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太官署令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收获颇丰——
敌意满满的上司、阳奉阴违的下属、deadline近在咫尺却进展不顺的大项目……
怎么不算收获满满呢?
但上辈子做过苦逼打工人的好处就是,在面对职场压力的时候,萧扶光反而能更加冷静地分析当前局面。
首先,如果他真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估计在见识到刘秉琳和光禄寺全部属官集体刁难自己的阵仗后,心当场就能凉透了,接下来的日子难免会用对抗的心理和同僚们相处。
但实际上,“能拉来全体属官到场充数”和“所有属官都和自己同仇敌忾”这两件事之间根本不能直接画等号。
刘秉琳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先入为主,希望给自己造成一个”整个光禄寺都不欢迎你“的印象。
可惜了,萧扶光并不吃他心理战搞人心态这一套。
其次,彭文质提到的万寿节膳单一直未能定下来的事,只怕水分也很大。
针对万寿节这种每年都要办的重要庆典,礼部肯定有一套成熟的方案,下级部门太官署只需要照章办事即可。
典礼上的菜品和食具器皿都是有定例的,不可能存在标准模糊的问题。
彭文质说膳单被礼部打回来好几次,不知道该如何修改,多半就是在说谎。
【所以啊,他们就是瞅准了我年轻好糊弄。】
萧扶光都给气笑了。
【可是下个月就是万寿节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然跟你爹说说?】
小美忧心忡忡,今年开春之后萧扶光就一直忙得要命,连日常任务都没时间做,现在又摊上这档子事,他还能有时间拯救美人吗?
不知道系统在想些什么,萧扶光还以为它单纯是在担心自己呢,还在那里安慰它:
【放心啦,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犯不着搬救兵。】
要是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就搬出世子的身份,那不成了以势压人了?萧扶光可不愿意这么干。
第二天,萧扶光便拉着太官署的全体属官开了个小会。
太官署令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其实所辖人员众多。
按制太官署这样的机构,应当下设令一人,署丞、少府、典事各四人,供膳两千四百人,其中只有令和丞算在官僚体系中,少府、典事和供膳都只能算是吏,不入品级。
但这些小吏往往都是父子相继,世代相传。对于衙门里的各项事务只怕比正儿八经的官员们还要熟悉的多。
只是等萧扶光见到自己的下属时,却发现除了昨日已经见过的彭文质,便只有两名少府、两名典事和数位供膳的头头到场。
他不由奇怪道:“其余的典事和少府哪里去了?”
彭文质将脸一垮,委委屈屈的:“萧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年礼部主张俭省,裁撤了不少冗官冗员,咱们太官署更是首当其冲。您前面的张大人上折子辩过咱们事务繁杂不能轻易减员,但那些礼部老爷们哪里管这些!”
见他又在煽风点火想激发自己对礼部的不满,萧扶光并不接茬,反而顺着这番话给他强行上价值道:
“如今光景艰难,北边不安宁,南方又连年水患,连陛下都以身作则、厉行节约,礼部自然也要上行下效。至于你我之流,也合该勠力同心,共克时艰才是。”
他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此时教训起下属来竟然比积年的官员还要像模像样。
彭文质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和其他人只能拱手称是,道:“谨遵署令大人训示。”
萧扶光这才满意收手,又细问其他几人的分工。
得知其中一个姓郑的少府便是负责此次万寿节膳单的,萧扶光问道:“昨日彭署丞已给我说过膳单的事情,现在是什么章程?”
听他提起万寿节,彭文质总算又来了精神,也不让郑少府回话,赶忙答道:“昨日您刚走,礼部就又把膳单给打回来了,说是发回修改,偏又不肯告诉究竟要怎么改!下官刚才还想请您示下呢。”
他说话的间隙,萧扶光瞟到郑少府神色明显有些不安,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退缩了。
或许可以从郑少府这里入手?
