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逢
严喻挂断电话, 谢过药店老板,拎着给陈娴买的药往小区走,刚走到岔口的路灯下,却看到邻居穿着拖鞋, 一边穿外套, 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向他。
等严喻把陈娴送到医院, 办理好入院手续, 拿着各色缴费凭据单回到病房时, 陈娴已经侧着身睡着了。
严喻帮她把被子掖好,关上窗, 站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良久, 才转身去找医生。
“没事, 人年纪大了都这样,轻轻磕碰一下就容易骨折。”医生从他手里接过片子, 看了几眼说, “你看这里,就是正好摔下来的时候……这个地方, 膝盖受力。”
“不过做了血检, 她还有一点激素紊乱的问题, 可能跟更年期有关……”
“不是,”严喻打断道,递过去病历, “她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一天好几粒。”
“这么大剂量?”医生看了一眼, “医嘱不是这么写的呀?不能这样乱吃的。”
严喻没说话, 医生又说:“哎, 这个你找精神科去说吧,总之……膝盖骨折是最麻烦的, 绝对会留下后遗症。你是她儿子吧?之后康复你要上心,不能剧烈运动,以后天冷了或者下雨,都要带护膝……”
严喻听完医生的嘱咐,点点头,拿着病历回到病房。
严喻又在住院部忙了一会儿,缴这个费填那个表,半夜三点回家给陈娴拿各色日用品和衣服,站在路边吹了半小时冷风才打到车。
严喻回到家,走进陈娴卧室,发现满地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陈娴不小心摔倒时带翻的东西。严喻若有所思,顺着抬头向上看,发现靠近天花板的一只一直上锁的储物柜被打开了。
严喻扶起地上翻倒的椅子爬上去。
柜子里藏着他从会写字开始,到上初中之前的各种手写作业,奖状,证书,以及从合照上复印下来的小严喻的头像。
到上初中就戛然而止的原因是,从那时开始,严喻就因为忍受不了陈娴的控制去住宿了。
而陈娴之所以会莫名其妙爬到高处摔骨折,又是因为忍不住去看那些被她珍藏的,曾经只属于她的严喻的痕迹。
属实是因果相报。
严喻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把那些落灰的纸张抱下来,坐在窗边一张一张翻看。很多字迹都模糊了,作文写得特别幼稚,严喻一时失笑,尴尬到看不下去。
然后严喻就忍不住想,代际矛盾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哲学问题之一,每个人都会被它困扰。
到底该怎样面对陈娴呢?严喻也不清楚。
严喻有时能理解她。
陈娴父母,也就是他的外公外婆去世很早,她是借住在亲戚家长大的,从上大学开始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一个人养活自己。
大二,陈娴创业,挣了人生第一桶金,结果大三就倒霉透顶地遇到严海生,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严海生是带着目的有备而来。
陈娴缺爱。
她在尝到一点被关爱的甜头后就盲目而愚蠢地对男人付出一切,把他放进自己对未来所有的规划中,所以在数年后遭到背叛时,才会绝望到感觉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然后她开始紧紧抓住严喻,因为严喻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不能想象自己连这都彻底失去。
种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恨,嫉妒,厌恶,愤怒……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失控的刀,刺向自己,也刺向身边所有人。
最终,她对严喻的爱反而伤害了严喻,就好像控制欲旺盛的人,往往对一切都失去控制。
严喻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把那些字迹稚嫩的纸张和奖状、证书、照片一起收起来,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袋打车回去。
从这天开始,为了照顾膝盖骨折的陈娴,严喻学校医院两头跑。
每天放了学先回家,炖一点养骨头的汤送去医院,陈娴说你不要管这些学习,严喻当听不见,非常顽固地来。
有时陈娴会阴阳怪气:“以为你会趁我病了,跑回一中看看呢。”
严喻懒得理她:“喝你的汤。”
这回炖的是鸡汤,严喻在楼下超市买的现杀活鸡。
陈娴又说:“去找个陪护,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的学业。”
结果严喻特别平淡,说:“你早就影响到了。”
陈娴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喝汤。
有一天严喻起身去找医生,把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没拿。陈娴偷偷摸走,再次输入陶琢的生日,又把严喻的手机解锁了。
简直是一种挑衅,陈娴无语地想,明知道密码被她猜到,还是气死人不偿命地不去换。
陈娴握着手机半天,想克制自己不去看,听林思含的话,给严喻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足够的尊重和礼貌,但陈娴暂时还做不到。
陈娴点开微信,查严喻和陶琢的聊天记录。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在她骨折入院,不得不把手机交还给严喻的这将近半个月时间里,两个人居然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甚至从他们暑假分开到今天,微信聊天记录就只增加了两句话。
都是除夕夜凌晨,陶琢给严喻发来的留言。
第一条是:新年快乐,严喻,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第二条是:许了个愿,希望你天天开心,天天健康,你得帮我实现。
陈娴忽然心下百味交杂,涩得说不出话。
她曾经被人背叛,遍体鳞伤,因此对这些人口中所谓的爱充满警惕,但这不意味着她有权利阻拦严喻相信爱。
也许严喻就是比她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交付的人呢?只是这个人的性别有点不巧。
陈娴心情复杂,纠结良久,最终关上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
陈娴再次提出让严喻别总来医院,又再次被严喻当耳旁风。
严喻说你想找看护就找,来不来是我的事,摔断腿的又不是我——言外之意你管得着吗?
陈娴只好在床上躺着,没事干,看严喻在一旁自习。
严喻还帮陈娴制订了康复训练计划,纪律性极强,每天下午都花半小时陪她复健。
训练总是准时开始,准时结束,不短一分不长一秒。严喻和陈娴一样,有过于强烈的控制欲,这控制欲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
所以对他们来说,也总是很难放过自己。
天渐渐回暖,又是一度春。窗外绿树开始抽芽,陈娴可以下地走动。有时她会走到窗边发呆,一个人眺望远处的南城,陷入漫长的关于前半生的反省与思虑中。
而有一天,她站在走廊往下看,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天色火红的黄昏,那个穿一中校服的少年急匆匆跳下车,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冲进医院,而严喻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张开手臂,将他接入自己的怀抱。
嗯,严喻,陈娴当时想,阳奉阴违得很有一套嘛。
但紧接着,她看到两人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那少年开始从包里掏出各种东西。
两个保温饭盒,一个装着番茄炒蛋和土豆丝,一个装着豉油生菜。两份米饭,两个勺子,两双筷子,以及两盒橙色的胡萝卜汁。
严喻接过,开始吃饭,陶琢却还在继续翻书包。
一沓卷子,一本习题册,一些似乎是打印好的作文资料,还有一些散乱的笔记。
陶琢和严喻说话,严喻认真听,同时拆开筷子递给陶琢。两人夹了几口菜,严喻似乎是在点评那道番茄炒蛋,陶琢笑了笑。
陈娴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陶琢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继续翻。
只见陶琢咬着筷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大瓶牛奶,塞给严喻,又掏出一个蛋糕,塞给严喻。又掏出两个面包,两大份西瓜和芒果,两盒酸奶,两包当宵夜的小零食……全部塞给严喻。
陈娴不无疑惑地想,他的包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
但她什么都没做,就那么静静站在窗边看,看少年人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吃完饭,只说了几分钟话,天色渐渐暗了,陶琢低头看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大概是晚自习要迟到了,他跳起来,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转身就想往医院大门跑。
严喻蓦然伸手,揪着他衣领把人拽回来。
有那么一瞬,陈娴以为严喻会亲下去。
但严喻没有。
严喻只是弯腰,认真给陶琢拉好外套拉链,然后揉揉他的头发,目送陶琢离开。
陈娴将一切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坐回床上,抱着电脑假装在办公。
十分钟后严喻走回来,脸上是和她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陈娴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吃饭了吗?”
严喻说:“吃了。”
陈娴说:“好吃吗?”
严喻便一顿,回头平静地垂眼看她,说出非常平静的一个陈述句:“你看到了。”
陈娴:“……”
陈娴有时不明白严喻怎么会这么敏锐,也许是随自己吧,冷哼一声不回答。
严喻似笑非笑道:“如果是外面买的,我会说很难吃。但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挺好的,正合口味。你懂我意思吗?”
陈娴:“…………”
见陈娴已然撞破,严喻干脆也不藏了,光明正大把某人给的蛋糕和牛奶拿出来,放在桌上边做题边吃。
他依旧不看手机,专心致志翻方才陶琢带来的一沓模拟卷。
“严喻。”陈娴忽然开口,严喻回头瞥她一眼。
陈娴问:“为什么不回微信?”
严喻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读题:“你又看我手机了?”
陈娴说:“既然人都找来医院了,为什么不联系?”
