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光下了马车,门房赶紧迎了上来,随即就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惊道:“少爷这是怎么了,脸色恁的难看。”


    萧扶光正懒懒的,不欲多言,于是几个门房只好一面手忙脚乱地将他迎进门,一面又遣人去二门上通知大少爷回来了。


    听到他回来了,昔墨和几砚两个屁滚尿流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见到他这个样子,腿都吓软了,哪里还敢让他走路,忙将人扶到倒座房前的椅子上坐下,又传了一顶软轿过来。


    亲手将萧扶光扶上轿子,昔墨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的少爷诶,咱们兄弟两个就一天没跟着,怎么您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样了。”


    萧扶光笑着安抚他:“放心,待会见了母亲,我自会和她说清楚,与你们不相干的。”


    听到这话,昔墨横了他一眼,埋怨道:“我难道是那种一点儿心肝都没有的人,见到主子不好,也满心满眼只怕受牵连?”


    萧扶光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话的确有些寒人心,只好歉意地朝昔墨笑笑。


    赵明珠听说了前面的动静,早带着人在垂花门处等着。


    此时见萧扶光居然还是被轿子抬过来的,登时吓得脸色先白了一半,青言赶紧上前搀住。


    幸而轿子刚停住,萧扶光就自己掀轿帘走了出来,行动间并无异常。


    赵明珠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被他泛着青灰的面色吓到,连忙示意丫鬟们去扶,又问他:“今天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可是在外面受了伤?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萧扶光一边委婉拒绝了几个丫鬟的搀扶,一边冲母亲露出个笑脸来:“许是出门时让日头晒了,经了暑气,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惹得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是。”


    赵明珠却仍然不放心,一连声的让请大夫。


    要是让大夫把了脉岂不就露馅了?


    萧扶光只能努力安抚母亲,好说歹说才让赵明珠打消了请大夫的念头。


    不过仍是让人拿藿香、白芷和紫苏叶浓浓的煎了一碗,端来亲自盯着萧扶光尽数喝下了。


    终于打发走了母亲,萧扶光得以回到自己的小院,他的大丫鬟湖笔和絮纸、以及几个小丫头子,忙过来为他宽衣解带,伺候他安歇。


    湖笔刚给他脱了外衫,正准备解里面的衣服时,手却顿了一下。


    察觉到哪里不对,萧扶光顺势低头看去,就见一滴已经干涸的血迹,正附在那件雪白里衣上,分外刺眼。


    为了不被家人发现端倪,他外面的大衣服上的血迹是让太子身边的宫人拿去洗过,又用熨斗熨平整了的。


    谁知光顾着处理外衫去了,竟然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漏网之鱼。


    湖笔是个机灵的丫头,见他使眼色,便也不声张,只亲自卷着那件衣服领着絮纸和小丫头出去了。


    萧扶光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湖笔又悄悄回来找他,不待她发问,先拱手告饶道:“好姐姐,多谢你为我周全,不知道那件衣服怎样了?”


    湖笔拿手绢子捂了嘴悄悄笑道:“自然是等我得闲了亲自去洗,难道还敢麻烦少爷?只是我倒有话问少爷,这血渍您是怎么沾上的呢?”


    因为只是一点血渍,萧扶光浑身又没有外伤,湖笔也不在意,只以为他是悄悄出去和友人行猎不小心溅上的。


    谁知萧扶光却道:“今年不知道怎么的,实在是苦夏的很。我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子,就中了暑气,还流了好些鼻血。刚才怕母亲担心,才瞒住了没说。”


    湖笔听完,脸色数变,不好打扰萧扶光安歇,强忍着先退下,转头就去了正房向赵明珠一一回清楚了萧扶光如今情状。


    于是第二天一早,萧扶光就得到了消息——


    光禄寺那边夫人已经替您请好假了,之后这个夏天,您都要去京郊庄子上待着避暑哦~


    萧扶光:……


    小美感叹:【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侯夫人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了。】


    萧扶光抓狂:【这种时候就不要说风凉话了,不是你鼓励我接近太子苟完这三个月吗?现在我都要去庄子上了,还怎么接近啊?!】


    不过形势比人强,萧扶光并不敢反抗母亲大人的决定,只能唉声叹气的先去了京郊的别庄,准备到时再随机应变。


    *


    京城位于大雍版图腹地,距离北方的雁门关足有两千多里,两地之间消息传递哪怕是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三天。