萧扶光心道。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萧扶光也不愿意再和这些人虚与委蛇,端起茶盏留下一句:“往常是怎么做的,你如今循例先准备着便是。”
彭文质:“可是礼部那边……”
将茶盏随手放到桌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萧扶光笑的比他还要无害:“礼部不批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不做,那就是咱们的错。彭大人为官多年,怎么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
老资历想在新领导面前倚老卖老,也得看看上级买不买账。现在萧扶光很明显不愿意卖彭大人这个面子,那其他人也要重新掂量一下他的份量。
彭文质感觉周围几个小吏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暗暗咬牙,强撑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筹备。”
萧扶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众人又是拱手一礼,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另一个姓蒋的少府凑过来和彭文质走到一起,悄悄啧舌:“咱们这位新署令大人,长得倒是风流俊彦,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个不好相与的性子。”
彭文质和他是经年的老友,并无顾忌,此时也卸下那仿佛钉在了他脸上的笑容,不屑道:“他们这等纨绔子弟,仗着天生的好家世便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种人哪里会办差?”
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眯缝眼此时也露出了几分阴狠:“我倒要看看,万寿节的时候他拿什么交差。”
*
敲打完下属后,接下来几日的太官署一直风平浪静,萧扶光这个新手的工作也总算上了正轨,对本衙门的工作勉强能做到胸有成竹。
今日他刚忙完回家,就见大管家萧福等在那里,远远地就朝他招手:“大少爷,侯爷在书房等您呢。”
靖远侯主动找他?
这可当真难得。
相比于对这辈子的母亲赵明珠的亲近,萧扶光和靖远侯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不尴不尬的。
古人奉行抱孙不抱子,主张对儿子要严厉管教。
萧扶光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幼童,本来就缺乏那份子女天生对父母的濡慕。靖远侯又执意要做个严父,两人都不肯主动亲近对方,天长日久,关系自然生疏。
一进书房,萧扶光先规规矩矩地向父亲请安。
靖远侯站在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桌后面,正在欣赏桌上铺着的一幅字画,见他来了,抬头笑道:“过来看看,这是你二弟新写的。”
萧扶光往前走了两步,也没看清写的什么,便赞道:“均匀瘦硬,疏密有致,果然好字!”
他夸赞地一本正经,表情也十分真诚。
靖远侯却在此时笑了出来,起初他还只是无声微笑,后面却不加掩饰地越笑越大声,仿佛真被萧扶光说的话逗乐了一般。
萧扶光卡了下壳:“额……不知儿子说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大笑?”
靖侯边笑边摇头,如是良久才道:“我哪里是在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养的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德性。”
萧扶光:?
他对萧云升的态度虽然一直客气有礼,做足了长兄该有的样子,但凭心而论,萧扶光可看不上他二弟那小家子气的做派。
萧伯言知道他还没想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也不点破,只提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你弟弟这字写得是好,只是太过执着于笔法,格局欠缺,便显得气度不足。”
“观字如观人,他字写的匠气,为人眼界也实在有限。”
他当着孩子的面,如此肆无忌惮的贬损另一个孩子,搞得萧扶光附和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不过很快他自身也难保了。
只见萧伯言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回他身上:
“他一个庶子,眼界就是再窄,顶多也就带累他自己。你未来是要承爵的,若还和他一般,‘胸中无丘壑,只见眼前山’,将来连累的可是整个侯府!”
虽然还是一头雾水,萧扶光也知道这不是辩解的时候,他干脆利索的跪下请罪:“都是儿子不好,还请父亲息怒。”
虽然一直不甚亲近,但萧伯言对这个嫡长子的看重是毋庸置疑的。
此时见他跪下,心先软了一半,挥手示意他先起来,自己往那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才重新看向萧扶光:
“你且说说,这几日,你都在忙些什么?”
当然是忙着太官署的公务啊!
你一个当别人老爹的,连孩子工作了都不知道吗?!
萧扶光当然不敢真的这么回话,整理了一下言辞,才小心回道:“儿子自得官之后,如今已到任十日有余,这些天都在勤谨奉公,不敢有失。”
靖侯却冷冷一笑:“放着正经事不做,整天与一个从九品的末官斗法,你便是如此奉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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