严喻想了想,淡淡道:“影响他学习。”
然而看着严喻那表情,陈娴却明白了什么。
“你们之前就有在见面。”陈娴斩钉截铁地说。
“嗯。”严喻承认,“每周三,五分钟。”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学期吧。”
陈娴和严喻同样聪明,严喻一说五分钟,她就猜到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是短暂又漫长,跋山涉水,又心甘情愿的五分钟。
只有三百秒,严喻却会用一周时间去等待。
那一瞬间,陈娴似乎理解了他们为什么不给彼此发微信。
互联网时代,电子信号传播的语言太过廉价,你随时随地就可以在手机上和人说想念,和人说喜欢,和人说爱。殊不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自碰触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感受到他对你热烈的向往,才弥足珍贵。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等待一周一度的相见。
哪怕只是对视一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严喻。”陈娴叹了口气,忽然说,“你回去吧。”
“我等下再回。”严喻淡淡道,“等过了晚高峰。”
“不是让你回家,”陈娴很平静,“你回一中去吧。”
严喻一怔,扭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娴。
陈娴张了张嘴,酝酿了很久,仿佛时间凝固。
最后那话还是从舌尖滚出来:“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只是……只是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在你身上。只是想抓着你不放……但你总会有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因为一个人渣毁了前半生,没必要再为他赔上后半生。还有我的儿子。”
陈娴扭过头去,嘴依旧很硬:“我不想管你了,我要重新开始一段自己的生活。至于你……你看着办吧。但是毕业前不准谈,不能影响到成绩。”
窗户倏然被风吹开,车水马龙的喧嚣与热闹涌进病房。
“谢谢。”严喻轻声道。
“不用谢我,”陈娴说,“你赢了。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说的对,陶琢……是一个很好的人。”
寂静许久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再次开放。
二月底,该死的回南天提前到来,衣服晾不干,宿舍里东西放久了全长霉,到处都湿漉漉的,仿佛泡在水里。
陶琢嫌被子太潮,抱着厚厚一卷空调被去楼下晒,下楼梯时小心翼翼看着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摔进医务室。
这时高一高二还没开学,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陶琢铺好被子,若有所觉地抬头一看,头顶火烧云连绵不绝,自天际翻滚而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端着水杯上楼,却想起手机落在了晒被子的地方,只好又懊恼地下去。
六点半,天空炽烈如火,光落在脸上,将整个世界染成红色。
陶琢两手插兜,一边哼歌一边跳下台阶,转过楼梯角时却倏然一顿,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单肩挎书包,手里拎着外套,看见陶琢便微微歪头,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耳朵里的airpods。
严喻就那么安静地看过来,站在满目金红里,踩着薄薄一层积水倒映的暮色,仿佛回到初见时那一天。
但这不是初见,是重逢。
陶琢一瞬间愣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严喻弯起嘴角,神色无比柔软,慢慢走上来,站在前一级台阶上停住。
他看着陶琢,仰起头,亲了亲陶琢的脸颊。
那一刻穿山而来的风席卷走廊,吹起一张不知被谁遗落在地上的试卷,白纸像风筝一样飞向远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严喻轻声说,下一秒就被陶琢揪起衣领吻了下去。
第52章 十八岁
他们一上一下, 站在楼梯间接吻,陶琢依旧很生涩,牙尖,会撞到嘴角和唇瓣, 笨拙地想收回去时被严喻舔了一下。
陶琢松开手, 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耷着眼皮看严喻。他背对着太阳, 脸是模糊的, 看不清表情。但是严喻听到很轻的一声抽气, 鼻子翕动的动静。
严喻说:“又哭。”
严喻捏捏他的耳垂:“见不到我哭,见到我也哭。”
走廊上有人, 不方便说话, 严喻提起行李箱, 想和陶琢进508。陶琢低声说:“我手机还在下面。”
严喻说:“手机比我重要啊。”
陶琢摇头,不管手机了, 跟着严喻回宿舍。
周末只有陶琢在学校, 他不喜欢拉开窗帘,房间里暗暗的, 什么也看不清。严喻进来, 关上门, 刚放下行李箱,陶琢过来紧紧地抱住他。脸埋在他颈窝里,湿漉漉的凉意很快打湿衣领。
严喻没出声, 用手扣着陶琢后脑。哭吧, 现在可以哭了, 有人给你擦眼泪。
陶琢站着抱严喻, 哭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去, 感觉自己活过来。
“哭完了?”严喻把他拽起来,打了杯水让他喝,逗他说,“再哭一会儿?”
陶琢说:“你总是让我哭。”
严喻的手隔着校服摸摸他后背,有一点认错的意思。
陶琢缓过劲儿来,帮他把行李箱打开,一件一件衣服拿出来,衣服上依旧是熟悉的味道,他们两个的洗衣液是一样的。
陶琢蹲在那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太想你了,所以才哭的。”
严喻说:“不丢人。”
严喻抱着陶琢坐在床上。床垫还没铺,就那么硬硬的一张木板,看着都觉得硌人,他们却拥抱着在毛刺刺的木板上面坐了很久很久。
严喻骨架比陶琢大,抱着他在怀里,下巴抵在头顶,能把陶琢整个人环进去。他们不用开口,在安静的呼吸里把所有话都讲完。像是某种动物的方式,紧紧黏在一起,大狗和小狗。
陶琢说:“起来,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帮你把东西铺好。”
严喻点点头,逗他:“以前没发现你是个哭包。”
“谁是哭包?”陶琢不服,把衣服丢到严喻身上,“我哭都是谁害的?我从小到大玩滑板骨折摔进医院都没哭,这么多年就被我爸气哭过那一次……”
再说下去要翻旧账了,严喻及时捂住他:“知道了。我害的。”
陶琢睁着眼睛看严喻,良久后说:“你让我等的太久了。”
明明是指控,眼里却带笑,全是重逢的喜悦。
严喻也笑:“对不起。以后都换我来等你。再也不会走了。”
陶琢笑笑,指着柜子:“装吧。”
严喻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重新铺床,要清点行李,陶琢给他搭手。
他们一起把严喻的床位布置好,像从前一样把牙杯并排放在阳台。蚊帐,沐浴露,小储物箱……全部回到原位。
雪白的校服在阳台上飘着,仿佛中间缺失的将近三百个日夜从未缺失。
单宇和乔原棋走回508时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到忘记和严大神保持社交距离,直接跳过来“啪”地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我靠!喻哥你好狠的心啊!终于舍得回来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陶琢说:“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要过你一样。”
单宇摇头,反击道:“哎,男人嘛,都是冷血薄情的东西,让我们陶小琢独守空闺百余天……”
陶琢把手里的衣架抽过去。
严喻回一中的消息很快就在群里传开,左右宿舍的人抱着盆路过,都伸脑袋进来和他打招呼。单宇说正好,出去庆祝一下,一伙人干脆翘掉晚自习,溜到学校外面吃大排档。
苏越廷举杯,说:“碰一杯吧,庆祝一下。”
有人笑:“庆祝什么,庆祝我下回大考排名肯定要后退一名了是吧。”
“庆祝五班平均分喜提新高。”
“庆祝我得回家吃我妈皮带炒肉。”
一群人没心没肺地笑,稀稀拉拉举起酒杯。他们也许知道严喻离开的内情,也许不知道,但都不重要了,其实没人在乎。
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严喻回到一中,回到陶琢身边。他重新住进508,依旧睡在陶琢下铺,依旧和陶琢做同桌。
陈娴把病养好,回去工作,离开南城前买了点水果来看严喻。母子俩站在宿舍楼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严喻就把手机递过去:“要不你看看?”陈娴让他滚。
走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陈娴不声不响的,悄悄给那间两居室续了房租。
严喻收好钥匙,上楼找陶琢。
陶琢正在桌子上补觉,抱着严喻的外套,睡得迷迷糊糊的,脸嘟起来,被拉链硌出一个小小的红痕。严喻看他一眼,伸手把拉链挪开,给他换个姿势。
把钥匙放在陶琢掌心,陶琢下意识握住。
不过他们依旧住在宿舍,周末没有回家。一来一回挺浪费时间的,高三压力很大,恨不得刷牙洗脸的时候都端着本书看。
生活节奏很紧凑,每天就是接连不断的做题、讲题、考试、讲卷子、再考试,重复这个循环,相当充实,也相当枯燥。
单宇耐不住寂寞,有时上课还是忍不住转过来和陶琢说小话,不等胖丁或者许瑛发火,就先被严喻幽幽的目光吓回去。
严喻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你不学别打扰陶琢学。”
陶琢头也没抬,但鹦鹉学舌:“你不考清华有人考清华。”
单宇悲愤交加,说好好好,联合起来虐狗是吧!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不是狗啊,带着纸笔溜去文科班找周嘉求安慰,顺便和女朋友一起自习。
该来的总是会来,没过多久严喻就被胡主任抓去办公室谈话,谈了将近一个钟头,面无表情走回教室时,陶琢正在给签字笔换笔芯。
“跟你说什么?”陶琢看他一眼,随口问。
“叫我不要早恋,”严喻淡淡,“年级第一也不行,重点监督对象。”
陶琢挑眉:“那怎么办呢?既然大斌老师发话了,你要和我……”
分手吗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严喻捏了捏他的脸,警告他别说胡话。
开学没多久考了一模,成绩下来,陶琢排在年级第五,市第二十。
数学又是那不干人事的附中出题组出的,最后一道填空题难到爆炸,全年级只有严喻做出来,有人拿着标准答案来问:“喻哥这题怎么做啊?”