    但这一次,这个从雁门关出发、身背黄旗的驿夫,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只用两天时间,就远远望见了皇城的大门。


    此时他身下的这匹马也已经到了极限,一到城门口就连人带马滚翻在地。


    那倒霉的马儿当场暴毙,驿夫也晕在路旁,生死不知。


    守门的兵卒见状,赶紧掐人中灌凉水的一通折腾,好悬把人给救活了,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对方一骨碌爬起身,一声不吭抢了城门口的马,不回头的继续往城里蹿。


    那被抢了马的小兵刚想叫人,却被身后的老兵拦住了:“傻小子,他身上背的那可是飞龙旗!是可以皇城纵马、一品大员见了都要避让的!人家传递的都是要八百里加急的大事,你要是敢误了他的军机,那就是立斩不赦!”


    听到老前辈这么说,那小兵赶紧收住架势,尴尬地搓了搓手,朝老兵讪讪的笑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他这么火急火燎,跟被鬼追着似的。”


    这老兵却是地道行伍出身,如今年纪大了才被发配来守城门,他一早就认出那驿夫正是冯家军的打扮,此时便叹道:“只希望是冯家军又立了什么大功吧……”


    *


    就在闻承暻偶遇萧扶光的第二天,北疆便传来噩耗——


    昭勇将军冯修衡率三千精兵深入柔然腹地追击柔然三王子,意欲斩草除根。他的确也成功杀死了对方,可却在回程的路上中了埋伏,被发狂的柔然人包了饺子,最终不敌战死。


    因爱子惨死,柔然王震怒,亲自督军,举全族之力陈兵北境,誓要与冯家军一决生死。


    和上次三王子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次柔然王几乎将全族勇士都带了出来,三十万人浩浩汤汤围了西阳城。


    冯家军虽然悍不畏死,但终究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与全族出击的柔然对比起来实力悬殊,难以相抗。


    西阳城,这座大雍军事重镇,岌岌可危矣。


    乍逢如此惊变,朝野大哗。


    见敌人如此来势汹汹,还打赢了以前战无不胜的冯家军。


    朝中主和派又迅速占据了上风,一意主张应该先与柔然和谈,避免发生以前世宗皇帝在位时险些被柔然打进京城的惨剧。


    以太子为首的主战派自然不同意,坚持要从别处调兵,增援西阳。


    但这场纷争很快平息了下来。


    因为柔然王送来国书,要求大雍只要尽数交出冯家人给自己处置,交人之后无论是退兵还是和谈,一切好说,但要是不交人……


    “汝朝世宗之鉴,犹在眼前矣!”


    本来有些大臣还在担心一旦开始和谈,柔然会狮子大开口,搞得大雍劳民伤财元气大伤,因此还勉强坚持中立态度,不肯轻易站边。


    如今柔然却主动提出,只需要交出一个冯家,就能解大雍之困。


    这实在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一时之间,朝堂风向逆转。


    除了太子和一些武将还在坚持,其他官员竟然尽数支持交出冯家人,完全不在乎冯家世世代代拿性命为大雍立下的赫赫战功。


    *


    东宫。


    自从冯小将军的死讯传来,这几日的东宫上空都是愁云惨淡,无一人敢有敢高声说话,更别提展露笑颜了。


    偌大的宫殿,竟安静的仿若鬼蜮一般。


    直到沐昂之捧着一封书信急匆匆走进来,才给这座空旷的宫殿带来了几分人气。


    常喜一身素服,连忙引着他去见太子。


    闻承暻正在书房里看折子,神色一如往常,但光看他手中迟迟未能落下的朱笔,便知他此时的心情绝对不如看上去一般平静。


    沐昂之一进门便跪下了,双手举起那封书信,含泪道:“殿下,冯叔来信说,冯小将军死前曾经留下血书,拼了命让心腹将领送出。”


    同为武将,冯、沐两家本就来往密切,他更是从小与冯修衡一起长大,如今见到冯家如此惨状,怎么能不悲从中来。


    闻承暻从他微微发颤的双手中亲自接过那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书信,小心翼翼的拆开。


    甫一拆开,刚看清楚里面的物件,饶是闻承暻,也没忍住红了眼睛:


    只见里面只有一方粗糙的布巾,形状并不规整,应该是仓促间从身上随便撕扯下来的。


    其上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是留书之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拼命将自己知道的内容通通书写其上。


    而上面所书之事……


    “三哥怀疑,有朝中之人与柔然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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