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宫。


    闻承暻早朝刚回,就见常喜一溜小跑过来,捧上一卷诗稿,回道:“怀王府已将昨日的诗文整理好送来了,萧世子弄脏的几张纸也在里面。”


    闻承暻接过来,随意翻了翻,问:“弄脏的那些,都是哪些人作的?”


    常喜道:“一共三人,宋如渊、刘桂都是今年新科的进士,另一位是那个张梓望。”


    他在提到“张梓望”仨字的时候,口气里明显带了些不屑。


    说完不等闻承暻开口,继续道:“奴才已经差人去找了这三位,只说怀王要出一本诗集,让他们把昨日写的东西默写了来。”


    说着又讨好地捧出几页纸来。


    闻承暻好笑道:“你倒是会办事。”


    目光却突然被几个字吸引住,将那张纸单独挑出来,“这是谁写的。”


    “新科进士,宋如渊。”


    “这个名字倒是耳生。”


    常喜昨晚已连夜将这三个人的都查了个底儿掉,此时便回道:“他是南康府出身,家里只有一个寡母,三年前中的举,今年会试才头回上京城,录的是二甲三十三名。”


    听起来倒是身家清白,为何会做这么一首诗?


    闻承暻默了半晌,又问:“来京以后,他平时都接触些什么人?”


    “多是和同年的进士们往来,因还未授职,这波人经常在京中集会。其中有个叫罗嘉奕的与他极为亲厚,他现在还借住在罗家。”


    “苏州罗家?”


    "正是。"


    “这倒有趣。”


    常喜见太子沉吟不语,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可是这宋如渊有什么不对劲?不如奴才让麒麟卫去问问他?”


    作为太子亲卫,麒麟卫出手,自然只有伤筋动骨的那种“问问”。


    将那张诗稿放在案上,闻承暻指着上面“清泉鸣玉珂,冯夷何自苦"一句,道:“你看这一句,姨母的闺名,便是‘鸣玉’二字。”


    拿玉石相碰的声音与清溪水流声作比,倒也不算出奇,只是这一句诗,竟然将冯贵妃的全名都写了进去,实在不像是个单纯的巧合。


    冯贵妃是闻承暻母亲的远房堂妹,在先皇后薨逝后入宫,自此承担起了照顾太子的责任,十余年来无微不至。闻承暻对她也十分敬重,一直以姨母相称。


    两年前她猝然离世,东宫的人都知道背后定有隐情,但是太子不说,他们也无一人敢提起。


    如今猛然听太子提到先贵妃大名,常喜怕回错话,只垂首等太子钧令。


    闻承暻思索了片刻,吩咐道:“这个宋如渊既然敢一字不改的写出来,应该是不知道其中利害的,只怕他也是入了别人的套。你安排个人传话,让他不准再提起这诗也就罢了。倒是罗家,你好好盯着。”


    常喜低声应了。


    闻承暻又道:“幸而这诗昨天没被人看到,不然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风波。”


    见他神色还好,常喜胆子也大了些,附和着笑起来:“也是多亏了昨天萧小侯爷耍的好醉拳,歪打正着,刚好毁了这张最要紧的。”


    真的是歪打正着吗?


    闻承暻垂眸不语。


    昨日他冷眼旁观,那靖侯府的小纨绔分明是已经被一个名唤“小美”的妖物附身,受了妖物的胁迫,才会做出那种出奇之举。


    这样想想,这靖侯世子估计很早就糟了妖物毒手,情志被迷,所以才会从小流连烟花。


    至于为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萧扶光和妖物说话的声音(注一),闻承暻不得其解,只能暂时认为自己身为储君,有龙气护体,所以妖物无所遁形。


    但这妖物是怎么知道宋如渊的诗文不对劲,还非要指使萧扶光去毁了呢?


    “常喜,你去安排车马,孤明日要去相国寺上香。”


    不空大师佛法高深,但愿能解他惑。


    *


    萧扶光悄悄、悄悄地溜进了二门,对抄手游廊里坐着的小丫鬟招了招手,打听道:“春兰,夫人回来了吗?”


    世子平时为人亲和,下人们也都不怕他,尤其是侯夫人手下的这波丫鬟们,个个爱与他玩笑。


    春兰见他一脸心虚的样子,故意道:“夫人一早就回来了,世子是要给夫人请安吗?我这就去通报。”


    见萧扶光拼命摆手,她才噗嗤笑出来,“夫人正让人找您呢,您要不还是赶紧出去避避吧。”


    萧扶光哎了一声,转身就往外溜。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青言叫住:“世子且慢!”


    萧扶光僵硬地转身,果然见到了连外出见客的大衣裳都没脱、顶着满脑袋沉沉的珠翠、一脸怒容站在那里的靖远侯夫人赵氏。


    天要亡我!


    他暗叫糟糕,身体却很诚实地一溜小跑过去给母亲请安。


    赵明珠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进去了。


    萧扶光赶紧跟上。


    见赵明珠在上首坐下了,他就从青言手里接过茶盏,巴巴地递了上去,又拿一双猫儿眼扑闪扑闪的看过来,实在有几分可怜可爱。


    赵明珠刚想笑,想到他干的混账事,又怒上心头,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骂道:“别想糊弄过去!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扶光委屈道:“昨天一时忘情,不知不觉喝多了几杯,的确是我不对。但是太子殿下都没计较,您干嘛又为这事儿骂我……”


    “太子不计较,那是人家宽宏大量!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昨天你大闹春熙园的事,外头都传遍了!我今天出去做客,那些诰命夫人当着我的面都笑成那样了,背后还不知道说的多难听呢!”


    “你是不是嫌自己现在的名声不够差劲,还要拼命添砖加瓦!”


    ……


    靖远侯夫人赵明珠,出身定北公府,是上一任老公爷的嫡女,如今定北公的胞妹,武将世家的掌上明珠。


    她自幼假作男儿长大,性情最是豪爽不过,在骂起人、尤其是骂起儿子来时,更是能将祖传的骁勇发挥个十成十。


    萧扶光结结实实挨完一顿骂,又被母亲勒令在家读书。


    赵明珠这次特意托了国子监祭酒夫人,请到一位学问极好、治学也极严的老师坐馆,定要让萧扶光好好学学正经圣贤文章。


    反正新赚了一年的生命值,萧扶光倒也不急着出门做任务,干脆在家当个乖宝宝哄母亲开心。


    只是这位新来的周先生的确不好糊弄,一来就盯着萧扶光做了两篇策论,想要测试这个学生的水平。


    结果就是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强忍着看完了那两篇文章,对站在下面一脸心虚的萧扶光道:“我也翻阅了世子以前的诗文,实在是才气斐然,便是为师也远不如矣。怎么一做起正经文章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大雍朝的科举制度有点像明朝,只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考核经义策论,旁的一概不问。因此,时人都以诗词为末流,只有文章才是正经事。


    但萧扶光作为一个现代人,本身对八股文就存在抵触心理,再加上他已经混上了监生的名头,不用科举就能选官,压根儿不需要苦哈哈研究这些。


    但周先生并不听他的辩解之词,只道:“令慈既聘了我来,为师自然要好好教导你成才,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令慈美意。”


    因此愈发强压着萧扶光苦学,将个堂堂世子爷弄的是苦不堪言。


    令萧扶光没想到的是,他被拘着久不能出门,竟然还差点急坏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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