严喻说:“我也不会。”
“?”对方感到一丝茫然,“不会你怎么写出来的?”
“蒙的。”
那人沉默许久:“……一个分数减一个分数乘另一个分数的n减2次方这种东西,你跟我说是蒙的?”
“嗯,”严喻面不改色,“你去问老何吧。”
对方泪流满面地飘走了,陶琢摸出试卷,小心翼翼凑过来。
“我也不会,”陶琢小声说,“怎么做啊。”
严喻拿起草稿纸:“一个特定数列,先这样……再这样……”
片刻后写完了,问:“听懂了吗?”
陶琢摇头。
严喻:“?”
以为是自己哪里跳的步骤太多,正打算再讲一遍,陶琢却把他拽到书立下面,莽撞地在唇上吻了一下。
陶琢笑起来:“光顾着看你了,没听进去。你不是说不会吗?”
严喻一笑:“我双标,你不知道吗。”
严喻笑起来很好看,陶琢不由呆了一下。幸好这种被美色迷惑的时候不多,否则陶琢真得担心一下自己的大学去向。
高三的日子枯燥无趣又跌宕起伏,心态每天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落落落落。上一秒因为考崩了哭哭啼啼想跳楼,下一秒拿到另一科还不错的成绩又觉得一切充满希望。
回南天过去,春日到来,香樟树随风摇曳,和煦的阳光落在学生们身上。
二模也结束了,陶琢发挥不好,“只”考到年级第十三,上课时听不进去,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地盯着自己卷子发呆。
严喻再次拿过他的数学卷,还有他的理综卷,眯着眼睛研究了大半节晚自习,最后给陶琢制定了一个针对性极强的查缺补漏方案。
陶琢打开一看,心如死灰:“一定要这样吗,精确到分钟啊?”
严喻还是那句话:“不和我考一所大学了吗?”
陶琢看着那从早学到晚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长叹口气,只能说学学学。又问严喻:“所以最后这个填空怎么做啊?”
严喻说:“蒙的。”
“?”陶琢大怒:“你连我都不想教了?”
“真是蒙的。”严喻一笑,瞥一眼自己答题卡上那个ln2,“算不出来随便写的,谁知道撞对了。”
轮到陶琢震惊了:“你……经常蒙对吗?”
“嗯。需要蒙的时候很少,但好像都蒙对了。选择题排除选项后,50%的几率很好蒙吧。”
不好蒙啊!陶琢在心里大吼,怎么我二选一就从来没选对过啊!
陶琢怨念地盯着严喻,心想他妈的,有些人天生就是要上清华的。
三模前的某一天,晚自习课间,陶琢伸了个懒腰,披着校服外套去走廊另一边打水。回来时发现后门关了,推不开,有些疑惑,抬头一看,朝外一侧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露不出来。
陶琢就长了个心眼,推开前门的时候果断后撤一步。
但还是“砰”的一声,被单宇霍超孙亿鸣这三个王八蛋举着礼花喷了个满脸。
流光溢彩的小纸片飞飞扬扬落下,洒得陶琢头发里到处都是。教室里还挂着一串气球,乔原棋正在违规使用多媒体设备给陶琢放生日快乐歌。
全班嘻嘻哈哈,大声合唱,簇拥着陶琢到讲台来,讲台上摆着一只水果蛋糕。
奶油很少,全是芒果,还有一块巧克力金毛小狗插在最中央,正对陶琢露出笑容。都不用单宇挤眉弄眼,陶琢就知道是严喻做的。
这人是神仙吧,到底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学校去准备的……
为了避嫌,严喻站在人群最外围,两手插兜坐在苏越廷的桌子上,垂眼静静看陶琢,对他露出点笑。
陶琢注意到,也笑了,隔着一圈人群朝严喻眨眼,然后闭上眼睛许愿,在一群同学的起哄声中吹灭蜡烛,饿狼们便飞速窜上来你一块我一块地瓜分蛋糕。
“哎!”陶琢眼疾手快,一拍单宇的猪手,“还给我!巧克力狗是我的!”
路过严喻时悄悄把巧克力递给他。
严喻咬了一口,趁人不备,在一个监控盲区抓着陶琢亲了一口。
这个吻是巧克力味的,带着丝滑的香甜。
众人兴奋无比,一半是给陶琢庆生,一半是趁机在繁忙的备考生活中享受难得的快乐。
孰料胡主任很不识趣地出现,推开前门打断了快乐:“干什么!谁准你们拉窗帘的!谁!谁在乱用多媒体,五班是吧,扣三呜呜呜呜——”
还没说完,被一旁的霍超塞了一勺子奶油芒果:“主任我们班陶琢过18岁生日,您就不要恪尽职守地冲KPI啦……”
一群女生围上来附和说对啊对啊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殷勤地给胡主任切了块蛋糕。
幸好严喻蛋糕做得大,够全班四十几条饿狼外加一个胡斌分吃。
胡斌闻言一顿,高傲地扫了众人一眼:“那……就今天一次啊……下不为例啊……气球等下都收起来……蛋糕哪买的还挺好吃的……”
结果有人说:“老师我下周生日。”
“老师我也是。”
“再网开三面让我这个下个月成年的也借借光吧。”
胡斌勃然大怒:“得寸进尺是不是!吃完赶紧把电脑关了!自习!窗帘都给我拉开!等下别让我抓到有说小话的!”
别别扭扭地走了,第二节晚自习根本没来。
晚自习放学后一群人又冲去拿外卖,当着胡斌的面杀进饭堂,在饭堂吃炸鸡烧烤某雪冰城。
严喻坐在一旁陪陶琢,不说话,只是在某人伸手偷偷去摸第二杯雪王小圣代的时候咳嗽一声,陶琢看过去,他家那位眼神分明是在说:肚子不要了还吃凉的?
陶琢噢了一声,耸耸肩,但又忍不住对严喻笑。
严喻现在胆大包天,等从饭堂回到宿舍,宿管查完寝,居然敢溜出508,带着陶琢去天台。
一转身把天台门掩上,就忍不住抓住陶琢,把他摁在门边吻下去,舌尖划过牙齿,还能品尝出一点淡淡的奶油甜香。
“生日快乐。”严喻拇指划过陶琢嘴唇,在一旁柔软的皮肤上摁了摁,手掌托着他脸颊,陶琢忍不住歪头在其上蹭一蹭。
“许了什么愿?”严喻问,发现陶琢头发里还有一点彩片,很是无奈,伸手把它们都挑出来。
陶琢仰起头乖乖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但是狡猾地说:“你猜?不告诉你。”
严喻是一个能很好控制自己好奇心的人,并不追问,陶琢反倒耐不住性子:“我的生日礼物呢?”
严喻指了指自己:“在这里啊。”
说罢垂眼看着陶琢笑,陶琢忍不住也笑,说:“太敷衍了吧,这个礼物我早就得到了。”
“是吗?”严喻不置可否,“当事人怎么不知道?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一个男朋友。”陶琢说。“正式的。”
严喻便装出犹豫的样子:“那我考虑一下。”
“你说什么?”陶琢佯怒,揪着严喻袖子不放,“别走,给我把话说清楚。”
又被严喻揽住腰,拉到怀里亲得晕头转向。
严喻抱着他说:“再等等,等高考完。”
“噢。”陶琢说。
其实也不差那一句话了,他也只是忍不住逗严喻玩。
陶琢说:“所以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严喻说:“天天在一起,天天开心……之类的。”
陶琢震惊:“你真有读心术啊?”
