法餐做的不错,黑灯瞎火吃饭这事本身也挺特别有乐趣的,段江言摸着黑仰头看屏幕,宣布正餐是比爆米花更适配电影的存在。
秦朔川对电影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段江言看电影,他就这样安静倚着沙发,忍不住扬起嘴角看着段江言专注看电影的样子。
那双大而明亮的狗狗眼反射着荧幕的光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晶晶的。
段江言的头发有点长了,私人医生规定宽松他也就没剪,吃饭时找了个皮筋在绑了个小揪揪在脖子后面。
当他随着剧情傻笑的时候,那翘起的一小撮揪揪跟着张扬的摇摇晃晃。
秦朔川忍不住想捏一捏它。
——我的小江医生。
剧情逐渐变得紧张悬疑,段江言瞪大眼睛绷紧,直到气氛缓和他才跟着舒了一口气。
秦朔川正入神看着他,就见他忽然转过头!
两人目光随即撞在一起!
段江言一愣,这是什么表情,他刚刚不会一直这样眼神诡异看着我吧?
秦朔川面上波澜不惊,拿起餐勺喝了一口奶油蘑菇汤。
段江言却反而凑了过来:“诶,秦董,您怎么用左手拿勺啊?您是左撇子吗?”
更有趣的是,刚刚黑灯瞎火没看清——现在寒冬天气室外冷,在外面戴手套也就罢了,他怎么室内也戴着一双半指皮手套。
结合他今天特工一样的干练打扮,酷倒是挺酷的,衬得手指修长,就是和有神经病似的。
当年中二的年纪时,段江言不少同学倒是会凸显个性的走到哪里都戴着这样的半指手套,还都觉得自己帅极了。
难道说这就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秦朔川自从谈了恋爱之后,似乎越来越怪了,这是把青春期谈回来了?
段江言只能心里想想,不敢当面蛐蛐陛下,怕被乱棍打死。
秦朔川的右手始终放在桌板下没动,左手依旧拿着勺子,淡然道:“我左右手都一样。”
他小时候是用左手,但后来就被秦老爷子强行改过来了。受伤的右手到现在也抬不起来,倒也幸亏左手差不多。
段江言咂舌:“妈啊,您可真是十边形战士……是凭心情决定用哪只手吗?可是我看您之前明明——”
“闭嘴,看电影。”秦朔川用不耐烦掩盖心虚。
“哦……”
不怪他话多,主要是这警匪悬疑片正好到了疑神疑鬼的、扮鬼吓人作案的片段,段江言有点害怕了又不好意思说。
片刻后,段江言忍不住继续用采访的方式分散注意力:“秦董,您今天怎么突然想来看电影?”
——正常明亮光线、面对面用餐的环境,秦朔川手臂和掌心的伤就会很明显。
即使戴着手套,也影响他的动作,没有电影分散注意力,段江言绝对会看出来。
而且但凡离开昏暗处,手套下绷带的弧度也会格外明显。
秦朔川面对段江言这个问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温和回答:
“让段医生体验一下,圣诞节那晚你和你‘男朋友’错过的温馨愉悦的约会机会——很遗憾,现在你只能和我看这场电影了。”
段江言:?
虽然语气平和只是陈述事实,但……为什么让人有种他在吃醋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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