严喻笑:“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
严喻从口袋里摸出什么,让陶琢闭上眼睛:“好了,给你礼物。”
陶琢便感觉严喻的手解开他身上校服一枚扣子,指间划过脖颈,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锁骨上。
陶琢低头一看,是一枚在黑夜中微微闪着光的萤火虫项链。
天河流转,夜星高悬。
那只振翅而飞的孤独的旅者,终于穿过群山,落在了他的归宿身边,就此停驻。
时间飞快流走,五月转瞬即逝,距离高考还有一周,校园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很知趣,给高三生让出饭堂和自习室,晚自习上下楼都放轻脚步降低声音,生怕打扰到他们最后的冲刺。
陶琢的三模成绩很好,比苏越廷还高一名,排在年级第三,但还是焦虑得要死要活,刷了再多的卷子也仍觉不够。
林思含打来电话,问要不要她请假去南城陪考,陶琢说快算了吧,你来我更紧张。
某个中午陶琢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数学笔记,翻来覆去地制造噪音,严喻就敲他的床板。
陶琢意会,悄悄下床。两人偷偷摸摸离开宿舍楼,从胡主任好不容易修好却又被人挖开的矮墙翻过去,走到小花园,在那条熟悉的长椅上坐下。
陶琢枕着严喻大腿,像高二时那样靠在他身上做英语短文改错。将近两年前的小猫早已长成大猫,又生了小猫,一窝一窝往严喻身上爬。
严喻把它们拎到陶琢肚子上,陶琢便一手撸猫一手翻练习册。
过了一会儿放下书,愁云惨淡地看严喻:“万一我考砸了怎么办?”
严喻冷冷淡淡:“没有这种万一。”
“万一啊,千一啊,百一啊……”陶琢念念叨叨。
严喻皱眉,用眼神制止陶琢继续散播消极情绪。
“万一考砸了,”严喻想了想说,“我就陪你去你的学校。”
“不可以,”陶琢果断拒绝,“高分低报那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嗯。”严喻一笑,“那就努力不要考砸。”
“……”严老师实在是废话文学大师,陶琢心想说了等于没说,嗷嗷地在严喻腿上滚来滚去。
滚了一会儿被严喻摁住:“……别再往这边靠了。”
陶琢一怔,发现自己左脸正贴着某人大腿根部,那一处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因为他的举动……总之有着可疑的热度和触感。
陶琢反倒一笑,变本加厉地乱滚。
严喻揪住他头发:“你笑什么?”
“好希望睡一觉一睁眼,就能跳到高考后第二天。”
“为什么?”
“因为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严喻闻言挑眉,手肘搭在椅背上,撑着脸垂眼看陶琢,似笑非笑:“噢?你想做什么?”
陶琢得意:“你猜。”
严喻不猜,一手卷着陶琢的碎发把玩,忽然弯下腰去,在陶琢耳边说了几个字。
陶琢脸顿时红了,差点跳起来,捂着严喻嘴巴不让他说过于伤风败俗的话。
严喻一笑,在他掌心亲了一口,在陶琢缩回手前抓住,十指相握再不松开。
衣领因为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他锁骨下方一只萤火虫项链,和陶琢的是一对。
每日佩戴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高中的最后一个星期是自主复习周,老师不上课,学生们按照课表时间在教室里自习。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陶琢和严喻下楼散步,端着杨枝甘露,沿着操场慢慢走。这回胆子大了,伸出手来,在昏暗的月色里时不时偷牵一下对方。
大脑长时间连轴转后需要休息,他们便在这短暂的半小时里放空自我,和对方一起畅想未来——高考之后去哪里旅游?要不要去学车,要不要养狗?以后上了大学甚至工作了,要一起定居在哪一个城市?
正沉浸在美妙的幻想里,听见窸窸窣窣声再次响起。
不知道是谁眼睛那么尖,又发现了胡斌的光头,正从后往前发出警告:“别回头啊……大斌在后面呢……千万别回头……”
结果还是有人不争气地回头,被胡斌发现,大斌老师愤怒地吼:“都给我站住!保安!保安呢!给我把操场大门关上!”
胡斌学聪明了,但只聪明了一点点,这句话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用——小情侣们相顾失色,拔足狂奔,眨眼间就冲出去十几米。
陶琢杨枝甘露还没喝完呢,正咬着吸管,被旁边疾掠过去的人影吓一跳,回头看严喻。
严喻也低头看他,笑而不语,那眼神仿佛是在问:要跑吗?
跑啊,怎么不跑!陶琢心想,你和我不是情侣吗!这还不跑!
于是这一瞬间谁也没开口,却在相视间诞生出默契,同时伸出手,紧紧握着对方,手牵手在操场上笑着奔跑起来。
夜风温暖,掀起衣角。
少年人并肩的身影越跑越远,在银白月色下起起伏伏,青春时代最美好的刹那就此定格。
等人都跑出去了,胡斌才慢悠悠晃到操场大门。
然而他是故意放慢脚步的,看着成群结队的一对对跑远,心里想:还真以为是你们跑得快呢?就你们那速度,要不是我放水,早被请家长了!
望着小情侣们纷纷跑回教学楼自习,大斌老师耸肩,长叹一口气:年轻真好啊,去爱去受伤。
脱下伪装用的校服,一边感慨,一边摇头晃脑地下班。
第53章 喊楼
高三生的时间似乎总是比常人过得更快, 最后一周转瞬即逝,高考就要到了。
最后一个上学日,早上不出早操,所有高三学生走进教学楼的时候都感到一阵恍惚。
这就是最后一天了吗?每个人都怀着这样的念头。
过去的三千个日夜从来没有珍惜, 希望它赶紧过去, 恨不得迅速长大成人奔向自由, 可到了最后这一刻, 却会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舍。
大概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吧, 总在失去的那一刻才如梦初醒,总在这一刻才想要抓住什么, 却发现时间是抓不住的。
时间只会如长河摇曳, 向前奔跑, 冲走留不住的,沉淀属于你的。
最后一天一中依旧不安排上课, 学生在教室自习, 各科老师轮流到班一小时答疑。一半时间用于回答学生查缺补漏的问题,一半时间最后再看一眼这些亲手养了三年的小鸡仔。
女生们准备了明信片和贺卡, 男生们则准备了礼炮, 在各科老师进来时鸣炮三声, 把所有老师都搞得满头满脸彩片,被围堵在一进门的教室角落。
何涛属于“三朝元老”,对学生们一贯的把戏早有预料, 躲得非常完美, 胖丁就比较倒霉, 被倏然炸响的礼花吓了一跳, 差点没把高跟鞋崴了。
许瑛不是第一次带毕业班,没被吓到, 但在收礼物时依旧抱着花和贺卡哭得稀里哗啦。单宇好心去送纸巾,还被揪着衣服擦了满身眼泪。
许瑛哭完,说你们好好自习吧,有什么不懂的举手问,然后就坐在讲台上两手托腮看着自己班学生发呆。
陶琢正在翻语文笔记,忽然若有所察,抬头对上许瑛的视线。许瑛目光在他与严喻身上来回转,最后一笑,陶琢也一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头顶忽然传来“啪啪啪”拍麦克风的声音,多半是胡斌在调试他那电流滋啦滋啦的广播系统。
果然,没过多久,胡斌的嘟囔若隐若现传过来:“行不行啊,当了这么久电视台台长机器都不会开……”
电视台现任台长是个高二的小学弟,平常就和胡主任打成一片:“那大斌老师你自己来吧,我走了。”
胡斌勃然大怒:“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整个高三年级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隔着两层楼,把广播站里的胡主任气得不轻。
胡斌这个人实在别扭,明明早有准备,非要别别扭扭地说我们“临时”开个级会,别别扭扭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
信是已经去上少年班的同学们寄回来的,祝福还在备战高考的同窗考试加油。其中有余沅的,念到她的信时班上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各科目组长轮流发言,给学生们送祝福以及考前叮嘱。最后一个生物老师说完时,下课铃正好敲响。
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校园上空飞扬,明明平时对它最翘首以待,听到第一个音符就恨不得冲出去跑进饭堂,这一刻却嫌弃它过于短暂,遗憾怎么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那就下课吧,好好复习好好考,别真成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胡斌说,然后迅速关了广播。
但大家都知道以胡斌的作风,大概率是还要杀个回马枪的,都坐在座位上不动,许瑛也笑着等。
果然十几秒后,胡斌又把广播打开,说:“咳咳,那个,祝你们旗开得胜,金榜题名,马到成功,勇攀高峰……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那小学弟插嘴:“主任,既然都会了为什么还要蒙啊……”
“……你给我闭嘴!”
教学楼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毕业喽!”
一瞬间简直像地震,地板被兴奋的学生们踩得上下颤动,一群人冲出教室跑到走廊,准备往楼下扔课本。
胡斌早有预料,拿着个喇叭杀出来:“我看谁敢扔——高考完就回来把全校都扫一遍,不扫干净不给你毕业证啊——”
学生们嘻嘻哈哈,并不畏惧胡斌的威胁,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从五楼丢下去,一下戳到胡主任光洁的脑门上。
现场乱七八糟状况百出,哭的哭笑的笑,知道的是高三毕业,不知道的以为精神病院。
陶琢扭头看严喻,两人相视一笑,把所有东西收好,挎着书包,肩并肩,从人群中穿过,慢慢走下楼梯,消失在阳光灿烂的林荫路尽头。
回到508,陶琢开始清点要用的准考证身份证,签字笔2B铅笔。他和严喻不在同一间考场,但是在同一层楼,又是走廊开头和末尾的两间。
教学楼封楼清场了,高一高二放假回家,住宿的高三生可以在宿舍楼楼下自习室继续做题,但到了最后关头,复习与否根本不重要,没人想去继续翻书,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聊天。
女生拿出拍立得抓紧时间在各处合影留念,男生则抱着篮球去篮球场抢场地,嘴上说着是为了运动出汗调整状态,实际上都想抓住机会打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球。
高考后风流云散,各奔东西,再相见,便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乔原棋和霍超去打球,单宇去找周嘉,宿舍里只有严喻和陶琢两个人。
陶琢洗了澡跑到严喻床上,和他一起盖着被子坐在床头翻文言文。
窗外忽然开始有咚咚当当的动静,陶琢很疑惑,走到走廊上看,发现胡斌正带着几个保安大叔站在天台,从上往下抖开标语。
每层楼从左到右都挂着红色横幅,用黄色大字写着鼓气的话。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学生趿着拖鞋跑来跑去搬东西,陶琢抓住其中一个问:“这是要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等下喊楼!”对方兴奋地答,“哎,这个给你。”
往陶琢手里塞了两个灯棒,还有一堆掰了就亮的荧光手环。
陶琢大概明白了,趴在走廊上看胡斌指挥。保安大叔把灯光系统、彩旗和大鼓都搬进来,围得满满当当。陶琢兴奋起来,知道今晚会有一个大阵仗。
夕阳如血,火球渐渐西沉。天黑了,一中校园里的氛围却越发热烈。
喊楼活动八点正式开始,七点半整个宿舍区已经乌泱泱一片全是人头,每层楼的走廊都站满学生,勾肩搭背趴在栏杆上。
八点,宿舍一楼的广场两侧,几个大射灯同时打开,宿舍楼被照得五彩斑斓,学生们立刻扯着嗓子尖叫,分贝高得简直能把人耳朵震聋。
胡斌换了件红色的polo衫,拿着麦克风走到广场中央,开始主持喊楼活动。
最开始是喊口号环节,从一班开始挨个大喊,有学生负责领读宣誓,什么斗志昂扬一中最强,三班三班共创辉煌……到最后已经彻底凌乱,根本听不清在吼什么,学生们却无比兴奋,跟着又笑又叫鼓掌祝福。
年级级长接过麦克风,热泪盈眶地发表了一番感言。等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又转而一笑道:“都准备好了吗?”
熟悉的旋律陡然响起,学生们先是一愣,辨别出是奇迹再现的主题曲时全炸了,疯狂摇动手中的灯棒,宿舍楼陷入一片灯海。
“就像阳光穿破黑夜——”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谁的身影穿梭轮回间——”
有人大吼一句:“你相信光吗?!”引发一片笑声,紧接着是全体撕心裂肺地大吼。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穿越时空!竭尽全力!”
“我会来!到!你!身!边!”
有人拿着礼炮站在走廊,等最后一句唱完时“砰”地打开,彩片纷纷扬扬飞下,胡斌顿时横眉怒目。
然而胡主任还没来得及发火,有更过分的学生准备了长长的彩条,大喊“三!二!一!”就一起往下丢。
一时间宿舍楼中央化身彩色海洋,闪着光的纸片漫天飞舞,学生们发出“哇——”的尖叫,纷纷摸出手机来拍照。
陶琢和严喻并肩站在五楼角落看,一直举着手机录视频。陶琢心下一动,在这漫天飞花中把镜头转过去对准严喻,严喻不躲,只是一笑,鱼鳞般闪动的光落在脸上,非常动人。
学生们又合唱了几首歌,喊楼活动进行到尾声。
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大家都很期待。当那熟悉的前奏响起时,整个一中宿舍楼再次被疯狂的喊叫淹没。
这首海阔天空所有人都听过,都跟着合唱。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
“谁明白我?”
五彩斑斓的投影在宿舍楼上闪烁摇动,一向五音不全的一中学子这天却把歌唱得很好听。合唱声飞上云端,有人忍不住眼眶红了。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陶琢扭头,与严喻不约而同望向彼此。这一刻,在漫天飞舞的彩纸与光斑里,他们好像同时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不知是谁先伸手的,又或者是心有灵犀,他们蓦然十指相握,手牵着手挤出人群,拉开防火门,跑入昏暗无人的楼梯间。
2分37秒处的间奏响起,仿佛会打点的留音纸带,记录下一代又一代人最美好的流金岁月,又送别他们走向光辉灿烂的未来。
他们三步两步跳上台阶,跑过转角,衣摆随风舞动。相遇至今的记忆碎片如水般潺潺,在这悠扬的旋律中流过。
严喻推开天台大门,楼顶只有他们两人。他低头看陶琢,眼中眸光闪烁,低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是明知故问的一个问题,陶琢却听懂了。
明天之后,他们的学生时代就会划上句点,这是严喻最后一次能亲到作为他同桌、舍友、室友,作为他高中三年最爱的十八岁的陶琢。
而陶琢的回答是拽过严喻手臂,仰头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歌声瞬间变得遥远,再也听不清,他们闭上眼睛,在猎猎飞舞的晚风中沉浸于这一吻。
庄重,认真,温柔却热烈。用身体记住这一刻,并用余生去珍藏。
吻毕,严喻捧起陶琢的脸,垂眼看着他,片刻后说:“把我所有的运气都分给你。”
陶琢笑了:“一半就好,让我蒙对一道选择题就行,剩下一半你自己留着。”
陶琢又说:“严喻,从小到大我都很倒霉,运气一点也不好。现在想想,可能都是为了要留给你。”
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拖着行李箱走进一中宿舍。
扭头望见严喻,积攒了十六年的运气便在那一瞬全部花光。
喊楼活动进行到尾声,胡斌又放出一首歌,是当年音乐节上乐队表演的那首《起风了》。
间奏部分,电吉他的旋律再次穿越时空而来,依旧只为严喻一人鸣响。
陶琢偏过脸看严喻,忍不住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一口。
严喻低下头,和陶琢说了句话,被喧嚣的歌声淹没,陶琢没听清,但忽然觉得无所谓。
毕竟不管严喻说什么,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夜晚,少年人肩并肩站在天台。
这里见证过他们相恋,见证过他们分别,见证过他们在暴雨中重逢。此时此刻,也见证着两只手掌用力交握,再也不分开。
第54章 男友
高考的这一天, 陶琢很放松。
校门口全是家长,穿得像一排大红灯笼,热泪盈眶地送孩子进考场。陶琢没有家长,只有严喻, 和他一起走进教学楼, 进考场前看着对方一笑, 交换一支签字笔。
高考说白了不过是高中三年无数考试里最后的那一次, 和平常一样读题作答, 没什么大不了。
交卷铃响起的那一刻,一个句点落下。学生们走出考场, 结束他们的少年时代。
陶琢拿到手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屏蔽所有高考微信公众号, 微博推送, UC浏览器无良小编,又在下楼时无意间瞥见乔原棋, 顺便把这人微信拉黑, 避免被他灌输一耳朵标准答案。
他和严喻出学校去吃了饭,走过那条长长的绿荫路, 端着两杯柠檬茶, 影子在斑驳的阳光里摇摇晃晃。
晚上就在508收拾东西, 单宇正在卷被子,见两人进门就直冲过来抱着陶琢嗷嗷大哭:“不要走啊我的陶小琢,我的琢, 我舍不得你啊淘宝……”
严喻很轻地咳嗽一声, 单宇瞬间把手收回去。
陶琢感觉自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无语道:“我是要毕业, 不是要去死,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 你别搞得这么肉麻——快放手!”
路灯昏黄,像雾蒙蒙的玻璃罩子,小小的飞虫绕着它飞。四人穿上校服,让周嘉用拍立得帮着在灯下拍了一张合影。
陶琢拿着那张相纸,抖一抖,又用手掌捂着,灿烂飞扬的少年面容渐渐从灰暗里显形。
照片传了一圈用手机翻拍,最后又回到陶琢手上。陶琢捏着一角说:“谁要?都不要就归我了哦。”
周嘉笑着说:“送你啦送你啦。”
陶琢说谢谢,把拍立得夹进笔记本里,小心珍藏。
当晚单宇第一个退宿,然后是乔原棋。陶琢和严喻东西太多,多住了一晚东西,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接着收拾,忙到下午才把东西清得七七八八。
陶琢抬头,发现宿舍空空荡荡,平日里被嫌弃“你的东西别放我这儿”的杂物早已跟随主人离开,风扇的呜呜声把房间衬得安静,一时间心里酸酸涩涩。
严喻用晾衣杆把最后几件衣服从绳上取下,注意到他表情:“舍不得?”
陶琢点了点头。
严喻只是一笑,把行李箱合上,接过陶琢的吉他:“走吧,回家了。”
听到严喻的这句话,陶琢又高兴起来。出门前最后一次检查宿舍,发现严喻留了几瓶药在窗台上没拿。
陶琢一笑,没吭声,带上508的门,和严喻一起离开一中。
回到家里,又要把好不容易收整进行李箱的东西再一件件翻出来,陶琢觉得好烦,想说衣服为什么不能自己长脚走进衣柜,把自己挂到衣架上?
陶琢带着一丝暴躁收拾房间,清点高三一整年如山似海的学习资料。试卷和练习册摞在一起,几乎填满大半个房间,陶琢挑挑拣拣,严喻走进来看一眼:“全丢了?”
陶琢说:“不然呢?”
严喻逗他:“万一没考上清华怎么办?不复读吗?”
陶琢威胁说再讲不吉利的话就出去睡大街,严喻笑了笑闭上嘴,蹲下来帮陶琢一起清理。
摇摇晃晃把一沓书本试卷抱下去给阿姨,卖了大几十块钱,两人就拿去吃麦当劳,一人举一只甜筒慢慢走回家。
高考结束后的整整三天陶琢都在睡觉,似乎铁了心要把上学这两年欠的觉全补回来,每天中午睡到十一点,被无话可说的严喻从被子里揪出来。
严喻让他去刷牙洗脸,自己下楼去买云吞面给陶琢当午餐。
陶琢吃完了看会儿手机又睡,空调开二十四度,一只小腿还从被子里伸出来露在床外面晃。严喻给他调回二十六,陶琢就抗议,拽着严喻袖子不撒手,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严喻坐下来,在床头划手机,另一只胳膊被陶琢抓在怀里当抱枕。
片刻后视线会落在陶琢脸上,看他鼻头时不时有很微弱的抽动。陶琢睡觉很安静,脸贴着严喻小臂不动,偶尔会蹭一蹭身旁的人把头埋得更深。
这时严喻就会想,陶琢真的很像一只小狗。
小狗的事情陶琢也没有忘记。他过的是美国时间,每到晚上神采奕奕上蹿下跳。吃饭时就会和严喻说,我们去选一条小狗吧。
严喻说好,陶琢拿起手机挑选犬舍,研究该养一直什么小狗比较合适。
陶琢想要一只金毛,可又感觉其它品种也很可爱,很快陷入了纠结,迟迟无法下决定。
不过犬舍已经看好了,在南城郊区,环境不错,老板也热情。陶琢加了联系方式准备上门看狗,正刷着微信,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是刷到了夏辛禾的朋友圈,她和谭棠出门旅游,发了张合影。照片里两人并肩坐在草原尽头,在夕阳的剪影中笑着看向对方,额头贴额头。
这是高考结束以来的第六……不,第七?还是第八对?总之是陶琢刷到的很多官宣朋友圈之一,之前还有周嘉和单宇。
陶琢立刻就把小狗的事情抛到一边,想起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解决。
陶琢看严喻一眼,严喻感觉到了,问:“怎么?”
“没有。”陶琢在评论区里跟着打99,佯装无事地敷衍。
不过根本忍不了一点,心头痒痒的像有蚂蚁在爬。陶琢盯了严喻五分钟,严肃地提醒:“你觉不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严喻正在研究游戏模式,把手柄塞到陶琢手里,面不改色地说:“什么?”
陶琢眯起眼睛打量严喻,再次低下头去看手机,发现半小时前这人给夏辛禾朋友圈点了赞。忽然注意到严喻还换了头像,点开一看,好像是一张自拍。
那照片很不清晰,只截了被拍者下巴一角到T恤领口下方这一段,皮肤上落着一枚萤火虫项链,应该是严喻自己吧,虽然他不像会自拍的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陶琢已经明白了,既然严喻给夏辛禾的朋友圈还点了赞,就说明他肯定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事。只是又一次在诡计多端地姜太公钓鱼罢了。
陶琢打定主意,只要严喻不主动提起某事,他也不会先开口。
此时此刻这种赌气就像一种情趣,心照不宣的。
陶琢看严喻一眼,严喻也看他。陶琢扭过头去,严喻只是笑。
陶琢接过手柄,带着淡淡的杀意玩毛线小精灵,操纵红色小人在前面一路狂奔猛干,把严喻的蓝色小人甩得上下飞舞。
严喻说:“你慢点,我要死了。”
陶琢终于扳回一局,带着点得意:“谁管你,菜就多练。”
严喻一笑,很认可陶琢对自己菜的评价。陶琢有时会带着严喻和单宇苏越廷他们一起开黑,严喻不太擅长moba游戏,经常被要求选个辅助挂在陶琢身上,严喻依言照做,偶尔会被路人骂菜。
陶琢打开键盘准备骂回去,严喻说不用。
菜怎么了,家里有人带飞,你有吗?
快十点半的时候严喻收回手柄,催陶琢去洗澡,说:“不是还要洗头?早点去把头发吹干,别又湿漉漉的上床。”
陶琢还没玩够,拽着抱枕撒娇打滚,想要严喻陪他再玩一把。
严喻看着他不作声。陶琢滚了两下,忽然感觉腰上一麻,是严喻的手穿过来,环腰搂膝地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陶琢吓了一跳,窝在严喻怀里呆呆地看他,反应过来后耳朵一红,徒劳地挣扎:“干嘛?你赶紧放我下来。”
“抱你去洗澡。”严喻理所当然地说,不放陶琢下来。
陶琢学乖了,之后都会听话地去洗澡,因为像严喻这种有事不过三原则的人,很可能下次就不是抱进淋浴间那么简单。
陶琢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玩手机。朋友圈里不少人去旅游了,散落在祖国大江南北,也有被丢进驾校哭天抢地的。陶琢就思考过两天和严喻是先旅游还是先学车,如果旅游的话又应该去哪里。
严喻冲完凉过来,穿着和陶琢的情侣款睡衣上床。关了灯睡觉,发现陶琢还偷偷摸摸躲在被子里刷微博。
“别玩了。”严喻说,从陶琢手里把手机抽走,并排和自己的放在桌上充电。
陶琢不乐意:“我下午五点才醒,我还不困。”
严喻挑眉说:“五点才醒,谁的问题?”
陶琢说:“你的问题啊,你压榨我,压榨我整整高三一年,我补觉两天有错吗?”
“明早去跑步吧,可以调节生物钟。”
陶琢捂着耳朵翻过去:“不去,谁家好人毕业了还出操。”
严喻把他翻回来,让陶琢面对自己,小狗脑袋在枕头上拱。
“那你想干嘛?”严喻目光柔软,“去哪玩?我陪你。”
陶琢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想干的。”
严喻说:“之前不是说有很多事情想做?”
陶琢蓦然想起有天在一中小花园,躺在严喻大腿上,他好像和这人胡说八道了一些东西。
陶琢就再翻身过去:“没有这种事。你记错了。”故意气严喻一样补充道,“现在不想做了。”
严喻情绪很稳定,平静地说:“是吗?变心这么快啊。”
陶琢红着脸,拍开严喻捉弄自己耳垂的手。
“所以是什么事呢?”严喻动了动,从背后靠过去,低沉的声音带着呼吸拍打在陶琢耳廓后方,简直是引/诱。
“跟我有关吗?”严喻喋喋不休,似笑非笑的,“陶琢,想做的事和我有关吗?想对我做什么,或者让我对你做什么吗?”
“滚!”
陶琢忍无可忍,转过来捂严喻的嘴,却发现这个决定非常错误,因为他一转过来后背就贴上了墙壁,而严喻靠得很近,他跑都没地方跑。
严喻不继续逗他,摘下他捂自己脸的手,凑过去在陶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发出轻微的“啵”的声响,带着一点黏糊糊的水声,让人听了面红耳赤,但陶琢没有拒绝。
严喻就继续亲他,从眼皮,到鼻尖,最后回到嘴唇上,变作一个深吻,吮了吮陶琢仍有些生涩的舌尖。
手在这个时候缓缓下滑,顺着腰线摸过去,撩开睡衣,指尖游过滑滑的腰窝,然后就被陶琢抓住。
陶琢似乎早有预料,眯起眼睛:“不可以哦。”
严喻微微挑眉,陶琢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碰。”
严喻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熟悉,仿佛是曾经的某个回旋镖,如今一箭穿心扎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小狗难得布置的狡猾的陷阱,严喻看得出来,但还是毫不犹豫跳进去,顺着他心意问:“那么谁可以碰?”
陶琢一笑:“你觉得呢?”
严喻也笑:“好吧,我考虑一下。”
然后老老实实收回手,隔着衣服把陶琢揽到怀里:“睡吧。”
陶琢也只是闲的瞎撩,没想过真进行到下一步,乖乖把额头贴在严喻胸膛,眯了一会儿眼睛,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困。
陶琢迷迷糊糊,蜷缩着听严喻心跳,过了片刻说:“那明早去喝早茶吧。”
“喝早茶?”
“嗯,想吃虾饺,还有干蒸。”
“好。”
“还去上次那家。”
“好。”
“还有钵仔糕。”陶琢想了半天,提醒严喻。
严喻说:“钵仔糕不行。那家店很旺,要提前预约。临时去的话买不到你想要的口味。”
“嗯?”陶琢茫然抬头,“那上次怎么……”
然后陶琢就明白了,在月色里看严喻的眼睛,严喻也望着他。
陶琢笑起来:“严喻,你对我歪心思动得也太早了吧。”
严喻说:“人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那下次吧,下次去买。”陶琢随口道,眼皮已经在打架。
“好。”严喻低头亲陶琢额头,闭上眼睛,两人裹着被子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又挤地铁,跨越大半个南城去吃早茶。陶琢自己给自己啷碗,拍了照片发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林思含的微信弹出来。
林思含:去玩了?
陶琢:嗯,喝早茶
林思含:好吃吗?
陶琢:这家店蛮好吃的
林思含大概是存着点逗儿子的心思,故意说:和你男朋友一起啊?
陶琢挑眉,看了正在喝艇仔粥的严喻一眼,恶狠狠打字道:还,不,是,哦。
服务生这时走过来说:“老板这个蒸排骨没有了,一早就卖完了。”
严喻说那不要了,陶琢却故意道:“抢手的东西是这样的,过时不候。”
严喻听懂了,依旧无动于衷,夹了块榴莲酥堵陶琢的嘴。
陶琢吃完,慢条斯理擦手,好言相劝:“所以呢,劝某些人早点下手。不然会被抢走的。”
严喻一笑:“你会吗?”小狗自己会认主,跑不掉的。
陶琢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埋下头去吃榴莲酥,严喻伸手过来擦掉他嘴角的碎渣,很理所当然。
喝完早茶两人打车前往犬舍,陶琢在路上睡了一觉。
这家犬舍环境不错,不同品种的小狗崽子都在花园里撒欢,在人造草坪上跑来跑去,见到有人来就兴奋地摇着尾巴打转。
老板很热情,问了陶琢的偏好,带他先去看了一窝刚满月的小金毛,又到处转了转,介绍自家其它品种的小狗。
陶琢看得眼花缭乱,天气又热,走回空调房喝茶。这时注意到旁边有几只边牧,应该是同一胎的崽,正挤在一起摇着屁股你追我赶。
其中有一只趴在角落睡觉,很安静,有兄弟姐妹不小心撞到它身上,踩到它尾巴耳朵,也只是懒懒抬一下眼皮,又卷过去睡自己的觉。
陶琢咬着吸管观察,老板观察他视线:“边牧要看一下吗?这一窝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品相都很好的……”
老板去抓狗了,严喻问:“又喜欢边牧了?”
一天变心八百次的陶琢同学毫无内疚,点点头。
片刻后对严喻说:“你不觉得那只很像你吗?”
严喻皱眉,看了一眼:“哪里像我。”
“就是很像啊,”陶琢说,“你看,懒洋洋的,不跟别的狗玩,被踩到也没反应,你看,多聪明,知道老板要来抓就提前躲到一边装死……这不就是你吗?”
严喻:“……”
陶琢说:“哎,就这只吧,名字我都想好了。”
严喻简直没话说,默默盯着那只边牧,心想到底哪里像?
老板把这只很像严喻的边牧抓过来,放到桌子上,小狗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鹅卵石一样,因为太紧张,耳朵都耷拉下去。
老板解释:“这只是最后出生的,很瘦,小时候抢不到奶都要单独喂。所以脾气最好最温顺,就是有点怕人。”
陶琢顿时父爱泛滥,小心翼翼伸手。小狗动了动鼻子闻陶琢的味道,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允许陶琢摸自己。
两人蹲在花园角落和边牧玩了一整个下午,到离开时,小狗已经爱上陶琢,对他又晃耳朵又摇尾巴,见陶琢要走,很执拗地跑过来咬他裤脚不放。
陶琢只好哄它,说过两天就来带你回家。
就这样因为一个“咦,忽然觉得这只狗很像严喻,那就把它带回家养吧”的念头,草率地做了决定,直接给老板付了定金。
陶琢拍了不少小狗的照片和视频,坐出租车回家时还在看。
陶琢边看边问:“叫什么名字啊?你给它起一个吧。”
严喻说:“你不是想好了吗?”
陶琢善意地提醒道:“你确定要叫我想好的名字吗?你确定?”
严喻说:“……我再想想。”
严喻难得陷入沉思,剩下四十分钟车程都在认真给新儿子起名。
七月的南城像蒸笼,简直能热死人,陶琢从下出租车到走回家,短短五分钟路程,后背就被汗浸湿了,感觉下一秒会融化。所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房间的空调都打开,然后冲进淋浴间脱衣服洗澡。
出来时浑身清爽,擦着头发找雪糕吃,忽然发现严喻不在家,拖鞋摆在门关。
十分钟后严喻开门进来,裤子口袋鼓鼓囊囊,显然藏了什么不想让陶琢看到。
看见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陶琢一愣:“你洗这么快?”
“等你给我吹头啊。”陶琢很霸道的,说,“你干嘛去啦?”
严喻一顿,说:“倒垃圾。”
陶琢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表,心想六点半,垃圾站都还没开。
严喻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被拆穿,走过来揉陶琢头发:“别问,会告诉你。”
陶琢就让他摸,说:“惊喜吗?”
“嗯,装没看见好吗?好的。”
“好的好的,我失忆了,五分钟前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陶琢边说边钻进严喻怀里,甩着脑袋拱了他一脸水。
严喻习以为常,湿着上半身去拿吹风机,让陶琢坐着别动,给他吹头。
不用学习的感觉真好,洗完澡就可以和严喻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或者打游戏。现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看爱情片了,陶琢就挑了一部《爱在黎明破晓前》,拉上窗帘和严喻一起安静地看。
是一个浪漫的故事,男女主在火车上相遇并一见倾心,度过了交谈甚欢的夜晚,却在黎明时分手告别。
严喻问:“所以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没有,”陶琢说,“他们错过了。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见到。”
“不过后来其实又见面了,”陶琢补充说,“还有第二部和第三部。事实上第三部里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但我想你应该不喜欢那个结局。”
“为什么?”
“因为……相爱的人,即使最后在一起,可能也不会像最初那样相爱。”陶琢想了想说,“你明白吗,现实,成长,争吵和隔阂,都会把人磨平。”
“不要想那么多呀,”严喻轻微地皱了皱眉,陶琢观察到,就凑上去亲他,笑着说,“这个规律不适用于我。我会永远爱你。我爱你呀……我每天都比昨天更爱你。”
两人在沙发里抱着吻了一会儿,陶琢给严喻讲第二部的剧情。严喻说那还是不要看了,就换了部动作片,看绿巨人把洛基甩来甩去。
严喻一部漫威电影都没看过,陶琢来了劲,给他介绍每个角色的来龙去脉,喋喋不休分析钢铁侠和美国队长到底谁更能打。
期间看饿了,跳下去煮了两碗火鸡面,又煎了两个鸡蛋,戳开拌在一起,黏糊糊的,香味四溢。
严喻作为一个南城人并不是很能吃辣,但陶琢喜欢,每次就陪着他吃。
陶琢吃了两口皱眉:“酱好像放多了。”平时都放小半包,今天手一抖放了三分之二进去,很辣,连忙去冰箱拿两瓶冰可乐回来。
刚抿一口,刷朋友圈的手一顿。
又是官宣,这回是赵青桐。其实这事儿当时整个508都略有耳闻,是周嘉八卦给单宇,单宇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悄悄说给他们听。
对方是隔壁学校的同级生,也是理科班的,俩人在校外上补习班时认识。赵青桐数学一塌糊涂,对方化学一塌糊涂,正好互帮互助,一场恋爱谈下来反倒各提30分。
陶琢看了两眼,给赵青桐朋友圈点赞,拿起可乐抿了一口,准备继续看雷神被他弟弟捅腰子。
这时赵青桐的微信却跳出来,问:什么时候轮到你和严喻啊?
“咳咳咳——”
陶琢差点一口可乐喷出去,无视严喻疑惑的目光,抓起手机回复赵青桐:??????
陶琢:卧槽,谁告诉你的?
赵青桐回复很快:没有,我自己看出来的
陶琢:啊?
赵青桐:你俩洗发露沐浴露都是一个味道的
陶琢:啊???
陶琢:就凭这个你就看出来了?
赵青桐估计懒得和他废话:跟你解释不明白。不是你也太迟钝了吧?
陶琢:[汗流浃背]
赵青桐:所以呢,还没表白呢?
陶琢:其实也不是……总之快了吧
陶琢想起严喻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估计差不多了,再装几天失忆等等看。
这个差不多来得很快,那天晚上有人在群里张罗大家一起出来玩,说别再玩什么乱七八糟的桌游了,吵架吵得嗓子疼,于是就咋咋唬唬地跑去开了个十五人版大型密室逃脱。
可惜进密室后没多久,就因为密码到底是按这个解还是按那个推吵得不可开交,严喻和陶琢坐在角落默默等待结果。
陶琢小声说:“有什么区别吗?一样费嗓子。”
严喻笑:“没区别。”
过了半天单宇和苏越廷还在吵,陶琢眼皮快要打架:“怎么还没打开?”
严喻说:“因为两个解法都不对,他们刚刚顺序记错了。”
陶琢被噎了一下,扭头:“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就得跟两个人同时吵,没必要。”
陶琢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不再管那群叽叽喳喳的猴子,只和严喻聊天:“那我们今晚看什么电影,超英吗?还是其它动作片?其实科幻片我也看很多的。”
严喻笑着看他,说:“今晚有别的事要做,大概率看不了电影。”
陶琢一头雾水,问有什么事要做?
严喻不回答,这时NPC忍无可忍,走进来跟单宇说顺序记错了。
终于走出密室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老板说恭喜,你们达成了最慢通关成就。
一群重点班学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兴高采烈地合影留念,然后就冲向烧烤店干饭。
陶琢早就饿得眼冒金星,恨不得把桌子啃了,串一端上来就认真地吃饭,见缝插针夹走两只生蚝。有人问他喝点什么,陶琢看了严喻一眼,严老师没吭声,陶琢就大着胆子说:“酒……吧?”
“这个是生啤,比普通的啤酒好喝,你尝一下嘛。”单宇说,眼睛却看着严喻,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干嘛啊就喝一口酒死不了管那么严做什么”的意思。
严喻说:“喝吧。”
陶琢接过来,对严喻笑,抿了一口,发现确实挺好喝的。
吃完串就进入例行的扯淡环节,不知道谁打头聊起高考估分。一群人“牛x牛x”地叫了半天,终于把主意打到严喻头上:“喻哥考得怎么样?是不是清北稳了。”
严喻淡淡地说:“选择题全错。填空题没写。”
陶琢噗嗤一声笑出来,揉着脸,等问到自己的时候,照葫芦画瓢道:“没写,准备复读。”
其他人听了心想也是,考都考了,聊估分有什么意思?听天由命吧。就把话题转开,又聊起八卦。
无非就是议论这段时间朋友圈出现的各种官宣,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居然是一对,谁加了胡斌的微信,发朋友圈还被胡斌点赞。
霍超叫道:“怎么都有人表白就我没有!”
陶琢忽然说:“我也没有。”
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大部分人知道内情的人同时目光复杂地看了严喻一眼。
剩下一小部分,以霍超为首,毫无所觉地说:“好想要个对象,为什么就我和陶琢没有?”
陶琢背刺他:“我有的。”
饭桌上更寂静了。
霍超一头雾水:“不是,你不是说没人表白吗,你哪来的对象?”
陶琢其实有点醉了:“我就是有啊。”
霍超开始给他下套:“那你对象是……”
陶琢张口就要报名字,被严喻捂住:“他醉了,我带他去吹吹风。”
说罢抓着陶琢衣领一揪,像拔胡萝卜一样把人拔走了。
两人沿着马路走出去,拐进小巷子,路上没有人,只有零零星星的路灯,陶琢握着严喻的手慢慢往前走。
他还没完全醒酒,扭头看严喻,半晌后凶巴巴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说?”
严喻学小狗的语气逗小狗:“因为你还没有男朋友呀。”
陶琢眨了眨眼,想起来对啊,严喻在他手机里的备注还是3.0呢。
喝醉了的陶琢非常擅长打直球,闻言一笑,张口就说:“那喻哥,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啊。”
严喻明知故问:“你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陶琢站定,在路灯下仰着头看严喻。
风吹过来,他酒醒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懊恼,踮起脚来去亲严喻,在他唇上留下“啵”的一声:“严喻,我好喜欢你——我太喜欢你啦,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啊?”
严喻垂眼看着他,神色温和,道:“你确定吗?”
陶琢笑得眉眼弯弯:“这有什么不确……唔!”
“哐当”一声,严喻拽着陶琢衣领,把他整个人压在一旁的卷帘门上,凶狠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让陶琢意识到一直以来严喻都没骗他,严喻这个人非常凶,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很旺盛,在床上要占据绝对的主动地位。
陶琢喘不上气,搭在严喻胸前的手频频挣扎推拒,下一秒却被严喻单手锢住,捏得手腕上一道红痕。
“别躲,”严喻说,“伸出来。”
陶琢脸红透了,不肯照做,被严喻咬了一下,疼得差点眼泪飚出来,只好乖乖松开牙关任凭对方入侵索取,被吃得断续的水音。
眼看陶琢真的要晕过去了,严喻才放开他,摸了摸他的脸安抚道:“乖。”
又问:“疼吗?”
陶琢点头:“疼啊。”
严喻不哄他,声音有点低:“那还要吗?”
“……要。”
“疼也要啊?”严喻故意道。
陶琢声音有点小:“要的。”
严喻一笑,对陶琢的回答很满意,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他鼻尖,然后抓着陶琢的脖子不放,再次吻了下去。
……
两人从卷帘门吻到一旁的小巷子里,巷子狭窄逼仄,陶琢被严喻摁在墙上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过他从来没想过反抗,就算被严喻捧着脸仰起头,被迫露出最脆弱的地方,被严喻咬住喉结也不说什么,反倒伸手环住严喻的脖子,下意识抓了抓他的头发。
轻微的痛感刺激了严喻,顺着陶琢嘴唇下巴一路啃咬下去。
分开时身上已经没法看,陶琢脖子锁骨,T恤下方一点,全是一片暧昧的红痕。
严喻手搭在陶琢脸上,拇指抚摸陶琢嘴角,陶琢下意识舔了舔,舌尖还带着热度。
严喻轻声说:“这才是和男朋友接吻的方式,知道吗?”
“……噢。”陶琢应了一声,看着严喻。
片刻后终于从激烈的交融中回过神来,对严喻笑:“那我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啊?”
严喻抓住他:“来不及了。我已经是你男朋友了,你要负责。”
“那好吧,男朋友。”陶琢笑着说,严喻也笑,低下头来温柔地亲他嘴角。
严喻给陶琢整理好衣服,梳顺他凌乱的头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什么,小巷子里太暗了陶琢没看清,但知道应该就是那天严喻偷偷摸摸下楼去取的东西。
“手,抬起来。”严喻命令道。
陶琢照做,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覆在手腕上,借月光一看,是一串黑色的编织手绳。
是双层的,尾端有一个绳结,还拴着一枚银色金属圆牌,上面写着牌子的名字,BOTTEGA VENETA,绳身估计是羊皮料的,质感很好。
“啊……”陶琢有点明白了,“你就是在等这个?”
“嗯,觉得很适合你,但这个款绝版了,托人找了很久,又在海关卡了好几天。”
“怎么仪式感那么重啊,”陶琢笑起来,看着皮肤上黑色的手绳,“不送我礼物也可以和我表白的。”
“要送,”严喻轻声说,“这是定情信物。以后每年都会送你。”
严喻买了一对,摸出另外一条,伸手让陶琢给他戴上。陶琢低头帮严喻戴好,拨了一下那个小圆牌,说:“这个是不是可以拴别的上去。”
严喻弯唇:“想做什么?”
陶琢说:“定制一个写着我名字的,挂上去,别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了。”抬起头来补充道:“你也可以给我一个刻了你名字的。”
严喻看着他,心想确实该给你一个,只是不是戴在手上,而是拴在脖子上。
但他没吭声,只是说好,低头亲陶琢。
严喻吻完,抬起头,却不松开陶琢,在月色中看着他眼睛。陶琢嘴唇一片湿润,眼睛仿佛也浸透了,水淋淋的闪着光。
严喻忽然低声说:“所以现在可以了吗。”
陶琢望着他:“可以什么?”
严喻似乎在笑:“做男朋友能做的事。”
陶琢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脸迅速红了,终于明白严喻为什么说今晚看不了电影,有别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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